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世界
◇中篇
巖子坡續(xù)集
◎湘西有為
一
譚老三習(xí)慣地推開木格窗,吱呀一聲,一股桂花的香氣,就會聞聲而來。這種香氣每到這個時節(jié)總會不期而至,每次來的熱情不亞于破窗而入的陽光,令人內(nèi)心深處一股暖流,全身暖洋洋的。
點綴在枝葉間的桂花,搖曳著早晨的陽光,吊腳樓檐懸掛的風(fēng)鈴,在徐徐秋風(fēng)中呢喃低吟。老屋的脊梁上,老屋坡上,整個巖子坡都披掛著淡淡晨霧,陽光就像一名激情的鼓手,把巖子坡的早晨拉開了序幕:剛剛收割后的稻田,一茬一茬的谷樁子,靜默地注視著成群結(jié)隊、歡快跳躍的麻雀,嘰嘰喳喳的叫聲伴著幾聲雞鳴狗吠……
譚老三喜歡這樣的早晨,特別是雨后天晴的早晨,空氣清新,陽光燦爛,心情格外的舒暢。這樣的早晨,很安靜,譚老三每次起床之后,就會隨便披件衣服,露著三角褲衩,叉?zhèn)八字腳,雙手撐在窗欄上,將頭探出窗外,大口大口吸允著窗外新鮮空氣。唯有這樣的姿勢,他才會感覺到花花很近。在譚老三的意思中,年少輕狂往事經(jīng)過歲月洗禮,花花的笑容,聲音,一頭黑發(fā)慢慢地在譚老三的內(nèi)心深處就像種子發(fā)了芽,順勢滋長,慢慢地就長成一棵參天大樹。譚老三覺得這種感覺就像一根根錐子,時常錐著他的心口.孩童時代的點點滴滴,膠片似的在譚老三意象中經(jīng)常重復(fù)上演。這種痛難以言表,唯有久立窗前,每天迎著晨輝,順著窗前蜿蜒而至花花墳頭的茅草小路,慢慢釋放。譚老三明白這種感覺是愛的感覺,是在和八妹結(jié)婚之后才明白的一種愛。這種愛和自己對八妹的愛不一樣,對花花的愛,是經(jīng)歷著生死離別之后才懂得的愛,也是譚老三這一生中不可能再來的愛。譚老三有時候想,假如自己當(dāng)初不把“五谷酒”釀酒神曲的事情告訴花花,花花也不會被向老二逼死,假如自己當(dāng)初多花時間開導(dǎo)花花,花花也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生命,而是換一種方式來保住“五谷酒釀酒神曲”的秘密。譚老三也知道這種假如根本不可能,也不存在,但是,這么多年來,他在心里總是自然而然地去想,試圖用這種不存在的假如,趕輕內(nèi)心的痛楚,反而每次想到這里,譚老三內(nèi)心的痛就加重一些,負(fù)罪的感覺就深一些。負(fù)罪的感覺是對八妹的,八妹心里清楚,譚老三內(nèi)心不僅愛著自己,也愛著花花。只不過雙方都沒有把這層紙捅破而已。
花花死后,她留下的遺書就埋在姑姑春兒的旁邊,花花希望孤寂的姑姑春兒有自己相伴,在另外一個世界里,姑姑不會寂寞。實際上,花花更想通過這種方式來向過去的習(xí)俗,觀念,思想做斗爭,自己和姑姑的兩座墳頭就是兩座警示碑。
譚老三推窗的響聲是八妹準(zhǔn)時醒來的鬧鐘,然而,八妹每次醒來總會用雙手枕起自己的頭,用視線慰藉著窗前的譚老三,從來不打斷譚老三的思緒。
當(dāng)譚老三慢慢轉(zhuǎn)過身來,八妹掀開被子,張開手臂,譚老三走過去在八妹的臉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太陽都照在屁股上了,趕快起床。你聽,鼓都響了,今天就不做了吧......”
“做一次,怕么子?”八妹的手開始用力,“我們這樣也是為了完成二爺爺下達(dá)的任務(wù),你如果不從,就是大大的不孝”。八妹滿面春光,見譚老三沒有想從的意思,就放手抓起譚老三的褲子仍在他的臉上;“好吧,今天情況特殊,姑奶奶我今天就饒你一次,不過,三哥,二爺爺今后問起這門子事情,你自己去應(yīng)付吧”。八妹說完,用指頭輕輕地點了點譚老三的鼻梁,譚老三有意躲閃,誰知道腳沒有踩穩(wěn),一個趔趄,連連后退幾步,差點摔倒:“我的個姑奶奶,你這不是大炮打蚊子——開我個雞巴國際玩笑,這門子事情可以向老人家說啊?我只能說,二爺爺,請你老放心,我絕不會辜負(fù)你的希望,保證三年逮出個逮出個帶把的......”
“三年,我倒是認(rèn)為你嘴巴還沒有開口,你的頭就被二爺爺敲起苞達(dá)!
八妹邊穿衣服,邊說:“好了,好了,你不要貧嘴了,你洗臉后再到洞里多取幾壇酒上來......”
如果是以往,八妹兩只手就像兩根柔軟的蛇一樣纏在譚老三古銅色的脖子上,纏綿一番。八妹散開的黑發(fā),蓮藕似的兩只腿,以及白嫩如豆腐般的身軀,散發(fā)出一個強有力的磁場,令譚老三每次這個時候都要全身血液膨脹,下面的那個家伙極不規(guī)矩地昂起頭來,雄赳赳,氣昂昂地直奔八妹的身體,木板床不斷的助威,“吱嘎吱嘎吱嘎”地撩撥著這團抱在一起翻滾的火團。每次水火交融、肌膚親密一次之后,兩口子就起床,穿好衣服,譚老三去挑水,八妹就刷鍋淘米,洗菜做飯。但是,今天確實正兒八經(jīng)的不行,因為兩口子要去縣城接人,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譚老三的二爺爺。所以,兩口子抱在一起草草咬了幾口,各自按住心頭這股猛烈火焰,穿好衣服,“啼踏啼踏”走下樓去。
二爺爺要回來......
就是譚老二要回來......
就是春兒的戀人要回來......
就是在太平山一槍了接了土匪向二麻子性命的譚老二要回來......
譚老二要回巖子坡的消息就像春風(fēng)般吹綠大地一樣,迅速在巖子坡爆炸似地傳開,家家戶戶門前都掛起了過年時才用的大紅燈籠,貼上了過年時才會張貼的鮮紅大字對聯(lián),寨子門一路高高掛著“熱烈歡迎XXX首長回故鄉(xiāng)”等歡迎橫幅,直到老屋。
巖子坡老老少少穿戴一新,紛紛來到老屋。大佬亮起嗓子沖著譚老三的窗戶唱了起來:“哥哥妹妹打夜油,打得哥哥汗長流呀;妹妹的油槽打破了蠻,哥哥油捶打破了頭喲喲喲......
二
“大佬,你雞雞毛毛都沒有長齊的娃崽,就知道唱渾段子,沒有一點正經(jīng)的,不學(xué)好啥!痹鹤永飩鱽淼男β暎愕冒嗣媚樕舷翊蛄唆昔渭t,站在樓上就回應(yīng)道,“是不想喝嫂嫂我的奶子?”。
“是的,是的,嫂子你下來撒,讓我逮一口,只要三哥沒有意見。”大佬是譚老三的老表,也就是八毛的孫崽,早年跟著譚老二打土匪,在太平山的那次戰(zhàn)斗中失去了生命,大佬的婆婆屎一把尿一把的把大佬的爹拉扯大,娶了來鳳中堡一個王家女子生下了大佬后,難產(chǎn)丟了性命。大佬的爹在修臥龍水庫的時候是個炮手,不幸的是,在一次爆破中被炸飛的石塊擊中后腦殼,搶救無效死亡。目前,只有年邁的婆婆和大佬相依為命。大佬從小吃百家飯長大,生性調(diào)皮,好動,大佬也知道寨子上的人對自己和婆婆有恩,也知道自己爺爺曾今也是個血腥漢子,所以,也經(jīng)常幫其它人做點農(nóng)活,養(yǎng)活婆婆。大佬雖然嘴滑了點,但是,心底善良,樂于助人,寨子上下都喜歡他,男女老少都喊他“大佬”。
“三百斤野豬,就得一張嘴!卑嗣眠呄聵沁吇貞(yīng)大佬。
這個時候,大佬的婆婆,寨子上的人都喊八婆,走到大佬身后就張起一把掌,輕輕地打在大佬的頭上責(zé)怪到:“沒大沒小的,開玩笑也看看啥,你嫂子她還是個姑娘家啥……”
大佬連忙跑開了,譚老三從堂屋搬來板凳:“八婆婆快做,都是嫂子們?nèi)情e臉了的!彪S后又招呼其它鄉(xiāng)鄰。
八婆手里抱著一大包油粑粑,她知道譚老二喜歡吃油粑粑,離家這么多年,吃盡了苦頭,過去日子不好過的時候,只有大戶人家里面才能夠吃這些奢侈食物,每次都是春兒悄悄地從家里偷出來給譚老二吃,如今,田土下戶了,老百姓有了自己的田土,自己耕種。八婆和大佬一人八分地,一畝土,在養(yǎng)幾只雞,種點菜,吃得飽,穿得暖。田里種稻谷,土里種黃豆。今年的新米剛剛收成,天天盼著譚老二回家鄉(xiāng)。
八婆的男人李八毛死了之后,上面根據(jù)政策減免了“愛國糧”和其它稅收,屬于烈士家屬。這么多年來,八婆經(jīng)常抱著那些政府發(fā)的本本,紙條,目光呆滯,神色黯然,淚花閃爍,心中的苦,只有她自己一個人獨自默默承受。
鑼鼓的聲音越來越近,幾個娃崽抬著苗鼓,二猴子揮舞著雙錘,光起膀子,汗珠在陽光照射下泛動著粼光,就有很多魚兒的眼睛珠子,在二猴子的身上眨著眼睛。
二猴子是土匪頭子向二麻子的孫子,老一代的恩怨,沒有影響到后代之間的關(guān)系。譚老三要年長大佬,二猴子十多歲,對他們就像自己兄弟一樣,幾家人都是單轉(zhuǎn)。
“歡迎,歡迎,熱烈歡迎!倍犻L帶著一群孩子,手中揮舞著小旗子,來回地在人群中穿梭。自從花花死了之后,二隊長整天瘋瘋癲癲的;ɑǖ哪赣H憂郁而終,花花的哥哥老山又在城里面工作,接到城里去住,二隊長喜歡亂跑,放在家里,又不放心,所以,就委托譚老三和八妹兩口子,看著花花的面子上,多照看他的爹。
“向二叔。”其它人不管男女老少,都稱二隊長為二隊長,但是,譚老三怎么也喊不出口,習(xí)慣的像小時候喊二隊長為叔。說來也怪,譚老三的喊聲就像唐僧的咒語,向老二立馬乖巧起來,低著頭,手指撥弄著衣角,屁顛屁顛的跟在譚老三身后不敢吭聲。孩子們照樣自己跑著,喊著,在迎接譚老二的隊伍中,歡呼雀躍。
當(dāng)大家走到寨門的時候,茅草小徑延伸的地方,朵朵白云懸浮空中,青山綠水中,樓角掩映,大地一片靜謐,人人臉上綻露喜色,二猴子使勁地?fù)舸蛎绻,大佬已?jīng)準(zhǔn)備好點鞭炮的火柴,八婆站在老鷹嘴,不時踮起腳來,喃喃自語:“應(yīng)該來了啥......”
太陽爬升到巖子坡頭頂時,還不見縣城方向走來一個人影,大家開始席地而坐,鼓聲也停了,二猴子望著譚老三不斷地抽煙,譚老三表面上很淡定,實際上心里比誰都著急,這么多年盼星星盼月亮,終于可以見到二爺爺,自從得到二爺爺要回家的消息,譚老三和八妹早也盼,晚也盼,盼的酒是這一天,可.......譚老三不由自主地向老鷹嘴頭部走去。
老鷹嘴,顧名思義,這個地方從遠(yuǎn)去看,極其像一只振翅高飛的雄鷹。站在老鷹嘴極目遠(yuǎn)眺,整個烏龍山縣城盡收眼底,東門河的城墻在陽光下泛發(fā)著紅色的光芒,這些城墻都是上噸數(shù)的紅石頭堆砌而成,用糯米加石灰沾固。清澈透底的果梨河就穿城而過。腳下就是萬丈懸崖,果梨河河水從大靈山飛瀉而下,穿山趟壩,一路歡唱,而到璇水塘這里之后,水流一轉(zhuǎn),站在老鷹嘴上俯譀下去,膽子小的絕對不敢,膽子大的,也難免心生余悸,全身發(fā)麻。如果不是二爺爺在心中要求,如果要接他也不要到縣城,要接就在老鷹嘴,只有譚老三一人就行了,但是,巖子坡上的人誰不知道譚老二?所以,挨不過大家的熱情,今天結(jié)隊來老鷹嘴等二爺爺回家,可是,眼下已經(jīng)中午過后,怎么還不見二爺爺?shù)挠白幽?正?dāng)譚老三獨自一人在老鷹上納悶的時候,只見老山騎著單車,吃力地往巖子坡爬來.
“老三......”老山單車沒有停穩(wěn),就急急下車招呼著譚老三,“口干死達(dá),快點給我逮口水!闭f完,單車一推,二猴子接過單車往路邊一放,就問道:“你倒是快點講啥,怎么會事情?”。
鄉(xiāng)親們都一下子圍了過來,用焦急的眼光看著“咕嚕咕!蓖韲道锩媸箘殴嗨睦仙剑蟮丶澎o無比。
“老三,你自己看咯!崩仙侥ㄒ话炎齑,就一屁股攤在地上,隨手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封信。
三
“信?,什么信?”譚老三接過老山遞過來的信,字跡是二爺爺?shù)墓P跡,信封的口子完好無損。
“我要看,我要看!毕蚶隙桶情_人群,死勁地朝譚老三擠去。
“爹,你就不要在那里促熱鬧了!崩仙揭话褜⑾蚶隙阶约荷磉呑聛,向老二卻立馬站了起來,“我要看,我也要看!逼疵財[脫老山的手。
老山?jīng)]有辦法地嘆了口氣,然后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老三,你二爺爺可能這次回不來了,上面也來電話通知了,所以,大家都回吧!
老山的話把大家一下子拉進冰窖,大家忙活了半天時間,滿懷希望,轉(zhuǎn)眼就成了肥皂泡泡。
“老山啊,你是不是搞錯了達(dá),怎么說不來就不來了呢?”八婆婆使勁捏拿著手里一大包油粑粑,非常失落地喃喃自語。
“二猴子,將鼓抬回去,大家都回吧。”譚老三將信揣進內(nèi)衣口袋里,心里仍存念想,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縣城的方向,他的心里空鬧鬧的,一下子覺得頭重腳輕。八妹招呼著其它鄉(xiāng)親,大佬明白譚老三的心情,盡管自己也非常想二爺爺回家,但是,大佬不表現(xiàn)出失望的表情,笑呵呵地幫著送其它人離開。特別是八婆,不想其它孩子心里難受,就自己暗暗把淚水忍在心頭。
二隊長在老山的攙扶下,一步幾回頭地不愿離去,嘴里不斷地喊著:“我要看,我也要看......”八妹厭惡地看著二隊長離去,二隊長的喊聲,殺豬般嘶啞,八妹的心里不免警覺起來,一團烏云慢慢籠罩在她的心頭,今后的日子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
人影散盡,譚老三望著泛波遠(yuǎn)去的果梨河水,凝望著譚家碾坊殘垣絕壁,斷墻殘瓦,幾只水鳥從璇水塘盤旋而過。璇水塘綠瑩瑩的水波,是否在向世人炫耀著它的淫威,在璇水塘里不消的陰魂,將老鷹嘴一帶籠罩著一種恐怖的煙氣。牽手圍的松樹,樅樹,縱橫交錯,通往縣城的羊腸小道,長滿著不知名的小花,雜草。灌木叢中偶爾也會竄出來覓食的松鼠。這條路是通往外界的唯一山路,過去很多商販,求學(xué)的人都要經(jīng)過老鷹嘴,途經(jīng)獅子頭,三十六彎,一碗水,上赤巖塘,古馬道上,腥風(fēng)血雨,人人提到老鷹嘴,都會細(xì)聲全身起雞皮疙瘩,不禁寒顫。
八妹,大佬,特別是八婆婆這個時候都不敢吭聲,都怕自己的任何響動驚動譚老三的思緒。以前,譚老三心里難受的時候,從來不管別人怎么懼怕璇水塘,老鷹嘴,照樣在璇水塘里洗澡,打漁,在老鷹嘴上看日落日出。每次經(jīng)過譚家碾坊的時候,譚老三總會停留片刻,靜坐,或來回游走在殘垣絕壁中,試圖在眼前的點點滴滴,將身心融匯到昔日這片土地上發(fā)生的一切,而每次經(jīng)過這片土地之后,心中的凝團就更深一層,想知道這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而想探究竟的想法,越來越強烈,本來等爺爺這次回家之后,問個究竟,搞個明白,可是......
“說好了的,這次要回來,怎么就......”譚老三的聲音近似哽咽,望著眼前的一切,淚眼朦朧,大顆大顆的淚水,“簌簌”直流。
“三兒,你也不要難過,你二爺爺這次沒有回來,可能是有其它原因的......”八婆走到譚老三的身后,輕輕地拍打著譚老三的肩膀,譚老三這個時候才知道八婆還沒有離開。
“害你老人家也等了大半天,你回去吧,我一個人想呆一下!弊T老三就坐了下來,不想馬上離開的意思。八妹知道譚老三心里難受,但是,心里卻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而且,她的心里也存在著和譚老三一樣的疑問,也想搞個明白,探個究竟。
“這么大的碾坊,酒坊,說沒有了就沒有了,八婆婆,當(dāng)年這里究竟發(fā)生過什么事情?”八妹實在是受不了這種往事遺忘的糾纏,這次不想再錯過機會,以前,譚老三多次詢問八婆婆,但是,八婆婆就是閉口不講一個字,只是默默流淚:“等你二爺爺回來再問他吧,還是等他回來吧..........”。
八婆婆是否早有準(zhǔn)備,也不想再隱瞞什么,面對幾個孩子急切的眼光,八婆婆就揮手示意譚老三,八妹,大佬幾個孩子坐下來,將手中的油粑粑攤開在草地上:“都餓了吧,吃點,不要急,吃了油粑粑,婆婆我今天就給你們講一講,老二啊,這個鬼崽崽......”八婆婆視線向璇水塘岸邊,譚家碾坊舊址上那棵光禿禿的李子樹望去:“這一走啊,就是幾十年咯,一走就是五十年咯......”
譚老三,八妹,大佬都拼住呼吸,生怕聲音斷八婆婆的思緒,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八婆的嘴巴,一個字也不遺漏點,全部裝進耳朵,從小根植的好奇心,這個時候,慢慢地開花,結(jié)果......
你們的祖上是從長沙望城縣銅官鎮(zhèn)譚家坡遷徙而來,一直以生產(chǎn)陶瓷而文明周邊省市,元末清初,祖上譚永和,譚永平,譚永善三兄弟攜家眷三百余人沿湘江,順澧水,為躲避戰(zhàn)亂官匪追殺,進沅陵改陶瓷生產(chǎn)為釀酒營生,清末,譚永善后裔進湘西烏龍山,先除言旁為覃,民國初期,加言為譚。同樣釀酒營生,后來不知道什么原因,到了你爺爺這一代同樣釀酒營生,而且,釀制出來的“五谷酒”巖子坡周圍十八寨,方圓數(shù)百村都知道,家家戶戶,紅白喜會,大務(wù)小事,都用“五谷酒”招待客人。
你二爺爺只有兩兄弟,爺爺排行老二,從小和你大爺爺都讀過私塾,是巖子坡上為數(shù)不多的文化人,逢年過節(jié),兩兄弟總會幫助鄉(xiāng)鄰寫寫畫畫,平時和善對待其它人,在鄉(xiāng)民心目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和良好的口碑。
那是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深夜,天空雷聲陣陣,一群蒙著黑紗,眼露兇光的蒙面人,手持葵花篙火把,背挎火銃,幾個虎背熊腰的大漢肩抗虎口砍刀,在一個跨著盒把子的人帶領(lǐng)下,來到老屋。一下子,整個巖子坡上雞鳴狗吠,家家戶戶緊閉門窗,黑燈瞎火,誰也不敢出來看個究竟,各自抱著家人大氣不敢出出來。
這就是土匪頭子“頭必砍”第十次來老屋,逼迫你爺爺交出“釀酒神曲”。八婆婆講到這里,神情蔚然,語氣包含著憤怒......
四
“頭必砍!”三個孩子異口同聲地喊出這個令大人聽后脊梁骨發(fā)麻、小孩子聽了會變傻的名字。
“是的,頭必砍!卑似磐G茵茵的璇水塘,牙齒咬得咯咯叫,所有的話音,像是從八婆的牙縫里蹦跶而出。
“我知道,大爺爺是和‘頭必砍’同歸于盡的!弊T老三望著那棵光禿禿的李子樹,無意中打斷了八婆的說話。
“三兒,你別急,這都是后面的事情了,你們要把整個事情來龍去脈逮清楚,還得從你太爺爺?shù)奶珷敔斦f起,說來話長的很呢......”八婆婆說完,就清了清嗓子,三個孩子張著嘴巴,眼巴巴的望著八婆婆,就像三歲小孩子那樣,緊緊地圍著八婆婆的身邊,八妹用手抱住八婆的手臂,八婆輕輕地用手指敲打著八妹的手背,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慢慢折射出那些已經(jīng)煙消云散的往事,八婆婆娓娓道來的每一字,每一句,就像一把把打開迷宮的鑰匙,那些鮮為人知的人和事,悲與喜,歡與樂,一一劃過老鷹嘴的上空,撲面而來......
崇禎年間,“谷不熟為饑,蔬不熟為饉”,湖南地區(qū)的饑荒非常嚴(yán)重,望城縣銅官鎮(zhèn)制陶世家譚家正在緊張忙碌的給災(zāi)民施放災(zāi)糧,從早凌晨五點到深夜十二點,譚家上下,進進出出,開倉取糧,生火煮粥,和面蒸饅頭,前來討災(zāi)的災(zāi)民數(shù)以萬計,眼看糧倉取空,災(zāi)民不斷,前去靖港調(diào)糧的譚家老二譚永平久不見回來,這樣下去,如何是好?管家譚武就向譚家老大譚永和講明事情,誰知道,譚永和牙齒一咬,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放,放,哪怕剩下最后一顆米,最后一碗粥,最后一個饅頭,都不能讓一個災(zāi)民挨餓!弊T武知道大東家的脾氣,更加了解他好樂施善的秉性,就不再多說,調(diào)轉(zhuǎn)身去將大東家的話重述一遍,僵持在院子里面的家丁又開始忙碌起來,饑腸屢屢的災(zāi)民紛紛下跪:感謝大慈大悲的活菩薩,感謝大慈大悲的大東家.....
施粥救災(zāi),一切有序進行,整整一天,譚家上下顆粒未進,滴水未沾,月亮早就高高懸空在譚家大院,星星睜大眼睛,夜風(fēng)徐徐,正在這時,從東房傳來一生凄厲慘叫:哎呀!緊接著,只聽見大東家譚永和悲痛欲絕:素萍,素萍,你醒醒,快醒醒,你們這群狗強盜,要東西沒有,要命有一條,來吧,殺吧......
隔窗相望,十多個黑影在房間晃來晃去,噼啪噼啪,叮叮咚咚,寒光飛舞:大哥,什么也沒有?
“沒有,怎么可能呢”?帶頭大哥厲聲道:“繼續(xù)搜,不要放過任何一個角落,今天一定給老子找到......。
帶頭大哥勢在必得。
“大哥,西房已經(jīng)搜過,什么也沒有”
“大哥......”
“大哥......”幾個嘍啰一無所獲的來報告。
“沒有?!”帶頭大哥臉上青筋暴跳,殺氣上下亂串,牙縫里擠出來一個字:“殺!”
殺字還落音,只見一道寒光劃過窗紙,月光下顯得更加心生懼怕,眼看利刃就要落在大東家譚永和的脖子上,所有目睹的災(zāi)民,家丁心都跳在了嘴邊,這時遲,那時快,只見一道黑影“嗖”的一聲,破窗而入......
來人正是老二譚永平,譚永平剛好籌備糧食回家,只見譚武焦急地在院門口跺腳,豆子大顆大顆的汗珠子額頭直往外冒。
“二東家,快,快,搶犯......”譚永平心頭一緊,知道大事不好,來不及思考,隨手將馬鞭子往譚武懷中一扔,箭步云飛般來到譚永和的房屋前,眼見自己大哥將要成為搶犯刀下鬼,譚永平縱步一飛,身輕如燕般飄進房間內(nèi),搶犯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就被譚永平一腳踢飛手中的大刀,一個趔趄向后跌倒下去,只見那搶犯嘍啰嘴巴“嗷嗷”叫喚個不停,一臉痛楚的樣子,痛得在地上直打滾。
搶犯頭子就是江湖人稱“湘江刀”的胡須莽漢,不敢怠慢譚永平,立馬拔刀迎了上來。
這個“湘江刀”在湘江一帶稱王稱霸,強取豪奪,殺人如麻,就連官府也畏懼他三分,敢怒不敢言。
譚武這個時候就壯起膽子,一把將大東家譚永和拉出房門外,譚永平就赤手空拳和“湘江刀”廝殺起來,嘍啰們高揚著手中大刀,來回在二人身邊蹦來跳去,誰也不敢上前幫忙。
“救火啊,快來人救火.....”突然間,西廂房傳來呼救聲,緊接著,北面也傳來“救火啊,救火的呼喊聲音,這聲音就像湘江岸邊刮來的狂風(fēng)一樣,立馬將譚家坡吞噬在火光中,熊熊大火映紅了半邊天......
“唉,如果不是那場大火......”
八婆婆抬起手,邊說邊擦眼角淚水:“如果不是那場大火,你們譚家就不會逃亡千里,隱姓埋名,過湘江,渡洞庭,順沅水,澧水,涉酉水而上,在巖子坡安家喲”。
“那些搶犯要在譚家搶什么呢?”大佬好奇地問八婆。
“搶什么?你說搶什么?”八婆敲了下大佬的頭,笑呵呵地說:“當(dāng)然是搶寶貝啥......”
“誰?”譚老三一躍而起,向老鷹嘴追去,只見一個人影在樹林中一晃,立馬不見蹤影。
“三兒,不要追了,總有一天,這個人會主動出來找你的。”八婆焦急地叫大佬,“大佬,你去看看,叫三兒趕快回來!
“好快,我要是......唉,早點發(fā)現(xiàn)就把這個人.......”譚老三不斷自責(zé)。
算了,三兒,我們今天還是先回去,還是等你二爺爺回家后,他會告訴你的,好不好?八婆征求譚老三意見。
開都開了頭,婆婆你就不要賣關(guān)子了。大佬一臉不高興。
是的,八婆,你就說吧。我想知道。譚老三心里不甘。
要說,也要先回家逮晚飯后再聽八婆婆講啥。八妹在心里是否預(yù)測到了這個剛剛消失的人影,見大佬他們追問八婆,擔(dān)心八婆年紀(jì)大,受風(fēng)寒,就牽著八婆的手關(guān)切地說:“我們還是先回家吧!
當(dāng)八婆婆祖孫幾人起身離開老鷹嘴的時候,夕輝下,一個人影探出了個頭,在牽手圍的大松樹后面,詭異的臉上,露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臉色,這臉色在即將來臨的夜幕中,似鬼臉,陰森恐怖......
五
八妹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無法入睡,讓八妹失眠的原因并不是窗外電閃雷鳴。像這樣的夜晚在巖子坡是家常便飯,秋天打雷下雨,倒是為數(shù)不多,八妹在心里總有種不祥的預(yù)感,究竟是什么,八妹也無法逮清楚,就是心里覺得不踏實。老鷹嘴上的人影,在她的印象中好像不止一次兩次的出現(xiàn),每次出現(xiàn)稍縱即逝,等她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這個影子立馬像一股青煙消失,了無人影。譚老三還在樓下洗腳,譚老三的家是祖輩遺留下來的老屋,三柱五的拖,二柱二的耳屋,全是木質(zhì)結(jié)構(gòu),緣于地勢,下面有廚房,牛欄,豬欄,豬欄除了關(guān)豬以外,用蘆葦席子一隔,就成了渦屎拉尿的地方。雞鴨黑了就在豬欄里面與豬同睡。臥室一般都設(shè)在左邊,按照農(nóng)村習(xí)俗,老人在世的時候,當(dāng)子女的只能住在右邊,或者后面托部屋。譚老三的父母前年去世,譚老三就和八妹住進了左面房間,右邊的房間就是客房,中間一個堂屋,堂屋后面就是火塘,火塘的兩邊就是客房,正屋的兩邊就是耳屋,耳屋一般用來裝一些農(nóng)活工具。在巖子坡上,早年住著本鄉(xiāng)本土的土家族,后面戰(zhàn)亂來了苗族,也有漢族,所以,巖子坡可以講是一個多民族雜居的地方。
譚老三白天沒有接到二爺爺,從心里一直沒有踏實過,在老鷹嘴上正準(zhǔn)備打開信封逮個明白的時候,卻在信封的背面看見一個“一”字。譚老三立馬明白了二爺爺?shù)囊馑迹馑季褪沁@封信只能譚老三一個人看,絕對不能允許第二個人看,所以,譚老三反應(yīng)過來之后,就迅速揣進口袋里裝著。回到家里吃飯之后,獨自一人又到了二隊長家里,向大山問了上面通知的細(xì)節(jié),譚老三字心里就明白了二爺爺為什么沒有回來的原因。所以,譚老三一顆懸著的心就安穩(wěn)了許多。
譚老三雙腳踩在木盆邊緣,從口袋里面取出二爺爺?shù)男,在煤油燈下面慢慢打開,而信中只有一首詩,詩的內(nèi)容這樣寫到:太陽東出輝果梨,平時閑暇松鶴立;山前屋后花滿園,雄獅臥躺美天地。二爺爺?shù)脑娫~將譚老三拉近了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中,這首詩詞究竟暗示著什么?
太陽東出輝果梨......山前屋后花滿園......譚老三在煤油燈下反復(fù)思考著這首詩詞,窗外卻是雷聲大作,正當(dāng)譚老三陷于疑團的時候,從左面窗口傳來八妹的厲聲:“誰,是誰在那里?三哥,豬樓邊有人!
“咣當(dāng)”一聲,譚老三踩翻了洗腳盆,洗腳水打濕一地。
“八妹,你別出來,我去看看......”
“三哥,你小心點,外面看不見,燈,燈......”八妹這個時候已經(jīng)捧著煤油燈走出房間,話音剛落,譚老三的影子已經(jīng)消失在閃電雷光中,豆大的雨滴“噼噼啪啪”打下來,八妹趕緊捧著煤油燈,燈光在玻璃罩子里面閃爍著火苗,可是,怎么也照不亮這個黑夜。
八妹站在院壩翹首相望,全然不顧雨水濕透了衣裳。
“八妹,快點進屋來,不要站在雨里,小心著涼!蓖蝗缙鋪淼穆曇魪陌嗣蒙砗髠鱽,把八妹著實嚇了一大跳。
“八婆婆,怎么是你,你什么時候來的?”八妹一臉驚詫。
“我不放心,早就來了,大佬,你出來吧。”八婆聲音剛落,院壩坎下的李子樹上跳下一個人影,八妹一看,這個人正是大佬。
“嫂子,沒有嚇著你吧?”大佬“噼噼啪啪”拍打著身上的雨水,衣服已經(jīng)濕透了整個身體。
“嚇了我?guī)状筇,你這個鬼東西,也跟著婆婆一起搞起偵查工作來了?”八妹順手從晾衣桿上取下來一塊帕子:“快搽一下,這是你三哥的帕子!闭f完就遞給大佬。
“三兒,沒有追上吧?”譚老三氣喘噓噓地跑了過來,這個時候,雨水就停了。
“這秋天的雨啊,就是秋后的螞蚱!卑似攀忠粨],“三兒,走,大家進屋再說”。
剛才的一幕,就像鬼故事一樣,給人一種恐怖之感,八妹從房里取來衣服給譚老三加上。
“這個人相貌大佬看清楚了吧?”八妹說道,“我準(zhǔn)備來看你三哥洗腳搞起沒有,誰知道,剛起床,一個人影就在窗戶邊一閃而過,把我嚇了一跳,唉,早知道你們在暗區(qū)偵查,我就......我就不會打草驚蛇了。”
八妹臉上露出遺憾自責(zé):“不然,這次你們一定會抓到這個人,都怪我......”
“這不怪你,大佬也不清楚這個人是誰!卑似乓荒槼了肌
“這狗日的臉上逮地個鬼臉殼。”大佬激動地說,“如果不是事先和婆婆說好,我一個人掛在樹上,準(zhǔn)會嚇滾下來,我的個媽,逮得像個鬼一樣......”
“那不是鬼,是個人,活生生的人,這個死心不改的家伙!卑似牌乓а狼旋X,用拳頭敲打著桌子,桌子上的煤油燈閃了幾下火焰,這火焰映照在八婆的臉上,幾份痛楚之情,顯現(xiàn)出來。
“和他那幾個土匪爺爺一樣心狠手辣!卑似诺脑挵汛蠹殷@詫在那里。
“向老二,二隊長?”大佬一時埡口無言。
“應(yīng)該是他,就是他,肯定是他......”八妹想到以前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視線內(nèi)稍縱即逝的影子,這下通過八婆的話,堅信是二隊長,沒有錯。
“應(yīng)該是他,不然,花花就不會自己跳水死了......”譚老三這個時候更加覺得更加對不起花花,嚴(yán)格上來講,花花是因為自己才跳水死的,但是,花花怎么會跳水?那么堅強的一個女孩子?瞬間,譚老三的腦海閃過一絲亮光,譚老三的脊背馬上冒出一股冷汗。
“這怎么可能,絕對不可能,花花她......”譚老三這個時候再也坐不住,來回在屋里走來走去。
“這個人就是向二隊長,裝瘋賣傻,狗日的目的還是和向大麻子、頭必砍一樣的,狼心不死啊,這種狼心狗肺的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 八婆的話更加堅定了譚老三的判斷,對,就是二隊長,絕對是他,譚老三更加堅信,可是,花花離開人世這么多年,證據(jù)呢?一下子,譚老三的心頭涌動滾滾熱血,怒目圓睜:“狗日的向老二,老子絕對不會放過你!”
“三兒,你不要急!卑似牌呕厥资疽庾T老三坐下來。
“你二爺爺?shù)男,你要自己反?fù)思考,假如硬是不懂的時候,婆婆我再來告訴你!
“八婆,你知道二爺爺信中的內(nèi)容?”譚老三將信將疑。
“呵呵,你說呢?”八婆笑呵呵地說到,“傻孩子,有些事情需要你自己親力親為,必須自己經(jīng)歷,經(jīng)歷之后才明白,你八毛公、二爺爺都是光著屁股長大的人,卵子子沾灰的人,你說你二爺爺?shù)氖虑,我知道不??/span>
八妹被八婆的話羞得一臉通紅,扭過頭去,還是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呵呵,都怪我這個老婆子,一時性急,說了粗話。”八婆婆望著八妹笑呵呵的說道,“八妹,把頭轉(zhuǎn)過來,都是過來人了,羞到你了?”
“沒有呢,從八婆的話中,我能夠體會到你們之間真情.......”八妹滿面春光轉(zhuǎn)過頭來,不好意思地看著八婆。
“是的,在那個吃不飽,穿不暖,受人歧視,壓迫的年代,你二爺爺,八公公都是頂天立地的漢子,巖子坡上的好漢子,懂感情,舍得,為了大家,甚至舍得身家性命,就像你大爺爺那樣,敢于和土匪頭子‘頭必砍’同歸于盡!卑似乓荒樝采,驕傲的色彩,無以言表。
“說道這里,八婆,你還是給我們接到白天的事情講完下啥!卑嗣米プr機,要八婆接著白天的話題講。
譚老三和大佬也臉露渴盼之情。
“好吧,現(xiàn)在不講給你們聽,我怕今后是沒有時間了喲!卑似乓豢诖饝(yīng)下來。
譚老三將茶杯遞給八婆,八婆雙手捧著茶杯,滿眼淚花,這淚花中究竟包藏了怎么樣的酸甜苦辣?怎么樣不為人知的秘密?
此刻,巖子坡上雨后秋夜,明月高懸,那些早已隨風(fēng)而逝的過往,在八婆婆爛熟如心的講述中,慢慢鋪開......
六
民國三十一年秋,烏龍山一帶干旱成災(zāi),秋老虎高懸天空,天地之間如同一個大蒸籠,只叫人喉嚨直冒出火花來,干燥的氣溫把人壓得喘不過起來。
果梨河水一改往日水流湍急,河床上露出白花花的石頭,就像恐龍時代遺留下來的恐龍蛋一樣,呈現(xiàn)在果梨河上。
璇水塘已經(jīng)隱隱見底,洞口在潛水下,一張一合的長著嘴巴,譚老大在岸邊來回走動,心里不禁擔(dān)憂起來:這樣下去,如何是好?
“大哥,我都查看了,酒壇子都完好無損,只是.......”璇水塘蕩開一陣陣微波,從水里探出個頭來,這個人正是譚家老二。
“哦,那就好,酒壇沒有事就好辦,不然怎么得了。”譚老大順手遞過去一塊毛巾,心里懸著的那顆“蹦蹦亂跳”的心總算停頓下來。
“這個雞巴天,干得......”譚老二邊穿褲子邊說,“酒壇子都出汗了!
“不要緊的!弊T老大遮手看看天空,“按道理,這天應(yīng)該要下雨了!
連續(xù)干旱天氣,真是把譚老大兩兄弟急壞了,釀酒沒有水,釀好的酒沒有存放的地方,放在酒坊里不要多久,因為天氣大,就會走味。眼看“豬籠節(jié)”臨近,這些酒千萬不能出什么問題。要是出了什么差錯........譚老大在心里不禁打了個寒顫。
所謂的“豬籠節(jié)”是盤旋在巖子坡一帶作惡多端的土匪頭子頭必砍出現(xiàn)之后才定下的一個殺人節(jié)。這個頭必砍從何而來,什么時候來的,具體時間沒有人說得清楚,就是“頭必砍”來了之后,巖子坡一帶再無安寧之日。頭必砍殺人不眨眼,手起刀落,人頭落地,股股鮮血從斷脖子上噴灑而出,血流一地,被砍頭的人兩只眼睛睜得餑餑大,四肢在地上抽動!邦^必砍”就將尸體裝在一個竹籠里,裝上百十斤大的石頭,站在老鷹嘴上,就往萬丈懸崖下的璇水塘一扔“嘭咚”一生,濺起的水花就像魔鬼的利爪,深深地扎進在場目睹者的心里。
一年一度的“豬籠節(jié)”都是按時舉行,被砍頭的人大都是與頭必砍作對的人,也有途徑老鷹嘴過往的商人,按規(guī)矩,頭必砍劫財不殺人,但是,也有個別不屈服于他的人被他制服之后,同樣得到被扔進璇水塘的結(jié)局。
時下正值中秋,離“豬籠節(jié)’只有兩天時間,整個巖子坡上籠罩著層層殺氣。
譚家酒坊因為天干水枯暫停了釀酒,只有部分人繼續(xù)在碾米坊做事。每到這個時候,只聽見水車吱嘎吱嘎地發(fā)出響聲,做事的人只管埋頭做事,互不搭話,熟練、默契地配合著手上的動作。
呯,呯呯,突然間,從老鷹嘴傳來一陣陣槍聲。聽到槍聲的每一個人不禁心頭一緊,頭必砍又開始?xì)⑷嗽截浟恕?/span>
譚老大迅速從房間取來一只槍,背上大刀,譚老二早就帶領(lǐng)其它人站在了樓頂,三十幾個伙計全副武裝。酒坊是用幾百斤重的大石頭堆砌而成,依山傍水,即使春季漲大水,水勢也淹不到譚家酒坊。整個譚家酒坊分為兩部分,一邊是酒坊,一邊是碾坊,釀酒和碾米各占居十多棟房子,這些房子掩映在牽手圍的松樹、樅樹林子中。背面就是老鷹嘴必經(jīng)之路,人人都喊“鬼門關(guān)”。多年來,譚家世代釀酒碾米為生。
老屋坡上,向家大屋。
向大麻子心頭也是一緊,抱著茶壺朝門外只叫喚:“那里打槍,那里打槍,快來人啊......”
“是老鷹嘴方向,老爺!毕蚨纷悠嵠嵉嘏苓^來,手指著老鷹嘴方向。
“看來又是;頭必砍了!毕蚨樽舆@時候也趕了過來。
“不管他,牛卵日的,只要頭必砍不招惹老子,老子就不招惹他,井水不犯河水......”向大麻子又坐下去,悠然自得地喝茶。
“這龜兒子的頭必砍,人人都說我向大麻子手毒心枯,沒有想到這狗日的比老子更狠啊!毕虼舐樽雍莺莸卣f,“只要不招惹老子,老子也不犯與理會他。”
“老爺,”向二狗子在向大麻子耳邊說道:“明天就是‘豬籠節(jié)’,我們……你看……”
“去,老子們?nèi)タ纯!毕虼舐樽訄远ǖ卣f,“既然這個頭必砍發(fā)來請?zhí),就沒有小瞧我們,我們就給他這個面子,去,一定去!毕虼舐樽訉ο蚨樽咏淮溃骸袄隙阆氯(zhǔn)備下,明天我們?nèi)タ纯,記住,”向大麻子示意向二麻子,向二麻子就低下頭來,向大麻子就在向二麻子的耳邊說道,“千萬不要春兒……”
“知道了,大哥,我這就去辦!毕蚨樽右还闪餆煾Z出去。
頭必砍和向大麻子各盤踞一方,井水不犯河水,這個頭必砍沒有人知道什么時候來到巖子坡,剛來的時候,著實與向大麻子逮了一會,向大麻子逮輸了,兩人就握手言和,頭必砍盤踞太平山一帶,向大麻子就盤踞巖子坡一帶,但是,老鷹嘴屬于兩人共同地盤,誰的“耳子”誰去做,誰也不干涉誰。
至于譚家碾坊,兩人都不敢輕舉妄動。譚老大兩兄弟也不是吃干飯的,但是,兩個土匪要是到譚家去逮幾壇酒,譚家也是為了百姓少遭殃,每年也送他們幾十壇。所以,在譚家兩兄弟的努力下,這些土匪就不再侵犯方圓百里之內(nèi)的老百姓,但是,途徑老鷹嘴的商人,兩兄弟實在是無能為力。所以,這幾聲槍響,兩兄弟就知道又是土匪們踩“耳子”,耳子在土匪行話中就是過往商人。踩,就是搶的意思。
“大哥,你看……”譚老二指著老鷹嘴站著的“頭必砍”說,“狗日的又在踩‘耳子’,都打死了五六個人達(dá)!
這個商隊遠(yuǎn)遠(yuǎn)看去大概二十幾個人,被頭必砍的人開槍一打,人馬慌亂,慌亂的人群中,只見一個領(lǐng)頭的人鎮(zhèn)定自若地指揮著其他人迎戰(zhàn)。由于頭必砍身在高處,商隊身陷矮處,沒有多久,商隊已經(jīng)損失多半,情況十分危急。
七
“抓活的!鳖^必砍站在老鷹嘴上,攤開在他面前的這些貨包里打開后全部是白花花的棉花,還有大量的西藥。頭必砍一下子明白這群商人來者不善,就招呼下去。
一個滿臉刀疤的人馬上傳話下去:“大頭把子有令,全部活捉!
所有土匪圍而不打,商人們又逃不掉,眼前形勢就這么緊張地僵持著。
“老子倒要看看你們能夠死撐多久!鳖^必砍索性雙目緊閉靠在太師椅上養(yǎng)神,老鷹嘴上一下子安靜下來。
“不好!弊T老大意識到這是頭必砍緩兵之計,這樣下去,天色暗淡下來,頭必砍必定活捉這些人,但是,自己和頭必砍有言在先,你釀你的酒,我踩我的耳子,這些過往耳子來歷不明,也許是其它地方為非作歹的惡人,也許是正兒八經(jīng)的商人,眼前這一路人來路不明,譚老大只能站在樓上干著急。
呯呯,呯呯呯。突然間,從“鬼門關(guān)”響起一陣激烈的槍聲,從松樹林竄出一對人馬,這帶隊的人雖然蒙著面,但是,站在樓上的譚老二一眼就認(rèn)出來,此人正是向大麻子的女兒春兒,也是譚老二的戀人。譚老二自幼在向大麻子家里當(dāng)長工,與春兒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春兒雖然是向大麻子的女兒,但是,春兒生性善良,與向大麻子完全是兩路人。
“大哥,怎么辦?”譚老二焦急地看著譚老大。
“什么怎么辦,現(xiàn)在還能夠怎么辦?”譚老大何嘗沒有認(rèn)出春兒,在巖子坡上,此時唯一出手相救的也只有春兒,可是春兒貿(mào)然出手相救這個商隊,看來這個商隊不是等閑之輩。譚老大和譚老二同時在心里一下子清楚了自己該怎么做。
“葫蘆叔!贝簝簺_到被她稱之為葫蘆叔的這個人旁邊,也就是這個商隊的帶頭人。
“你怎么來了?這么危險,你怎么能夠在這個時候暴露你自己?你就不怕向大麻子……你爹……唉……注意!”葫蘆叔一把將春兒拉進一顆松樹后面的土坑,一排子彈剛好打在春兒先前蹬著的地方。
好險。譚老二看見眼里,急在心里,喉嚨里面差點大喊出聲來,然后,轉(zhuǎn)身向璇水塘方向跑去。
“我爹不會知道的,即使知道了,我也不怕,這么多同志.......”春兒的眼睛淚花閃爍,內(nèi)心的痛苦不有言表。
“是呀,這次損失很大。”葫蘆叔掃視了周圍,痛恨地說道,“這個仇我們一定要報,可是,眼下是怎么脫身,這個‘頭必砍’的火力實在是太猛了!
土匪越來越多,槍聲越來越激烈。商隊只剩下五六個人了,邊打邊向葫蘆叔身邊靠攏,跟隨春兒來的十幾個人熟悉地形,邊打邊隱蔽,都是蒙著面,頭必砍也不知道來的人是哪路人,在心里也懷疑過向大麻子,但是,眼前這些人的路子,并不像向大麻子的人。
“葫蘆叔,你快點撤吧,再不撤,就來不及了!睅讉商人摸樣的人同時要葫蘆叔撤退。
“你們先走,我來斷后!焙J叔堅持不走。
“不行,葫蘆叔,你必須先走!闭f話的這個人將葫蘆叔往璇水塘方向推。突然,一顆子彈打中這個人的背,他高喊:“葫蘆叔,你快,快,快走啊,不然都走不了!闭f完,就倒在葫蘆叔的跟前。
“老龍,老龍……”葫蘆叔一把扶起這個叫老龍的人。其他幾個人也圍了過來喊:“老龍,老龍啊,你千萬要挺住,挺住,來,我們背你,要走一起走……”
“不行,兄弟們,我,我,我已經(jīng)走不動了。”老龍一把抓住葫蘆叔的手,“你要帶著他們幾個完全撤離,不然,我,我們的犧牲……”
“你放心!焙J叔緊緊握手老龍的手,只掉眼淚,嘴唇已經(jīng)流出鮮紅的血液。
“走。 崩淆堃话褜⒑J叔推開,然后,老龍調(diào)轉(zhuǎn)頭去,沖上來的土匪相繼倒下.......
葫蘆叔在后,春兒在前,一路跑到“鬼門關(guān)”,十幾個人縱身一跳,璇水塘響起撲通撲通的巨響。追上來的土匪朝著璇水塘就是噼里啪啦胡亂一陣槍聲,水面濺起的浪花,足足有尺多高......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密集的槍聲突然間稀稀拉拉,接著就是一片寂靜,老鷹嘴上火光沖天。頭必砍押著踩來的耳子,大搖大擺的向太平山走去.......
老龍被五花八幫,拖著被打傷的腳,在土匪的驅(qū)趕下,艱難地邁著步子,看著璇水塘水面歸于平靜,老龍的心里穩(wěn)定下來,臉上露出不易察覺地微笑……
八
春兒一個猛子扎下去,足足六七尺,一束燈光從牙口竄出來,春兒用力一蹬,像只魚兒,一搖一擺就進了牙口。
葫蘆叔和其它幾個人跟著就進來了,大家一一探出頭來,只見譚老二、李八毛站在牙口炕上,伸著手,一個一個地將大家拉上洞里。身后密密麻麻的子彈聲穿過深水,打在水底的石頭上,無奈地跌落一旁,頭必砍自認(rèn)為春兒她們跳下懸崖就會九死一生,更何況是人人皆知的璇水塘呢,當(dāng)“頭必砍”回太平山的同時,春兒一行人也就抵達(dá)了安全地帶:璇水塘里面的溶洞——牙口。
這牙口體內(nèi)面積足足可以容下上千人的空間,里面只有四條羊腸通道,一條通往獅子頭,一條通往太平山,一條通往春兒家的竹林,另外一條是譚家挖的一條,直接通到譚家碾坊。這里面是專門用來存放“五谷酒”的絕佳地方。不是萬不得已的情況下,譚老二也不會帶人進這里面來。春兒在與土匪交戰(zhàn)的時候,就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譚老二朝璇水塘跑,春兒就明白譚老二示意大家到璇水塘求生才是唯一出路,所以,在最緊要關(guān)頭,春兒就帶著葫蘆叔選擇跳水求生的同時,便告知了自己的想法。
葫蘆叔一行二十幾個人都是長江岸邊、洪湖長大的水舀子,這次從洪湖運往革命根據(jù)地的全是根據(jù)地緊缺物質(zhì),一路上,葫蘆叔不敢大意,便喬裝成過往商人,最讓他放心不下的就是老鷹嘴這個地方,但是,預(yù)料中的擔(dān)心,還是在這里出了事情。春兒接道接應(yīng)的通知之后,早就帶上李八毛等幾個人埋伏在譚家碾坊后山叢林里,不知道怎么走漏了消息,葫蘆叔押送了這些物質(zhì)還是出了問題。
“是誰走漏了消息呢?”葫蘆叔強忍心頭之痛,在腦海里不斷回想路途中整過細(xì)節(jié),但是,他怎么也找不到辦點蛛絲馬跡。
春兒不能久留在譚家碾坊,便和葫蘆叔握手道別,譚老二目送春兒一直走到向大麻子地盤,才掉頭回碾坊。八毛也挑著一擔(dān)柴到家里。其他人也各自回到自己家里去。譚老大吩咐廚房做了幾道菜,便從牙口取來幾壇“五谷酒”,每個土碗倒得慢慢的。
“葫蘆叔,這個內(nèi)奸遲早一天會露出嘴臉,你放心,我一定把他找出來!弊T老二端起酒碗給葫蘆叔敬酒。
“這次押送行動非常保密,每個押送的人都是經(jīng)過精心挑選,我想,這個內(nèi)奸不會是我們押送隊伍中的人!焙J叔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然后慢慢分析道,會不會是春兒那邊出了什么問題?
“春兒?”譚老二突然放下酒碗一臉疑惑的看著葫蘆叔。
“春兒怎么會呢?”譚老大肯定地說。
“我不是說春兒本人!焙J叔解釋道,“我是擔(dān)心她生活的環(huán)境……”
“春兒生活的環(huán)境?你是說向大麻子嗎?”譚老二說道,“如果是向大麻子的話,他自己怎么不動手,反而把這個機會讓給‘頭必砍’?”
“是呀,向大麻子也是痛恨我們這些人的,上幾次路過老鷹嘴,和向大麻子干的幾仗,都是他吃了大虧,辛虧春兒事先告訴我們,不然,都和這次一樣的!焙J叔接著說,“假若這次是向大麻子得到可靠消息,他絕對不會放過我們,更不會把消息傳給‘頭必砍’,將手中的肥耳子拱手相送……”
汪汪,汪汪。突然,從碾坊前門傳來一陣狗叫聲。譚老二立馬起身趕過去看個究竟。譚老大就招呼葫蘆叔進了牙口通道。
火把燈光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李八毛的婆娘八婆婆。八婆婆滿頭大汗,上氣不接下氣,見到譚老二揮著手說:“老二,不好了……”
“八姐,你慢點說,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譚老二將八婆婆攙扶進屋內(nèi),拔亮了煤油燈。
“你八哥,八毛被頭必砍抓走了.......幸虧八婆婆跑得快,沒有被抓住,房子也被頭必砍一把火燒了……”
“啊?”譚老二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驚呆了,腦海中立馬閃現(xiàn)出一個不祥的兆頭,那其他人呢?譚老二意思到八毛出了事情,其他幾個人也會出事情,而且,春兒她……
譚老二出了一身冷汗。
“八姐,你不要急!边@個時候,譚老大和葫蘆叔從牙口通道走了出來,肯定地說到,“頭必砍這次抓人不是沖八毛他們來的……”
譚老大遞給八姐一碗水淡定地說:“這次頭必砍抓人的目的是沖著我來的,這個狗日的,達(dá)到目的是不擇手段!
“哦,原來如此!”譚老二心里一下明白過來,“八姐,你放心,八哥他們不會有生命危險,這個‘頭必砍’究竟要做什么,明天的豬籠節(jié)上,一看便知!
“看來,事情到了該有個了解的時候了!弊T老大坦蕩地說道,“這么多年來,頭必砍還是死心不改,老子就和他來個了斷!”
“非要那么去做嗎?大哥,我們還是可以繼續(xù)喝他周旋下去的啥!弊T老二看著譚老大。
“是的,老二說得沒有錯,我看,還是見機行事為好!焙J叔望著譚老大,不再說什么,他也知道,譚老大一旦注意定下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了。
“不能再等下去了,這么多年,我一直沒有想到怎么消滅頭必砍的辦法。目前,他的槍多人多,我們勢單力薄,也只有這個辦法了結(jié)他的性命,還巖子坡一個平安,還老鷹嘴一個通途!”
譚老大端起一碗酒,一干而盡。
巖子坡上火光沖天。老屋坡上,向大麻子看著火光,心里暗暗自得,嘴里喃喃自語:“是老子的東西,永遠(yuǎn)是老子的東西,誰也搶不走!”
九
春兒起來得很早,洗漱完畢后,她提著荷包正準(zhǔn)備出門的時候,向三麻子出現(xiàn)在春兒房門口,向三麻子后面跟著他的兒子向老二。
“春兒,這么早,是要出門?”向三麻子關(guān)切地對春兒講,“今天是豬籠節(jié),我看你還是不要去湊那個熱鬧了,一個女娃娃家的,看頭有什么看的,就呆在家里帶下老二吧。”
這個向三麻子不像兩個哥哥,雖然同母所生,但是,向三麻子還算有點人性,從來不做危害鄉(xiāng)鄰的事情,而且,還經(jīng)常偷偷地給鄉(xiāng)鄰施舍點食物。所以,春兒對向三麻子有點好感,平時也愿意聽向三麻子的話。
“三叔,我今天要去看看,這一年一度的豬籠節(jié),好不容易一年一次,過去看習(xí)慣了,有什么好怕的?我今天倒要看看是那個英雄好漢敢與頭必砍作對!贝簝好蚶隙念^,蹲下去問向老二,“老二乖,想不想和姑姑去看熱鬧。 ”
“瞎說,這不把老二孩子家家的逮嗨倒啊。春兒,你就聽三叔的話,在家?guī)Ю隙,今年的豬籠節(jié)就不要去湊熱鬧了!毕蛉樽诱Z氣近乎哀求。
“去吧,今天都去看看,今年不比往年,熱鬧得很呢!毕虼舐樽舆@時候走過來,意味深長地看著春兒大聲道,“聽說頭必砍抓到了幾個赤匪,嗨,這可是往年沒有的事情喲,老三啊,不要為難春兒了,就叫他帶著老二一起去。”
向大麻子的話就像圣旨,向三麻子就乖乖地將向老二往春兒懷里一推,然后跟著向大麻子走出門去。
向二麻子和向二狗子一臉?biāo)菩Ψ切Φ仡┝艘谎鄞簝,屁顛屁顛地跟了出去?/span>
春兒心里明白,想必爹已經(jīng)知道昨天晚上頭必砍在巖子坡抓人了,而且,燒房子的火光,噼里啪啦的響聲,把春兒折騰到三更天,通宵睡不著,心里那種急啊,擔(dān)心啊,都無濟于事,因為,向大麻子早就在春兒的門口安插了崗哨,向二狗子藏在暗處盯住春兒的一舉一動,幸虧春兒心里有數(shù),如果事情十分緊急,譚老三早就想法帶信來。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事情,三哥沒有來,就證明譚老三他們已經(jīng)有了應(yīng)對的辦法,想到這里,春兒的心里就坦然許多。春兒一把抱起向老二朝門外跟去。
巖子坡上鑼鼓喧天,璇水塘里陰暗恐怖,沿途兩岸彩旗飄飄。老鷹嘴的叢林里不斷傳來“嗚嗚”的刮風(fēng)聲音,一只只老鴰在璇水塘上空盤旋,天空霧蒙蒙的不見五指,頭必砍陰沉著一張臉,端坐在鬼門關(guān)中央,向大麻子,向二麻子,向三麻子,譚老大,譚老二也各自做在自己的位置上。這個鬼門關(guān)就像一根飄帶穿過老鷹嘴,臨近老鷹嘴頭部的時候,剛好有一個白來米的炕臺,炕臺上就擺著幾張?zhí)珟熞,幾個被黑布罩住著腦袋的人被跪押在炕臺邊緣,炕臺下面就是萬丈懸崖,懸崖下面就是璇水塘。刀斧手赤膊露胸,頭捆紅絲巾,滿臉胡須卻遮不住那雙綠蔭蔭的眼睛珠子。
成千上萬的人密密麻麻圍著鬼門關(guān)站立著,春兒在人群中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了八姐,八姐的臉上寫滿了仇恨,其他鄉(xiāng)鄰有的低著頭,有的雙手抱住自己的孩子,用手遮住孩子們的眼睛,有的人目光呆滯,就像一根根木樁子樹在那里。有的人眼睛睜得圓圓的,牙齒咬著嘴唇,敢怒不敢言。
“向大把子,今天還是請你主持下這個節(jié)日,怎么樣?”頭必砍望著天空,手指指著跪在地上的幾個“豬籠”說,“我知道你巴不得生吃了這些個人,是不是?”
“哈哈哈哈,我說頭必砍,這殺人砍頭的事情,可是你的看家本能,我就不喧賓奪主了吧!毕虼舐樽佣⒆☆^必砍,意味深長的話,令旁人聽起來毛骨悚然。
“你......”頭必砍怒目圓睜,向大麻子的話刺在他的心坎上,頭必砍臉色青紫起來!扒皫状,你向大把子是吃了這些個人的虧了的,我是好心沒有好報啊,向大把子是不給面子啊,我倒是給你面子給足了喲。 ”
“嘿嘿,頭大把子這好意,我心領(lǐng)了,我看.....”向大麻子轉(zhuǎn)過身去看著譚老大,“頭大把子是不是把這個好事讓給譚家老大老二啊? ”
“你這個砍千刀的向大麻子,老子沒有招惹你,你就不要往老子兄弟身上潑臟水!弊T老大氣憤地對著向大麻子破口大罵,“你們這群喪盡天良、滅絕人性的狗東西,總有一天,老天會報應(yīng)你們這群雜種。”
“大膽,譚老大,我看你是想死。”向二狗子像顛狗子一樣撲到譚老大面前,盒把子對準(zhǔn)譚老大的頭。
還沒有等向二狗子站穩(wěn),只見一個人影在向二狗子面前一閃,緊接著就聽到向二狗子鬼哭狼嚎般求饒:“二爺,饒命,二爺,小的錯了,請饒命,小姐啊,哎喲喲……”
“瞎了你的狗眼,不知死活的東西,你竟敢對譚家老大不規(guī)矩,是你自己自找的,本姑娘懶得理你!贝簝鹤炖镎f著,眼睛卻示意譚老二力再大點,給這個狗東西顏色看看。
“哈哈,罵幾句又不會長苞,你罵吧,哈哈,不過,請譚老大高抬貴手,不要與我的下人一般見識!毕虼舐樽于s緊打圓場。
“向大把子言重了,想必你是清楚的,我與二位向來井水不犯河水,我沒有招惹你們,你們也不要招惹我,我的個性你知道,頭大把子也是清楚的,這十多年來,頭大把子倒是好性質(zhì),怎么,你年紀(jì)越大,越性急嗎?”譚老大像譚老二示意道,“二弟,放了這個狗東西,不要弄臟了你的手。”
“哎喲,哎喲……”向二狗子一扭一拐,耷拉著臉向他主人擺去。在場有些膽子大的人,不禁喊出聲來,連聲叫“好,好,好……”
十
譚老大可是巖子坡大大的本分人,他只會釀酒,碾米,哪會干這些見血光的事情啊?頭必砍站起身來,大步朝幾個“豬籠”走過去,飛起一腳,將第二個“豬籠”踢到在地,場面上頓時響起一遍驚嚇聲,第一個“豬籠”全身打抖。
春兒的手已經(jīng)伸進荷包,人群中一個頭戴草帽的人緊緊地盯住春兒,兩雙眼睛整好碰在一起,春兒就收回伸進荷包里面的手。春兒這一主動,并沒有躲過向大麻子的視線,向大麻子一雙眼睛則溜溜地亂轉(zhuǎn)一通,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笑容。
頭必砍再次狠狠地一腳踢在“豬籠”的背部。“豬籠”哼都沒有哼一聲,被踢倒之后又艱難地立起身來,高昂起頭來,鮮紅的血液順著脖子流淌下來……
這個人想比向大把子認(rèn)識,譚老大更加認(rèn)識這個人。頭必砍一腳就將“豬籠”踩在腳下,厲聲對著譚老大喊道:“譚老大,你就不想過來看看這個人是誰嗎? ”
人群中,八姐的臉色已經(jīng)蒼白,這個“豬籠”身上穿的衣服,八姐一眼就認(rèn)了出來,要不是身后一雙強大有力的手把持著她,她早就沖了出來。
春兒用手遮住向老二的眼睛,誰知道這小家伙硬是掙脫春兒的手,眼睛眨也不?粗矍鞍l(fā)生的一切,并沒有一點點懼怕的樣子。
譚老二早就按捺不住心中怒火,正要沖上前去的時候,譚老大一把拉住他的手,硬生生地將譚老二按在椅子上。
“頭必砍,你不要枉費心事,有什么事情沖我來吧,不要為難這些無辜的人!弊T老大一字一句,話語鏗鏘有力,全場的人沒有一個人聽不清楚,在譚老大這席話的牽引下,大家紛紛伸長了脖子,松散的拳頭握得咯吱咯吱叫。
“哈哈,譚老大,你這話,我喜歡聽。”頭必砍發(fā)瘋似地竄到譚老大面前,手指指著譚老大的鼻梁,“早知如此,何必當(dāng)初呢?你譚老大要是十年前這么乖乖地聽話,怎么會有今天呢?更何況,面前這些人,嘿嘿……”
“我不管眼前這些人是誰,該殺還是不該殺,我認(rèn)為你不能這樣作惡多端下去,傷及無辜了,收手吧!”譚老大怒目圓睜。
“收手,現(xiàn)在能夠收手嗎?”頭必砍狠狠地說,“你折磨老子十個年頭,老子早也想,晚也想,你就是不滿足老子這么個小小的心愿?”頭必砍近乎瘋狂般在譚老大眼前晃動著他那只沾滿鮮血的手指。
這個時候,向大麻子一心關(guān)注著眼前的局面,仔細(xì)分析兩個人談話中的每一個字,腦袋里面狂舞著欲望,喉嚨里面的爪子快要伸出來了。
“譚老大,大家都知道,頭大把子本來不想殺人,都是你逼的,你快點把‘釀酒神曲’借給頭大把子看看吧!毕虼舐樽拥脑捑拖褚恢恢簧n蠅,漫天飛舞。
“拿刀來!闭(dāng)譚老大腦海翻來覆去的時候,頭必砍厲聲喊道,“開始行刑……”
人頭攢動。
向大麻子已經(jīng)站起身來,生怕漏掉兩人對話中的任何一個字,哪怕是一個嘆息,或者啊之內(nèi)的聲音。
春兒和人群中的那個戴草帽的人對視片刻,手指分別伸進了口袋,春兒順勢將向老二往他三叔面前一推,向二狗子卻慢慢地向譚老二身后移動。
眼前的一切都在頭必砍的一言一行舉動中發(fā)生著微妙的變化......
刀斧手抗來大刀,雙手遞給頭必砍。
“嘿喲!鳖^必砍舉起大刀,高喊一聲,大刀在空中閃閃發(fā)光,一陣涼風(fēng)捏每個人的脖子,涼西西的感覺,把全場的人都驚呆了.....
眼看大刀就要落在第一個“豬籠”脖子上,春兒已經(jīng)拔出了槍,八姐奮力地扒開人群,譚老二離地而起,然而……
“頭大把子饒命啊,你說過不殺我的,只要我把他們押送物質(zhì)的消息告訴給你,你就不殺我!”這個聲音把全場的人都驚呆了。譚老二順勢跑到春兒面前,一把按住春兒的手,將春兒抱在懷中,用身體擋住春兒的臉,嘴里反復(fù)地安慰春兒:“春兒別怕,有我在場,你別害怕……”春兒在譚老二懷里只打哆嗦,只聽見譚老二輕輕在說:“千萬不要輕舉妄動,這里面有詐……”
向大麻子臉上青一陣,紫一陣,眼睛盯著春兒和譚老二。譚老二安定好春兒又回到自己位置上,一邊亂竄的向二狗子時刻看著向大麻子的眼色,隨時等候著向大麻子的發(fā)話。
八姐突然醒悟,葫蘆叔順勢拉過來幾個人擋在八姐身前。身上冒出一陣?yán)浜埂?/span>
“你這個沒有用的東西!”頭必砍狠狠地朝這個“豬籠”踢去,這個“豬籠”被踢了丈多遠(yuǎn),剛好翻滾在春兒面前,春兒臉色大變。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昨天掩護葫蘆叔身上中槍了的老龍。
葫蘆叔更加驚奇,稍后片刻,葫蘆叔在心里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情,這個人原來是頭必砍十年前早就安插在自己身邊的一個眼線。當(dāng)時,老龍也是用的苦肉計,身中數(shù)刀,腳上還中了一槍,躺在路上,被路過的葫蘆叔碰見,好心就救了老龍,沒有想到,這家伙藏得這么深,藏了這么多年,昨天的戰(zhàn)斗中,又是把戲重演……唉!葫蘆叔在心里不斷自責(zé),為犧牲了的同志內(nèi)疚不已。
“頭大把子,你念在我跟你多年的份上,你就饒了我吧!北緛恚^必砍并不是要殺他,只是做做樣子逼譚老大就范,令頭必砍都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家伙被蒙著頭,身上被踢一腳之后,自認(rèn)為頭必砍要殺他,所以,貪生怕死的瞬間,這個可恥的叛徒露出了他真實的面貌。老龍跪在地上,頭不斷地在磕,磕著磕著,頭上的黑布掉了下來,當(dāng)他睜開眼睛一看的時候,眼前坐在椅子上的這個姑娘,不正是昨天救走葫蘆叔的那個姑娘嗎?
“你,你,你,頭大把子,這個,你,你,你……”老龍對視著春兒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表情,竟然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這個狗東西,老子本來不想殺你,現(xiàn)在你都暴露了,老子現(xiàn)在留你何用?”頭必砍提著大刀,大步向老龍走來……
老龍一下子癱軟在地上,眼睛盯著春兒,嘴巴張得像蛤蟆。
“頭大把子,這樣的小人物,怎么能夠弄臟你的手,來,讓姑奶奶我今天也開開葷。”春兒說完就搶過頭必砍手中的大刀,還不等頭必砍反應(yīng)過來,奮力一揮,兩只手緊握的大刀就在空中劃過一道亮光,老龍的人頭就滾在數(shù)米之外,一股殷虹的鮮血“撲哧”一下,噴灑在春兒的臉上,身上,手上……
“哐當(dāng)”一聲,春兒丟下手中的大刀,兩手噼里啪啦的拍打著尚存熱氣的鮮血。
春兒突如其來的一幕,把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嚇得個半死,特別是像頭必砍這樣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都驚呆在那里,僵持了片刻,才從這驚險的一幕中醒悟過來:“我的姑奶奶,神力,神力,神力啊!” ……
十一
老龍的狗頭被頭必砍一腳就踢下萬丈懸崖,叮咚一聲,在璇水塘濺起一陣水花。
在場的所有人都發(fā)出歡呼聲,這歡呼聲就像一把把利刃劃過頭必砍的心坎。
“春兒姑娘,好力氣,不虧是向大把子千金,真的是強將手下無弱兵,虎門家里沒犬子。”頭必砍撿起地上的大刀,血跡斑斑的刀身已經(jīng)凝固,他朝向大麻子拱手說道:“向大把子,我看你這頭把交倚干脆讓給家女兒得了,哈哈哈哈……”
向大麻子干盯著頭必砍轉(zhuǎn)身的背影,臉上青一陣,紫一陣,一時竟然無言以對。
“頭大把子也算是條漢子,我們向家也不是孬種,刀……”向二麻子沖出去,向大麻子也不想阻難,頭必砍陰險的笑容及這招激將法夠狠地。
“好,好,好樣的,向二把子就是好樣的,來,有請向二把子……”頭必砍指著第二個豬籠,側(cè)身讓過。
向二麻子接過刀的一瞬間,八姐和葫蘆叔的手上已經(jīng)亮出了家伙。春兒及時向他們使了個眼神,就沖過去擋在第二個“豬籠”前面,“二叔,你可不要破壞了咱們家定的規(guī)矩……”
向二麻子懵然一震,握在手上的大刀馬上放了下來,茫然的看著春兒:“規(guī)矩?”向二麻子看看向大麻子,然后說,“什么規(guī)矩?殺掉這些個赤匪就是規(guī)矩,為我們死去的幾個兄弟,就是規(guī)矩,你們向家爭回以前在赤匪手上丟掉的臉面就是規(guī)矩。”
向二麻子全然不顧春兒阻難,發(fā)瘋似地推開春兒:“你給我讓開,我們向家的事情還輪不上你一個女兒家家的出頭露面!
大刀又在向二麻子頭頂上閃現(xiàn)淫威。
“向二麻子,你要清楚,你是巖子坡人,你這樣做對得起你的列祖列宗嗎?”譚老二走過去一把扶住春兒,然后擋在春兒面前,“你怎么就聽信頭必砍這雜種的挑撥?”
“哈哈,哈哈!鳖^必砍皮笑肉不笑地不理會譚老二,“想不到向家的男人就這個能耐。”
“向狗子,把小姐帶過去!毕蚨樽訁柭暫鹊,“還不把小姐帶過去?”
“老,老爺,你看,你,我……”向二狗子點頭哈腰在向大麻子面前不知怎么辦才好。
向大麻子閉目養(yǎng)神,對眼前的一切不加理會,實際上他的心里非常清楚,頭必砍是一箭雙雕,借向家之手逼出譚老大就范,再就是讓巖子坡上的鄉(xiāng)鄰對向家恨之入骨。
“二狗子,怎么連老子的話都不聽了嗎?”向二麻子氣急敗壞,“你狗日的是不是不想活了?”
向二狗子見向大麻子沒有出聲,意在默許,就大起膽子走到春兒身邊,嘴巴還沒有開口,就被春兒幾巴掌打的迷胡翻天的,“哎喲,哎喲”直叫喚,屁滾尿流地竄到向大麻子身后藏了起來。
“不中用的東西!毕蚨樽雍莺莸亓R道,“娘賣x的,春兒,你是不是反了?你包庇赤匪,就是和我作對,和你爹作對,和我們向家作對。譚老二,老子念及春兒的面子上,你今天給老子走開點,不要阻礙老子。”
“向二麻子,你看看這是誰?”譚老二走過去解開第二個“豬籠”頭上罩著的黑布。全場一片嘩然......
“啊,八毛,怎么是你?頭必砍,你怎么把我們巖子坡上的人抓了起來?我們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你踩你的耳子,我不管,但是,你抓這個人就是不行……”向二麻子突然人性大發(fā),實際上,向二麻子是不敢得罪譚老大和譚老二兩兄弟,索性就給自己一個臺階下。更何況向二麻子十分清楚,也許自己刀還沒有挨著李八毛的脖子,自己身上就打成了篩子殼。
“我說向二麻子,你真是個孬種,這個李八毛是個赤匪,還有……”頭必砍得意地看著春兒,“還有你這個寶貝侄女兒,也是個赤匪!”
頭必砍的話并沒有讓向二麻子感到驚奇,向大麻子更是面無表情,他知道眼前的譚老大得罪不起,頭必砍更是得罪不起,得罪了任何一方,自己想得到的東西也就成了泡影,所以,向大麻子仍然閉目養(yǎng)他的神,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
向二麻子更是懂得向大麻子的心思,所以,在譚老二的話語提醒下,順勢就下了臺階:“好,我就給春兒,譚老二你們一個面子,赤匪不赤匪,我管不了那么多,頭必砍,你自己來辦吧!闭f完,向二麻子丟掉手中大刀,轉(zhuǎn)身又坐上椅子上去……
十二
向二麻子手握大刀的時候,葫蘆叔已經(jīng)做好犧牲一切都要救出八毛的準(zhǔn)備,緣于老龍是個叛徒,巖子坡上的所有同志肯定都被暴露,好在老龍并不知道譚老二也是內(nèi)部同志,不然,這次損失更加嚴(yán)重,前方正缺醫(yī)藥物質(zhì),臨近冬天,很多同志沒有棉衣棉被,可這次遭受叛徒出賣,一系列的問題飛速在葫蘆叔腦海盤旋,但是,眼前最重要的是怎么救出李八毛,再從頭必砍手上搶回被搶的物質(zhì),可是……葫蘆叔面對眼前嚴(yán)峻形勢,簡直不敢再想下去,最好的辦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頭必砍奸計被向大麻子識破之后,老羞成怒,腳尖勾起大刀,一把緊握在手上,“哧哧”撕開身后一個嘍啰的衣服,淫笑著慢慢擦拭大刀上已經(jīng)凝固的血液:“看來,還是要老子親自動手了,想不到巖子坡上的都是孬種,個把赤匪都不敢開刀,哈哈,哈哈……”
頭必砍的笑聲就像鬼域底層傳來,令人聽后毛骨悚然。
“頭必砍,你這遭槍殺,遭炮打的龜孫子!”李八毛的婆娘,八姐掙脫葫蘆叔的手,一股腦沖上去,邊罵,邊廝打著頭必砍。這突然發(fā)生的一幕,令譚老大,譚老二措手不及,春兒更是沒有想到八姐會沖上來。
“你這個死到臨頭的瘋婆子,看來,你是想給你男人陪葬!”頭必砍也是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女人會發(fā)橫,不懼怕他,幾個嘍啰一轟而上,將八姐按到在地,頭必砍揮起大刀,眼看就要看下去……
“住手!”一聲吆喝,將頭必砍舉在頭頂?shù)拇蟮督┏衷诎肟。譚老大氣宇軒昂般已經(jīng)站在頭必砍身后。
“大哥,你就不要管兄弟我們了,我們死了沒有關(guān)系,二十年后又是一條好漢,來世我們還做兄弟。”李八毛見譚老大挺身而出,就知道中了頭必砍的奸計,情愿一死,也不讓頭必砍這種人渣陰謀詭計得逞。
“頭必砍,放了我的兄弟和我的弟媳!弊T老大聲音洪亮,在場的每一個鄉(xiāng)鄰心里為之一振,大家紛紛牽手涌向前來。
頭必砍臉上終于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慢慢轉(zhuǎn)過身來,大刀架在譚老大的肩上,來回不斷地抽動!拔艺f嘛,巖子坡上真正的漢子,怎么會見死不救呢?”
“刀疤臉,放人。”頭必砍不放心地說,“不過,我要的東西,譚老大……”頭必砍的大刀力氣加重了幾份。
譚老大挺胸亮脖,鄙視的瞟了頭必砍幾眼:“你不就是要那張紙片片嗎?行,我給你!
“好,爽快!鳖^必砍轉(zhuǎn)身過去吩咐刀疤臉,“怎么還不放人,沒有聽到譚大東家的爽快答應(yīng)嗎?”
譚老二和春兒分別將李八毛和八姐攙扶起來,送到椅子上坐下。八姐看著傷痕累累的李八毛,心痛的將自己男人抱在懷里。人群中的葫蘆叔才松了口氣。
“頭必砍!
“譚大東家請講!鳖^必砍嬉皮笑臉,得意地望著譚老大。
“我們譚家‘五谷釀酒神曲’可以交給你,不過……”
“譚大東家,爽快!鳖^必砍美滋滋地說道,“只要譚大東家交出我要的東西,你有什么要求,嘿嘿,我頭必砍都答應(yīng)你,如何?”
“好。不過,”譚老大如釋重負(fù)般繼續(xù)說道,“你必須完好無損地退還昨天的耳子!
“要得!
“你必須放過其它幾個‘豬籠’。”譚老大指著眼前被跪押的幾個“豬籠”,這幾個“豬籠”都是昨天被頭必砍連夜抓起來的赤匪。
“好,你譚大東家的話,我照辦!
“今后不準(zhǔn)再亂殺無辜,廢除‘豬籠節(jié)’。”譚老大狠狠地盯住頭必砍。
“這個,這個嘛,兄弟們總有個活路,這樣,”頭必砍奸詐地應(yīng)對,“只踩耳子,不取命!鳖^必砍見譚老大沒有答應(yīng),就繼續(xù)說道,“只踩貪官污吏,地主惡霸,我保證!鳖^必砍舉起雙手,抱拳對著譚老大,一改往日霸道,蠻狠。
譚老大長長地松了口氣,道:“那好,你明天下午就來碾坊取吧。”
“明天?”頭必砍試探著輕聲問道,“今天不行嗎?現(xiàn)在?”
“性急吃不到巴稀飯,頭必砍,這么重大的事情,我還得回家商量下不?”譚老大甩手而去。
眼前的一切,被向大麻子看在心里,可急壞了向二麻子和向狗子,兩個人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向大麻子身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但是,向大麻子不吭聲,兩個人也不敢做聲,只是眼巴巴地望著譚老大帶著人揚長而去......
十三
“大哥,現(xiàn)在怎么辦?”向二麻子焦急地沖著向大麻子吼道,“‘釀酒神曲’要是落到了頭必砍手上,那我們這么多年的努力,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看把你急得!毕虼舐樽硬痪o不慢地躺在樓臺上的太師椅上閉目養(yǎng)神。
二狗子雙手抱著,低垂著腦袋,張著耳朵,一雙眼睛溜來溜去。
“去,把春兒叫來!毕虼舐樽油蝗槐犻_眼睛,看著眼前云山霧繞,是否有所思考。
不到幾分鐘,向二狗子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饅頭大汗,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老爺,老爺,小姐不在房里!
“不在房里?”向大麻子和向二麻子幾乎是同時發(fā)出疑問。大清早的,這該死的東西跑哪里去了?還不趕快派人去找!
向大麻子的話還沒有落音,向二狗子調(diào)轉(zhuǎn)身去,邊跑邊“哦,哦,哦”個不停,“踢踢通通”跑下樓去。
向家大屋坐落在老屋坡上,呈扇形布局,坐騎老屋坡上脊梁,飛檐走壁,樓臺亭角,滿坡翠竹掩映,唯獨一條石板路順勢蜿蜒而上,三道埡口,道道不足一米,因為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正因為這樣得天獨厚的地理環(huán)境位置,才使得老屋坡上相安無事這么多年,頭必砍即使想吞掉向大麻子,都只能望而興嘆,狗咬刺猬,無從下口。
老屋坡綿延數(shù)公里,連接老鷹嘴,穿過鬼門關(guān),東至獅子頭,北往太平山,山谷居多,溪流縱橫,灌木叢生,經(jīng)常有兇惡猛獸出沒,野豬,毒蛇到處可見。
在巖子坡一帶,歷朝歷代,匪首出沒,官府也無法管制,曾多次圍剿,都以失敗而告終。這就形成了頭必砍盤踞太平山,向大麻子盤踞巖子坡的抗衡局面。譚家作為巖子坡上大戶人家,時代以釀酒,碾米為生,與人為善,樂善好施,方圓百里,官匪不侵,過往商人敬重,特別是所釀“五谷酒”醇厚,甘甜,祖上流傳“五谷酒釀酒神曲”更是讓歹人垂涎三尺,恨不得據(jù)為己有者大有人在。
向大麻子望著悠悠果梨河水,蕩氣魂腸的“五谷酒釀酒神曲”從譚家碾坊飄蕩在巖子坡上,就像一只只貓爪子,在向大麻子的心上、身上撈來撈去,向大麻子久藏心底的那副蛇蝎肝腸,每次都要在釀酒的號子中撕裂一次,破裂一次。頭必砍在“豬籠節(jié)”上的把戲,怎么逃得過向大麻子的老幕深算呢?
“二弟,你過來看!毕虼舐樽又钢T家碾坊得意地笑了起來,“好戲馬上就要開場了,我們就坐山觀虎斗,來個螳螂捕禪!
“黃雀在后?”向二麻子不明白什么意思,“大哥意思是說,我們,我們是……黃雀?”
向大麻子用手輕輕地拍打著向二麻子的肩膀:“你啊,你啊,二弟,你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啊。我們想做黃雀,頭必砍也想做黃雀,他媽的,他是道高一尺,老子是魔高一丈,他敢和老子斗,老子今天讓他這只螳螂有來。”
向二麻子色飛眉舞:“大哥高見,兄弟愚鈍,都在大哥掌控中,哈哈哈哈。”
“天意啊,天意,真是天老爺幫我們的忙啊。二弟,我們等了這么多年,終于等到了這么一天,去,搞兩壇酒來,我要為頭必砍和譚老大送行!
“誰?”突然,向二麻子大喝一聲,只見向三麻子從樓道耳門走了出來。
“大哥二哥都在!毕蛉樽雍敛谎陲椀刈吡顺鰜怼
“三弟?怎么是你?”向二麻子懷疑的眼光盯著向三麻子上下打量。
“我來看下老二在不在?大清早的,春兒就帶他出來了!毕蛉樽酉蛩闹芸戳丝矗按簝赫f是帶他到后山去打板栗,我不放心,就來看看!
“哦,是這樣啊!毕虼舐樽泳褪沽藗眼神給向二麻子。在向大麻子心中,他這個兄弟殺雞都不敢,膽子小,一介書生,沒有什么大作為,所以,平時也很少過問向三麻子的事情。
“我也在派人去找春兒,你這么說,我就放心了,我和你二哥在這里說點事情,你自己去忙吧!毕虼舐樽映蛉樽訐]揮手,不再理會。
向二麻子聽他大哥這么一說,就向樓下走去,邊走邊喊:“人呢?他媽的人都跑哪里去了?給老子搞兩壇酒過來。”
正當(dāng)向大麻子和向二麻子秘密交談的時候,譚家碾坊一切準(zhǔn)備在譚老大的安排下,緊張進行。
譚老大再次擺上香案,恭恭敬敬地點燃香,跪拜在地,神情極為嚴(yán)肅。
“大哥,你還是跟我們先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有柴燒。”葫蘆叔一把抓住譚老大的手,真誠地說,“以目前形勢,我們與頭必砍硬碰,就是雞蛋碰石頭,你為大家做了這么多,我們怎么能夠眼睜睜地看著你……”
“是啊,哥,你就聽葫蘆叔的,頭必砍來后找不著我們,他再兇狠,我看,他也不會怎么樣,即使抓住鄉(xiāng)鄰,他頭必砍也不會怎么樣!弊T老二也是堅決勸譚老大離開。
“春兒,你說我能夠走嗎?”譚老大沒有直接回到譚老二的話,只是直接問春兒。
春兒摸著向老二的頭,這小家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大家,誰知道春兒沒有開口,向老二就說:“我大爺爺二爺爺要做黃雀!
向老二的話把大家都震住了。譚老大笑了笑,然后說道:“你看看,一個小孩子家家都知道目前的形勢是什么,而且,向大麻子會輕易放過我們嗎?頭必砍,向大麻子處心積慮這么多年,盼的就是這么一天,你們什么也不要說了,我心已定,為了眾鄉(xiāng)鄰,為了你們今后的工作,犧牲我一個人,算什么呢?”譚老大態(tài)度堅決。
“大哥,我們……”春兒的眼睛一片濕潤。
李八毛艱難地抬起頭來,示意八姐將自己扶起來。
譚老大走過來一把握住李八毛的手,說道:“兄弟,我知道你要說什么,你什么也不要說,你安安心心地跟隨葫蘆叔先撤走,等我了結(jié)了頭必砍之后,你們再等待時機,再把向大麻子……”
譚老大沒有說下去,實際上大家都清楚,向老二這孩子年紀(jì)雖小,但是,人到機靈得很.......
“我不會跟我爺爺說的,我知道他們是壞人,我姑姑是好人,你們都是好人!毕蚶隙⒅劬,春兒將向老二抱在懷里,“小孩子家家的,大人說話,別插嘴。”
譚老大從內(nèi)屋抱來一壇酒,“五谷酒”幾個大字蒼勁有力,力透紙背,酒壇腰帶上捆著一根紅繩子。
“哧”的一聲,酒壇被打開,一股撲鼻的香味沁人心脾。譚老大將桌上每個土碗都滿上,然后,將酒壇子恨恨地摔在地上,“哐當(dāng)”,酒壇子粹成一地,厚厚的酒壇底子裂開一條縫......
在場的人驚詫不已,被譚老大的舉動都搞懵了。
只見譚老大蹬下去,翻開陶瓷碎片,拿起厚厚的壇子底,站起來在桌子邊沿輕輕一敲,一張寫著密密麻麻字跡的鮮紅紙張呈現(xiàn)在所有人面前,大家都驚呆了……
十四
漆黑深夜,天空雷聲陣陣,一群眼露兇光的人,手持葵花篙火把,背挎火銃,幾個虎背熊腰的大漢肩抗虎口砍刀,在一個跨著盒把子的人帶領(lǐng)下,又來到譚家碾坊。這個挎著盒把子的人就是土匪頭子頭必砍。
“譚老大,好興致!蓖练藗儓F團圍住譚老大兩兄弟,火光映照在譚老大古銅色的臉上。頭必砍端起一壇酒,張開五指撕開紅紙封口,脖子一仰,一壇酒立馬壇底朝天。
“來了!”譚老大端起酒碗,輕輕地抿了一口,從喉嚨蹦出的兩個字,就像一把利刃劃過一貫作惡多端的土匪的心上。譚老大和譚老二仍然各自喝酒,下棋。
“放肆,譚老大,你兩兄弟是不不想活了?”刀疤臉沖上前來,一把大刀架在大爺爺?shù)牟弊由,“你竟然對我們砍大把子如此無禮!”
“咦,刀疤臉,不得無禮,我和譚老大兩兄弟是多年的老交情了,退下!薄班亍钡囊宦,頭必砍將酒壇子撩在桌上,桌上的花生米濺落一地。頭必砍一把抹去胡子上的酒水,“好酒,好酒,真他媽的好酒!鳖^必砍哈哈狂笑起來,“這么好的酒,不是神仙的話,還真釀不出這么好的酒!鳖^必砍回過頭去,朝怯生生后退的“刀疤臉”使了個眼色,“刀疤臉”頓時勾眉舒展,屁顛屁顛地,搖頭擺尾般走到幾米外的桂花樹下,用那只漆黑的食指,舉上肩頭,朝土匪們點了點,勾了勾,大喝一聲:“兄弟們,還不趕快謝謝砍大把子的賞賜?”
“砍大把子,謝謝了!边@群早就催延三尺的土匪,餓狼似地?fù)溥^去,一人搬起一壇酒,大口大口喝了起來,吃了起來。
譚老大和譚老二仍然各自端起酒碗喝酒,下棋。
“譚老大,”頭必砍指著滿樹桂花寓意深長、窮兇惡極地說道:“你看看,這桂花,多白,多漂亮啊!鳖^必砍矮下身去,抓起一把地上的落花,大步走到棋盤前,惡狠狠地說:“老子的耐心是有限度的,老子這次來,你就不要再耍老子了,快點,把東西交出來吧,今天不交出來,明年的今天,就是你兩兄弟的忌日。”
“別急嘛,”譚老大干脆利落,兩個字就像孫悟空的定海神針,將喪心病狂的頭必砍一下怔住在那里,“老子告訴你,老子答應(yīng)的事情,從來講話算話,急你娘個xx!”
“你,你,你!”頭必砍語無倫次,臉上紅一陣,青一陣,紫一陣,脖子上的青筋暴漲,一把抓住譚老大的衣領(lǐng),盯著兩顆牛卵子大的眼睛,綠茵茵的眼光在譚老大的臉上蕩來蕩去,咬著牙齒“咯咯”地叫喊著,“老子那有這份閑情等你?相不相信老子一把火把你這個破房子燒了,再就是一刀……”,頭必砍做了個砍頭的動作,“咔嚓,老子叫你人頭落地。”
“哈哈,哈哈!”譚老大一把掀開頭必砍的爪子, “老子給你,可以,不過……”
“不過什么?”頭必砍神色交集地催問,“老子可以不為難譚老二,只要那把神曲交出來,快點講,不過什么?”
“不過,”譚老大欲言又止,朝譚老二使了個眼色,譚老二便含著眼淚轉(zhuǎn)身離去。
“二弟,再搬幾壇酒來,我和頭大把子喝幾碗!闭f完,譚老大手掌一伸,五根手指頭“哧”地一聲,就將一壇酒撕開,然后倒轉(zhuǎn)過來,將棋盤上的酒碗倒得慢慢兩大碗。
譚老大端起一碗酒來,一把抓住頭必砍手,朝老屋門前那棵桂花樹走去,土匪們在桂花樹下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都已經(jīng)醉意熏熏。
“你要答應(yīng)我今后不要再為難巖子坡的鄉(xiāng)親。”
“要得要得!
“你要……”
譚老大抓住頭必砍的手,眼看就要走到桂花樹下的時候,一把搶過土匪手中的火把,朝著桂花樹下一丟,接著“嘭”的一聲巨響,剎那間,譚家碾坊雪花飛舞,彌漫在空中的桂花,在沖天火光中,泛發(fā)出鮮紅的顏色,紅的,白的,似桃花,似李花……
槍聲一陣接著一陣,酒醉中的土匪滿身火光,被燒得“嗷嗷”直叫喚。
譚老大死勁地抱著頭必砍,血肉橫飛。
剩下的土匪見頭必砍已死,轉(zhuǎn)身向“老鷹嘴”逃去,剛逃到鬼門關(guān)的時候,響起了爆炸聲。
向大麻子手里舉著槍,撕心裂肺般嚎叫:“不要放走一個人,活捉譚老大,快,二狗子,去碾坊,碾坊……”
熊熊大火吞滅著譚家碾坊,噼里啪啦的響聲,在黑夜中恣意瘋狂,這個上百年的木質(zhì)結(jié)構(gòu)房子,就這樣毀在向大麻子的手上。
而爆炸聲響起的那一刻,譚老二已經(jīng)帶著葫蘆叔、李八毛等人通過碾坊地道,穿過“牙口”,順利到達(dá)獅子頭,強忍心中悲傷,大步向一碗水,三十六彎,興隆街,赤巖塘走去……
十五
往事如風(fēng)雨孕育大地,生命在歷史滾滾紅塵中演繹,那些鮮活的生命,可親的笑容,面孔,以及四季輪回的悲傷,痛苦,喜怒,哀樂,均在巖子坡上這塊神秘的土地上,播種,發(fā)芽,生根,開花,結(jié)果,盡情地彰顯著生命的真諦。
八婆的思緒就像決堤的湖水,波濤洶涌的海水,又如蜿蜒在巖子坡內(nèi)心深處的跳跳溪水,時而歡快,時而悲傷,時而沉穩(wěn),時而咆哮……
“好大的火啊!”八婆嘆了口氣,“足足燒了幾天幾夜,火光沖天,那杉樹板子噼啪噼啪燒得直叫,抱大根大根的松樹林子,樅樹林子,燒得就像孫悟空的金箍棒一樣,紅彤彤的,倒在地上……唉……”
“那,頭必砍被大爺爺逮死之后,那些太平山的土匪呢?”大佬好奇地問。
“頭必砍都死了,他那些土匪各自顧著逃命,被燒的燒死,被酒壇子炸的炸死,跑得快的人在鬼門關(guān)被向大麻子事先埋下的炸藥炸死,被槍打死,碾坊的火光,照亮了巖子坡大半個天,夜晚就像大白天一樣的……”
“這向大麻子夠狠的,”八婆咬牙切齒,痛恨地說,“他和頭必砍一樣的,對譚家‘五谷酒釀酒神曲’垂涎三尺,兩個人都因為勢力相當(dāng),老屋坡和太平山地勢都差不多,險要,那個也吞并不了那個,所以,明爭暗斗十多年,頭必砍做了螳螂,向大麻子就做了黃雀,但是,你大爺爺卻辦法想盡,想盡辦法,最后只有舍去身家性命保住了‘釀酒神曲’和巖子坡的鄉(xiāng)鄰.......”
“這向大麻子先是坐山觀虎斗,等頭必砍和你大爺爺兩敗俱傷之后,坐收魚翁之利,他不僅想接你大爺爺之手滅了頭必砍,還想一舉抓住你葫蘆爺爺和你二爺爺他們!卑似诺靡獾亟又f,“你二爺爺他們是何等人物?向大麻子連續(xù)幾天展開搜山,在碾坊廢墟里面翻來覆去的找,連什么也沒有找到,惱羞成怒,就把春兒關(guān)起來,其實,他把春兒關(guān)起來的目的就是一個圈套……”
“難道向大麻子不知道那些地道?”譚老三好奇地問八婆,“他也是巖子坡人,怎么就不知道這些地道呢?”
“他怎么會知道?這些地道都是你祖爺爺們發(fā)現(xiàn)后再挖通的,比如說,璇水塘牙口到碾坊的地道就是后面挖的,到老屋坡上的竹林,到太平山猛洞河的地道都是天生的,獅子頭的地道派人加寬了的……”
“紙包不住火,時間這么久了,哪有不透風(fēng)的墻?難道沒有人泄密出去?”李八妹更是驚奇。
“呵呵,呵呵!卑似判α似饋,“你們呀,不想想,這巖子坡上最早來開疆辟土的是誰?是你們祖爺爺?shù)淖鏍敔,大概是明朝,還是清朝,我年紀(jì)大了,不記得很清楚,那時候巖子坡一帶只有譚姓一家,李家都是后面搬來的,向家是落荒逃難來安家的,你們祖上釀酒,這酒最好的存放是放在地下,地下最好是山洞,當(dāng)初,譚家祖上人為了把酒藏好,就滿山遍野的找……”
“難怪是……”譚老三喃喃自語。
“難怪是什么?你是不想說什么?”八婆問譚老三,“三兒,你是不想起了什么?”
“我說這向二隊長怎么會一下子瘋了的?花花的死,我倒是明白了許多,但是,我們現(xiàn)在關(guān)鍵是怎么找到這個證據(jù),第一,是讓向二隊長死了這條心,讓他明白這世上根本沒有什么‘五谷酒釀酒神曲’,即使有,現(xiàn)在也無法考證了,第二,還花花的死一個公道……”
“你呀,這是異想天開,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你想啊,”八婆喝了口水,潤潤喉嚨接著說,“花花死了這么多年,尸體只剩下骨頭棒棒,怎么去查找?向二隊長又怎么會同意去開棺?再則,向二隊長從小跟著春兒,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春兒為了出老屋坡寨門,才以向二隊長為幌子得以出門,我認(rèn)為,這個向二隊長同樣知道地道的秘密,更加知道神曲存在的實事,并且,這個向大麻子也不是吃干飯的,難道他不知道春兒的行蹤?等等一些疑問……”
譚老三脫口而出:“如果這這樣的話,神曲的秘密就不是秘密了,地道也就不是地道了,但是,向大麻子為什么當(dāng)時沒有堵住地道?在地道同樣可以抓住外逃的葫蘆叔他們。俊
“哈哈,哈哈,哈哈!”突然間,從門外傳來一陣陣笑聲,這聲音?譚老三馬上警覺到,這聲音就是向二隊長的聲音,房屋內(nèi)的所有人都起身來,在驚恐中,向二隊長帶著鬼臉殼殼大步走了進來。
向二隊長突然到來,而且?guī)е@個鬼臉突然到來,著實把在場所有人都逮嚇著了。
“二隊長,”八婆沖上前去,擋在幾個孩子面前,厲聲喝道,“你想干什么?裝神弄鬼的,裝瘋賣傻這么多年,難道,你真像你土匪爺爺那樣?不死心嗎?”
向二隊長摘下鬼臉殼,不理會八婆的問話,就直接扯過來一根椅子坐了下來,神情淡定自如。
“我婆婆問你話呢?二隊長,向大麻子做了這么多壞事,難道,你還想繼續(xù)危害大家?難道,你就不為花花的死,感到內(nèi)疚嗎?”大佬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二隊長的衣領(lǐng),沒有想到,二隊長一點都沒有反抗的意思,反而,老淚縱橫,淚流滿面。
向二隊長的這一舉動,竟然把在場的人都搞懵了,這向二隊長究竟在心里賣的什么老鼠子藥?沒有一個人知道……
十六
“花花,花花不是我害死的。”向二隊長一改往日瘋瘋癲癲的神態(tài),表情極其真誠,像是哀求,“三兒,我對不起你們。”二隊長看了看八妹,“我知道你們從小一起長大,我清楚花花喜歡你,八妹是個好姑娘……”
二隊長的話讓大家意料之外。
“二隊長,你就不要假惺惺的,這么多年來,你都做了些什么事情,你自己知道!贝罄袑Χ犻L沒有好話。
“我都做了些什么呢?我什么都么有做,我裝瘋賣傻,我這是贖罪,年輕的時候不懂事,是整了不少人,像憨哥,三兒的爹,生產(chǎn)隊的時候,我老是把重活排給他,把最臟的活分給他,可是,我這個好憨哥從來不聲張,不反對,每次都是高質(zhì)量完成,現(xiàn)在想起來啊,我真的該死......”二隊長一把鼻涕一把淚,這樣子看來是真的在懺悔。
八婆側(cè)身坐著,根本不相信眼前這個人就是二隊長,土匪的種子怎么會有惻隱之心?狼的崽子就是狼,毒蛇的后代變不成蚯蚓,八婆心里感到厭惡。
“你們剛才的談話,我都聽見了,你們不相信我,我也沒有辦法,都怪我的幾個爺爺壞事做絕,害人無數(shù),可是,那些都是過去的歷史了,也得到了人民和歷史的懲罰,我只不過是生錯了,投胎錯了,在那樣的年代,那樣的環(huán)境,我有什么辦法呢?我的二爺爺經(jīng)常打我,罵我,威脅我,要我跟著春兒姑姑,每次都要我講春兒姑姑一天做了什么,和哪些人在一起,我開始不講,他就用他那只大手桿,捏我……”
八婆一臉驚詫,看著二隊長的神情,不像假話。
“頭必砍那天逼你大爺爺要‘五谷酒神曲’那天,也就是‘豬籠節(jié)’的第二天早上,春兒姑姑帶著我藏在樓臺梯步下面,聽到了我大叔要害譚老大和頭必砍,火燒碾坊的陰謀,我就跟春兒姑姑躲過二狗子尋找,到碾坊叫譚老大他們逃走,但是,譚老大不肯走……”
二隊長說到這里,雙膝跪在譚老三面前:“三兒,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們幾代人,只從花花死了之后,你待我像親人,特別是八妹,從來沒有格外過我,好吃的,好穿的都舍得給我,我,我,我再不是人,我也不會做出傷害你們的事情啊……”
“二叔,你站起來說!弊T老三要扶起二隊長,可是,二隊長堅持不肯起來,倔強地說,“你就讓我跪起把話說完吧!
“實際上,你們譚家對我們有恩,誰知道我的兩個叔叔卻恩將仇報,起了歹心,一心只想得到你們祖專的神曲秘方。我從小在二叔的威脅下,脅迫中,做了一些對不起你大爺爺二爺爺?shù)氖虑,可是,你大爺爺二爺爺從來不把這些罪過記在我的頭上,我的良心日夜受煎熬。年輕時候,個性使然,也害過你爹媽他們,但是,你們卻這樣對我好,我實在是忍受不了,裝瘋賣傻這么多年。實際上,我也一直在暗中尋找這‘五谷酒釀酒神曲’的下落,當(dāng)初,你們家在巖子坡一帶藏了數(shù)百壇五谷酒,但是,沒有人知道下落,特別是在那場大火之后,這些事情都成了一個謎……”
這個時候,向二隊長就從懷里掏出一張紅紙,八婆驚呆了:“啊,這,這,這張紅紙怎么在你的手上呢?”
“是的,在我手上,八婆你肯定感到奇怪,實際上,這是我春兒姑姑臨死之前交給我的,我從小都是姑姑在保護著我,愛我,我更不會做出對不起姑姑的事情!倍犻L接著說道,“那天你也在,譚老大敲開酒壇底子之后,知道自己命運結(jié)果,譚老二也要外逃,唯一留在巖子坡的只有我姑姑春兒一人,所以,譚老大在臨死之前就將這‘五谷酒神曲’交給了我姑姑,不管今后怎么樣,這神曲不能落入歹人手中,我受姑姑臨終交代,好多次我大爺爺二爺爺逼我交出來,我都藏得好好的,直到現(xiàn)在,社會安定了,巖子坡再不能過以往的窮日子了,所以,我認(rèn)為現(xiàn)在該物歸原主了……”
譚老三接過二隊長手中的紅紙,心中感慨萬千,不知道怎么用話語來表達(dá),幾代人的奉獻,用生命、鮮血換來的這張紅紙,在自己的手中,沉甸甸的。
“你二爺爺沒有回來,不是因為其它原因,但是,他老人家終究要回來,你二爺爺在心中說過,是等你們把“五谷酒”酒坊從新搞起來之后,就回來!
二隊長又從懷里取出一封信,譚老三接過來一看,是二爺爺?shù)墓P跡,譚老三的鼻子一酸,無法控制眼淚,撲簌撲簌地掉了下來。
“我不同意花花與你來往,并不是我不喜歡你,我知道向家?guī)状藢δ銈冏T家罪孽深重,是配不上你們……”向二隊長說出自己想法,在場的人心頭籠罩的一切疑問,一下子煙消云散,豁然開朗。
2000年深春,巖子坡上花開滿山,綠蔭掩映著棟棟洋房小樓,田間地頭,百合花激情開放,鷹來雁往,寬敞的水泥路上人來車往,道路兩旁,紅旗飄飄,人人臉上露出舒心的笑容。
譚家碾坊炊煙繚繞,果梨河畔處處飄逸著醉人的酒香,只見一個老人漫步在老鷹嘴上,炯炯有神的雙眼深情地凝神著腳下這片土地,在暖陽柔風(fēng)中欣慰而笑,微微頷首。
譚老三抱著一壇“五谷酒”歡快地奔跑過來,跑到這個老人面前,“哧”地一聲,撕開酒壇子封口,一股醉人的酒香撲鼻而來,“二爺爺,你老快快嘗嘗這剛出爐的五谷酒啊!”
譚老二接過酒壇子,淚花閃爍,一滴一滴,順著臉頰落下的淚水,跌打在酒壇里,瞬間,從酒壇里面冒出一股濃煙,煙霧繚繚,一首鏗鏘有力,渾厚蒼涼的歌聲從巖子坡上空藍(lán)天白云中,飄逸而來:
嗨喲,嗨喲,嗨喲……
踩曲喲,
嗨喲,嗨喲,嗨喲,
踩魂喲,
嗨喲,嗨喲,嗨喲,
踩魄喲,
嗨喲,嗨喲,嗨喲,
踩命喲,
嗨喲,嗨喲,嗨喲,
踩根喲,
嗨喲,嗨喲,嗨喲,
踩五谷喲,
一踩曲醒了,
二踩鬼哀嚎,
三踩勁來了,
四踩八仙到,
五踩右邊去,
六踩左邊高,
七踩前面堵,
八踩后面刨,
九踩上面堆,
十踩下面舀,
十一蠻,要踩呢,五谷蠻,豐登喲,
十二蠻,要踩呢,谷糧蠻,滿倉喲,
十三蠻,要踩呢,順利蠻,安康喲,
十四蠻,要踩呢,義蓋蠻,云天喲,
..........
嗨喲,嗨喲,嗨喲,出酒喲,出酒喲,出酒喲……
【責(zé)任編輯:王永春】
半日浮生老師對舊體詩詞批評得當(dāng),非常真誠,可見功底之深令人折服!我代表網(wǎng)站感謝老師指正,我們將倍加努力,爭取把網(wǎng)站、網(wǎng)刊和相關(guān)紙質(zhì)書籍做好。
史鵬元先生的《七律 游明湖濕地公園(二首)》值得再推敲: 第一首:1、首聯(lián)、頷聯(lián)、頸聯(lián)、尾聯(lián)均平仄失替;2、首聯(lián)、頸聯(lián)犯孤平;3、頷聯(lián)平仄失替且“花開正爛漫”與“孤舟小漁歌”不對仗,“清泉”與“蓮葉”不對仗。第二首:1、與七律的格律、規(guī)則嚴(yán)重不符,應(yīng)納入古風(fēng)一類;2、首聯(lián)上句三平尾,頷聯(lián)失粘且下句三平尾,頸聯(lián)平仄失替,且上句三仄尾,且失粘;3、尾聯(lián)失粘。
七律 游溫嶺紅巖背,寫得老道,功底深厚!
第一首:1、首聯(lián)、頷聯(lián)、頸聯(lián)、尾聯(lián)均平仄失替;2、首聯(lián)、頸聯(lián)犯孤平;3、頷聯(lián)平仄失替且“花開正爛漫”與“孤舟小漁歌”不對仗,“清泉”與“蓮葉”不對仗。 第二首:1、與七律的格律、規(guī)則嚴(yán)重不符,應(yīng)納入古風(fēng)一類;2、首聯(lián)上句三平尾,頷聯(lián)失粘且下句三平尾,頸聯(lián)平仄失替,且上句三仄尾,且失粘;3、尾聯(lián)失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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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老師,能不能把前幾期網(wǎng)刊變成紙刊,讓作者欣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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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讀。編輯老師辛苦了。
情真意切,感動!問候作者!
好感動,母愛總是那么的偉大。
真情流露,似乎又回到了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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