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世界
◇中篇
浮城
◎歐國華
屋外萬籟俱寂,屋里也靜悄悄的,只有爐火里偶爾傳來煤炭爆裂的細微聲響,瞬間打破一下這寒夜的寧靜。燈光照著墻壁,照著地面,蒼白的,看起來比白天更白了。墻上的畫里,戴著草帽的女孩纖細的手掌支撐著下巴,靜靜的,凝目注視著什么地方出神,仿佛在回憶著過去。櫥柜里的碗盞,墻上的物件,也寂寞著,仿佛入定了。
爐盤上對放著兩個茶杯,杯里的茶冒著氤氳霧氣。我和夢琪喝著茶,聊著。夢琪是我的未婚妻,她昨天從安順過來的。我們說著別后情景。閑聊中,她說起了小不點,說她來貴陽了。她說,要是能找到個合適的人家,把她留在我們貴州算了。我說,那恐怕不容易,誰要她這樣的女人?男人都忌諱女人有那樣的過去——除非他不知道。可是,那是很難的,這個世界太小了,總有一天會傳到他的耳朵里來。
那年夢琪被公司派往沿海一個小城發(fā)展業(yè)務,為期一年半。六月里,我修公假,就去看她,權當一次旅游。我在那里認識了小不點。
那是一個炎熱的中午,外面熱得讓人呆不住,如火焰般的空氣往人的衣服里鉆,坐在風扇的下面也還在流著汗。夢琪下班了,回到她臨時租住的小屋來。我們不敢出去,關緊門窗,阻擋住那如蒸汽般的空氣,躺在屋里的蘆席上看電視。因為是臨時居所,就沒有安空調(diào),只在床頭放了一個新買的電扇,我們坐在電扇下,伴隨著電扇旋轉的吱吱聲,一邊看著電視一邊說話。
下午,外面樓下有人拉長聲調(diào)喚道:“媽包——媽包——”聲音清澈稚嫩,是一個少女的嗓音。夢琪告訴我,媽包是本地話,傻瓜的意思。她走出去,不一會兒,帶進來一個披著栗色卷發(fā)的女孩,看樣子有十七八歲,隨隨便便罩著一件松垮垮的長裙,裙上綴著藍色的小花。那長裙看上去很像一件長長的睡袍,裙擺直罩到地面上去,把腳也罩住了,連她穿什么鞋也看不見。她隨意地跟我打了個招呼,就同夢琪一邊一個,對坐在床沿上說話,說過沒完沒了,仿佛認識我很多年了,不用刻意地跟我應酬。
過了片刻,她就走了,拂拂頭發(fā),便飄然而去,很是灑脫。她走后,夢琪脫了鞋,也上了床,盤腿坐在席子上,給我說小不點的經(jīng)歷。
小不點是湖南人,家庭很好,初中畢業(yè)后同男朋友到這個城市打工。后來,男朋友有了新歡,便離她而去,她很傷心,就到酒店里尋歡買醉,借以麻醉自己。漸漸地,她卻愛上了這種生活,便在酒店里當起了小姐。這樣干了兩年,不知為什么,她決定從良,便向家里要了二十萬塊錢,在地下商場開了個服裝店。一個月,才一個月,她就控制不住自己了,她跟夢琪說,她“身體里渴出火來”,便重新回到酒店里當起了兼職小姐。她白天在服裝店里,同她聘請的那個貴州女孩賣衣服,夜里就到酒店里坐臺……
第二天,天氣更熱了,一大早,四下里就像下了火,熱氣無處不在,騰騰地往上蒸,讓人受不了,只想躲進冰箱里。躺在床上,一顆一顆的汗珠子從頭上、背上、肚皮上不斷地往下滾落,像什么小蟲在上面爬不牢,掉下來一般。我們在屋里呆不住,便到街上逛了一圈。 街上難得看到一個人影,四下里仿佛都是光的聲音,光的熱氣,光的勁道,往人的身上鉆,叫你無處逃避,無法安身。稍遠一些的街道,看上去像火光在飄蕩,火光里的房子和偶爾經(jīng)過的路人,便也像水里的映像,蕩漾著、扭曲著,很不真實。認識一個城市的興趣沒有了,我們走一段便踅到銀行里去,或者躲進超市里,那些地方有空調(diào),吹著讓人舒服。但后來還是支持不住,我們便回來了。
在家里吃過飯,夢琪提議說,找小不點玩去。這一大早上的,小不點也應該起床了。我是第一次面對面的見一個妓女,很好奇,當然很愿意去她住的地方看看。
街上熱氣騰騰,灼人皮膚;鋪子的玻璃門緊緊地閉著,人們躲在里面不肯出來。兩旁卻不時有三兩個農(nóng)民席地而坐,面前擺放著幾個黃瓜或幾把香蔥之類的東西,在烈日下瞅著行人。我問夢琪:“這里這么發(fā)達,怎么還有這些人靠賣這點東西過活?再說,這樣一點點東西,換來的錢也不夠他生活!”夢琪說:“才不是呢!這些人是當?shù)氐霓r(nóng)民,他們的土地都建成房子租出去了,他們沒事做,想體驗一下以前的生活!辈恢浪f的是不是真的,要是真的,也真是難為了他們,大毒日頭下,頭皮都曬黑了。
街上,我們遇上了夢琪的堂姐。不知為什么,夢琪卻叫她小芬,就像她才是妹妹似的。她也是去找小不點玩的,我們便同路。
小不點租的房子在這條街的盡頭,一棟樓的四樓上,是一間公寓。每層樓的狹小樓梯間都堆滿了零碎的破爛雜物,不知是東家的還是住戶的,跟這樣的大樓一點兒也不相稱,也不怕影響壞境。樓梯間配合了外面,不見一個人影,也沒有聽到聲音,只有無窮無盡的無處不在的熱浪。沿著旋轉而上的扶梯,一會兒便到了門前。小芬掏出一串鑰匙,找出一把打開房門。
進去便是一個寬大的客廳,對面以前還有一個臥室,后來不知為什么,把它拆了,同客廳連在一起,因而客廳看起來顯得更寬大了。沒有任何家具,空落落的,仿佛沒人住,荒涼了下來,只有下午那昏黃的陽光,從寬大的玻璃窗里照進來,把淺黃色的壁紙顯得更黃了,有了一些奢靡的氣息。在這個房子就是金子的城市里,這間公寓里還住了另一個人,跟小不點合伙租了這間兩室一廳的屋子。那人住一間,小不點一間,客廳公用。那人的屋子的門緊閉著,現(xiàn)在應該沒有人在里面。我原以為小不點接了生意是帶回來做的,可看起來不像。把人帶回來,這屋子里還有其他人,做事是不方便的,那人又不是她的同行。
小芬指著那間屋子的屋門說,合租的是一個男人,也不知他在什么地方干的什么,總是早出晚歸,很少見面;小不點也說她也很少見到他,沒怎么交流過,對他不是很了解。
沒看到小不點,只聽到洗澡間里傳出嘩嘩的水聲。她們沒跟小不點打招呼,直接推門進了她的臥室。
小不點的房間里有一張大床,一堵三開的壁柜,床對面放置著一個梳妝臺:都是一個顏色的,仿佛就是一整套。屋里沒有凳子,夢琪脫了鞋就直接上了床。這里熱,夏天床上是沒有被子的,大部分人家都鋪著涼席。關系較好的人,夏天去了人家,常常就脫了鞋坐在床上,把臥室當作客廳?照{(diào)在床頭上面的墻上嗡嗡地響著,一個人住著有了它的陪伴倒也不顯得落寞;寂寞的午后,聽著那單調(diào)的聲音,也許更能催人入睡。
小芬踏進屋子,不等坐下便說:“我給這廝抱衣服過去,否則,她不知道有個男士在這兒,等一下會像往常一樣赤身裸體地走進來,你不好意思的!彼軙f話,不是說小不點不好意思,而是我不好意思。我聽得笑了起來,她也忍不住笑了。她說著便拉開衣柜,一大堆花花綠綠的衣服隨即滾了出來,掉在地上。各色胸罩、內(nèi)褲散得滿地都是。她蹲下去一件一件地翻尋,找到睡衣,便胡亂地抱起地上的衣服送進柜子里,用力地關上柜門,返身拉開門送了過去,我聽到她在客廳里砰砰的拍浴室的門。
我趁機問夢琪:“你姐跟小不點很好么?”夢琪反問我說:“小不點肯把自己屋子的鑰匙給她,你說她們的關系好不好呢?”我說:“她丈夫不在意么?”她說:“怎么不在意呢!就為了這個,他常常訓斥她,不準她跟小不點來往,怕不了解的人看見了,也把她當做小姐!蔽掖蛄苛怂闹芤槐,問她:“小不點把客人帶到這里來么?”她說:“她一般不把客人帶到這兒來,她通常跟人家去開房!
小芬回來了,拿起空調(diào)的遙控器,把溫度再次調(diào)低了些,才拾起枕頭上小不點的一包煙,抽出一支點燃,爬上床去盤腿坐著。小芬也是抽煙的,她去夢琪處經(jīng)常帶著一包煙,抽出一支點燃,吸上一兩口,然后才開口說話。她思想很成熟,說話幽默,我很欣賞。小芬跟我也是同鄉(xiāng),十七歲就離開家鄉(xiāng),來這個城市打工,認識了現(xiàn)在的丈夫。她丈夫從前跟她在一個廠上班,后來不上了,跟人家學做生意,據(jù)說賺了一筆不小的錢。
片刻后,小不點過來了,穿著睡衣,也沒見抱回衣服,想來是赤身裸體走到浴室里去的。她跟我打過招呼,就上床去盤腿坐著,拿起煙盒抽出一支煙點燃,把煙灰缸從小芬的面前向自己那邊挪了挪,以便抖煙灰。小芬撮著嘴,對著空中呼出一口煙,對她說:“你常常這樣一絲不掛地去洗澡,萬一那個男人突然回來了怎么辦?”小不點不以為然,說:“他這么大的年紀,又不是沒見過女人,你怕他會強奸我么!再說,他一般不會在白天回來!表汈в盅a充道,“白天是我的日子,晚上才是他的天下!毙》倚Φ溃骸澳愎匆^他嗎?”她仰起嬌媚的臉,向著天花板,徐徐地吐出一口煙霧,方才說:“沒有。兔子不吃窩邊草——我不想招惹身邊的人。”她們說話,輕松隨便,仿佛沒有我這個男人在場似的。
小不點坐久了,腿酸麻,便舒展開修長的腿。她的肌膚滑膩,腿形豐腴。我暗地里琢磨著:她吸引男人的,不光是年輕,還有這粉白細嫩的身子,同時還長著一張娃娃臉,因此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小,也就符合了一些男人的嗜好……她的睡衣是粉色的、很薄的那種。我疑心她沒有穿內(nèi)褲,因為從睡衣上什么也看不到。
她坐了半天,就放松身子般倒下去,橫躺在床上,大腿以下的地方全露了出來,睡衣還卷起了一角,翻卷到肚子上,她也并不覺得難為情,也不在意,而我卻不得不將目光移開,看著別處。小芬覺察到了,伸手推她,嚷道:“誒!誒!媽包,這里不光有我跟我妹,還有一個男士。你給我坐起來!”她這才不情愿地爬起來,拉拉睡衣的下擺,把大腿罩住,對著我笑道——話卻是說給小芬和夢琪聽的:“他又不是處男。都這么大了,什么沒見過!”說得我訕訕的,不知怎么應酬她。小芬斥責她道:“你以為人家像你,見過無數(shù)的男人么!”對這樣的話,她也毫不在意。也許,她知道她們一定會告訴我她的職業(yè),所以她并不避諱她的事情。
她又把腿盤起來,拾起床上的煙盒,抽出一支丟給小芬,自己點上一支,靠著床頭,仰望著天花板吸了起來。她們知道我跟夢琪都不抽煙,所以不勉強我們。
兩個女人,吸著煙,望著天花板,默然著,思考著什么。外面是熾熱的陽光和灼熱的空氣,屋里卻只有空調(diào)嗡嗡的聲音,越發(fā)把這夏日的屋后襯托得更加寂寞。常常,她們兩人也應該是這樣地默默對坐,一起度過很多的時光。小姐與優(yōu)裕的家庭主婦,在這個大城市的茫茫人海中,這個寂靜的空間里,融為一體了。
后來我們打牌。小不點叫著笑著,很開心,完全是個小孩子,一點也不像我在電視里看見的小姐,到覺得她有些嫵媚可愛。
晚飯后,我們到廣場上乘涼,按約定,小不點一會兒后也來了,從巨大的美麗水杉下面娉婷地走過來,穿了一雙紅色的高跟皮鞋。剛洗過頭,栗色的波浪卷發(fā)披在身后,沁人肺腑的洗發(fā)水的香味四處飄散,走在她的旁邊就會被這香味籠罩著。沒畫妝,想來妝是要到賓館里去時才化的。
我走在她們的旁邊,在夜晚的這個不大的國際都市里徜徉著,一邊聽她們說話。
游遍了廣場,我們在一排階梯的兩旁坐了下來。階梯左面是綠化區(qū),跟我們臨近的地方有數(shù)棵大水杉,水杉的枝葉遮擋住了有些發(fā)黃的燈光,把我們罩在陰影里,小不點就坐在大樹下,背靠著樹干。夢琪說她想吃水果,到街上買水果去了。她買的那種水果我只在這里看見過,我們的家鄉(xiāng)是沒有這種東西的,圓而白,拳頭大的一個,削去了皮,露出粉白的肉,就像地蘿卜,不過味道跟地蘿卜不同,水多而有點甜味,還有嫩玉米桿的氣味,怪怪的,我不是特別喜歡,也不知是不是剛接觸,還不適應的原因。
我同小不點還不太熟,找不到話跟她說。她端坐了一會,掏出煙盒,抽出一支煙點燃,深吸一口,仰頭徐徐地把它吐向天空。突然,她說:“你一定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我一愣,一時想不起要如何回答她。
她又吸了一口煙,吐出后才說,“我知道干這行不光彩,可是我喜歡這行,我不怕人家笑話!彼肓讼胗值溃捌鋵嵑芏嗯怂较吕锒荚诨孟胱黾伺,只是由于種種原因,她們沒有真正地去做罷了。”
那也許是真的。小芬同夢琪肯定經(jīng)常跟小不點一起躺在她的那間大床上,問小不點的感受,聽她講種種奇聞異事。
她主動提起妓女這個詞,我也就少了點顧忌,不過,我還是小心翼翼地說,像是在關心她:“得注意保護好自己,現(xiàn)在怪病這么多!
小不點道:“跟我做的男人必須戴安全套,不戴的我不跟他做!彼敛患芍M,爽快地說。
她突然問我:“你找過小姐嗎?”沒有笑,很認真的樣子,又像是隨意地問問而已。
我的臉一時有些發(fā)燙。我囁嚅著搖搖頭說:“沒有!
她吐著煙卷說:“有個男人曾經(jīng)跟我說過一句話。他說,男人一生如果沒有找過小姐,那就是白活!蔽艺詾樗窃诔靶ξ視r,她補充說,“他說他就是為了這來找的我,本來是不想找的,不過是想填補這一項空白,就來了!
“也許吧,”我說,“很多男人也這樣說過。不過,我沒有體會!蔽覔乃龝^續(xù)這個話題,忙轉移了她的注意力,停了停,有些小心地跟她說:“要是你不介意的話,跟我說說賓館里的情況好嗎——我說的是程序!
小不點道:“也沒有什么可說的。”我以為她不愿意說,不過,她吸了口煙,還是道,“每天晚上到賓館里去后,花三十九塊錢買個臺號,然后就坐在大堂或者什么地方等客人來挑選。要是有人從房間或者什么地方打來電話要人,賓館里會有人告訴你,你就去見客人。人家不喜歡了你就回來,用著了就談價錢!痹捴v得簡潔干脆,不像是談那一行,倒像是談什么生意,世故而老道。
從前我看畫書,曾經(jīng)有一本的名字叫做《三十九級臺階》。我不知道為什么買個臺號要三十九塊錢,來個整數(shù)不是更好嗎?便于記賬,也不用找零。
我裝著不知道她的經(jīng)歷,也是為朋友做掩護。我問她:“你談過戀愛么?”
“談過!彼h方說,神色有些迷幻,不知是不是我的問話引起了她的回憶。
“現(xiàn)在還跟男朋友來往么?”
“他不要我了!彼敛辉谝獾卣f,抽了一大口煙。紅紅的火光,迅速地就燃到了煙蒂里去,馬上就發(fā)出了一股塑料味,是帶有香味的塑料味。對我來說,這味道比煙味好聞多了。
“你恨他嗎?”
“恨!彼褵燁^丟在地上,用腳尖把它碾過來碾過去,捺滅了,才說,“就是為了他,我才做了小姐。我恨他,我希望他死去——不是恨他不要我了,是為他投入別的女人的環(huán)抱傷心。一想起他抱著別的女人,我就不敢睜開眼睛看這個世界!
我說:“你剛才不是說你喜歡這行么?”
她說:“我起初去做小姐,是為的他;后來去做,則是自愿的。我喜歡這行給我?guī)淼男迈r與刺激!彼芷届o,仿佛在說什么無關緊要的事情,毫不因為提起她當小姐或者她那段刻骨銘心的愛情而激動或傷心。
我繞起曲線救國的彎子,問這一刻我非常迫切想知道的問題:“夢琪跟你很好吧?她愛玩嗎?”
小不點把煙盒拿在手里把玩著,湊著路燈光審視深紅煙盒上的圖案,說道:“她么……”
正要說下去,夢琪來了,捧著一大堆那種水果,也不知這種東西是長在土里還是結在枝蔓上。小芬跟在她的后面,抱著她那胖胖的孩子。夢琪把水果放在石階上,小芬則笑說:“你可別勾引我未來的妹夫哦,他可是個好人?”
小不點抽著煙說:“他答應跟我走了,下個月就結婚!鄙袂槎饲f,仿佛在說一件正經(jīng)事。
我們都笑了起來。
廣場上,十幾個孩子在滑旱冰,在上上下下的場地里往來著,一下子從這塊飛到下面去,一下子又從下面躍到了這上面來,來來去去,讓人眼花繚亂,好多路人都停下來注目觀看。一個小男孩從我們的中間穿過,我看見他長著黃色的卷曲頭發(fā),就叫住了他,問道:“小朋友,你是哪國人?”
小不點在對面惡意地補充道:“是個雜種么!”
這個小孩快速地轉了個圈,滑到我們的面前停了下來,跟我們說:“我不是雜種。我媽媽生在基輔,我父親是莫斯科人——我是俄羅斯人!
小不點哈哈大笑起來,嗓音清脆,帶著無比的得意。這還含有稚趣的笑聲穿過林蔭,飄過廣場,引來無數(shù)的路人側目。這個小孩不明白她為什么大笑,不解地瞧著她。他可能不知道,在中國,雜種這個詞是用來罵人的。
我說:“你的中國話怎么說得這么好?”
小孩自豪地說:“我父母做生意——從中國發(fā)貨到俄國去賣。我四歲就來中國啦,現(xiàn)在在十五小讀書!睆那霸跁峡吹蕉韲泻芏辔覈纳唐罚钱吘故菚,體會并不深。來到這里,才深刻的感受到中國對俄國的影響。連這樣的小孩,也為父母在中國發(fā)貨到他們國家去賣而自豪,他這一家,在他們國內(nèi),不知要受多少人羨慕了。
小不點摸出手機來看了看,說:“我要走了,你們玩!闭f完就站了起來,跟我揮揮手,娉娉婷婷地走出廣場,融入到街上的人流里,紅色高跟皮鞋擊在地上發(fā)出踢踢橐橐的聲響。
我們的目光都注視著小不點那婀娜的身影,直到它走出了視線之外,好半天了才回過頭來。沉默片刻后,小芬說:“要是不顧忌社會上的閑言碎語,像小不點這樣子生活也是不錯的!睕]有回答,廣場上只有那些滑旱冰的小孩四面八方匯集到一起,融入大街上的人流群中,那嘩嘩的滑輪聲,瞬間就沒有了。
第二天,小芬邀請我們到她家去玩。她丈夫沒在家,屋里只有保姆抱著孩子坐在客廳的床上。這是一個不大的房間,是當?shù)厝藢iT建來出租給像小芬這樣的外來人家住的。一間屋子,后面是小芬和她丈夫的臥室,空調(diào)就安裝在臥室的墻壁上。前面是客廳,靠墻擺放著一張床,是保姆的。還有冰箱、柜子等,都放置在這里,好在主人會打理,雖然不寬大,可也井井有條,并不覺得擁擠。旁邊還有一間,后面是衛(wèi)生間,前面是廚房。保姆是遼寧人,胖胖的,轉身時背影就像漫畫里的胖女人,有著兩半肥碩的的大屁股,身軀已經(jīng)被那兩個夸張的半圓遮擋住,看不見了。
小芬跟夢琪不喜歡這個中年女人,對她的話待理不理的。我一來想找東西打發(fā)時間,二來想知道她的經(jīng)歷,就跟她聊天。她說她的丈夫幾年前死了,兒子在這里的一個賓館里當廚師,她也就跟著來了。她說她還年輕,不想就這樣讓還在單身的兒子養(yǎng)著,便到小芬家里來做保姆。她現(xiàn)在的工資是二千元,可是,她認為很少,趁機當著小芬的面嘮叨。小芬不跟她爭辯,由她說去?墒,也煩她嘮叨,以熱為由,把我們叫進她的臥室里去。
臥室里沒有凳子,床上鋪著涼席,她們爬上去盤腿坐了,也要我上去。我不便跟她們坐在一堆,就坐在床沿上,斜斜地靠著床頭。小芬解釋說:“氣候太熱,這里的人都這樣,習慣了。你初來,要適應,可別害羞。
夢琪笑我跟小芬家的保姆搭訕:“跟這樣的人你也有說的,是看上她那身肥肉了吧!毙》也桓慕阙s鴨子上架笑話我,卻抱怨說:“你看,在這里,一個保姆給了兩千塊她還有意見——在我們老家,你們在政府上班的一個月多少工資?”我說一千多點。她說:“就是嘛。生活消費都差不多,收入差距卻這么大。她還不滿足。我也懶得理她,由她說去!彼忉屨f:“現(xiàn)在保姆不是不多,可找個合適的卻不容易。找個女孩還要不了這么多錢。找她,是因為她的這個樣子,留在家里放心,男人不會打她的主意。再說,老點的女人,耐心好,這是女孩子沒有的。”
女人總是用她們的審美眼光來看待一切。她們羨慕的是身材修長的女人,是那些骨感女人,可是,她們可不知道,有很多男人是喜歡胖女人的,瘦女人對他們來說,可沒有興趣。
夢琪見我不語,便問我:“你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我問小芬:“你怎么會在這里結婚呢?”“我來這里打工,認識了我老公,就在這里結婚了。”她說。她靠在窗簾上,掏出煙盒,抽出一支煙點燃,吸了一口,徐徐地吐將出來。窗簾上,那淡淡的藍天下,椰樹旁,蔚藍的海水翻卷著浪花,一浪一浪地撲上來,拍打著沙灘!斑@么遠,回家不便。想家么?”“怎么不想?夢里總是家中的人和事。醒來常常一陣陣地哭泣。有時候我會問自己:我怎么就嫁在這里了?”她說著,抽了一口煙,看著煙霧徐徐地飄蕩在空中,心中恍惚起來了!昂蠡诹?”我問!坝袝r候是有些后悔。要是在老家隨便找一個人嫁了,不開心的時候可以找從前的朋友聊聊,訴訴苦。想父母了就去看他們,F(xiàn)在,可不能了。雖說交通方便,去一趟也得花幾天,加上陪陪父母,看看親戚朋友,不花個把月也要半個月。有了孩子,有了家庭,誰有這么些個時間?所以,年吧也難得回去一次!毙》艺f著,長長地吐出一口煙霧,權當吁出一口長氣,把心里的壓抑吐了出來。我說,也是安慰她:“家鄉(xiāng)是鏡中月,水中花。遠離的時候想起來美好,身處其中則處處是刺,讓你活在那樣的環(huán)境里,渾身感到不舒服,想趕快地逃離它。要是你嫁在了老家,恐怕就不會這么想了,F(xiàn)在你不是過得很好么?別去想那些了!毙》蚁肓讼耄隙ǖ卣f:“也是的。好多人都這樣跟我說過!彼感嘆道,“這樣說來,這個世界是沒有什么值得留戀的了。”她吸了口煙,仰天徐徐地吐出,半天后總結說,“所以,該吃就吃,該喝就喝,該嫖就嫖,別顧忌什么。像小不點一樣,灑脫地過。人生不就是這么一個樣子么?”半天后,又吐出一句,“其實,哪個女人都有小不點那樣的思想。”
夢琪笑道:“你們兩人成了哲學家了,說得這么深奧?”我知道,她在笑著,可是心里,卻有些嫉妒,嫉妒我跟小芬說得這么志同道合。
有人敲外面的門。保姆開了門,便聽到一個男子的聲音。小芬說:“她兒子來了,我去應酬一下。”坐了起來,穿上鞋子,拉開門走了出去。我不便跟夢琪呆在人家的臥室里,便也跟著走了出來。
保姆的兒子三十多歲,跟他母親一樣,是個胖子,臉圓圓的,肥頭大耳。不知道為什么,我見過的廚師都是大胖子。他跟我聊起來。他說,他也不想當廚師了。這個地方太熱,簡直讓人受不了。他的幾個朋友現(xiàn)在做手機生意:回收二手手機,翻修后買到俄羅斯去。生意很好,一年能賺上百萬。小芬跟他老公時間長了,也有了生意人的靈敏,聽到生意二字,便觸發(fā)了神經(jīng),仔細地傾聽,還問他怎么購買這些手機,如何翻修,如何賣到俄羅斯去。
后來,夢琪問他:“你結婚了么?”他們從前也見過面。他說:“還沒女朋友呢,如何結婚?”做出很隨意的樣子,其實,內(nèi)心里有著一瞬而逝的尷尬。做母親的在兒子成年后,最關心的就是兒子的婚事,這時,她插話,跟我說:“小張,你身邊有熟悉的女人,給他介紹一個吧!毙》艺f:“這里的女人這么多,還用著到我們老家去找么?”她喲了一聲道:“這些地方的女人,能看上我那樣的家庭,能看上我兒子么!她們不僅希望男人長得好,長得帥,還希望有錢。你看,我家老二胖胖的,可不受這里的女人喜歡。再說啦,就是有女人喜歡他,我們也并不高興。這些女人,今天跟這個睡,明天跟那個睡,爛極了。就是結婚了,男人不在身邊的時候,就不在家里了,誰知道她去了哪兒了?還是找個農(nóng)村的,找個你們貴州的。農(nóng)村的女孩勤勞、踏實、巴家,好歹她都跟你過。這里的女人,你好了,有錢了,她嬌滴滴地跟在你身邊;可你一旦窮了,沒錢了,她就走人,跟別的男人撒嬌去了!彼f著搖起頭來,自語般說,“還是找我們農(nóng)村的女孩好!找我們農(nóng)村的女孩踏實!”我們大家一時都沒有說話。她兒子的臉有些僵,放不下來。在他心里,很不愿意母親在他在場的時候說他的婚事,說起這些。雖然這些都是事實,可是,他不愿意她在這樣的場合說起來。
我打破了沉默,引開了話題。我問他們遼寧的情況。他說,也不好,物價天天在上漲,肥料、人工也高得不得了,種莊家不劃算,大家都往外面跑。就是混得再怎么差吧,也比種莊稼強。一兩個月的工資,就抵家里一年的勞動收入……
不知怎么,小芬不喜歡聽他們母女兩人說話,一個眼色,把我們叫了出來,還抱走了孩子,也許是想讓他們母子聊聊天。
外面依舊是那暗藍的天,太陽仿佛都被那騰騰的熱氣遮擋了一部分光,并不顯得刺眼,可是,那發(fā)燙的空氣撲到人的身上來,灼人皮膚,讓人感到心慌。稀疏的道旁樹,葉子看上去有些發(fā)蔫。巷子里很少看到人,滿世界騰起的都是熱氣的聲音。
我接過小芬手里的孩子。小女孩才一歲,長得胖乎乎的,那張粉紅的小嘴像畫上去的一樣,不仔細看還會認為是人家給她涂畫上口紅,實在可愛極了。我逗她玩,她格格格地笑著,很開心。
小芬為剛才保姆的話憤憤不平,說:“還嫌棄這里的女人不好呢!人家要是肯嫁給她兒子,算是夠給面子的了。你看他,長得像個豬一樣,誰會喜歡他!又不是什么人物,不過是個廚師而已,還要挑三揀四的。真是!”夢琪笑她:“人家說這里的女人隨便,又不是說你,你生什么氣?”小芬坦然道:“在這樣的社會,這樣的時代,那個女人沒有過去!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男人可以隨便玩,女人怎么就不可以玩?”
不過幾句話間,就到了夢琪的住處。樓下一個人也沒有,門旁邊的冷飲店里,只有老板一個人,孤獨地坐在屋子里,沒有空調(diào),只有電扇不停地旋轉著,把滾燙的風吹在她的身上,也不知她怎么不感到熱。夢琪掏鑰匙開門,我跟小芬在后面等著。
樓下的地面清爽了些,那些貨架車、篷布、大傘什么的,都沒有了,主人把它們推了出去。沒見過主人,也不知他在什么地方做什么買賣來著。樓道隱蔽在陰影里,可是,熱氣還是無所不在,并沒有一絲涼快。
進了屋子,我們趕緊把電扇打開,把門關上,不讓那灼熱的空氣鉆進家里來。小芬脫了她的高跟涼鞋,靸著拖鞋走進臥室里,坐到床沿上,掏出煙盒,抽出煙來點上。她抽的這種煙,煙支細長,看上去很小巧,有些好看,也不知是什么牌子的。她繼續(xù)她沒有說完的話:“小不點夜夜去找男人,那是她的職業(yè)。我沒有找其他男人,可是,我經(jīng)常跟我老公出去住賓館,她也有說的。住賓館的那些卡,是人家送給我老公的,有些是小不點給我的,小妹你又不是不知道。誰沒有過年輕時代啊!不趁著年輕,好好享受,等以后老了,想玩也玩不起了。”也許考慮到跟我們是這樣的關系,她說話并不避諱,直言而說!斑@老不死的,你以為她是什么好東西!她不想男人么?不過是胖得像個豬,人家不要而已。好幾晚上我半夜里出來上廁所,看到她把手放在兩腿間,在床上翻來覆去的,迷醉得連我出來她都不知道,還在我面前撇清呢!”夢琪忙制止她:“哎哎,說話注意點。這里現(xiàn)在不像以往只有我們兩個,現(xiàn)在還有一個男士——你未來的妹夫!彼@才笑了起來,說:“妹夫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們也不是沒有同居,沒經(jīng)歷過,難道還不知道這些事情么?”夢琪說:“可是,也不能什么都攤開來說吧,畢竟他是一個男人!彼@才笑笑,收束住,不說了。
才坐了一會兒,屋子里的溫度都還沒有降低多少,小芬的電話就響了,是她老公打來的。他說他現(xiàn)在在賓館里睡午覺,問小芬要不要過去!拔荫R上過來!彼f了這一句,就合上了那紅色的漂亮手機,把煙頭在煙灰缸里捺滅了,從我的手里接過孩子,說:“我過去陪這廝。不過去,他仗著有幾個臭錢,會找小姐的!睕_我一笑,又道:“我也應該走了,可別耽擱了你們。張哥,你好好陪陪我姐哦,這么難得來一趟!眰鴥E著腰換了鞋,走了出去。高跟鞋聲在樓道上響了好半天,才漸漸地消失了。
小芬走后,夢琪微微一笑,說:“小芬就是這個性格,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從不避諱。”我說:“開朗的人有開朗的好處。小芬很幽默,跟她生活在一起會很有情調(diào)!眽翮鲗ξ疫@話不置可否,在我的面前躺了下來。剛才有小芬在,她不便當著她的面躺到床上去。她的習慣就是,來到臥室里,沒事就躺在床上。她的頭突然抬了起來,四處打量。我問她:“你找什么?我給你拿來。”她放下頭去,有些如釋重負般,又有些像泄氣,說:“算了吧,找的你也沒有!蓖A送,又補充說,“我也沒有!遍L笑一聲,伸了個懶腰,嘆氣道,“這種時候,才知道抽煙有抽煙的好:能夠打發(fā)時光,能夠集中注意力!蔽艺f:“就這點小要求么?我馬上下樓去買一包來!闭f著站了起來。她連忙拉住我,靠到我的腿上來,止住了我的動作,說:“有你在就行了,煙嘛,就不抽了!
她突然問我:“你知道小芬的經(jīng)歷不?”我說不知道。小芬雖然跟我是一個鎮(zhèn)上的,可是,她比我大,我讀小學的時候她已經(jīng)讀初中了,那時候我也不認識她,她的過去我是一無所知。她說:“小芬其實是很聰明的,讀書的時候成績很好。可是,就有一個缺點——成熟太早了,初中就談起了戀愛。高中的時候,就跟男朋友同居了。那時她懷了孩子,不敢在自己家里,就跑到那個男人家里去住。那個男生跟她談戀愛的時候只知道男女之間在一起的時候刺激、好玩,等到懷了孩子,他害怕了,也玩膩了,就不再理睬小芬。周末的時候,除非不得已需要回家拿錢,否則就不回家。難得回家一趟,也不跟小芬睡了,跑到寨子里跟他的同齡合鋪,不回來,也不打招呼。開始時那男生的父母見小芬還不錯,也勤快、聰明,還好好地對待她;后來見兒子不理睬小芬,也就對小芬不樂意起來,最后發(fā)展到開口攆她出門的地步。她悲痛欲絕,終于想清楚了,便離開了那個男生的家,把孩子打掉了,也不再回去讀書,就來到這個地方打工,一待就是這么些年,也沒有回家去過。她說她沒有臉回去見爹媽,也沒有臉對待家中的那些人!蔽覇枆翮鳎骸八倪@些過去,她的老公知道不?”“應該不知道吧!眽翮髡f,“這些事情,女人都是比較忌諱的,小芬當然不會跟他說!蔽腋械揭唤z安慰,說:“那就好。不是每種東西都可以說的。男人越是愛一個女人,越想知道她的過去,越在乎她的過去。他可能會想方法讓小芬說,可是,這不能說,說了他又會受不了的!彼c點頭,也很同意我的意見。
后來,我說:“小芬長得這樣性感,又有情調(diào),他老公一定很喜歡她吧?”她說:“以前,他們兩人一起打工的時候是這樣,現(xiàn)在,那已經(jīng)是過去式了!薄盀槭裁茨?”我問她!澳腥擞绣X了,有幾個是好東西!他后來離開了工廠,自己做起了生意。隨著生意越做越大,跟小芬的感情越來越疏遠。他在這個城市里的時候,到不去嫖。不是心不花,而是喜歡小芬,他說她的欲望強,技術好?墒,一旦到了外地,就找小姐。他曾經(jīng)公開對小芬說,‘他這輩子一定做到不打她,不拋棄她;可要他不嫖,他做不到。’”我聽了,心里唏噓不已。沉默了片刻,我問她:“小芬呢,難道就容忍得了他這樣?”她說:“有錢的男人,你能奈何得了他!再說,也有了孩子,小芬還有那樣他不知道的過去,所以忍受了。”我搖頭嘆息道:“小芬這樣有情調(diào)的女人,我原以為夫妻感情會沒有一點瑕疵,誰知道也是這樣。哎,可惜了!世間沒有完美的婚姻。
夢琪突然撐起身子,蹙眉問道:“你口口聲聲她有情調(diào)。什么意思?”我笑了,拉過她的手,說:“我不過是為她這樣的人卻擁有了這樣一個不完美的婚姻而感嘆,你吃什么隔壁醋!再說,她是你的堂姐啊,我會這么著?再說,我這個人你又不是不了解!薄澳阆矚g那些風流的人,我知道!彼ら_我的手,躥起身子,蹦到地上去,拾起床頭的短褲,迅速地穿上,走了出去。我見她生氣了,也忙下了床,追了出去。
第二天早上,十點過鐘,夢琪上班去了,我把枕頭重疊起來,躺在床上看電視。窗簾上黃黃的,是太陽出來了,把上面的小花也變得金黃,仿佛沐浴了陽光。床頭柜、椅子、還有梳妝臺,都像粉刷了一陣淡淡的黃色,連地毯,也像紅中長出了黃色,有了另外一種生命附體。夢琪不過就在這里待兩年,也買了這些東西。將來她回去的時候,這些東西又帶不走。送給小芬,她未必要。她這么有錢的人家,家也沒有在這里,不見得會收留這些東西。
我心里突然起了一個念頭,不禁有些恐慌起來,便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些東西看,仿佛要從那上面找出一些蛛絲馬跡出來,電視上人物命運,一下子被我拋到了九霄云外——
正在癡想,便聽到外面小不點揚聲喚道:“大姐——大姐——”聲音清澈激揚,像空山里傳來的橫笛,婉轉悠揚。她不叫夢琪傻瓜了。我應了一聲,下床來走過去,剛拉開門,小不點已經(jīng)爬上樓來,站在門前,穿著一襲嫩黃色運動服,白色波鞋,像個上體育課的亭亭玉立的高中生。她問道:“夢琪在家么?”“沒在,她上班去了!蔽艺f。她“哦”了一聲,秀氣的臉上寫滿了失望,說:“我正打算請她陪我去學車呢!”隨即,眼眸在眼眶里一打轉,上下看了我一遍,臉上堆滿了笑容,問道:“你有事情么,現(xiàn)在?”我想也沒想,便說:“沒有!薄疤昧耍 彼似饋,說,“陪我去學車吧。你是男人。男人力氣大,扶車更安全!蔽移鋵嵑芟肴ァ_@里是個發(fā)達的地方,跟我們貴州完全不同,我又是第一次來,很想了解這個城市,看看它的郊區(qū)?墒,我又有些躊躇。不是怕跟小不點出去,人家會看低了我。對這個城市來說,我是個陌生人,小不點做什么的,與我無關,我不必顧忌人家的眼光和閑言碎語。再說,我一個人待在家里,也悶得慌?墒,我擔心夢琪知道我跟小不點出去,她會生氣的。我贊美小芬?guī)拙,她都吃醋,更不要說小不點了。一個妓女,才不會在乎什么,她更不放心——雖然小不點也是她的朋友。她見我猶豫,便拉著我的衣服,撒嬌道:“陪我去嘛,我求你了!”聲音里沒有一絲淫蕩,倒是充滿了孩子氣,像小女孩跟哥哥或者父親撒嬌。我不能拒絕她,只好說:“好吧!彼犃耍吲d得跳了起來。
我雖然答應了她,可我轉回屋里換鞋子時,心里還在七上八下的。我出來時,她便挽了我的手,一同下樓來,蹦蹦跳跳的,像個父親同意了自己去玩,高興不已的女兒,讓人心里生出一份快樂,一份憐愛。她問我:“你會騎摩托車么?”我說:“會。我家里就有輛摩托車。”“那太好了,”她說,“我們就不用推著車走,你帶著我去就行了。”
太陽已經(jīng)越過前面的房子,照進院子里來。院子里滿是收束起來的大紅傘和架子、鐵皮火等這些攤販用的東西,靠墻放在,堆放得抵到了樓梯上去。這些是外來打工者的謀生工具,白天總看到堆在這里,到了黃昏,才看到他們推著出去,夜深了才乒乒乓乓地推著回來?梢姡褪窃谶@樣繁華的國際性都市里,生活也是艱辛的。
陽光曝曬的門口停著一輛紅色電瓶車,那灼灼的紅色,看著都發(fā)青了,也不知是顏色還是陽光太強了的緣故。小不點把鑰匙插了進去。我騎上車。黑色坐墊被太陽暴曬,燙得讓人受不了。小不點一只手撐著坐墊,一只手揪著我的衣服,攀扶著坐了上來。還好,她沒有抱起我的腰,要是抱著,還真讓人難為情。
小不點指點著路徑,我遵循著,穿過大街,經(jīng)過幾條小巷,來到了郊區(qū)一條行人車輛稀少的公路上。我問她:“你對這一帶這么熟悉,來這兒好幾年了吧?”“也不長,不過四年而已。”她說著,一邊抬起手腕,攏著向后飄飛的長發(fā),仿佛有什么東西粘在上面。
公路兩旁高樹濃蔭,在它的襯托下,方才顯出這早晨的陽光明媚。偶有的一兩個路人緩慢地行進著,大多是悠閑的老人。道旁樹的外面,那荷花池旁,幾個人在打太極拳。一個小小的錄音機放置在地上,唱著舒緩的歌曲,他們就在這樂聲中運動。揮拳、提退,都是緩緩地,像那電影上的慢鏡頭。旁邊還有幾個游人,手放在衣襟前,在那里駐足旁觀。
不知是年齡小,好學東西的緣故,還是小不點善于學習,很快,我就放了手,她在林蔭道上來回行駛著,眼睛盯著地面,一眨不眨的,很認真,也是擔心摔倒的緣故。電瓶車沒有聲音,并沒有攪擾這江邊的寧靜。
我坐到樹蔭下,倚樹而建的水泥椅子上去,看著她來回騎車子。
要不是那油光水滑的栗色波浪卷發(fā)和那張粉紅黛綠的臉,讓她有著小婦人的成熟與嫵媚,她就還是個孩子,有著小女孩的單純與好奇。身上的嫩黃運動服更把人修飾得純真高潔。不知道她在賓館里的時候,是不是也像電視里的那些粉紅場中人,那樣的謔浪不羈。至少,她在我的面前不是那樣的,她在我的面前,就是一個少女,一個快活、天真、純凈的女孩……
每次經(jīng)過我的面前,她都要跟我說一兩句,說騎車的感受,有時是心得。進步之快,體會之深,連我也自愧不如。當年,我學習騎車的時候,半天了才能獨自騎上去的,她卻僅一會兒功夫就獨立了,自由來去。我心情復雜地打量著她,實在想象不出她與妓女的聯(lián)系來。妓女與女孩,有什么區(qū)別?我一時也搞不懂。
小不點騎累了,在我的面前停了下來,把車斜停在地上,坐到我身邊的椅子上來,臉上滿是細細的汗珠子,于粉白之中透出紅暈,姣美嫵媚。我問她:“車子是你的么?”“不是。是人家的!彼f,“今天學會了,過兩天我就去買一輛。騎車真好玩兒,比開小車還過癮。騎在車上,迎風奔馳,有種瀟灑飄逸的感覺——這感覺好極了!”她很興奮,說,“真得感謝你這師傅。晚上你沒事吧?我請客。我們吃龍蝦去!蔽液芟肴ァN覍λ纳畛錆M了好奇,很想從她的只言片語中了解一些她們這些特殊人群的生活。可是,我卻不能單獨跟她出去。跟女人外出,夢琪會吃醋的,尤其是小不點這樣的女人。所以我說:“這也值得讓你破費么?小事一件,我不過是跟著你來玩而已。要是沒有事情做著,孤獨地呆在那小屋里會很心慌的!边表揚她,“你學得真快,比當年的我進步快多了!薄爱斈昴銓W了多久?”她問道。“大概半天吧。” 我說。她咯咯咯地笑了,說:“這證明我還不傻!薄澳悴粌H不傻,還漂亮!蔽夜ЬS她!澳阋彩且粋浮華的人,”她指著我,“跟那些人沒有兩樣,專門奉承女人。沒安好心!彼中α似饋,很開心。
“你騙女人跟你睡過覺么?”她突然問我。“沒有!蔽依蠈嵉鼗卮鸬馈K似^,好奇地望著我:“夢琪是你的初戀?”我嗯了一聲!澳愣啻罅耍俊彼賳。我說:“二十四了。”“你跟夢琪什么時候認識的呢?”“去年!蔽艺f!芭!二十三歲才得到女人!彼@嘆道,格格地笑將起來,說,“老子十五歲就跟男人睡了。你看你,浪費了多少青春啊!”她很得意,臟話都說了出來。也只有這個時候,她才像個粉紅場中人。我有些羞澀,為她這樣譏笑我。
過了片刻,我問她:“哎,夢琪跟你熟不?她這些日子過得還好吧?”我轉彎抹角地問。沒料到,她洞悉了我的小心思,直截了當?shù)鼗卮鸬溃骸澳阆氪蛱降牟贿^是夢琪跟其他男人來往沒有。直接問不就得了,何必這么繞著彎子呢?”她笑盈盈地說。我笑了,承認她洞悉了我的心思!皼]有。就是有了,也不能告訴你!彼α,仰著那圓潤的下頜望著我。停了停,卻又認真地補充道,“我們是朋友嘛,朋友得為朋友遮掩!闭Z氣稚嫩單純,是小女孩的思想。過后,又自言自語般補充說,“女人玩一下也是可以的嘛!只準男人在外面鬼混,就不準女人出一點差錯,這個世界對女人太不公平了。女人也是人,也有著七情六欲。為什么男人可以玩,女人就不能呢!”她有些憤憤不平!安皇敲總男人都背著老婆在外面玩的。”我說。她盯著我瞧了半響,仿佛要瞧出我的破綻來。過后說:“也許吧!蹦羌毮鄣哪樕蠜]有一絲雀斑,是個無疵的小女孩。
一只蟬飛到我們面前的樹上來,停歇在蒼老粗糙的樹干上,“咿呀食咿呀食”地鳴叫著,飄逸的蟬聲沒帶來喧囂,反倒使清晨的林中顯得更幽靜了。我這才想起身后荷花池旁打太極拳的那些老人,回頭看去,他們已經(jīng)走了,鐵鏈橫鎖的江后面,只留下了一地的陽光。路上的行人也消失不見了,林木遮擋的林間就只有我跟小不點兩人。像朋友一樣,跟一個小姐靜靜地待在寂繆的公路上,這在我,是從來沒有想到過的事情。不知情的人,一定會把我們當著情侶,在這幽靜的角落談戀愛呢!
小不點側著身子,好奇地端詳著我,這時說:“你這人真老實!不像那些男人,瞅著機會就揩油——你在想些什么?”她的話把我從冥思遐想中叫醒過來。我躊躇著,看要不要說,可最后還是說道:“我說了你可別生氣哦!” “你說吧,我不生氣就是!彼f,有些好奇。我微笑著,小心翼翼地道,害怕提起來會引起她的不快!拔覍δ銈兊纳詈芎闷妗N覐那爸辉跁虾碗娨暽狭私獾挂恍。那上面的女人都是不得已才從事你們這種職業(yè)的?捎钟行┤苏f不是,所以我想知道,你們里面,這種人多不?”“我以為你會問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呢!不過是些小事,也這樣小心翼翼的。你這人呀,真是!”她不以為然地說。“那些都是瞎編亂造的。我認識的那些人,都像我一樣好吃懶做,又想發(fā)財,又想追求刺激。還有的女人不為錢,專為尋求刺激而來。有好些人,家中有別墅,自己有小車。我見過兩個,開的是寶馬,也每天都來跟我們在一起混。好些農(nóng)村來的,寄錢回家去建了漂亮的小樓。她們給家人說她們在什么什么廠當經(jīng)理,當車間主任,其實屁,她們跟我一樣,當?shù)氖切〗恪!彼f著笑了起來,像在說人家的、與她毫無關系的趣事。我大睜著眼睛望著她:“開寶馬?”愣愣的,這已經(jīng)超出我的想象了。
“不過,也許也有那樣的。報上不是說有被人家強迫從事的么?但我沒有見到過。也有的開始時是被人家誘騙,但后來卻是自愿的。男女都一樣,這也是一種享受么,誰不喜歡?更何況還得錢呢!”她說。
她后來跟我說:“我說一句話給你聽,你可別說給夢琪聽呵。她聽了要罵我的。其實,大多數(shù)女人都有妓女思想,只是沒有去當妓女罷了!
第二天,我就要回去了,坐午夜的那班車。天黑后,小芬請我跟夢琪到街上吃燒烤,算是她們姐妹給我送行。小不點沒來,她“上班”去了。
吃燒烤的地方就在夢琪住的那幢樓下的巷子里。剛才下了一陣陣雨,地面濕漉漉的,溫度也降下來一點,不再那么熱得讓人受不了啦。街上的人也多了一些。要是往常,是很少有人走動的,人們都待在家里,不愿出來受那酷熱的罪。這個火一般的城市,真讓人受不了。還是我們安順好,冬暖夏涼。
也許是近海吧,這里的海鮮比我們家鄉(xiāng)便宜多了,一大堆各種海味,問一下,才十幾塊錢。攤子的主人在為我們烤著。青色的煙霧,不斷地從那串子上生出來,伴和著噼噼啪啪的爆裂聲;香味,也立即就飄進鼻孔里來了。
攤子兩邊的巷子里,有兩家鋪子門前,各自坐著幾個女人。有的在交談;有的則默然無語,望著什么地方出神。我覺得有些奇怪:在這炎熱的季節(jié)里,竟然有人在屋外坐著。這里不比我們家鄉(xiāng),夏天的晚上可以在屋外乘涼。這里,夏天的晚上,屋外也是悶熱的,家家戶戶都把門窗緊緊地關著,不讓那炎熱的空氣進來。只有像我們這樣的,吃東西的人,才會在屋外。
“那些是小姐!币姷轿液闷,小芬便解釋說!靶〗?”我茫然地應了一句。那么說來,每天晚上,我跟夢琪去逛街時,在巷子里看到的那些坐在屋外的女人,她們都是小姐了。我問夢琪:“我們天天晚上見到的那些女人,也都是小姐么?”“嗯嗯。”夢琪喉嚨里哼了兩聲,算是回答。我來這里,是探望夢琪,也權當一次旅游,所以,每天晚飯后,夢琪便帶著我,冒著酷熱,大街小巷轉悠,探尋這個不大,卻國際化的都市。見到那些女人,我當時就覺得奇怪,竟然傻傻地呆坐在炎熱的門前。夢琪也不跟我解釋。也許,她是怕我擔心她,擔心她在這個浮躁的城市里學壞了;或許是擔心我,擔心我洞悉了人世間的這一幕,會變得什么都不在乎?墒,我還是有些疑惑。我說:“竟然有這么多的人干這個么?”小芬說:“這個城市雖然不大,卻是一個世界級的國際化都市。你不見滿街都是外國人么?每天,國內(nèi)無數(shù)的商品匯集到這里來,又分散到世界各地去。外來人口,已經(jīng)是本地人口的好幾倍。到這里來的中國人,除了打工者而外,大多是生意人。有錢人,哪個不懂得享受?所以,這些女人,也像蒼蠅盯著腐肉,緊跟著來了!彼總結說,“這里可能是外國人和小姐比列最高的城市!
做什么不好呢?偏偏要干這個,我心里說,一邊不斷地打量著巷子里的那些女人。她們,雖然畫過妝,卻也沒有刻意妝扮,也還穿著尋常衣服。腳上,有穿皮鞋的,也有穿拖鞋的。穿拖鞋,雖然是在外面,不過,在這樣的地方,在這樣的季節(jié),卻也適宜,并不顯得不羈。她們都比小不點高,也比小不點漂亮,小不點卻在賓館里招徠客人,她們卻淪落到站在街頭等人家挑選。想著,我笑了起來,說:“小不點倒好,竟然去賓館了,她們卻在這里!眽翮髡f:“人人都往賓館里跑,賓館里還有生意么?”小芬解釋說:“小不點跟她們不同:她們主要的目的是賺錢,而小不點要的是享受。她認為去里面的人要有素質,要有情調(diào)一些。再說,男人都喜歡年齡小的女人。小不點長著一張娃娃臉——本來也還是個女孩——受他們歡迎。”
我長時間關注這些女人,已經(jīng)引起夢琪的不快,她譏誚道:“你對這些人這么感興趣,去找找她,不就什么都了解了么?”我一時訕訕的,不知怎么回答,還是小芬解了圍:“初來此地的人,見到這么多的做這個的女人,有幾個不感興趣的?你剛來的時候,不也總問過不休么?”“我是女人!眽翮髫手,振振有詞地說,理直氣壯。小芬道:“好奇是人的天性,男女都一樣。不見得對這個感興趣的人就一定會去找她們!
還是小芬理解人,洞悉人心與人性。
這時,有一輛小車在那些女人身邊停了下來,沒有熄火。有個中年男人從車窗里探出頭來,掃視了幾個女人一遍,低聲跟她們說了幾句話,就見一個女人站起身來,拉開車門鉆了進去,車子就開了過來,從我們的身后開走了。
車子剛走,就有兩個女人從街的那頭走過來,高高的,一個穿著白裙,一個著紅裙,都穿著皮涼鞋。來到小吃攤旁的時候,小芬跟她們打招呼。她們有事,應酬幾句就走了。小芬看著她們的背影,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夢琪也忍禁不住跟著笑。不過,是壓抑的,不想讓人家聽到的樣子。我還沒有問起,她便說:“還說著這些小姐呢,又來了。”夢琪也笑道:“她們好像并不覺得難為情呢,還這樣招搖過市!”小芬道:“每個人的想法不一樣。再說,城市這么大,成天人潮洶涌,誰會認識她們!”她們姊妹倆這么曖昧地說著,引起了我的好奇。我不解地問:“這兩人有什么讓你們這么好笑?”夢琪搶著說:“姐,別說給他聽。他聽了,會變壞的!毙》也灰詾槿,說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信息社會了,什么會不讓人家知道?他們男人知道的比我們多著呢!”她給我解釋說,“這兩人是很好的朋友,而且都離婚了。上個月,兩人不知是好奇還是怎么的,共同去找了一個男人來陪她們,結果那男人死了。她們每人賠了二十萬元,才擺平了這事。”說完了,還忍禁不住笑出聲來。我有些懷疑,我問:“你怎么知道的?報上登的么?”社會上的流言,很多是不真實的。有的是流傳的時候失實,有的是人家故意編派,目的就是整臭別人。“這是真的。”夢琪肯定地說。小芬解釋道:“她們跟我老公業(yè)務上有往來,我因此跟她們也有一些交往,所以知道!彼榱藥卓跓,凝目望著街頭,良久又說,“或許是吃了過多的藥,否則怎么會死人呢?”
路燈光煌煌地照著,城市也變成橘黃色的了,有種溫柔沉淀下來的感覺。鋪子面前的女人們還那樣坐著,翹首企盼有人招攬。我們的面前,長方形的碳盆里,碳發(fā)出噼噼啪啪的爆裂聲;微紅的火焰,舔舐著肥白的魷魚。老太婆一只手緩緩地揮動著白團扇,煽著炭火;一只手在火上翻烤著;她的目光茫然,失神地望著街角,卻什么也沒有注意看。這個世界,她看多了,已經(jīng)沒有了興趣。
午夜十分,我要走了。小芬送我到城邊,沒有繼續(xù)送行;她要去賓館里,她丈夫在那里等著她。小不點也沒有來。她昨天說過,她要來給我送行的,可不知為什么,沒有出現(xiàn)。
我踏上車,在亂哄哄的人群里剛找到位置坐下,火車便長鳴了一聲,緩緩地啟動了,穿過這座粉色的浮城,向月光下的曠野奔馳而去。
編輯寄語:小說《浮城》主人公不堪忍受痛失愛情,淪落風塵,但夜生活外的她,依然清純、亮麗,帶給朋友們的都是陽光、美好、開心。“正人君子”未必干凈,“風塵女子”本來善良,尊重個人的生活選擇,才是善良的社會心態(tài)。
【責任編輯 王永春】
感謝!
我是野渡,也是陳平。炳華老師,以后多交流啊。
我經(jīng)常在貴州作家網(wǎng)投稿啊。我是《中國詩》上“母親的夢”的作者。有空來百里杜鵑玩啊。
“陳平”您好!我不認識您。但我記住了您的關心!讓我溫暖!人生難得。∽屛覀円黄疬M步吧!祝好。炳華
謝謝大家信任、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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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習。 壽用“巨”來形容的
淚琥珀文友,你好!目前《貴州文學》為網(wǎng)刊,我們正在努力爭取實現(xiàn)紙刊,望理解、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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戢老師的組詩《跪向太陽》發(fā)表在《中國詩》上了,寫得不錯!學生陳平還要多多向您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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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貴州文學》再一次刊用了本人作品,在炎夏的季節(jié)里,道一聲:各位編輯們,辛苦了!
希望廣大文友讀了這一期網(wǎng)刊之后,多多提出寶貴的意見和建議
我在編輯整理第九期網(wǎng)刊入選稿件的時候,幾乎是在激動中完成這項龐雜的工作的。我一直被邵忠奇先生散文強力的厚重感打動,他飽滿的熱情,老練而富有力道的敘述,幾乎是一邊摸著歷史的紋理,一邊向我們展示一個時代的變遷;在推薦詩歌的時候,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了楊占波先生“神性的光芒”的配詩,他的情感如瀑布傾灑,一下子把我?guī)У揭豢霉艠淝,接受靈魂的洗禮……
希望內(nèi)容一期比一期精彩
楊總選擇了比去黃果樹傾聽瀑聲,到梵凈山看日出,完完全全醉美貴州一回更神圣的事業(yè)!
汝洪辛苦了。向你致敬!
非常感謝貴州作家網(wǎng)再次推出了我的作品,真誠感謝先兵、汝洪、茹烈老師,感謝各位編輯,這是對我的鼓勵。也真誠希望廣大文友對我的文章提出修改意見(邵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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