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吳三金用被子把自己蒙得嚴嚴實實，盡管離冬天還有一兩天的距離，長期單人睡覺，冰冷的日子已經(jīng)把他的空間變得像一個寒冷的冬天。為了解除生理上的欲望，他想了很多辦法，一個一個地試，最終沒有一個辦法可以徹底解決他的痛苦。

吳三金首先采用的辦法就是加大勞累程度，他把托付給小舅子張翠濤的主要經(jīng)營權收了回來，他的理由是張翠濤年紀輕，不諳商場的詭秘奸詐，怕他萬一在某一樁生意上馬前失蹄，賠了錢是小事，毀了他和張翠濤的姐姐張翠芬辛辛苦苦積攢下的名聲是大事，砸了牌子就等于砸了自家的面子，還有做人的尊嚴。張翠濤沒有表示任何異議，他清楚吳三金作為自己的姐夫，絕不存在不信任的道理。要是真把姐夫的生意做砸了，自己也不好交代。

就這樣，吳三金又回到當初忙碌的生意場上了，整天與那些利益熏心的朋友較勁，發(fā)動一場又一場沒有硝煙的經(jīng)營大戰(zhàn)，結果是贏得勝利的時候多，輸給對手的時候少。就如當初張翠芬對他吳三金的第一感覺，他吳三金絕不是一個簡單的人。他有經(jīng)營的頭腦，有吃苦耐勞的精神。還有一個優(yōu)點，是其他商人所沒有的，那就是吳三金從不在外面搞女人。許多朋友采用各種方式試圖把吳三金拉進窯子里去，或者直接把包養(yǎng)的三奶四奶送到他懷里，吳三金就是不為所動。有人質(zhì)疑，吳三金你個灰孫子，你那東東被老婆閹掉了不是？有人打趣，吳三金在外面風風火火，在家里肯定是個怕老婆的耙耳朵。

吳三金對朋友們的譏諷既不生氣，也不計較，總是大腕大碗地喝酒，說些不著邊際的話敷衍過去。他不在外面搞女人既不能說明他品行高尚，精神超凡，也不能說明他毫無人性，冷血無情。他來自社會底層，沒有受過多少教育，按理很容易被卷進社會的大染缸的。這背后的秘密他不能告訴任何人，這個秘密沒有任何人知道。張翠芬不會說，方大成就更不敢說出去了。吳三金離開繅絲廠的時候警告過方大成，他要是再動張翠芬一根毫毛，他就劁掉他和他祖先的雞巴。方大成雖然大話說張翠芬就是告到中央他也不怕，他有的是錢，他就是法，但那些話是不切實際的，真要抖到法院，再多的錢他方大成也是要蹲大獄的。

重新回到早出晚歸的生活軌道之后，吳三金每天拖著疲憊的身軀回來，逗逗女兒小薇，和母親嘮嘮嗑，便倒頭大睡。這看起來是很不錯的解決生理欲望的辦法�？蓞侨鸩皇菣C器，不是冷血動物，他每天在外面要見到很多女人，和很多女人打交道。有的是熟人，有的是自己的員工，有的是生意場上的女強人，談話都是正經(jīng)事，沒有涉及到性或者愛方面的內(nèi)容，可還是有意無意引起了他的反應。鉆進冰冷的被窩，吳三金就無法控制自己的想象。他想象著自己的某個女員工也被自己提拔到身邊，給她安插一個美麗的頭銜，叫貼身秘書或者公關秘書，她溫柔可親，細膩生動，婀娜多姿，美妙動人，就像電影《非誠勿擾》開場出現(xiàn)的那個女秘書，每走一步都他媽的要急死十個男人一樣豐滿漂亮……

吳三金的想象無法控制的時候，那覺就無法繼續(xù)睡下去了，他輾轉反側，全身熱火噴涌，他想沖進妻子張翠芬的房間，把女兒小薇挪到她的小房間，然后像蓄勢待發(fā)的勇士，猛然沖上去，淋漓盡致地廝殺一番。他真爬了起來，赤足走出自己的房間，穿過甬道，輕輕走進張翠芬的房間，妻子的鼾聲呼呼啦啦的，一個接著一個，如同雷鳴。幸好女兒小薇瞌睡大，人小不懂事，蜷在被窩里聽不見，否則會被嚇哭的。

吳三金正要伸手挪動女兒小薇，妻子張翠芬突然從睡夢中醒過來，迷迷糊糊問道，你干什么？吳三金支支吾吾說，我想和你睡。張翠芬把女兒小薇攬得緊緊的，說，滾回去！吳三金說，我的家伙生銹了，你那塊地也長草了吧？你讓我鋤一下吧，就一下。張翠芬說，我沒得心情，瞌睡著呢，滾回你的窩里去。吳三金無可奈何，要來硬的，他死皮懶臉爬上床去。張翠芬生氣了，用手和腳踹吳三金，嚴厲地說，滾回去！吳三金說，不，我受不了啦！張翠芬說，你要硬來我就告你強奸！你別以為是合法丈夫就來硬的，我不愿意照樣可以告你強奸！

吳三金熱火朝天的勇士氣概一下子耷拉下來，他那桿如箭在弦、蓄勢待發(fā)的火槍好像被暴雨突襲了一樣，因為找不著靶子，再也舉不起來了。他長長嘆息一口氣，對張翠芬說，你的地不讓我鋤，我去鋤別人的地去！張翠芬說，你有膽就去吧！我還不清楚你那副德行，晾衣桿一根，街上開著那么多窯子你去呀，她們成天訓練好了的，你經(jīng)得住她們搓？三下五除二就把你抖得干干凈凈，怕你腥味都沒有嘗得出，就叫你數(shù)錢滾蛋！

張翠芬說的是大實話，吳三金的生意朋友也是那樣講的。有一個說，他去怡紅院挑了一個比他還瘦的娘們，還以為憑借斤兩就可以戰(zhàn)勝她，哪知那娘們是訓練有素的，先給他來一個波推，就讓他憋不住了，他趕緊說行了，慢慢來，進行第二項。第二項是缸吹，那娘們用一根塑料軟管插進他的肛門，用勁往里面吹氣，才吹幾下，他全身就顫栗起來，還沒等喊停，他就射得干干凈凈。他如同蔫茄子趴在床上，蔫耷耷地問，還有什么項目沒有完成？那娘們訕笑道，還有什么項目你完成得了嗎？你老婆把你吸干了吧，不禁搞！

每當吳三金也想去怡紅院試一試自己的身手是時候，他就想起那個生意朋友的切身感受，他的想法就中途夭折了。他不敢試的原因不僅僅因為自己是晾衣桿，怕慘敗，面子丟在窯子里，還因為他始終在堅守著一種道德，他認為那樣做是對妻子的不忠和背叛，不能因為只顧自己的欲望而置妻子于不顧，他恨方大成，他認為方大成完完整整就是一個中了資產(chǎn)階級流毒的腐爛的東西，不是人。

六

吳三金接下來采用的第二種方式很特別，他不知從何處知道一個常識：人在冰冷的狀態(tài)下是沒有感情和欲望的。這個常識也許不是他從別處學來的，也許是他從自己的生活中總結出來的。因為他在分別洗冷水澡和熱水澡的時候，感覺就截然不同。在冷水刺激的情況下，他的全身毛細血管都會萎縮，更不用說他下面的那個家伙了。但洗熱水澡就不同，他全身的每一塊筋骨和肌肉都完全放松，伸展四肢，嘎嘣嘎嘣地響，血液加速流通，神經(jīng)跟著鮮活起來，自然就會聯(lián)系到做愛的滋味，他下面的那家伙一下子竄起來了啊，高昂著頭顱，如同噴薄的朝陽，生機勃勃，一股無以言說的生命張力爆發(fā)起來�？墒菂侨鸩荒芘鏊旅娴募一铮慌鼍陀行孤┑奈ｋU。他在遭遇張翠芬的拒絕之后，有很多次他都想趁著洗熱水澡的機會觸摸一下，就像他在13歲那年一樣，他的小表妹在他面前突然引發(fā)了他的荷爾蒙的噴泄，他不敢對小表妹動手動腳，就悄悄躲進竹林，觸摸他的小家伙，第一次體驗到了性是什么概念。

既然冰冷刺激可以解除人的生理愿望，那好，吳三金就開始著手實施他的計劃了。母親驚異地發(fā)現(xiàn)，兒子往常最喜歡吃的牛肉、雞肝、魚蝦之類的菜肴他不吃了，即使拈到他碗里他也要挑出來，母親問，三金，你是咋了，肉都不吃了？吳三金回答說，娘，我在減肥呢，醫(yī)生說我血脂太高，再不減就要危及生命了。吳三金的母親將信將疑，憂心忡忡地說，你瘦得像根干柴，怎么會血脂高呢？吳三金說，瘦的人也不一定血脂矮呢，相反，像我這種人，越瘦血脂越高。母親是文盲，搞不懂到底是肥胖的人血脂高還是干瘦的人血脂高，但有一點她非常清楚，小時候兒子聽她的，兒子長大后，她得聽兒子的。于是她對兒子吳三金說，那娘以后就多給你拌幾樣素菜。吳三金說，娘，好。

母親去換洗兒子的被褥的時候，又驚異地發(fā)現(xiàn)，兒子的被子沒有棉絮，是空殼，四下翻找，原來被吳三金拆了藏在衣柜的底層箱子里。母親懵住了，他不明白兒子為啥在大冷的冬天拆掉棉絮，晚上怎么禁得住寒冷，要是感冒著涼那可得了？兒子是家庭的頂梁柱，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這家子老老小小該怎么辦？不行，得管教管教兒子了，小時候不聽話還情有可原，怎么人到中年了，還做小孩子做的傻事？

那個夜晚母親沒有瞌睡了，睜大眼睛看著墻壁上的時鐘一圈一圈地轉動，等待吳三金回來接受批評教育。門咔嚓一聲開了，吳三金前腳還沒有伸進屋來，母親就跑上去，嚴厲批評道，三金你個爛仔，怎么胡子一大把了還做傻事？你跟娘說清楚，干嘛把棉絮拆出來了，你不怕被冷死呀，嗯？娘屎一泡尿一泡把你拉扯大，你有良心嗎？你想氣死娘是不是？你爹死的時候你記不得了，他怎么交代你的，嗯？他叫你有了出息要好好安頓家庭，保護一家人平平安安！你現(xiàn)在連命都不要了，怎么安頓家庭？啷個保護我們娘兒幾個平平安安，嗯？你說！

吳三金等他娘批評結束了，才慢慢吞吞坐下來，他要好好想想怎么回答母親，因為上次騙娘的時候她老人家就有點狐疑，這一次如果不找個漂亮的善意的欺騙，老娘是不會相信的。吳三金抓起一個蘋果唰唰地啃了幾口，像小時候撒嬌一樣嘻嘻地笑，說，娘，兒子身體棒棒的，你老人家擔心什么，我之所以要拆掉棉絮，正是為了加強鍛煉身體呢。上次我去檢查身體的時候，醫(yī)生說呀，除了不吃肉食以外，還得加強鍛煉，我問醫(yī)生，哪些鍛煉可以加強身體素質(zhì)，醫(yī)生怎么說，您猜？母親依然氣咻咻地說，醫(yī)生叫你不蓋被子，光著身子睡覺，那樣就可以加強身體啦！吳三金呵呵大笑，說，娘，您老人家真聰明，腦筋還是年輕的時候那樣靈活，您說對了，醫(yī)生說呀，可以跑步，可以打籃球，可以洗冷水澡，當然可以不蓋棉絮了。那醫(yī)生打了個比喻，說人的身體就像一個國家，細菌啦疾病啦就像外國，只有國家強大了，外國才沒有辦法入侵。你想啊，娘，我不蓋棉絮正是為了增強對付寒冷的抵抗力呢，我抵抗住了寒冷，也就抵抗住了所有疾病的入侵。母親問，要是你萬一扛不住呢？吳三金說，娘您就放心好咯，我從小到大什么時候生過大��？母親想了一通，說，我老了，管不住你了，就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