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今天是個“安廠”的好日子,天還沒亮金樹成就在收拾工具和生活用品,滿滿載載的兩大背。工具就有斧頭、篾刀、啟子、鋸子、腰皮,生活用品有棕氈、被蓋、鼎鍋、碗、洗臉帕、木盆,油鹽米菜、火鐮、牛油燭、折子燈籠。裝好后細致檢查,五山之中,沒地方借用。
背這樣大一背起碼有五、六十斤,從巖夾口上不去,從三合頭轉(zhuǎn),十多里路,都是上坡。背重爬坡是最累人的活路,當(dāng)?shù)厝藲w納了一下累人的活路:“背重爬坡扯竹麻,筑墻戽水打糍粑。”背重排在第一。
花了兩“排稍”才到了通天坳。找到“喬二神”一個小石巖,放下背篼休息一會。拿出香燭錢帛,敬酒刀頭,在石巖前敬山安神。
金樹成取出斧頭,砍倒幾根楠竹,鋸來做柱子、橫擔(dān)。金有才劃篾條來捆綁,把小石巖圍成一間小屋,石巖角釘了木樁,綁上硬木橫擔(dān),掛上鼎鍋。金有才砍了幾根楠竹劃開,打節(jié)做水筧,把巖子上面石夾夾流出來的泉水筧到巖角,用木盆當(dāng)水缸,不一會兒,就流滿一盆。金樹成舀了一碗,喝了一口,“扎勁,甜蜜蜜的。”然后又說:“拉點干柴,把火坑兒燒起,晌午了,把飯粑熱來吃了,下午開劃出篾。”
金樹成就在通天坳喬二神彎子支馬,叫兒子在峺那面長彎支馬。選好平順地,用小彎刀砍場地上的小樹和草。
金家這撥篾匠劃纖藤篾的“馬”簡單,只要一個長不到兩米,高不過80厘米的竹架子放墩子就行了。放楠竹、擺篾條的整個場地叫碼地。竹子砍來擺在平地,楠竹椏盡量剔到巔。從巔子開刀,均勻地對開,下篾條,排墩子全在地下,成了墩子才上馬。這種平地擺竹,不上馬的劃竹子方法叫劃“溜溜馬”。從能下一匹篾條開始,丟掉靠節(jié),慢慢地向后縮,成梯級排墩子,叫劃蓑衣篾,就是說一根楠竹取的篾條是不一樣長的,長的有十二三米,短的只有三四米。
先砍竹子。金樹成告訴兒子,看竹林的稀密,砍老留嫩,砍密留疏,砍弱護強,留竹要均勻?诚骂^盡量與地面齊口,砍后用斧頭把竹篼隔節(jié)敲通,竹篼才爛得快。這樣叫邊砍邊護,隔年也有竹子砍。
金有才正當(dāng)力,“唏哩劃啦”就砍了四十多根楠竹,剔了竹椏,梭到了碼地邊。稍歇一會兒,就開始破竹排墩子。手腳麻利,還沒黑就劃了三根竹子的篾條出來。這時金樹成走到他的碼地上,看了看砍后的竹林,劃出來的篾條,點了點頭,說:“把黃篾齊好,宰成一人一手高,捆成小梱,扛過來綁在巖子的柱頭上好遮風(fēng)擋雨。鼎鍋飯煮好了,吃漤蘿卜顆下飯。不要緊整,慢慢地來。”眼看太陽偏西,快要黑了,得準備晚上睡覺的地方。
第二天清早,吃了早飯,父子倆各人到自己的碼地干活。破竹的聲音,如鞭炮轟鳴,驚飛了貪睡的鳥;排墩啟篾,舞動長長的綠綢飄帶,劃碎了林霧山嵐。通天坳熱鬧了,太陽笑咪咪地把竹山鍍上一層金。
此時,黃板兒來到金有才的碼地,東嗅西竄的。金有才知道,轉(zhuǎn)弟來了。仍然專心干活,他抓住一根竹子的巔子,夾在腋下,提著千子刀,安在正中,右手輕輕一拍,隨即轉(zhuǎn)過身去,后進幾節(jié),丟下刀,雙手抓住兩半竹,分開,將竹子往上一提,順落下之勢,一閃,兩手一分,一陣“啪啪啪”的樂曲中,竹桿均勻分開。抓往半邊竹,對破,撕開,打節(jié),一氣呵成。轉(zhuǎn)弟看得發(fā)呆,一招一勢都印在她心里。金大哥不是在干活,完全在舞蹈。
“唉,金大哥,安山都不跟我們說一聲,我們大家來幫忙湊熱鬧嘛。”銀鈴般的聲音,壓住了劃竹的樂章。
金有才停住了手中的活,看見轉(zhuǎn)弟仍然藍頭帕遮住臉,手中拿把毛鐮,背上背個大背蔸,說:“你這樣早就出來了?”
“我到爛泥溝打箐竹筍,想早點去打頭撥,沒想到在這里碰到你。”轉(zhuǎn)弟回答得爽快。
“爛泥溝在哪里?”
“從這里翻山過去,順峺往里走,大概還有五里路。”
“吆兒哪,這樣遠!那么你快點去。”
“嘿!我耽擱你了?!剛剛歇口氣就追我走。”轉(zhuǎn)弟口直心快,把金有才臉都說紅了,說:“我怕路遠了,你還要打筍子時間不夠。”
“金大哥,你放心,我有平仄。”轉(zhuǎn)弟倒轉(zhuǎn)背篼放下?lián)淦,坐在背篼上,隨手提了一下頭帕,怕遮不住臉。
“轉(zhuǎn)弟,你老是把臉遮得這樣嚴實干啥?”金有才提出了好久就想提的問題。
“我人丑,怕把人嚇死了。”轉(zhuǎn)弟沒回避。
“我不怕,就想看看你的真容。”金有才膽子大了。
“我媽說的,誰看了我的臉,我就跟誰成親,你敢看嗎?你想好了的話,下次你想看就給你看。”說著,背起背篼就上坡去了。轉(zhuǎn)弟的一席話引起了金有才的聯(lián)想,心里推測:可能臉上有傷巴,可能是踏鼻,可能是麻子……金有才像丟了魂一樣假設(shè)了好多可能。迷迷糊糊,啟篾條把手整條口口才清醒了。
兒子和轉(zhuǎn)弟的對話,金樹成聽得一清二楚。吃中午飯時,對金有才說:“轉(zhuǎn)弟開朗,看得出來她喜歡你。她已經(jīng)說到這個地步,該你拿主意了。”金有才埋頭吃飯,沒有回答。金樹成接著說:“其實看人,不是看花,花是外表乖,人要人品好。作為找婆娘,要婆娘護你,人乖不護你家要敗。如果護你,人品又好,就能興家立業(yè)。”金有才回答他老漢說:“假若丑來嚇人,這一輩子就攤到了。”金樹成說你自己拿平仄,是跟你過一輩子。“從她的眼睛看,像一汪碧水,不會丑死人,估計就是個麻子或疤子。”金有才自言自語。
“小子,有福落在丑人邊。如果是麻子你不要怕,看是什么麻子,麻子要分金錢大麻子和嘰嘰喳喳的爛麻子。麻子如銅錢大,發(fā)亮,發(fā)光,就是好麻子。四川軍務(wù)督理、第四軍軍長楊森的夫人就是個大麻子,說是楊森的官運都是他帶來的。俗話說得好‘麻雞母一砣肉,麻婆娘有福’。”
高山的太陽,落得快,一磕山夜幕就很快拉攏。
太陽只有丈把高了。金有才在打樁、圈篾、打餅,此時,他很沉悶,不是因為劃篾條苦累,而擔(dān)心轉(zhuǎn)弟。他不時在看上坡的路,有無人下來,老是沒動靜,要黑了,是不是走另外的路回家了。“拿碗了!”金樹成在喊。“我一會就來。”金有才快速跑上坳口,上面的林子靜得來聽得出樹葉碰撞的聲響。他將雙手捧在嘴邊,打了個“啊——吙!”沒有回音,又打個“啊——吙!”,遠處才傳來“啊,吙!”短促的回音。金有才一顆懸著的心才落了地,高興地跑過去接她。走過一個楠竹小峺,黃板跑了過來,轉(zhuǎn)弟背一倒插背剝了殼的箐竹筍,還用圍帕包了一大包。“來把這包跟我抱起走。”轉(zhuǎn)弟說。
金有才走過去說:“我來背!”
“你們四川人挑可以,背不得行。”轉(zhuǎn)弟把圍帕包的大約有二十來斤剝了殼的箐竹筍遞過來,讓金有才走前面,很快就到了喬二神碼地。金樹成說:“放下來歇個稍,吃點東西再走。”
轉(zhuǎn)弟說:“金大爺,大哥抱那包,是我給你們打的,等會放點柴灰來煨起,漤來煎來都可以下飯吃。”說著就要走,金有才拉著她的背篼,硬要她吃了飯再走。金樹成也在挽留,幾經(jīng)拉扯,轉(zhuǎn)弟“突”一下把背篼放下了,雙手捂住臉。原來臉上的圍帕落在牙巴下面來了。
“好,金大哥,你看吧!”轉(zhuǎn)弟笑著拿開了雙手,一個胖嘟嘟白中帶紅的臉,兩腮一對深深的酒窩,露了出來。金有才木呆了。
“你不麻、不疤、不丑遮起干啥?”金有才笑了,他知道這一看將會是責(zé)任,刻定了他倆的終身。
吃了飯,還好可以走到大巖垴都不會天黑。金有才送她到大巖垴背后墳坪子。“金大哥,你回去吧,路我熟得很。先的事不要放在心里,我是跟你開玩笑的。哈哈哈!”金有才像吃了一杯甘醇,心里留下了這一串甜甜的笑聲。
轉(zhuǎn)弟回到家里,樂呵呵地把箐竹筍放在后陽溝石橋橋兒上,準備取出來淘洗。
媽說飯菜冚在鍋里得,趁熱吃。轉(zhuǎn)弟說:“我吃了的。”媽問哪里吃的,轉(zhuǎn)弟說是通天坳。
“通天坳人戶都沒得,哪個喊你吃?”轉(zhuǎn)弟把金樹成父子在通天坳劃篾條,金大爺喊她吃飯的事說給媽聽了,但把金有才看到了她的臉的事隱瞞了。她說等這季箐竹筍打罷市了去搬篾條,找?guī)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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