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清代仁懷廳的茶葉就很有名，特別是寶源桓山（清代叫官山）出的“懷茶”，是貴州名茶之一。這里的大茶樹種，是全國六大野生茶之一。桓山茶逐步移遷到大同的洞壩、五云山等各山區(qū)。明、清時除尖茶（細(xì)芽）外，都叫邊茶。尖茶與邊茶分開出售，茶葉是出重慶，進西藏的大路商品。初春摘一芽一葉（雀舌）、一芽二葉（丫口），按時間來分有雨前（雨水節(jié)前）、清明。鮮葉或炒干出售。芽葉不同，時間有別，價格差別很大。夏末秋初，把茶葉勒來曬干，裝簍即可上市。茶商運往重慶茶廠制作后上市。
茶葉運輸船出河是要上關(guān)稅厘金的，裝大同洞壩茶葉船偷漏不到關(guān)稅厘金，因為船的后邊總是有一大砣“水泡子”跟著船走。“收厘金”（地方稅）的人見船后有水泡子，就知道船內(nèi)有茶葉。人們是這樣解釋的：“大同茶葉是云霧、山水、日月的精華，帶有一方的風(fēng)水靈氣，就會有水泡子送行。”
一天，王大胡子來找金樹成，商量編茶葉簍子的事。他說開春了，很快就到了采茶季節(jié)。需要很多茶葉簍子，編這種簍子不必用楠竹，用慈竹、綿竹都可以，用量很大，想約金樹成一起來干這樁事。金樹成說先看看情況，再決定。
次日，王大胡子在復(fù)興場，喊了一艘小攬載（小船），金樹成、王敬山三人乘坐，一路悠悠閑閑地經(jīng)白梭灘，下鹽井口，到廟沱，轉(zhuǎn)了切角埡，進入鰲溪（又叫勞溪現(xiàn)在的大同河）口。
但見，波光粼粼，滿河金點里，出現(xiàn)一座古樹蒼天修竹娉婷的碧玉小島。這里的綠色綠得往外流溢，流進了河里，把清澈如鏡的河水染綠，飄上了天，把藍天白云映綠。
小島綠堆上大堆小堆的白銀，像國畫上恰到好處的點苔，疏落有致。像綠寶石上鑲嵌羊脂玉，綠得耀眼，白得人饞。要不是岸邊停泊的烏蓬漁舟和上山的小石徑，你會覺得這不是人間，而是步入了仙境。碧水中冒出的沙洲小島，島上秀頎的翠竹是白鶴的家園。“良禽擇木而棲”，白鶴非常有靈性，它選擇的居所，一定是靈山秀水，竹木蔥茂，風(fēng)景秀麗，空氣清新，水質(zhì)優(yōu)良，魚肥蝦密，人們善良的地方安家。
千百年來，白鶴在這里發(fā)祥、繁衍，一代又一代。船靠近了它們，看清楚了。它們似一團團秀氣的雪絨球，像一朵朵盛開的雪蓮花。拴在樹枝椏，掛在竹巔上，撒在綠毯里，飄在藍天中。三個一堆五個一組，或擁抱而憩，或交頸而眠；或曲頸望天，或彎項別翅；或伏臥樹腳，或獨立沙灘；或邁著紳士步在林下散步，或竄著餓蛇頭在草叢覓食；有的在訓(xùn)子，有的在調(diào)情；有的在做巢，有的在喂雛……真是一個白鶴的社會。
船一動，驚飛白鶴，白銀動了，碧玉搖了，翡翠玉面的暗花里紋抖皺了。是船驚擾了它們的寧靜，成百上千白鶴攜妻帶子，不甘愿地?fù)u動了翅膀，伸直腿，慢慢的飛向藍天。翡翠般的竹林被白鶴們掀起了綠波，像靚妹群擺，柔柔的情意綿綿。它們“吚呀，吚呀”的合唱，使靜靜的河床頓時鬧熱起來。它們只在船的頭上表演性的飛了一圈。河面掠過它們的投影。
這時王敬山情不自禁地吟出了清道光二十年（1840年）署仁懷直隸廳同知陳熙晉，到了勞溪（鰲溪）千鶴島，被這里的景致迷住了，隨口吟出的《以公事至勞溪上口占》詩：
日暮勞溪上，空山過客稀。
天垂杉樹短，岸立麥苗肥。
征馬疲猶策，閑鷗懶不飛。
一星明遠(yuǎn)火，何處叩柴扉。
好一個“閑鷗懶不飛”。
船在翠竹掩蓋的河中逆行，岸邊紅沙滋養(yǎng)綠竹，綠竹編織成護欄，河水中的礁石歷歷可數(shù)，魚在礁石小灘中翻白曬銀。船駛?cè)胍粋石夾，人們喊關(guān)灘，是關(guān)門的關(guān)，說這石夾是道門，只要一將擋關(guān)，進出被鎖，萬夫莫開。王大胡子說是官員的官，官員來大洞，此地正好接風(fēng)。管你是什么灘，沒有靠近石夾的一排排竹子，誰來接你。
進入大沱，駛向碼頭，月臺壩上已站立一人。船靠岸，來人接住纜繩，船便停穩(wěn)了。
王大胡子先出船篷，見來人便說：“傅兄久等了！”三人陸續(xù)上岸，王大胡子牽著金樹成說：“這位。”指著來人說，“大洞場商董傅緝光傅老板。傅老板是赤水境內(nèi)經(jīng)營青山生意的大商戶之一，在商界是頗有影響的人物。信譽很好。”又指著金樹成說：“這位是我的親家，丙灘竹篾幫外事金樹成師傅。”
金樹成拱手過頭，豎起拇指，拜會碼頭，傅緝光拱手還禮。這位是金樹成的乘龍快婿王敬山。敬山說：“傅伯伯，我和傅方權(quán)大哥很熟，早就該來登門拜訪。”說罷四人沿石級而上進入大街，到了傅緝光的店子，穿過天井，在堂屋泡茶入座。
傅老板說：“你們丙灘、復(fù)興和我們大同，連封碼頭。復(fù)興場是老仁懷，管轄過大洞場，自從幾山的慈竹、綿慈、硬頭篁封山后，大同就到處是竹，就成了‘金大同，銀復(fù)興’了。大同竹子雖多，利用得不好。今天請金大哥這位高人來開個單子（出主意），看怎么點石成金。”
“貴碼頭風(fēng)水寶地，有傅老板福蔭一方，大家發(fā)財。”金樹成說。
管家說，諸位，時已中午，請移步客廳用餐。桌上赤水待客三大主菜，豆花、臘肉、筒筒筍少不了，加上鰲溪特產(chǎn)竹燕窩、油炸干花鰍、糖醋母豬殼（鱖魚），開了一瓶大同洪順祥槽房的燒酒，四人開懷暢飲。
金樹成要辦正事，借口不勝酒力，吃幾杯就不吃了，王敬山不吃酒，幾巡一過就吃飯。
吃完飯，四乘滑竿在門口等候。王敬山堅持不坐，步行在滑竿后面，向四洞溝溪行進。
閔溪因為有四個洞口（高的巖坎），又叫四洞溝。第四洞的巖上的黃金壩和四洞溝兩側(cè)的山上，清代的時候居住著黃、王、蕭三大姓。黃氏家族在四洞溝中，只有少量的竹山，多數(shù)竹山都是蕭家和王家的。黃家的人要出溝趕場，路就得經(jīng)過蕭、王兩家的竹林。于是黃家的人出門、趕場大多從華平那面翻山，不愿從走別人的地盤上經(jīng)過。
黃氏族中有三弟兄，黃文遠(yuǎn)、黃文進和黃文連，都飽讀詩書，禮義傳家。常與人寫碑作序，靈山秀水都留下他三人的名言詩句。凡附近人家有“紅白事頭”（紅是喜事，婚嫁、生期、出師和中舉等；白是悲傷事，大多指死了人），三弟兄都要送去一份“人情”（送錢或禮物）。如三弟兄中只有一人到有“事頭”之家，這人定會把其他二個弟兄的“人情”都送了，人情簿上記上三人的名字。有一人便有三人，記賬的先生知道這個習(xí)慣，就把三人的名字合起來寫。三人名字中后一個字遠(yuǎn)、進、連的偏旁都是走之底，“遠(yuǎn)進相連”就連在一起吧，簡化為“三之”，即三個“走之”的意思。黃氏三弟兄默認(rèn)了，黃三之的名字就在大洞場一帶作為黃氏三弟兄的代稱了。
后來黃家與王、蕭兩家姻親相通，和睦相處。黃家人出門便改走四洞溝進出了。三人發(fā)現(xiàn)溝的洞口（瀑布）奇險，變化多端，氣勢磅礴；滿溝樹木參天，慈竹覆蓋，藤蘿攀繞，奇花異草，撒布其間；紅巖綠水，怪石嶙峋，或人或獸，或禽或蟲，栩栩如生；小徑通幽，在綠蔭中穿行。溝景入詩入畫，蘊含文氣雅風(fēng)。于是三人你吟一句，我吟一句寫成了《四洞詩》四首：
首洞橫灘一字河，水穿巖孔鼓琴歌。
洞中小石時藏露，儼若清波擁翠螺。
二洞灘形偃月彎，泉飛十尺注深潭。
悠悠滾滾波濤涌，浪沃山花落葉船。
三洞灘頭兩水飛，蛤蟆姿勢避長蛇。
晴川彩沏云開候，湖底青天漾翠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