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雜談
他的傾述是如此美麗動人——李朝陽散文詩的主要品格
◎岳德彬
在貴州的青年詩人中，李朝陽頗有佳績。他的散文詩抒真情，寫真意，詩句鮮麗雋永，著實讓人喜愛。對這位具有沖刺前景的青年朋友，我很有興趣梳理、歸納他散文詩的主要品格。
散文詩本質(zhì)上是詩。詩，不是學(xué)識的炫耀，理念的宣講，辭藻的鋪排，無病的呻吟。真正的詩人，是多情善感之人。多情，不是“為賦新詩強說愁”，而是心有千千結(jié)，在采擷世間萬象中，動情動愛；善感，詩人在他的吟唱中，能夠蘊含心胸，蘊含肺腑，蘊含性靈，蘊含人品。李朝陽，既多情，又善感，乃真詩人。
多情善感之一：匍匐在黃土地上流淚和歌吟
朝陽是農(nóng)民的兒子，他對黃土地的那一份愛，似乎與生俱來：“嘴唇吻到的地方，是我深情的黃土地，腳步踩痛的地方，是我深情的黃土地”、“我的愛情沒有虛假，因為黃土地的真實；我的生命充滿生機，因為黃土地的醇厚” 、“那父老鄉(xiāng)親四季耕耘的血與淚，才是我生命永遠(yuǎn)的幸福”，《山中詩人》和《深情的黃土地》中的這些句子，讓我們看到：土地，土地上躬耕隴畝的父老鄉(xiāng)親和日起月落中的萬般景象，都令作者心動、心愛、心痛。
作者在土地上感受一切，捕捉一切，將心靈的每一次感動記錄在案，向天地日月捧出一顆真心！岸嗄暌院，父親終會倒下，用肌肉和殘血支撐我的形體向上”（《父親》），“母親在圈舍忙碌，一口鐵鍋養(yǎng)肥一頭豬，母親在籬笆邊割草，一個背簍養(yǎng)大一群羊，母親把玉米往園里撒去，一粒粒希望帶出一窩雞鴨，豬羊壯了，雞鴨肥了，母親的心花兒也怒放了”（《母親》），中國農(nóng)民就是這樣平凡地堅韌，平凡地美好！缎∶贸黾蕖芬辉娛谷诵乃幔骸皬倪@個村莊到那個村莊，小妹出嫁了，沒有嗩吶沒有鑼鼓，只有一雙裝滿大白米的碗筷，母親說農(nóng)村人只要有飯吃就行。靜悄悄的山路上，馬車上坐著紅蓋頭的小妹。小妹淚花兒在流。在黃土地上生，小妹沒有學(xué)上，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她的兩片腳丫踏遍了每個草叢，也沒有走到山頂。小妹曾問過我，山頂?shù)奶栍卸喔，山那邊是什么？我不敢把書本上的話說給小妹聽，我怕看見小妹的淚花兒流。小妹把童年交給了家里的黃牛，把少年交給了掏豬草的背簍，把青年交給了田野坡嶺，然后把整個人交給了另一個村莊，在另一個村莊她成了女人，成了書本上的祥林嫂”。這樣的小妹，是那年那月里黃土地上許許多多的小妹，看得出這是作者流著淚的吟唱。而當(dāng)物換星移，黃土地上綻放出希望的花草時，他會同父老鄉(xiāng)親一起激動，“季節(jié)的手指輕輕一點，鄉(xiāng)村的生機和希望就開始悄悄地萌芽”（《鄉(xiāng)村》），“在春天心底，在土地深處，在母親眼中，桃花已經(jīng)一路芬芳而來，樸素而真誠。勤耕的鋤頭，淘揀著幸福的渴望，正等待另一朵幸福花開”（《因為桃花》）。與山鄉(xiāng)休戚與共，與父老鄉(xiāng)親冷暖共知，把詩人的情懷深深根植在生于斯長于斯的土地中，黃土地是他“永遠(yuǎn)也掙不脫的親情的線”，他，匍匐在這片土地上流淚著，歌吟著。
多情善感之二：剪不斷理還亂的遠(yuǎn)山近水
當(dāng)詩人在世間萬象中遭遇到觸動自己的物象時，會有寫作的動機，但如果要將這動機刻意化為一個明確的主題時，作品往往就會落入別人的套路；當(dāng)作者面對外物，掏出真心，盡情傾吐的時候，這作品往往可觀。朝陽是一個用真情真心與萬象對話的詩人，他與遠(yuǎn)山近水邂逅交流產(chǎn)生的作品，證實著這一點。我們游走山鄉(xiāng)，會獲得比游玩更加珍貴的心靈感動嗎？“我把生命擱淺在這依山傍水的寧靜之處，我把愛情存儲在這厚重的青山綠水間，還有一些夢的囈語與呢喃，都在這一個純凈的日子里，被一米溫暖的陽光感動得真真切切”（《西江夢吟》）；我們臨水?dāng)垊，會從骨子里發(fā)出聲音么？“我的靈魂只是一粒游離于空氣中的塵，微風(fēng)一拂便跌入你憂郁的眸，我的詩歌只是一頁歲月翻皺的情書，你的纖手一觸便會涌出花瓣般鮮紅的血液”（《再別南江》）；我們閑來信步，能做到物我兩忘么？“真想一下子撲進(jìn)這溫柔之水，感受著湖水的清澈與冰涼，讓躁動的不安的心沐浴著大自然賦予的潔凈和安寧，在這種和諧中得到慰藉，卻怕驚擾了湖水溫馨的夢”（《翁井湖畔》）；我們能把無言的風(fēng)景作為爐火來冶煉我們的心性么？“將平凡之軀融入這一池凈水，感受日月之靈液，草木飄香、微波細(xì)浪里，心志如飛鳥，夢如游魚，歡愉忘情，樂不思?xì)w。于是，生命幻化成一支熱情的歌，在泥土的最深處動情美聲！于是，我們都是一粒微塵，在蕩滌紅塵之時，無須為心靈預(yù)熱，在生命的山水間，因為美，心中就有溫泉流淌”。詩人的愛不止于鄉(xiāng)土，足跡所至，真情所至，感概所至，遠(yuǎn)山近水的風(fēng)光風(fēng)物都與他接下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緣，林林總總，都會牽引出作者的詩情，作者可以走到哪傾訴到哪，為什么，因為有一顆多情善感的心。
多情善感之三：有一種愛，猶如佳茗
哪一個青年詩人沒有寫過愛情詩？
席慕蓉在她眾多的詩里傾訴痛徹肺腑的相思之苦，深深檢討因不經(jīng)意的錯過而將最不該錯過的那人失之永遠(yuǎn)的錯誤，對這一切，她說“是令人日漸消瘦的心事，是舉箸前莫名的傷悲，是記憶里一場不散的筵席，是不能飲不可飲，也要拼卻的一醉”；舒婷，在巫山神女峰前亮出了當(dāng)代女性的節(jié)烈觀與愛情觀：“與其在懸崖上展覽千年，不如在愛人肩頭痛哭一晚”；還有羅蓮，面對滾滾紅塵，面對那些虛情假意的山盟海誓，她的愛至真而坦率：“只要有一滴血，我就敢把梅花開給你看”。寫這些樸素而浸潤著心靈苦汁詩句的都是女詩人，所以由來已久，我把愛情詩看成是她們的專利。誰會想到有一個男子漢李朝陽，用十分鮮麗的語言，用靈魂的真實，坦言對愛的渴求與執(zhí)著，傾吐人在其中會遭遇的種種美好與無奈。
“愛情的城市倒塌了，我看見許多貴族對我嘲笑，城市中的那一邊，有一支長長的竹笛響著，那是我長滿稻谷的村莊”（《遠(yuǎn)離愛情》）；“鄭重地眺望你走向遠(yuǎn)方，慢慢地理解一顆相思豆的含義：一個紅似血的期待，一個圓如淚的思念”（《相思豆》）；“寒風(fēng)凜冽，大雪紛飛，我狠狠地將一個大雪球拋向別人，輕輕地將愛情拋向你，在這個冬天的雪地上，我的心失去了重量”（《愛情雪仗》）；“讓心中的企盼凝成我今生夢的溫馨，在你盤頭做嫁衣的日子，我在南方的山崖上，用血為你灑一片紅色杜娟”（《愛的站臺》），“當(dāng)愛沒有了陽光、溫度和顏色，語言就不再有力”（《一張紙與一些字》），這些詩對愛的傾訴，有執(zhí)著，有期許，有尷尬，也有理解，可貴的是，同對黃土地和對遠(yuǎn)山近水的傾訴一樣，都傾訴得那么真誠而美麗。與心儀的人兒相見相擁，猶如一朵艷麗的花兒為自己開放，但任何幸運中都可能包含憂傷：“愛情有時候會很蒼白，我就是那個永遠(yuǎn)完不成作業(yè)的弱智兒童，渴望的雙眼等待你用優(yōu)美的聲音為我板書拙劣的表白”、“你真的用不著哭泣，舉起你紅色的夢，我就在荒原之中，等你飛揚的紅哈達(dá)。你真的用不著憂郁，張開你白色的帆，我就在天堂的門邊，守候你天使的微笑。我不會做澆水的園丁，我只想用白發(fā)守候那個永遠(yuǎn)的花期”（《今夜，你是我開放的花朵》），這篇散文詩被一家散文詩刊鄭重推出后，獲得眾多讀者的好評，尤其受到許多少男少女的喜愛，因為詩中傳達(dá)的那種愛好像已經(jīng)漸行漸遠(yuǎn)，但仍然是多少人的希冀，詩人，就是要培植和頌揚人間純潔和高尚的希冀。“我美麗的花朵。≌l將用拂塵的手撫摸你受傷的花瓣，誰將用一生的時間翻開你塵封的心事”，憐香惜玉如此，能不動人？
在《茶》這首散文詩中，作者寫道：“在茶里，我找到了你，一枚嬌嫩的綠，含蓄在透明的杯里”，朝陽關(guān)于情愛的散文詩作品，就猶如滿含嬌嫩的綠的佳茗。
文學(xué)作品，尤其是抒情文學(xué)，高境界應(yīng)該是情感脈搏的跳動，性靈火花的閃現(xiàn)，生命情緒的釋放，健康人格的顯現(xiàn)，優(yōu)美情趣的把玩。世間萬物，都潛伏著與詩人的某種聯(lián)系，某種因果，這種潛伏著的聯(lián)系或因果，一旦因為某個不期而至的事象點染，就成為緣起，但緣起稍縱即逝，要將緣起化而為詩，就要看作者能不能動以真情，拿出真心，不作假，不裝大，把靈魂袒露給人看。朝陽散文詩的主要品格，正在于此。
抒情意味濃郁且富于張力的詩歌語言
說了朝陽散文詩的主要品格，還不得不說說他散文詩的語言優(yōu)勢。
詩人被具象所觸動，有了真情真心，還得具備抒情的本領(lǐng)，抒情本領(lǐng)中，最要緊的是語言功夫，語言功夫，可不是堆砌辭藻，而是用詩味濃郁的句子把情與意漂亮的表達(dá)出來，沒有這個功夫，詩就會淡味許多，甚至不是詩。古人說“詩有別才”，這別才，我看很大程度上就是化腐朽為神奇的語言功夫。古人又把得到美麗精辟的文句稱為“神來之筆”，其實并非有神在冥冥中相助，“神來之筆”是長期閱讀、欣賞和寫作磨練的結(jié)果。在詩歌語言方面，朝陽有著很強的優(yōu)勢。我們從上文所舉的詩句例子中，已經(jīng)能夠感知。
再來欣賞幾個很好的句子：“冬雪過后，天空酥軟，生硬的空氣在一線溫暖中溜走。陽光洋洋灑灑，鋪天蓋地而來，簇?fù)淼幕ò陱堥_金黃的嘴唇，無聲語言宣告世界：這是春天”（《春天》）；“女人的心事在針線盒里，一到風(fēng)雨纏綿之時，便從盒內(nèi)長長地抽出，一頭系在家的轉(zhuǎn)輪，一頭系在男人的心尖”（《山中女人》）；“和我一起走過的石板街，素潔的常青藤爬過，細(xì)雨牽我走過的石板街，透明的季節(jié)來過，這是秋天最安靜的時刻，我攜一份孤獨留于你每一片最初的安恬。秋雨如斯，蒞臨你潮濕的心房，在每個凝目的瞬間。這是我童謠里那個夢幻的村莊，這是我愛情的故事中古樸的家園。層層疊疊的不再是心事，是生命際原里彩色的期盼，那些幸福的言語，如同盛滿米酒的土巴碗，一點一滴，在我生命的間隙間，溫暖那些悸動的思想”（《石板街》；“因為三月，我把愛種于桃林深處，在生命的翅羽間等待雨滴。潮濕的泥土表面，思想蒸騰而上，在一樹繁花間含羞另類春色。動情含苞的季節(jié)，握一份簡單的溫暖，讓生命感動一次純情的初放”（《因為桃花》），朝陽散文詩中漂亮的句子真多，就不再舉例了。總之，他的詩句不但抒情意味濃郁，而且富于張力，所謂張力，就是詩句含蓄雋永，使讀者能在詩句之外獲得想象或聯(lián)想，也就是作者為讀者留下共同參與的審美空間，這就是朝陽散文詩的語言優(yōu)勢。
多情善感和語言功夫，是詩人必須具備的基本素質(zhì)，也是詩人之所以成為詩人的本質(zhì)特征。不過，在激情噴涌的寫作狀態(tài)中，要把握收與放的關(guān)系，表情達(dá)意一旦到位就要戛然而止，不要讓作品“增肥”，不要失去散文詩尺寸短小的體制特點。不僅散文詩，寫任何文章都要重視節(jié)制。蘇軾在談他寫文章的經(jīng)驗時就曾說，文章要行于所當(dāng)行，止于所不可不止。朝陽有極少數(shù)作品缺少一點節(jié)制，雖然只是極少數(shù)，也要留意。
詩人的使命就是傾訴，用真情真心傾訴他在遭遇世間萬象后的思考、感悟、激動、尷尬、無奈，傾訴他對真善美的發(fā)現(xiàn)、塑造和維護。不是每一個寫詩的人都能象李朝陽那樣傾訴得如此美麗動人。
岳德彬，報人。中國散文詩協(xié)會會員，貴州散文詩學(xué)會副會長，中國鄉(xiāng)土詩人協(xié)會會員，貴州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貴州省文藝?yán)碚摷覅f(xié)會會員。發(fā)表為數(shù)眾多的新詩、散文詩、散文、隨筆、新聞?wù)撐、文學(xué)評論，有專著出版。有影響或被作為館藏文獻(xiàn)的理論文章有：在人民日報群工部昆明會議上的發(fā)言《地市黨報的百姓意識》、新聞人物評論《血沃中原肥勁草——論穆青的黨性與人品》、侗族音樂家專論《我們的歲耶》；文學(xué)評論有：《黔東南詩人的抒情氣質(zhì)》、《在佛在俗，亦真亦幻——羅蓮詩歌的現(xiàn)世人格》、《把生命鍛造成愛——評伍秋明女士紀(jì)實散文集〔穿越生命的樂章〕》、《怎一個愁字了得——評張順瓊詩詞集〔秋簽〕》、《山水散文的覽物之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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