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哦阿買妮阿買妮，恒也阿買妮——

這是第多少個清晨第多少個黃昏？

一個生于并久居平原的矮個子漢人

腳踏你江流般的詩韻步履，緊隨一顆

不知倦怠的心，遠涉四千六百里，一路向南，

一路向西，身體陡然一升，溫?zé)岬臍饬?/span>

拔起于腦際，繼而落入了大西南的深山里；

哦，阿買妮阿買妮，恒也阿買妮——

當(dāng)我昨晚棲身于一朵盛放的索瑪花

今晨曦光中背靠著一棵白刺槐或華山松

素面朝向周身十萬座大山，我因歡喜而哭泣，

——理解了這顆星球之上唯一的太陽，

那莊嚴(yán)的圣光，何以伴我一路翻山越嶺

卻從未將我單薄的思想遺棄；

由此使我更加堅信：一種深植大地的

古老語言，正在奮力地向另一種

深植大地的語言，進行著轉(zhuǎn)譯……

二

此途何漫漫啊幾多豺狼虎豹呀阿買妮？

有一天暮晚當(dāng)從無數(shù)展古彝先人墳頭上

落滿塵埃和鳥糞的低矮白旗中穿過，

我挽上了眾多歡舞的亡靈們的手臂，

翻過了仙乃日山，從她的另外一面

迎著暮光走下去，群山頓然肅立；

我呀，我6032米的軀體終于安臥于跌宕的大地！

但是啊阿買妮，我并不是像我的

漢族英雄后羿那樣，渴死在來路上

在金沙江雅礱江，在大渡河中我頻頻暢飲；

當(dāng)再次張開被月光及夜露浸潤過的嘴唇

將僅剩的感官貼近一塊植根于泥土的熟石，

阿買妮，你又一次跳入了我辛酸的嗓間，

替代了我，替一個漢人發(fā)出了唇元音的“阿”，

雙唇音的“買”，和舌尖中音的“妮”；

我用我堅定的沉默回應(yīng)了你的誠摯邀約，

阿買妮，你則用盡了你的愛與憐惜

三

止下手中的蜀南竹杖，在一處

我叫不出名字的川貴交界的谷底駐留；

這時呀阿買妮，我坐在了一塊剛剛停歇過

一只蒼鷹的巖石上，我突然想為你寫詩阿買妮

為你寫一首漢語的詩，我寫道——

“在不見曦月的兩座山無法彌合的地方

將手腳探入四季的溪水，繼續(xù)深入，

是細(xì)沙、泥漿，和這顆星球密封的核。”

有一刻阿買妮，我承認(rèn)我稍有遲疑

但是流水經(jīng)過我的下巴，形成了邛海光福寺

千年龍鐘古柏葉一樣的浪花呀阿買妮

四

阿買妮，其實早在少年時代的夢境中

我就見過你：某一年農(nóng)歷十月大年的前夕，

當(dāng)我剛從平原出發(fā)，你便伴我滑翔起飛，

穿越時空，一路高山、深谷、丘陵、盆地

在我們共同的精神版圖上有多少種

地形地貌，就有多少種錯落起伏的詩情

將俗世的艱辛、不平、憂憤一一回?fù)簦?/span>

可不是嗎我遙遠的神秘的夢境中的阿買妮

我的大學(xué)者我的教育家，從喧囂城市

到寧靜山區(qū)，再從山區(qū)到城市，可不是嗎阿買妮，

多年來我一直在自然的格律中進行著折返跑，

在漢語與彝語共筑的夜郎古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