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陣微風(fēng)吹過,整個江面清清亮亮,萬道金光穿透玫瑰紅的彩霞,給江水撒下了一層碎金,微波漾動,像是金龍起舞。
江面綠水、薄霧、云絲疊合在一起,水在天上、天在水中。沈力、獨(dú)臂、山花三個人坐在游輪上,看著青山滴翠,集幽、奇、靜、秀、險于一體的河岸,心里泛起層層思波。
沈力想,這次如果不是和小村醫(yī)“串聯(lián)”,設(shè)計(jì)公司建筑工地發(fā)生特大安全事故,急需神醫(yī)出面醫(yī)治骨傷病人,可能神仙都請不動這對“鳳凰”。這次終于解了我?guī)资甑男慕Y(jié),上船就好!怕的是不上船。這次的游程路線是三峽——上!本_灣——重慶,品嘗海、陸、空。老壽星,你們享受吧,錢不是問題,問題是怕你們不享受。我兒子小村醫(yī)能有今天,我沈力能有今天,民族村能有今天,全是你們功崇德巨。要不是你們,病癱兒早就是“怕死鬼碰見送葬的,在劫難逃”。
獨(dú)臂心想,你這個沈力啊,騙我出來搶救傷員,變成陪我們外出旅游,真是讓我“巴掌搓海椒,辣手!辈粡陌,盛情難卻,你是真心誠意。從吧!家里事情多不說,還要花掉你幾萬元,不忍心。∥艺媸轻t(yī)得好你兒子的怪病,治不了你沈力這個怪人。你捐錢修醫(yī)養(yǎng)院,修別墅,興辦鄉(xiāng)村旅游,現(xiàn)在又逼我百歲游山玩水,真是招招出奇制勝!
山花看了看沈力,又看了看獨(dú)臂,心里也想,你們這兩個都是古怪人,真把你們沒辦法。你沈力報恩也報得太稀奇古怪了,每次都出人預(yù)料,而且出手大方。你個獨(dú)臂,更是一言難盡,幾十年只要認(rèn)定的事,九牛二虎都拉不回來。一生不圖吃,不圖穿,不圖名,更不圖利,民族村的事成了你的命,黃連根刻壽星,一個苦老頭。還說什么“生命的魅力在于靜,外表的寧靜給人以美,內(nèi)心的寧靜給人以智慧”,這話我雖然聽不懂,但我看不一定,應(yīng)該“動靜結(jié)合”才對。你看外邊這么好的世界不來享受,就只知道靜在家里,真是一個個地地道道的土包子。這回沈力要不是玩?zhèn)變戲手法,休想請動你這尊佛,我倒是星星跟著月亮走,沾光了。
獨(dú)臂站在船舷邊,江風(fēng)吹拂著他的左袖,空衣袖不停抖動,要不是袖口揣在衣篼里,衣袖早就飄起來了。這時的山花,心里惋惜地說,如果當(dāng)年保住了你的左臂那該多好啊!
這時,山花眼前閃現(xiàn)出了獨(dú)臂村醫(yī)失去左臂的一幕。
乙亥年八月二十二日,這天山花死也不會忘記,就是這一天,獨(dú)臂來到她家,她和她父母救了他,她愛上了他,他從此成了獨(dú)臂。
原來事情是這樣的。
東寨門槍聲打響一天后,第二天清晨,山花的父親對她說,山花,走!我們出去看看,看能不能撿到幾顆子彈,聽說槍彈里面的彈藥可以治病,頭痛發(fā)燒,肚子疼都可以治,只要用開水吞服就行。另外,到山里看看死了多少人,順便把那些死人埋了,免得死尸被鳥叼狗咬,爛了滿山臭。
東寨門就在山花家附近,戰(zhàn)后的東寨門滿山的草木缺胳臂少腿,丹霞的鳳凰巖更是滿目沮喪,渾身是血,這血從心底里流淌出來。草叢中、石縫間、溝邊、土坎上橫七豎八全是尸體。
山花久居大山,外面的世界她一無所知。她想,這些人為什么要打戰(zhàn),為什么要在這里來送死?她疑惑不解。她又想,這些死人穿著兩種衣服,肯定有一種是好人,有一種是壞人,要不然怎么會打起來呢。山花想弄個明白,問父親說,老爹,這些人帽子衣服不一樣,都是些什么人?要埋穿哪種衣服的人?
山花的父親是個久跑江湖的草藥太醫(yī),對世道略知一二,但他又一時給山花講不清楚,只好說,有紅五角星的是紅軍,八角星的是國民黨軍隊(duì),紅軍是好人。他接著又說,這些尸體管他是些什么人,一齊埋了,他們始終都是人,打戰(zhàn)他們不一定都情愿,人死了讓他們?nèi)胪翞榘病?/span>
山花這年二十歲,她上無哥姐,下無弟妹,家里就父親和母親。父母親共生育六個孩子就她一人活著。山花是第三個女兒,先后五個孩子沒活到五歲就死了,死因嘛,連周草藥也說不清楚,反正孩子說死就死,從發(fā)病到死亡不到半天時間。父親姓周,名叫周山偉,從小跟隨祖父識得一些草藥,懂得一些藥方,由于人聰明,肯動腦筋,在實(shí)踐中學(xué)到了不少醫(yī)術(shù),他成了遠(yuǎn)近聞名的草藥太醫(yī),人稱周草藥。妻子是良家婦女,周草藥喊她叫王大,至于具體叫什么名字,山花不知道。王大成天灶頭鍋邊,油鹽柴米,大門不邁,小門不出,地地道道的農(nóng)家婦人。
周草藥見山上死了幾十個人,周圍沒有更多的人家戶,于是把山花和王大喊在一起,開始掩埋尸體。
周草藥一家三口就地掩埋尸體,對死者沒搜身,沒查尸。他們覺得搜身不人道,查尸沒必要,三個一堆,五個一塊,挖坑就埋。情急之中,墳頭朝什么方向、位置是否恰當(dāng)、墳坑深淺全然沒管,只是覺得有泥巴掩蓋住尸體,不露在外面被野獸踐踏就行。
在查找尸體中,山花在鳳凰巖水溝邊發(fā)現(xiàn)一具死尸,這死尸單獨(dú)在一堆石旮旯里,被周圍茂密的樹枝蔽著。這尸體要不是仔細(xì)觀看還真不容易發(fā)現(xiàn)。死尸頭朝鳳凰巖,腳成八字形,左臂觸在一塊石頭上,滿身是血。還好,頭正好落在石縫的泥土上,一頂五角星帽子掛在樹枝上。周草藥走近一看,紅領(lǐng)章,發(fā)白的灰色衣服,衣服上有好幾個窟窿和幾道裂縫,右手旁邊擺著一支手槍。
王大正在離尸體五米遠(yuǎn)的地方挖坑,她聽說后,大聲說,快,把尸體抬到這兒來埋,這里還放得下一具尸體。周草藥想,其他死尸沒有槍,怎么這具死尸有槍?肯定是戰(zhàn)后打掃戰(zhàn)場時沒發(fā)現(xiàn)。周草藥看了一眼王大挖的坑,他說,要得,這里泥土厚些,好挖坑,就埋在這里,至于槍等會再說。
抬尸體時,周草藥抬頭,山花抬腳,一抬,不對,尸體是軟的。山花想,怎么這具死尸與其他死尸不一樣,難道這人沒死。她說,老爹,你快看看,這人手腳還是軟的,是不是沒有死?
周草藥用手拭了拭尸體的鼻孔,微氣,摸了摸胸口,溫?zé)。說,別慌,這人沒死。
這時,王大聽說死尸是軟的,她驚奇地來到尸體前,三人站在尸體旁呆疑起來,心想,埋吧!人沒斷氣,這樣做缺德。不埋吧!這人擺在山里必死無疑。
周草藥想,救人一命如造七級浮屠,不如背回家再說,看來這人命大福大,一晚上都沒死,肯定一時半會死不了,死馬當(dāng)成活馬醫(yī),給他治一治看看有沒有希望。
周草藥在樹枝上取下帽子戴在自己的頭上,背起五角星,邊走邊說,你們把他的手槍帶上,這人是好人,我聽說過,戴五角星的是紅軍,是為老百姓打天下的好人。這時的“五角星”左手甩來甩去,右手沒動,只是吊著。周草藥背著“五角星”躬得像一張弓,猶如背上背著一陀肉,肉不巴背,背不巴肉。周草藥不知是哪里來的力氣,一口氣把“五角星”背回了家。
周草藥一邊放下“五角星”,一邊氣喘吁吁地說,快!山花,你去煎人參湯,注意先把人參切碎再煎。王大,你去打盆水來,把他的血跡洗掉,看看傷到些什么地方,另外,把我的衣服找出來給他換上。
周草藥擦弄傷員身上血跡時,發(fā)現(xiàn)傷員受傷主要是兩處,一處是后腦勺,一處是左臂。后腦勺血腫得很厲害,左臂嚴(yán)重骨折,無法復(fù)原。
周草藥決定,先灌人參湯,為傷員提供水份,清熱解毒。然后再熱敷后腦,活血化淤。最后截肢,把左臂當(dāng)成刀傷醫(yī)。
三人在忙碌中出現(xiàn)兩易兩難,灌人參湯容易,用草藥敷后腦勺容易,難的是截左臂和換衣服。
截肢的事周草藥聽老師說過,病人要在什么情況下才能截,怎么截,但他沒有親自動過手。王大和山花更不用說了,連看殺雞都要閉眼睛的人,怎么能幫助周草藥動手術(shù)呢?
周草藥想,這左臂不截吧,只剩下皮包骨,骨頭整段斷裂,無法固定,況且筋絡(luò)全部受損,甚至骨折處表皮已有裂口,血腫嚴(yán)重,再不處理會影響機(jī)能恢復(fù)。截吧!她們又幫不了什么忙,萬一流血不止怎么辦?
周草藥想了一會,說,山花、王大,你們兩人聽著,這傷員不截左臂不行,骨頭斷了只剩下一層皮子了,來!山花你負(fù)責(zé)緊緊捏住肩胛骨部位,目的有兩個,一是不要讓他身子動,二是通過壓迫,盡量減少流血。王大抱住他吊著的左手,我用手術(shù)刀割斷皮膚,用藥包扎傷口。
傷員左臂由于骨是骨,肉是肉,筋絡(luò)全部失去作用,周草藥很快就切下了左臂,包扎好傷口。
第一道難題經(jīng)過大約半小時功夫,算是順利完成了,接下來是擦身體換衣服。周草藥知道,帶血的病人,如果不去掉血污和汗,皮膚會發(fā)生病變。周草藥心里想,病人是一個大男人,現(xiàn)在就我一個男子,要完成擦洗不傷膚,穿衣不掉藥的任務(wù)難!這人完全沒有配合能力,這該怎么辦呢?
周草藥又想了一會,牙齒一咬,眉頭一皺,說,現(xiàn)在這樣,救人要緊,山花,你端水;王大,你抬腳、翻身;我來擦洗。水用溫水,穿衣服褲子時山花負(fù)責(zé)翻弄身子,我和你媽負(fù)責(zé)穿衣裳褲子。
山花心想,一個大男子,我還沒結(jié)婚,擦身、換衣服全是一絲不掛,一個肉男人叫我怎么看!這端水、抬身總不能閉著眼睛吧!她又返回一想,這男人是陌生人,現(xiàn)在是死是活還說不清楚,況且他又是好人,就是看了他的肉身也沒什么了不起,救人總比害羞重要。再說,家里就三個人,父母肯定不會說什么。
王大想,男人就男人,一個不知名不知姓的男人,看他沒看他別人又不知道,人正不怕影子歪,心正不怕別人說,這是在救人!
周草藥也想,廚師不忌口,醫(yī)生不忌羞。這是在救人,就一家人,得打消她們母女倆的顧慮才行,否則我一個人沒辦法。
周草藥見山花和王大愣著沒動,說,現(xiàn)在是救人,這位是紅軍,別人命都愿意丟,我們還怕什么?快,就按我說的辦。
就這樣,脫上衣、擦上身、穿上衣;脫褲子、擦下身、穿褲子,三人配合得十分默契。不到二十分鐘就完成了全過程。結(jié)果傷員包扎著的左臂、后腦,搽在傷口上的藥膏絲毫無損。
周草藥想,這人我們救雖然救了,但這是戰(zhàn)亂年代,千萬別留下血跡和其他把柄啊,得趕快處理干凈才行。否則,要不然有人發(fā)現(xiàn),會背上通匪的罪名,到時有一千張嘴也說不清楚。
周草藥從衣兜里摸出幾片土煙,邊掐邊裹邊思索,臉色像濃云般翻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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