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暮色逐漸模糊起來，堆滿晚霞的天空，開始漸漸平淡，變得毫無色彩。王老五臉色像天色一樣陰晦，上氣不接下氣來到苗遷祠。老祠長擅長察顏觀色，看見王老五神色慌張，預感事情不妙！老遠對著王老五說：

山鷹，人惡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欺你者自有報應！回房休息吧！

王老五又渴又累，看了一眼仙風道骨的師傅，知道師傅料事如神，不必多說，快步走進伙房，在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咕嚕咕嚕直往肚子里灌。喝完水，一屁股坐在板凳上，腦殼像撥浪鼓一樣不停擺動。擺動中，看見師傅高大、微胖、待人溫厚，眼里充滿慈愛的目光，心癢難撓，回想起了自己10年前被師傅收撫的一幕。

石頂山右邊山腳，有一個鄉(xiāng)場，叫五通場，是四川一個僻靜的夾皮溝鄉(xiāng)場，又叫萬水場。五通場因為鄉(xiāng)場上有座五通廟，廟里有尊五通神而得名。五通神在不同時期，在同地區(qū)有不同說法。在宋代，五通神是重要的財神，人們很崇奉。鄉(xiāng)場人為了求財，不知何人、何時建起了一座五通神廟。鄉(xiāng)場下雨時，四周千萬條瀑布奔瀉而下，匯入溪溝，溪水漫至半山，變成澤國，場在汪洋中，因而又取名萬水場。

五通場街道就幾幢木瓦房，場前場后三十里沒有集市，山民每逢農歷二、五、八在此交易山貨。五通場，與其說它是場，還不如說成是歇腳碼頭，平時流動人口寥寥無幾，叼一支煙可以走上三兩個來回。但是，只要是趕場，山民像漲潮水，從四山涌來。場齊時，攤子、背篼、籮篼擺滿一地。溪邊豬、牛、羊、雞、鴨這兒一群，那兒一堆，到處是喧鬧聲、到處是吆喝聲。當然，既然場如潮水，自然易漲易消，到了晚上，自然黑燈瞎火。

五通場為什么會有這么多人趕集？因為山民樸實，山貨便利，人往利邊行，外來商家自然會多。

五通場缺醫(yī)少藥，趕場就一個藥攤子，這個藥攤子就是王老五父親所擺。王老五的父親叫王善舉，母親叫沈慧。王善舉由于醫(yī)藝精湛、藥品齊全、待人和善、利潤看得薄，生意出奇的好。五通場有這樣一首山歌稱贊這個藥攤。

五通藥攤王善舉，藥到病除神醫(yī)生。

金銀收入滿罐子，世人翹指嘖嘖稱。

王善舉從不嫌貧愛富，恪守醫(yī)德，不管貧賤富貴，依次排隊。錢呢，攤上有一個瓦罐，不開價、不還價，隨病人自愿，錢多多丟，錢少少丟，無錢不丟。

技高人膽大，王善舉擺攤的錢從不裝進口袋，瓦罐像是他的保險柜，蓋上罐蓋猶如鎖進保險箱。滿街人看著滿罐子銀錢，敬佩者嘖嘖稱贊，眼饞者垂涎三尺……

要得生意做得活，定把利錢看得薄，這話一點不假。王善舉很滿意自己的收入，常說：遠走不如近拿抓。逢場高興而來，興奮而歸，深山敲鐘，名聲在外。

王善舉由于生意好，為了讓攤子有個照應，逢場總是帶著妻子和兒子幫忙�；实蹛坶L子，百姓愛幺兒。帶著兒子有兩個目的：一是，讓兒子知道，掙錢猶如針挑土，懂得愛惜錢財。二是，讓兒子見見世面，傳醫(yī)技，學本領，望子成龍。

藥攤前，三人分工合作，王善舉看病處方，妻子照方抓藥。兒子守在鍘藥刀前，有藥鍘藥，無藥招呼病人，干些雜活。

王善舉身材魁梧，打綁腿，扎腰帶，擅長醫(yī)治跌打損傷。大凡受傷者，無論骨折、骨傷、血腫……只要經(jīng)他一按、一捏、一扭、一擦，拍上幾拍，重者包上藥，輕者用藥酒擦上幾下，打更匠報更，平安無事。王善舉能說會道，能文善武，南拳北腿，刀功、棍術，樣樣在行……

王善舉更擅長醫(yī)治風濕麻木，毒蛇咬傷……

攤上有四樣東西最引人注目，來往行人一雙雙眼睛總是盯著四樣東西滴溜溜亂轉，無人不稱奇。

一是，一段又長又大的正宗老虎骨�；⒐鞘庆铒L除濕特效藥。二是，有一罐藥酒。藥酒用碎蛇浸泡而成，藥液濃如果汁，專治跌打損傷。三呢，是一個木盒子。木盒子正方形，見方八寸八分，盒子裝滿九頭獅子丸。九頭獅子藥丸每顆如三七大小，九只頭，形如獅子。藥丸功效通百筋、拔百毒，重者一次一頭，一天三次，三天痊愈。輕者，一顆完事。尤其毒蛇咬傷，只需一頭，用溫水送服，無水用唾液吞服，半個時辰，毒液自然排出。

第四樣，是一把鍘藥刀。鐵架大而且厚重，刀刃鋒利無比，只要將藥根、藥塊往刀架上一放，鍘藥如鍘草，就是虎骨放上去，照樣如同切肉一般。

石頂山層巒疊嶂，左邊、右邊、山腰、山頂，甚至鳳凰冠上都有寨門。修寨門的目的，自然是為了山里人的安全，層層抵御外敵。

石頂山山腰村民去趕五通場，無論是上山，還是下山，必須經(jīng)過一個巖口，叫紅石巖。紅石巖有一道寨門，寨門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據(jù)說寨門是明清時所建，兩邊是石墻，中間兩扇大門，門厚五寸，人稱陰陽寨。意思是官兵從陽間來，過寨如同進陰曹地府，有來無回。亂世之時，匪徒時常借寨門行劫，輕則劫財，重則傷命。后來，這道寨門稱為鬼門寨，意思是魔鬼把關，有錢鬼開門，無錢人變鬼。

寨前有一段紅石陡坡，坡長百米，坡陡如壁，有首順口溜這樣說道：

紅石巖前一道坡，猶如懸在半空中。

一步一步爬梯步，后人抬頭撞屁股。

爬梯上坡，能不能進寨門，又有一首順口溜：

天上有座南天門，入門凡人變仙人。

地下有道鬼寨門，進門陰陽兩離分。

一天下午，石頂山滿山遍野白霧，霧里夾雜著微微細雨，霧似雨，雨似霧，絲絲縷縷，纏綿不斷。

王善舉一家三口途經(jīng)寨門坡，王善舉背著藥酒罐，小心翼翼一步一步走在前面。妻子呢，背著虎骨、九頭獅子丸……爬坡時，丈夫怕打破酒罐，妻子怕摔丟九頭獅子丸，各自雙手緊緊拉住背系，互相提醒：注意點！手里要拿穩(wěn)，心里也要拿穩(wěn)！

王老五因為才8歲，父親不放心他背藥，只是叫他提鍘藥刀。精靈的王老五，知道鍘藥刀把架子連在一起提，既重不說，爬梯時還會失去重心，既不便于換手，還有跌跤的可能。于是，把鍘藥刀拆散，刀是刀，架是架，左手提架子，右手提鍘刀，一步一歇緊緊跟在母親后面。

快來��！我馬上進寨門啦！

王善舉向妻子和兒子一邊招手，一邊呼喊。

進寨后等我一會兒，大家歇一歇！

妻子氣喘吁吁回答。

爹！你先進寨吧！我馬上就到！

王老五應著聲。

那我就先進寨門啦！

王善舉高興回話。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王善舉剛抬腳跨入寨門，頭上不知是什么東西，像網(wǎng)兜一樣掉下來，頭腦還沒清醒過來，早已被網(wǎng)簍摟起。眨眼之間，人和背篼一起懸在空中。

王醫(yī)生！對不起！失敬啦！目的是想借你點東西，但又怕你不愿意，只好如此……

寨門兩側同時發(fā)出聲音。

說話聲中，跳出四名蒙面大漢，有的持刀、有的握槍。府官進縣衙，大搖大擺。

母子倆聽見說話聲音，疾步進入寨門。

你們要干什么？怎么能這樣？

沈慧呆站著，好一會兒才蹦出一句話。

王老五看著被吊著的爹，氣得臉色鐵青，雙手不停顫抖，一團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燒。聰明膽大的他，反背著雙手，站在母親右邊，大聲說：

你們快把我爹放下來！快把我爹放下來！

把他放下來可以！現(xiàn)在就看他配不配合啦！

一名為首蒙面人，說話時顯得陰陽怪氣。

小孩子家隔遠點，不關你的事，小心我把你也吊起來！

另一名蒙面人用惡狠狠的目光望著王老五，說話聲好像要把王老五也要吊起來一樣。

沈慧見過世面，右手往王老五身上一拐，暗示別慌，見機行事。

網(wǎng)簍中，王善舉四肢無靠，猶如猛虎被捆住，有力無處使，不停掙扎，不停怒吼！

快放我下來，有本事就月亮壩耍刀，明砍！用不著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明砍就明砍，實話實說！今天，我們本想只要你的九頭獅子丸和錢罐。沒想到有人看上了你的虎骨和藥酒，來之前受人之托，只好把虎骨和藥酒一并帶走。說吧，先說藥丸在哪里？

……

你們是受誰人之托？為什么要我的虎骨？要我的藥酒？

你就別問這么多啦！我們不會告訴你！

死，也要讓我死個明白��？難道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們？難道我與你們受托之人有什么冤仇？

叫你別問就別問，干我們這行也不容易！你沒什么地方得罪我們，我們只是要生存而已……

那虎骨給誰？藥酒又是給誰？是我的冤家還是仇家？

不是你的冤家！也不是你的仇家！是李老爺看上了你的虎骨……趙老爺看上了你的藥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