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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是立夏，真熱！
這一天似乎注定是不詳?shù)囊惶，太熱了?/span>
真是多事的一天，實(shí)在是太熱了。
這一天，這一天是因?yàn)橐恍┥P的鐵塊。這些鐵塊是我在離村不遠(yuǎn)的鎮(zhèn)上撿來的，那是九十年代的一座破樓，現(xiàn)在要推倒了重新建一座漂亮的、現(xiàn)代化的高樓。是二麻子告訴我讓我去撿的，很多人都認(rèn)識我，也都知道我的家庭背景。當(dāng)然也知道我是一個剩女。鐵塊生了銹，很沉，撿了半袋子我就回來了，我背的很吃力。
同樣在那顆老柳樹下，霍黑琴又?jǐn)r住了我的去路。她黑黑的皮膚發(fā)著陰森森的光芒，我禁不住哆嗦起來，我就知道要挨揍。郭大有給我家背去面粉，買的大餅是躲不過她的眼的。
霍黑琴咬牙切齒的說：“鵝小黃，你真是記吃不記打呀。我說過什么！
我說：“我真沒有要，是他送去的。”
霍黑琴更生氣了，她上來踹了我一腳，我一個趔趄！澳氵狡辯，他怎么不給別人家送呢。豬圈村缺東西的可是不是你們一家！
我小聲說：“我怎么知道！
霍黑琴不再聽我說，她抓起我的頭發(fā)，狠狠的抽了我?guī)讉耳光，打得我火冒金星。我想掙脫她的手，我的頭發(fā)實(shí)在是被她抓的太疼了，可是，可是她就是不放手。我的手忽然就摸到了鐵塊，我覺得鐵塊就變成了我的希望，我人生的希望，我拿了一塊用力的向著那個還在抽我的頭上砸去，霍黑琴哎呀一聲，倒了下去，鮮血直流。
如果沒有這生銹的鐵塊，也許不會發(fā)生這樣的場面。我仍然可以撿垃圾，甚至有當(dāng)破爛王的機(jī)會；如果郭大有不去我家送面粉，霍黑琴也就不會揍我。如果二麻子不告訴我讓我去撿這些鐵塊，后面的事情就不會發(fā)生。但是，一切只是如果了，沒有回頭。
霍黑琴死了，霍黑琴是被我用鐵塊打死的。我是無心的，我真的是無心的。村里人都知道霍黑琴揍我這件事。
過了好久，好像一個世紀(jì)那樣漫長，我才發(fā)出嘶啞的叫聲，村里的人們都來了，郭大有和郭小柱也來了。就連我那個唱鳥語歌曲的母親也來趕熱鬧了。我傻傻的坐在地上。郭小柱不知為什么一下拉住我的手，胡亂的說：“死了，死了。真好！彼給我擦了擦頭上的汗。我忽然一下清醒起來，猛地站起來，一路奔跑著，從老柳樹下一直奔到河邊。我想跳下去，我只想跳下去，結(jié)束我這條本不該來到這世上的一條賤命。
沒有想到，沒有想到郭大有在后面抱住了我，他緊緊地抱住了我。
我躺在家里的破土炕上，我嚇壞了，我覺得我肯定要死了。警察來到我的家里，我的臉色蒼白。我看見郭大有也跟在警察的屁股后面。
警察詢問了我一些事情，諸如你為什么就打死她了，是故意還是報(bào)復(fù)，我哆哆嗦嗦的把事情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說完就昏過去了。我不知道警察是什么時候走的，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家里一個人也沒有，那個唱鳥語的也不在家，我覺得警察應(yīng)該帶我走，我把人打死了就該去那個男人永遠(yuǎn)呆的地方，我忽然愿意去那里，永遠(yuǎn)，永遠(yuǎn)都不要再面對人世間的一切。
警察無數(shù)次的來我們家，我一次次的訴說事情的原委。我也就不得不無數(shù)次回憶那些悲慘的過去，每一次訴說被霍黑琴揍，我的心都仿佛被再一次撕裂。而且都要看一次我撿的那些生銹的鐵塊，那些鐵塊，那塊帶著霍黑琴血跡的鐵塊放在我家的墻角處，只要我一睜眼，只要我一睜眼就會看見它，它如今安靜的躺在那里。警察竟然在老柳樹下找到了我那顆只長了一年的后槽牙。
看著我那顆后槽牙，我激動的大哭起來。
我本來想死，可是郭大有說，沒事的，你一定會沒事的。你屬于正當(dāng)防衛(wèi)。這個霍黑琴太可恨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郭大有通融了警察，還是警察走訪了村里，詢問了真實(shí)的情況，他們沒有把我?guī)ё摺Ｗ詈笠淮尉靵淼轿壹，那個唱鳥語的人拉著人家的衣角說：“別來我家里了，別來我家里了！
警察看著一臉慘兮兮的女人說：“我們最怕的就是來你們家。以后再也不會來了！
我說：“我是真的沒有辦法，她打得我實(shí)在是沒有辦法了。”
警察說：“經(jīng)過我們的走訪調(diào)查，你確實(shí)是受害方。你簽一下字。”
我說：“我不會寫字！
警察問：“你叫什么名字？”
我說：“我叫鵝小黃。”
警察看看我問：“你是鵝二斤的什么人？”
聽到那個很遙遠(yuǎn)的名字，我說：“我是他的女兒。”
警察說：“鵝二斤真是造孽呀！蔽肄袅耸钟。炀妥吡。郭大有對我說：“鵝小黃，警察是因?yàn)槲业年P(guān)系才放過你的，要不你就被判死刑了！
5
郭大有成了我們家的？汀９笥凶谖壹襾y糟糟放滿了垃圾的桌子上，那個唱鳥語的人在費(fèi)力的吃著一塊比石頭還硬的餅，這餅還是郭大有拿來的，就因?yàn)檫@塊餅，我才挨得揍，因?yàn)榘ぷ嵛也庞描F塊打死的霍黑琴。
我的注意力全在那個鐵塊了，根本沒有心思放在這個老男人身上。想到年紀(jì)，我這才仔細(xì)的看看郭大有，他的樣子可真是不年輕了。他有多大年紀(jì)？哪里像五十多歲的樣子。我敢發(fā)誓，他看上去絕對有六十歲。
我討厭他身上的煙味，我真的感到惡心。
他湊到我的臉前：“鵝小黃，你是想當(dāng)白天鵝還是要當(dāng)丑小鴨？是想做狗尾巴草還是做牡丹？”
我沒有理他，我現(xiàn)在不想說話。
他接著惡狠狠的說：“你不要以為自己是白天鵝，也就是我郭大有不厭其煩的對你好。三十六歲，剩女了。你看滿世界的男孩女孩都要找個伴的！
我一臉的無奈：“我本來就是垃圾，我是在垃圾的環(huán)境下長大的，我有兩個垃圾的父母。我就注定不會按正常的道路走！
吃著餅的人停下吃面包，回頭看了看我，不是那種一本正經(jīng)的看，而是帶著不可思議的目光，外面樹縫漏下的日光泄在她干巴骯臟的面孔上，滿嘴的餅?zāi)缤切屈c(diǎn)點(diǎn)的白糖粒。我現(xiàn)在承認(rèn)，我看見她，現(xiàn)在，就現(xiàn)在，我的心疼了起來，沒有流血卻格外的疼。
我知道，我改變不了這個現(xiàn)實(shí)，我改變不了這個現(xiàn)實(shí)，我要改變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是我能改變的。這些事能怪誰，能怪給你生命的人嗎？就連豬狗都可以任意欺負(fù)我，誰叫我出生在這樣一個殘缺不全的家庭里呢。
她忽然放下餅，走到墻角里拿起那塊鐵塊，那就是我那天揀拾的鐵塊。鐵塊上銹跡斑斑。我一下子就想起了霍黑琴頭上的血，我禁不住叫了一聲，昏了過去。
我醒來的時候，郭大有已經(jīng)走了，我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走的。
唱鳥語的人可能填飽了肚子，沒有了一點(diǎn)聲息。死氣籠罩在我的頭頂，F(xiàn)在，我就是一只發(fā)育很好的丑小鴨，即使是丑小鴨，我也愿意有人來關(guān)心呵護(hù)。為我開啟人生的含義，可是，沒有人注意我，沒有。我已經(jīng)成為村里的剩女，我成了村里唯一的剩女。
郭小柱來了，遠(yuǎn)遠(yuǎn)的就聽見他的哭豪，現(xiàn)在沒有人給他乳罩了，霍黑琴死后，郭大有把她的東西都燒了。都拿到她的墳上，用那個帶有鳥兒的打火機(jī)點(diǎn)燃了它們，郭小柱在火里搶走了一個還有點(diǎn)雛形的乳罩。
聽說霍黑琴并沒有埋入郭大有家的祖墳。郭大有說他還活著，只要他活著小一輩的人就不能進(jìn)正墳。在我們村子里也確實(shí)有這樣的規(guī)矩，霍黑琴娘家遠(yuǎn)，再加上條件又不好，所以沒有娘家人來看霍黑琴最后一眼。霍黑琴下葬的那一天，田間小路都被雨水泡了，誰知道是這個女人做的孽太多還是老天爺都看不過去，反正雨下得猶如倒下的水。郭大有顧得三輪車在上面不停地打滑，郭大有雖說修了不少公路，可是他為霍黑琴選的墓地是一個亂崗子。有一段土路，郭小柱抱著霍黑琴的骨灰盒，為了響應(yīng)黨的號召，郭大有把霍黑琴火化了，也許火化了就什么也沒了，成了煙成了灰。
郭小柱抱著骨灰盒，他緊緊地抱著。生怕這個厲害的女人化作鬼還來打他的頭；艉谇龠@個女人怎么也不會想到死在我的手里，她怎么會想到呢。在她的眼里我就是一攤爛泥，一攤?cè)稳僳`踏的狗屎，應(yīng)該說人人不愿踐踏的狗屎。
三馬車是郭大有雇用村里二蛋的，下著雨，誰會愿意拉著一個死人呀。可是郭大有有錢呀。這個社會只要有錢沒有辦不成的事，拿出錢，就有人干。
二蛋接過郭大有的錢說：“叔，這事也就我給你辦吧，這鬼天氣誰不愿在家里摟著婆娘睡覺。”
郭大有說：“應(yīng)該沒有問題吧，我可是支部書記呀。”
二蛋說：“她不是正常死亡。”
郭大有說：“她自找死路！
二蛋把三馬車開到亂崗子上，看著霍黑琴入了土，他們回來的時候，雨已經(jīng)停了，天空還出現(xiàn)了一道彩虹。多么美麗的彩虹。對于我來說，那道彩虹就是我人生最美麗的風(fēng)景。以后我再也不會挨揍了，挨霍黑琴那個可惡女人的揍了。
給霍黑琴燒掉那些五顏六色的乳罩是在一個明媚的日子。郭大有沒有告訴我這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