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鳳凰
鳳凰池猶如一道佛光劃過心靈,指點司馬南山將旅途第一站選定月亮山。
這一次,他沒有驚動任何人,獨自收拾行裝悄悄出門。望著窗外匆匆而過的街景,每天都熟視無睹的東西,他突然覺得那么陌生,似有若無。他成了這個城市匆匆的過客,好像并不曾長久駐足于此。在這之前,司馬南山每一次出門都是前呼后擁,飛機晚點,他發(fā)表的一句閑話碎語,也會成為商業(yè)熱點出現(xiàn)在各大門戶網(wǎng)站首頁,引來最熱烈的議論。他關于社會問題的一次閑談,網(wǎng)友灌的水足以水漫金山,拍的磚能夠建一座雷峰塔埋葬他的骨灰。他深諳網(wǎng)絡力量,懂得利用它成就事業(yè),也對它懷著深深的恐懼,他決定暫時逃避網(wǎng)絡,去生活中尋找快樂和幸福。
他似乎還不習慣孤獨,走向安檢門還不自覺回頭望了望身后,跟在后面的是幾個風塵仆仆的旅客。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很落寞,有一絲拔劍四顧心茫然的悵惘。每一種生活都是一座圍城,城中的人想出來,城外的人想進去。一旦走出圍城面對一個陌生世界,孤獨感和失落感油然而生。穿過登機口,他透過明亮的玻璃眺望機場,想起了徐自摩的《再別康橋》。在公司為他離職舉行的隆重慶典上,來自月亮山的員工曾經(jīng)用方言朗誦:“我悄悄咪咪的來,正如我悄悄咪咪的走啊”,語調充滿南部高原的麻辣風味,令浸淫著東部清淡風味的聽眾無不捧腹大笑。他們的朗誦也觸動了司馬南山,使他猛然記起了風凰池,爺爺和父親用親身經(jīng)歷在他心中深埋下的圣景,像島嶼一般從腦海里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鳳凰池與其說是景,無寧說是需要極難得的機緣才能撞見的吉祥之兆。想著最絢美又可遇而不可求的鳳凰涅槃,產(chǎn)生按捺不住前往朝拜的沖動;蛟S在今后很長一段時間,司馬南山的語言大餐里都會揉合進這種奇異的地方特色風味。
之后,他上網(wǎng)搜索了一下關于月亮山鳳凰池的相關信息,事前他認為那個深藏在南方偏僻的崇山峻嶺中的地名,一定不會有多少信息留下。誰曾想到,他將鳳凰池三字打進百度搜索對話框,出現(xiàn)上百萬條的結果。這令他大為吃驚,居然忽略了神馬般紅透了半天邊的地名。
飛機掠過蒼穹,底下河流縱橫,蒼山滿痍。在支離破碎的蒼山之間也有像鳳凰池一樣,暫時還遠離人們視野的美麗風景嗎?還有多少散發(fā)著夢幻般神秘氣息的神山圣地,等待人們一一揭開它的面紗呢?司馬南山對書本、對網(wǎng)絡之外的東西了解得太少,對自然了解得太少,他在世俗寬大精彩舞臺上留連太久,耀眼燈光遮住了智慧的眼,使他看不清楚臺下的東西,更看不清楚遠方。現(xiàn)在他要走下神壇,像普通人一樣對生命感同身受,走向月亮山去朝拜鳳凰池,無疑是他走進生活的第一步。
在查找鳳凰池時,司馬南山有一個意外發(fā)現(xiàn),在茫茫人海中消失的表哥湯鎮(zhèn)義居然流落在月亮山間,活得好好的。曾經(jīng)有報刊雜志報道月亮山有野人出沒的蹤跡,表哥會不會成了一個野人呢?這個念頭讓司馬南山暗自發(fā)笑,湯鎮(zhèn)義成了月亮山義務宣傳員,不遺余力推介月亮山,宣傳鳳凰池,怎么可能淪落到與野人為伍?
N年前,曾任縣長的湯鎮(zhèn)義得了不治之癥,從醫(yī)院逃走,從此杳無音信。家里人認為他失蹤了,報了案,還在多家報刊上刊登了尋人啟示,尋找多年未果,最后注銷了他的戶籍。誰知他竟跑到月亮山去了呢。司馬南興奮地將消息報告舅舅。舅舅說,家里人一年前就從網(wǎng)上得到了他的消息,打電話和他聯(lián)系,他竟然不理睬,還說什么他沒有家,天下為家,天下人皆兄弟。舅舅氣憤憤地說:不孝的狗東西,權當他死了罷。從此與他斷絕了一切關系。
舅舅可以把表哥當死人,司馬南山不可能。從小就是表哥的跟屁蟲,他所記的許多詩詞,大多是跟著表哥鸚鵡學舌揀來的。把普天下人視為兄弟,他是不是削發(fā)為僧了。僧人應該同樣有感情,有親情,司馬南山不相信有哪一種宗教能夠毀滅人倫,徹底抹殺感情。按照表哥在網(wǎng)絡上留下的地址,司馬南山留了言。湯鎮(zhèn)義果然塵根未脫,在第一時間回復。他把準備放逐山野,浪跡天涯的想法說了。湯鎮(zhèn)義留言道:“你這么做是正確的,物質的世界有一個終點,有一個極至,物極而必反,當身體的能量耗盡之后,你將會走下坡路。與其一條道走到黑,走進深淵,為什么不懸崖勒馬,在恰到好處時退出來呢?張良懂退出政治舞臺逸樂于山水,安身立命;韓信留戀人間富貴,身首異處;華盛頓懂得進退,成就千古偉人,其他開國者貪戀權力,被史學家引為憾事。從哲學的角度說,就某一個人或某一領域,任何時代都有一個高度和頂點。牛頓不可謂不偉大,站在科學頂端,他不可能再回首他原來的道路,只能抬頭仰望天宇,思考上帝在哪里的問題。秦始皇與漢武帝都達到位權力的頂峰,他們的目光同樣轉向了天宇,轉向了不可預知的神靈!
湯鎮(zhèn)義不幸言中了他遭遇的精神困境。司馬南山也思考過愛因斯坦信仰上帝的問題,在納粹淫威下被迫背井離鄉(xiāng)的愛因斯坦,定然明白廣袤的宇廟間不會存在一座美麗的宮殿,宮殿里也不住著一個胡子花白、人稱上帝的老頭。在科學思想前行無路,社會陷入混混沌黑暗時,是不是想將信仰作為豐滿人生、解決人類矛盾的方式?如果將愛因斯坦的信仰比喻為“愛式困境”,他也陷入這樣的困境中。站在一個舊世界的懸崖上,他能夠聽到來自未來的呼喚,但找不到通向新世界的道路與橋梁。在公司按照他設計的優(yōu)化模式運行后,他把前行的接力棒交給年輕的同事,轉而研究公司文化,并應邀到全國各地演講。一家文化公司將他的演講與采訪記錄整理成書,取名為《管理革命》。編輯開始把書名叫《管理圣經(jīng)》,他認為他只是談了一些個人觀點,稱為圣經(jīng)太過于張揚,狂妄自大,建議改名為《司馬談管理》。編輯認為這樣的名字很平凡,沒有力度,不刺激也不吸引眼球。研究一番后,認為他所談論的管理理念,已給網(wǎng)絡商業(yè)帶來革命性變化,于是改為《管理革命》!豆芾砀锩烦霭鏄酥局ぷ髦匦牡恼{整和轉向。
與表哥重續(xù)前緣,又找到了共同語言,兩人通過網(wǎng)絡相談甚歡,司馬南山迫切希望與表哥見面,作更深入的交流。高處不勝寒,在他的周圍很難找到與他敞開心菲交流的朋友了,司馬南山很憂傷,還有些迷茫。湯鎮(zhèn)義熱烈地邀請:“來吧,來吧,月亮山絕對適合于你,鳳凰池將是你的精神依歸之地!北砀邕@番話很幼稚可笑,你所喜愛的舒適臥榻,未必是他人貪戀之所。他仍然被表哥的盛情打動。這當然并非完全因為表哥的原因,在他退居幕后開始把生活當事業(yè)來做,轉而研究公司文化建設的時候,希望親身感受苗鄉(xiāng)侗寨神秘文化,目睹鳳凰涅槃、獲得上蒼的賜福與庇佑。湯鎮(zhèn)義說:“能夠與鳳凰作星緣際會,觀賞鳳凰涅槃,唯一需要的是堅持的勇氣與毅力!彼抉R南山心想,我成功的秘笈就是堅持,在所有人失去希望的時候,我仍然抱著希望,在所有人放棄努力的時候,我依然咬緊牙關堅持。這一次我也決不會與鳳凰擦肩而過。
月亮山地處南部高原邊境,司馬南山在貴陽龍洞堡機場下了飛機,坐上大巴前往龍山,原以為將是一次是艱難的旅程,誰知一路行程順暢,還領略了高原美景。
大巴在高山峽谷中的高速路上穿行,重巒疊嶂,景色旖旎。翠綠色的奇山險峰搶掠人眼球,把心緊緊拽住。正以為車子將被狹窄的山谷所擁抱,駛向懸崖絕境,誰知倏地鉆進一個幽深的洞里,四下黑暗無光,唯有馬達聲與車輪摩擦路面發(fā)出的轟鳴聲敲擊耳鼓。黑暗似乎沒有一個盡頭,攝人心魄的恐懼似洪水般從心底漫開,緊繃的神經(jīng)即將斷裂。只聽嚯的一聲,大巴鉆出山洞駛上平坦的橋面,青翠的山峰掩映在碧綠蜿蜒的河水里,把人帶入一座畫廊般美麗的山原上。山重又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春。車子宛如飄浮在平靜湖面上的一葉輕舟,帶著乘客覽盡人間勝景。
龍山鎮(zhèn)座落在彎彎的河曲部上,南方的河如同一位大家閨秀,總是那么氣定神閑,清新透澈,碧綠凝練,異乎尋常的俊逸秀美。站在矮小的汽車站門口,朝右手邊望過去,穿過一條狹窄的街頭,街兩旁房子陳舊,亭樓畫閣,頗具歷史的風塵與滄桑,街盡頭是一座古木參天的山,古剎墻頭從樹影中探神秘一角,令人精神一震。從左手方向的街道望去,街道寬敞一些,樓房鱗次櫛比,很有點新市鎮(zhèn)的氣息,只是這種氣息卻是似曾相識的呆板,了無趣味。街盡頭的山體被切得肢離破碎,滿目瘡痍,與城鎮(zhèn)的整齊劃一形成鮮明的對比。他接受不了這樣強烈的對比,認為人們何以忍受這種截然不同的觀感,并把它整合在同一個視野板塊內,殊不知,在今后的生活里,他陷入錯位的矛盾生活中無力自拔,那時才真正理解啟蒙老師曾經(jīng)說過的一句話,蟻螻人生。離開了金錢地位,彼此沒有兩樣。他時解這樣話后,他也才真正進入生活,懂得生活。
“鳳凰池邊看鳳凰,走不走,五十塊錢一個!
鳳凰池?司馬南山一怔。正想上車,忽然想起湯鎮(zhèn)義反復交待到龍山鎮(zhèn)打電話的話,掏出手機撥打電話。電話接通,湯鎮(zhèn)義問:“龍山,你到了?”
“剛下車,我是不是坐往鳳凰池的中巴?”
“不不,千萬別坐那趟車!睖(zhèn)義急道。湯鎮(zhèn)義的語氣相當緊張,可能擔心他被騙被宰吧,“上鳳凰池的車,南轅北轍了。上那趟車,就不是去鳳凰池看鳳凰,落水的鳳凰不如雞,人就變成任人宰割的雞了!
司馬南山老大不快。你不是把鳳凰池描述得如何美麗,民風如何純樸,老百姓何等的善良,怎么一開口就提醒我遇到騙子呢?
來鳳凰池不坐到鳳凰池的車,我該坐上哪兒的車呢?
“他們去的鳳凰池叫草甸子,是一個高原湖泊,也是南方著名的濕地,有著名的天鵝、丹頂鶴、黑頂鶴等鳥類棲息,是一處著名的觀鳥賞鳥景點,但那不是你要來的地方!
湯鎮(zhèn)義與前大不一樣了,不是那個做事干脆果斷的人了,指個地名也繞來繞去。他聽得性急,問:“敢情那招牌是騙人的啊!
“現(xiàn)在哪里沒有騙子?”
司馬南山胸口堵著氣:“我坐往哪里的車?”
“雞場和伊馬在一起,你先到雞場!
“機場?景點通飛機?”司馬南山好氣又好笑,“有飛機也不告訴我,讓我顛簸這一路!
“不是飛機的機,是野雞的雞!北砀缫慕雷,很認真地解釋。
“野雞?”司馬南山撲哧笑了。我特意來鳳凰池的,人家叫去鳳凰池看天鵝,看丹頂鶴不去,你叫我來伊馬看野雞。野雞是什么稀罕東西呢?他感覺遭到表哥愚弄。表哥失蹤了這么多年,說話前言不搭后語,莫非他病糊涂了,腦子出了毛?
湯鎮(zhèn)義反復叮嚀:“你要確認來雞場,才能到伊馬!
“我坐來伊馬的車就行!彼抉R南山話中帶氣。鳳凰池好像處處設置有機關陷阱。既然這么危險,為什么還要熱情地邀請他來呢?莫非湯鎮(zhèn)義成了鳳凰池旅游景點的傳銷者,采取欺騙的手段招徠游客,騙得一個是一個拉得一窩是一窩嗎?
招搖撞騙了還說民風純樸?民風純樸這個詞與其它美好的詞語,像一個傳統(tǒng)的大家閨秀,被物欲橫流的逐利時代給玷污了。
駛向鄉(xiāng)下的車沿新街大道旁一溜停著,司馬南山前后走了兩遍,見到貼著開往牛場豬場馬場還有往其它小鎮(zhèn)的中巴,就是不見往雞場伊馬的車,司馬南山沿街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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