4
中年男人和未孕婦女,都到剛溪河煉鋼去了,還有通鐵公路、萬源公路、川渝鐵路建設……百業(yè)叢興,只有老人和孩子在家,又把收獲的季節(jié)耽誤了。時間把母洪恩從饑餓中引扯大了,地瓜與他更親密。母洪恩與隔壁的小伙伴一路上坡去找地瓜。草芽子里,樹葉子里,雪里霜下可怎么也找不著!傲铝,地瓜熟”,哦,母洪恩恍然大悟。
幾乎所有的夏秋天,他們都鉆在草叢里,小的和品相不好的,邊刨邊吃了。最大最紅的,母洪恩都用小口袋裝回來。臉上經(jīng)常被刺抓過,手上被茅草鋸過,泥塵草末和汗水攪在一起,母親雙手把母洪恩按在懷里,母洪恩撥開一顆給她吃,也給婆婆吃,婆婆經(jīng)常背他。當然,那時已經(jīng)有弟弟了,母洪恩也像母親喂他一樣喂給弟弟吃?此麄冏诒扯道铮∧X袋一冒一冒的,亂搖著小手,張著小嘴哇里哇啦地亂鬧,母洪恩很喜歡,最喜歡的是逗弟弟兩個胖都都兒的臉蛋。
母親不識字,是個典型的農家婦女,矮胖的身材,慈眉善目,母洪恩聽說父母的婚姻是爺爺那一代人包辦的。父親從小就固執(zhí),聽說有次大爺爺買了幾個桃子回來,送給他父親五六個,他把長衫前片提起來,形成一個大兜,全裝在“大口袋”里。婆婆怕他吃多了生病,就叫他給大爹吃一個,他不肯,婆婆去追,父親跑到屋后石坎上。巖石邊有棵樹,順樹滑下去有一網(wǎng)刺笆。他不小心一子就掉下去了,滾到刺笆里掛住了。他只要站起來,雙方一伸手,婆婆就能抓住他,把他拉上來,但他不肯,就蹲在刺笆籠里啃桃子。直到傍晚,啃完桃子,他才讓婆婆拉出刺笆。
母洪恩的父親僅讀了四年小學,村上安排他去讀了一年紅專,畢業(yè)后分到縣城一所小學教書。他在那里認識了一個女醫(yī)生,聽說基本上屬于戀愛關系?蔂敔斢彩墙兴厝,與他母親結了婚,他不肯進洞房,還是爺爺用麻繩綁著的。
在學校,母洪恩的父親耳朵突然聾了,他不辭而別,跑回老家?guī)煆狞S德元先生,學習中醫(yī)。學成之后在本村當赤腳醫(yī)生。七十年代初鎮(zhèn)政府組建鄉(xiāng)衛(wèi)生院,就招到鎮(zhèn)醫(yī)院去了,兩地相距一條河,十四五里山路。母洪恩父母的婚姻似是而非,若有若無,若離若即,有時一吵架,七八個月不回家,母洪恩從小幾乎在這個單親家庭中度過。
5
一天早上,母親要推大磨,叫母洪恩去攆牛,母洪恩以懇求的目光望著她:“母母,我去給你刨地瓜嘛,?”母親撫著他的頭,盡管生活困難,但母親還是想給兒子一個幸?鞓返耐辍D负槎髯プ∧赣H粗糙的手一看怔住了,手掌像一層粗皮朦在鍋底,再用刀片花破,縱橫深淺的皸裂口沒有一點規(guī)律,雙手指甲也磨掉了一截,嫩肉打著皺,有的地方還給磨破了。整個手只有骨頭架子和一張皮,可是暖融融的。那時,母洪恩怎么知道全家八九張口,穿衣吃飯,油鹽柴米,全都靠那雙手去抓拉呢?
“不要到巖邊去,小心被刺錐了……”
“嗯”母洪恩箭一般地跑了。
那天,他刨回很多地瓜,全都帥大個兒的。母洪恩把大的紅的裝在衣服口袋里,一手按住衣服包包,一手提著口袋,跑到磨邊,牛的嘴在磨盤上染成了一張白嘴。枷檔子吊在牛頸項下,箥箕、撮瓢全在磨旁的地下擺著。
母洪恩大叫“母親,母親”,沒有回音。他預感到有什么不妙,心里突突地,突然被咚地一聲掉下來的石頭壓住了,掙扎著撲撲地亂跳。
母洪恩一口氣跑回家去,院子里圍著很多人,男的女的,都木滯地站著,大眼瞪著小眼。
“那老人家多賢惠喲,和和氣氣的……”
“忙忙碌碌一輩子,沒得過一天清閑,沒享過一天福,一眨眼就走了!
啥意思?母洪恩不曉得,他扮開眾人,沖進屋里,黑壓壓地擠得水泄不通,有人擦眼淚,有人在哽噎,大家圍著婆婆的床,還有兩三個人在給婆婆穿衣裳。旁邊一木柜子上靜靜燃著一盞油燈。婆婆像沒了骨頭,身體軟軟地由他們擺弄,眼睛和嘴巴自然地靜靜地閉著,神情還是那么安祥慈善。
“婆婆呀,你咋的啦?我給你刨地瓜在這兒! 母洪恩雙手把兩個漢子從左右分開,急忙撥開一顆往她嘴里塞去,她既不吃也不說話,笑也沒笑一下。被擠破的地瓜流出一股香味來。
父親一股無名之火令他從里屋沖出來,性情狂燥,一邊挽袖子,一邊怒目而視:“全怪你這個雜種,給老子滾出去。”
像一頭獅子,一只大手抓起母洪恩來,人們早已閃開一條路來,母洪恩東磕西碰,嗡地一聲,從門口飛到屋檐外,橫在院壩里。父親隨手抓起一根竹桿,橫一棒豎一棒,不知打在哪里,母洪恩的衣服打濕了,好像聞到很濃的地瓜香。母洪恩像往常一樣不敢哭,因為一哭就會打得更兇。喜得棒長,有時打在地上的。
“攆牛都沒有用,還……還饞吧,要你這孬雜種啥子?”
母親連滾帶爬來到地壩里,想把母洪恩抱起來。乒乒乓乓,像打棒球一樣,前弓后箭,父親手中的竹棒全落在母親身上了,有一棒摔過來橫在母親的小腿上,頓時從褲管里流出鮮紅的血來。竹棒破成很多瓣,差點折斷了。
母洪恩雙手去摟她,可抬不手來。母兒紅腫的眼睛里沒有一點淚水,她的眼睛比父親的眼睛瞪得還大,惡狠狠地說:“要打就把我倆娘母打死,我又不是自己跑到你家來的,你咋這樣刮毒?”
母親毫無血色的臉,痙攣而痛苦的表情。母洪恩躺在她的懷里,臉感覺到她撲撲的心跳。母親溫熱的淚水落在母洪恩的臉上、嘴里,咸的,苦的,澀的,各種味道都有。
“你……他們也是人呀”。
“你太不近人情了。”剛才像白癡呆著的人群,醒過神來,都圍攏來責備父親,發(fā)出了這些聲音。他父親的手不知是軟了還是顫痛了,終于停止了。
……后來才知道,母親想叫父親去攆牛,他不去,婆婆去了?善牌艣]轉幾圈就突然昏倒在地下了,哇哇地吐了一陣,就閉上了眼睛。
“婚姻不幸,子女糟殃”。母親挨過父親多次打,數(shù)都數(shù)不清,有好多次連鋤頭、菜刀都用上了。母親還是強忍著,母洪恩經(jīng)常見她睡過的枕頭都是濕的,但從不知道挨打的原因。
婚姻不滿意,看啥都不順眼。父親從來沒給母洪恩買過一本連環(huán)畫,沒對他們笑過,甚至沒有一次對他們和和氣氣地說話,更莫說背一背,抱一抱了。
6
婆婆的墳就在屋后面,上面長滿了巴茅桿,還有不知名的鮮嫩小花小草。前面有幾寸厚的紙灰,火炮子屑,條石擱成的墳面,清新尤初。墳前有兩棵柏樹,都大碗口那么粗了。每次母洪恩回去首先去看看婆婆,把好吃的好玩的東西堆在墳前的石板上,過年時還有酒和肉。母洪恩用顫抖的聲音說:“婆婆,孫兒來看你了……”
婆婆的東西,除一件棉衣被母親留下來以外,其余全都隨她火花了。棉衣像鶉衣一樣打過幾層補丁,像古戰(zhàn)袍,七八斤重,油垢汗臭更不消說。據(jù)說那件棉衣是嫁爺爺時帶來的,爺爺早在大躍進時因販木材,在牛肋巴灘筢子散架,被淹死了,就撇下她。母家一輩子都沒給婆婆換過一件棉衣。
從那以后,父親回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
很認真地看完了全文,作者文字功底很好,鄉(xiāng)土場景寫得挺好,在情感表達上錯綜復雜,給人些許凌亂之感,前后文照應了,在中間部分的情感流露中,略顯雜亂
版權所有:西南作家網(wǎng)
國家工業(yè)信息化部備案/許可證:黔ICP備18010760號 貴公網(wǎng)安備52010202002708號
合作支持單位:貴州省青年文學研究會 四川省文學藝術發(fā)展促進會 云南省高原文學研究會 重慶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郵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滿) QQ2群:1042303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