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村醫(yī)借助村長言  勸說村民戒吸煙

高英家是三間立料正屋，兩間后廂房，杉皮蓋頂，房頂杉皮上長滿野草，近望是座破房子，遠看像座爛寺廟。門前一塊小土壩，壩子不大，地上高低不平，下雨天，高處長草，低處積水。四周全是竹林，人站在壩子中間陰氣四襲，整個房子潮濕陰人。

三間正屋中，中間堂屋，左邊是高村長房間，右邊是傻子和高英住處。兩間后檐屋一間廚房，一間豬圈房，粗糙的木板門用繩索拴著，手一拉門便活動自如。廚房和豬圈房之間篾墻上原有的泥塊早已脫落，煮飯時人可見豬，豬可見人。

民族村由于住戶分散，一般農(nóng)戶大宴小席就十桌八桌，富裕戶也不過二三十桌。高村長家算貧困戶，平日與村民禮尚往來不多，他沒有錢送禮，他也不贊成大家濫辦酒席。這次村旺估計高英家的客人在十五桌左右，因為死者畢竟是村長。

高村長的追悼會很特別，當時在農(nóng)村，特別是在民族村，還沒有死人用開追悼會的形式代替座夜的做法，甚至聽都沒聽說過。另外，一般人家辦喪事是一具死尸，而這次死的是兩個人，民俗禮儀中不可能不用道士，活人成死鬼，如果死人不請道士安葬，怕活人心有余悸，擔心死鬼作祟。村旺只好新舊結合，土洋并用。

追悼會在晚餐后進行，也就是在一般死人座夜（死人入葬前一天晚上，晚餐后道士舉行祭奠儀式，死者親友陪坐，叫座夜）的同一時間進行。飯前，村旺站在堂屋大門坎上宣布，各位親朋好友，晚飯后請大家不要走了，我們集中在壩子里為高村長開追悼會，悼念老村長的功德。高村長家里天寬地窄，請大家克服一下。

吃飯時有人議論說，我沒聽說過死人開追悼會，等會看看怎么個開法，是不是跟開咽喉（道場中的一場法事）一樣。

也有人說，死兩個人請一個道士還不用陰陽，沒見過。

還有人說，這次高村長夫婦的死葬酒不收人情，錢是村旺家出，說不定這里邊有什么道道。

傍晚，堂屋房檐下，白紙黑字寫著“高村長夫婦追悼會”幾個大字，大字后邊掛著很多條道士制作而成的紅白紙幡，幡上有雞毛、雞血。民俗中認為雞毛、雞血可以避邪，鬼神不可侵犯。

飯后，一張四方桌擺放在壩子前端，竹制桌子上點著一盞高腳桐油燈，燈蕊大，油多，燈很亮。壩子四方四根竹筒做成的支桿，火光照得滿壩子通亮；壩子中間坐滿來吃死葬酒的村民和高村長的親戚。當晚十三桌客人全部坐在板凳上，鼓著眼睛，伸著膀子，不言不語，原因是大家從沒見過用開追悼會代替死人座夜的形式，都想看個究竟。

村旺站在四方桌前，清了清嗓子，高聲說，鄉(xiāng)親們，高村長夫婦不幸逝世，給我們村帶來了不小的損失。為了懷念這兩位老人，根據(jù)高村長家庭經(jīng)濟狀況，按照國家從儉辦一切事業(yè)的原則，今晚在這里為高村長夫婦舉行追悼大會。在開會之前，我向大家通報一件事，高村長的逝世，鄉(xiāng)政府送來了五十斤大米和一百元錢，今晚還特意派政府辦公室袁主任來參加這個追悼會。村旺指著坐在身邊的袁主任說，我們感謝袁主任！村旺說“我們感謝”時，袁主任不卑不亢，會場上沒有一個人鼓掌，大家只是鼓著眼睛盯著袁主任。大家沒有鼓掌考慮的是，鼓掌是高興事，而高村長死了，不能高興。

鄉(xiāng)親們，村旺接著又說，今天為什么不按舊規(guī)矩請幾位道士為高村長家做法事，把座夜改成開追悼會呢？這里我要給大家講清楚。原因有兩個方面，一是用追悼會代替座夜和做法事道理一樣，經(jīng)費開支不一樣。大家知道，道士做法事中比如“招魂”、“開咽喉”、“破地獄”等等法事，都是由道士為死者在陰間說好話，證明死者在陽間是好人，請求閻王不能降罪于他。其實，閻王是虛擬的陰間最高長官，活人這樣做是想勸陽間人平時要多做好事，否則死后閻王要把做壞事的人下油鍋、推妖磨。又比如“下祭”中家祭文、客祭文，都是記錄死者的生平、苦難的經(jīng)歷、人生的坎坷、對家庭、社會的貢獻，讓后人懷念。這些事要請專門的人來完成，得付工資。我們開追悼會與“下祭”一樣，同樣是懷念死者功德，讓大家繼承遺志，化悲痛為力量。這種方式可以節(jié)省開支而目的是一樣。再說，目前高村長家里無錢無糧，一家同時死了兩個人，剩下高英和一個能吃不能做的傻子，如果借錢座夜，這錢什么時候能還，這錢又向誰借呢？不妨告訴大家，這次簡易安葬高村長夫婦的費用全是我干爹承擔，他是在幫扶貧困，我們要向他學習�。�

第二呢，現(xiàn)在解放了，毛主席在革命戰(zhàn)爭時期對光榮犧牲的同志就提倡開追悼會，張思德死了，毛主席親自講話，他把張思德功勞一講，全國人民都知道，遠比為張思德做十天法事影響大。高村長是共產(chǎn)黨員，是干部，要帶頭移風易俗，破舊立新，這種做法符合國家要求，符合高村長身份，適合高村長家的經(jīng)濟條件。今后我們村里死了人都提倡開追悼會。舊習俗該改的要改，我們既要為死人考慮，更要替活人著想，不能勞命傷財。

在場人聽說來了政府干部，大家覺得高村長死得有面子，當干部當?shù)弥担由洗逋f了這么一大通道理，符合高村長家里的實際情況，節(jié)儉了開支，大家不由自主地鼓起了掌。掌聲雖然不很整齊，但從大家的臉色看，鼓掌的人像是忘了在開追悼會，完全是出于贊成村旺的說法而鼓掌，大家心悅誠服。

掌聲一停，村旺說，今晚的追悼會議程有三項。一是袁主任致悼詞。二是親友講話。三是孝家高英致謝。

村旺講完，停了一會兒，望了望獨臂和高英，又望了望坐著的村民，說，現(xiàn)在依次進行，首先，請大家全體肅立、脫帽，向高村長夫婦三鞠躬，默哀三分鐘。

村民不懂什么是肅立、看見袁主任站起來，面向靈堂，端正站著，一群瘦猴子似的也照著也這樣做。脫帽，鞠躬大家都懂，會場上沒有人戴帽子，男人全是光頭。

禮畢后，袁主任站在四方桌前，先向靈堂三鞠躬，隨后又向大家深深鞠了一躬，說，鄉(xiāng)親們，今天村旺村長在這里主持召開高村長夫婦追悼會，用這種方法寄托我們對高村長及其愛人的哀思，這種做法很好。毛主席說過，人死了，開個追悼會，用這樣的方法寄托我們的哀思。高村長出生于舊社會，今年五十歲，民族村村長，解放前當幫工受盡地主剝削和壓迫，過著牛馬不如的生活。解放后翻身當家作了主人，當了村長，他當村長后勤勤懇懇，聽黨的話……我們要永遠學習高村長顧大家，不顧小家的革命精神。在這里我要補充說一句，鑒于民族村高村長逝世后沒有村長，經(jīng)黨委、政府研究，決定由村旺代理村長，工作全權由村旺負責，請大家支持。

村旺當村長，在民族村早有傳聞，大家不覺得是件新鮮事，只是用希望的目光望了望村旺。村旺呢，他從大家的眼神中，心知肚明，用穩(wěn)慎的目光掃視了一下會場，這目光好像是在回答村民，請大家相信，我會努力工作。

袁主任講完話，村旺說，下面請親友發(fā)言，看誰愿意上來講！

村民、親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說話，沒人愿意往臺上走。

村民們想，高村長優(yōu)點很多，要說，還真說不出幾條。

一個村民坐在位置上小聲對另一個村民說，高村長正直，不自私自利。一次我對他說，高村長你當村長了應該搬到碼頭上去住，你舒服，大家辦事亦方便。你聽他怎么說，他說，我哪搬得起家��！一個窮光蛋，我要是有文化，早就不光我搬了家，可能全村都搬到街上去啦！這位村民話音剛落，隨著大家議論起來，有的說，高村長是好人，有的說，高村長辦事公道。

獨臂趁村民真心實意在懷念高村長，乘勢站到四方桌前，大聲說，鄉(xiāng)親們，今天我要用高村長昨天對我說的一句話在這里發(fā)個言，我發(fā)言時可能要多說幾句，請大家海涵。

昨天我從縣城回到鄉(xiāng)上，高村長在鄉(xiāng)政府把我接回家。傍晚，他離開場口時，提著我給他配的一劑水藥，他對我說，神醫(yī)，我給你一個任務，勸大家不要吸煙，最好把民族村變成無煙村、長壽村。你可以把我作為例子講給大家聽，我的咳嗽病就是教訓！現(xiàn)在就是華佗在世也治不好我的病。說到這里，獨臂用沉郁的目光掃視了一下會場，他用沉痛的聲音說，現(xiàn)在我把老村長的話歸納成一句話，吸煙有害健康，害自己害家人。

接著獨臂用不高不低的聲音說，今天晚上我就想按高村長的遺愿，給大家講講身體健康的有關知識，但愿大家能增長一些見識，減少一些痛苦，能健健康康生活。獨臂的語氣顯得很委婉。

獨臂望了望黑得像墨，沒有一絲生氣的夜空。又看了看坐在支桿下面黃肌瘦的村民，說：鄉(xiāng)親們，大家知道，我這一年是呆在縣城度過的，整整被審查了一年。最后結論我是不是反革命我暫且不說，我要說的是這一年在譚部長的關照下看了一年的書，增長了不少知識，在有條件、有時間的情況下，我想和大家分享。

在座的光頭鄉(xiāng)親們，我們都是男子漢大丈夫，都是一個家庭的支撐者。我打個比方，比如你是“1”，你有了一個妻子，你肯定十分滿意，這個妻子猶如在“1”后面劃了個圓的符號“○”，等于“10”。如果你再生兒育女，又劃上一個圓圓的句號，添個圈，等于“100”，你肯定百分之百滿意。如果再修一幢漂亮的房子，有吃有穿當然更滿意，這又劃上一個圓圈，等于“1000”，這時你肯定千分之千的滿意。再然后你做事公道，或者說你有能力為親戚朋友，為村民做幾件大事，得到大家稱贊，你肯定心里有說不出的高興，猶如再加個圓圈，這就成了“10000”，自然此生滿足了，萬分滿意。

但是，大家一定要注意，這前面的“1”千萬不能“倒”，“1”倒了，甚至沒有了，后面的圓圈全都是零，一點用處都沒有。高村長妻子為什么要割脈自盡，原因是她沒有依靠了啊！因為高村長這個“1”倒了。有“1”成大數(shù)，無“1”成零，你說男人重要不重要。

我再打個比方，人靠什么存在，靠生命，生命靠什么支撐，靠身體的各個機能，人的身體就像一臺機器，機器是由各種零部件組裝而成，機器運轉靠的是好的，靈動的零部件，如果一個零件出問題，機器就會停止運轉。人也如此，身體的一個器官失去作用，整個身體就會被報廢，“1”就倒下，倒下就入土。

獨臂講到這里，端起桌上的茶碗，一口氣喝了一大碗茶。他喘了兩口氣，又說，鄉(xiāng)親們，今晚我想多說幾句。“1”怎么才能不倒，我想把這個道理告訴大家。

人的五臟，心、肝、脾、肺、腎。肺主氣，司呼吸，主皮毛；肺又主肅降，通調水道，輔助心臟主持血液運行，肺開竅于鼻。

肺主氣，司呼吸的意思是，“氣”一是指臟腑經(jīng)脈功能，如五臟六腑之氣，經(jīng)脈之氣。二是指大自然的空氣和來源于各精微所代生的衛(wèi)氣和營氣。衛(wèi)氣行于脈外，有保養(yǎng)肌肉皮膚和抗御外邪的作用。營氣行于脈中，有化生血液和營養(yǎng)機體組織的作用。

肺是主管呼吸的，它是內(nèi)外氣體交換的重要器官，呼出體內(nèi)的濁氣，吸進新鮮空氣，從而保證人體新陳代謝的進行。肺主氣而心主血，氣是血的統(tǒng)帥，氣行則血行，氣滯則血滯。

獨臂又喝完一大碗茶，見大家聽得津津有味，沒有人發(fā)出聲響，他來了勁頭，又說，肺主肅降通水道，通水道的意思是，肺居胸中，它的氣機以清肅下降為順，肺氣肅降能使水道通調，水液下達膀胱，保持機體水液的正常運行與排泄。如果肺氣肅降功能失常，上逆時可以發(fā)生咳嗽、氣喘，胸膈脹悶等氣郁、氣逆證；影響水液輸送時，亦可導致水液停留、發(fā)生水腫、小便不利等疾患。

咳嗽是肺經(jīng)受邪氣刺激所出現(xiàn)的一種癥狀。感冒、哮喘，肺癰、肺癆都可以引起咳嗽，當然其他疾病影響肺經(jīng)時，同樣出現(xiàn)咳嗽現(xiàn)象。古人有“五臟六腑皆令人咳，非獨肺也”的說法。平時嗜煙好酒，勞欲過度，情志郁結，火熱上升，脾胃虛寒，貪吃生冷，寒痰內(nèi)濕上擾肺經(jīng)均能導致咳嗽。

獨臂講到咳嗽時，大家聽得更認真了。這時，獨臂乘勢又大聲說，外感咳嗽，多屬急性；內(nèi)傷咳嗽多屬慢性。外感失治，遷延反復，也可以變成慢性長期咳嗽，可以損傷肺氣一并惹發(fā)其他病癥。

鄉(xiāng)親們，土煙是我們男人的天敵，大家可能還不知道，土煙燃燒時釋放有38種有毒化學物質，你看有的吸煙者煙從口入，霧從鼻出，在氣管中要繞幾個彎，實際上這樣一來有害成份焦油、一氧化碳、尼古丁、二惡英和刺激性煙霧在肺部絨毛上破壞性更大。一但破壞了肺絨毛功能，就會使痰增加，使支氣管炎發(fā)生慢性病變，氣管炎、肺氣腫、肺心病以及肺癌便會產(chǎn)生了。吸煙者與不吸煙者相比，吸煙者得肺癌的可能性大10至15倍。

大家可能不知道什么是癌癥，癌癥危不危險我不說，我們先來看看這個字。獨臂說到這里，從身上摸出一張黃漿紙，紙上寫著“癌”字，“癌”字有碗口大。他指著“癌”字說，中國人造字多為象形字和會意字。他指著“病旁”說，上面這一點“、”，是人的頭，一橫，“一”是背膀，這一撇，這“丿”是腰和下肢。人的腰和下肢本不該長出體外的東西，然而它偏偏長了兩點“ン”，你看不就是一個病體嗎？我們再來看，你看病旁里頭有三個口字重疊，一個小口在上，兩個大口在下，三口下是山。意思是肺開始是一個小口子出問題，后來肺孔增多，最后只有進山入土。大家說，肺重不重要，吸煙有害無害。癌癥是目前世界醫(yī)學上的最大難題。我從民族村前三年的病史統(tǒng)計檔案記載中，從死亡人數(shù)中得出了一個數(shù)據(jù)，說出來可能大多數(shù)人不相信，驚人�。�1951年1月至1956年12月，全村死亡人數(shù)共計480人，年均死亡80人，最大年齡為52歲，最少0歲，死亡男性中吸煙人占95%，其中女人吸煙者也不少，在這里我就不再多說了。大家想想，其中1955年出生76人，卻死亡84人，成了負增長，這樣長久下去，民族村怎么得了，要滅族�。�

昨天高村長在我家咳吐膿血，氣味腥臭，我一看就知道他不單肺出問題，連心、肝都出問題了。鄉(xiāng)親們，煙傷肺，肺病傷經(jīng)絡可以咳血，肺火不論虛火實火，均可迫血妄行，不是誰能主宰得了。當時我就知道高村長無藥可救了，我出于一個醫(yī)生的職業(yè)道德送了他一劑藥，送了他一句話，“慢走”！結果藥沒得吃就走了，而且走得很快！

獨臂越講越起勁，村民呢，越聽越認真，獨臂見村民情緒高漲，接著說，鄉(xiāng)親們，現(xiàn)在不養(yǎng)身，將來養(yǎng)醫(yī)生。高村長的遺愿是要大家戒掉煙，延年益壽。其實高村長這個想法并沒有什么不好，他是總結了他自己的教訓，才提出這個希望。請大家仔細想一想，本身營養(yǎng)就不良，加之每天在吸煙毒，長期下去怎么得了。這是在慢性自殺啊！今晚開追悼會，我想只要大家明白這個戒煙的道理就算安慰了高村長在天之靈。

當然，要大家一下子戒煙還不現(xiàn)實，有些人辦不到，因為已經(jīng)成癮了，不吃不舒服。說實話這個感覺是自己找的，我認為吸煙可以舒服一時，卻不能舒服一世。人來到世間五十年，六十年太少了，按有關專家推論，人可以活到120歲至150歲沒問題，我們才活到期望年齡的三分之一就死了，你說悲哀不悲哀。

好！時間不早了，今晚我就講到這里，我今后凡是哪家有紅白喜事我都到場講些健康知識，逢場我都免費給大家看病、體檢，我還準備配制一些養(yǎng)身配方藥品提供給大家。比如，有泡腳的，洗頭的，消炎的，祛毒化瘀的等等。請大家記住，煩惱是想出來的，痛苦是比出來的，疾病是不良習慣造出來的。五臟六腑好，百歲都不老。我愿意去努力實現(xiàn)高村長的遺愿，不知大家愿不愿意。

愿意！愿意！場上幾十個光頭男人附和著說。

一個婦女拐了一下身邊的男人，說，你聽見沒有，叫你少抽煙你不信，一輩子就一股葉子煙味道，每天晚上像是跟煙娃娃睡在一起沒有兩樣（農(nóng)民把土煙曬干捆成象娃娃形，稱煙娃娃）。

另一個女人直接對男人說，從此不戒煙就別想跟我一堆睡，“馬路上的電桿，靠邊站”。

村旺想，干爹知識好淵博�。〕隹诔烧�，把戒煙提高到了實現(xiàn)高村長的遺愿高度。不錯！不錯！高招，高招！

袁主任也想，民族村太落后了，政府要宣傳點什么新東西，簡直是水潑不進，刀砍不入。這獨臂還真有絕招，你看他說得村民口服心服，嗨！下一步有什么新政策宣傳就來找他，反正他是村長干爹。

我還想補充兩句，獨臂又說話了，現(xiàn)在中國解放了，大家思想也要解放，要相信科學，改掉一些舊習俗、一些不良習慣。比如，“飯前飯后一支煙，抽了變神仙”這就叫爛習慣，是在胡言亂語不講科學。

明天高村長夫婦的遺體我打算將他們合葬在對面的磨盤山上，高英沒請陰陽，她也沒錢請陰陽，這墳事由我來主葬。說實話，人死如泥，陰陽說的好地方，是指干燥的地方，地方越干燥尸體腐爛得越慢，所謂“真龍地”就是恒溫地。大家想想看，磨盤山四周有四個小山包圍，四座小山與磨盤山之間又有欄坳，水斷山筋沒斷，山頂上終年干燥，從陰陽學角度來說這叫蓮花穴，磨盤山是花蕊，周圍四座小山是花瓣，你們說好不好！

會場上議論開了。

要得！不說不像，一說就像！

神醫(yī)還是陰陽！看不出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簡直是吃了畫眉的舌頭，能說會道。

大山里的深夜，天是黑的，地是黑的，好像一切都睡在地窯里，唯獨只有高村長的土壩上有亮光。燈光下獨臂儼然是一個道長在法壇上講經(jīng)說法，臺下村民像是道徒在聆聽法術。法堂上只見徒兒們時而點頭，時而交頭接耳，時而雙手合十，默默祈禱。壩子四周的支桿像法壇上的天燈，燈光就是道光、法光，在人群中穿來穿去，似乎進身入體，入心入腦，占據(jù)了五臟六腑，一個個村民如癡如呆。

一個骨瘦如柴的光頭站起來，把煙屁股擲在地上踩了又踩，說，神醫(yī)，我向你保證，從今晚起我就戒煙！

這人是村里有名的大煙哥陶大爺。大煙囪一表態(tài)，會場沸騰了，整個會場像熱鍋里煮騰了的開水，熱氣高漲。

我都戒煙，煙是一包灰，既不肥田，也不松禾篼。

從此不種煙了！

從此不吸煙了！

要得身體好，全靠煙來保。這是鬼話，大家千萬別相信。

村旺看著大家笑了。心想，干爹這招起效了，無煙村有望了。

袁主任心里也想，這個“反革命”看來有假，真正的“反革命”不會為農(nóng)民著想。

高英端著道士制作的引魂幡（相當于遺相）一直跪在地上，從村旺宣布開會到獨臂發(fā)言結束，足足有兩個小時，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這兩個小時覺得身子不累，腰桿不酸，腿腳不麻，頭部不暈，好像越聽頭腦越清醒。她想，村旺這兩父子真了不起，今晚不但為我節(jié)約了開支，還說服了親友。我還以為不為父母座夜會引來“不孝子孫”的罵名，看來不會了。村旺和神醫(yī)這份人情我怎么還得起��！今后如果村旺家有什么紅白喜事，我一定早點去幫忙還情。她又想，如果我能有獨臂這樣的干爹為師學點醫(yī)術該多好啦！為人不學藝，挑斷箢篼系。

大家靜一靜，下面請高英發(fā)言，由她答謝大家的深情厚意。村旺的話打斷了高英的思維。

高英從地上站起來，用紅腫的眼睛望了望村旺和獨臂，轉眼對著村民說，各位領導、各位長輩、各位親戚，我替父母親道謝大家了！話音剛一落，高英的淚水像瀑布往下流。話不成話，哭不成哭，一下子整個身子癱坐在地上，衣袖和臉揉合在一起，整個會場全是高英哽哽咽咽的哭聲。

村民完全知道，晴天霹靂天地昏，堂上父母登西程；女兒靈前珠淚滾，哭去三魄跑二魂；從此要見親人面，除非南柯夢三更；道謝親友言難盡，哽哽咽咽放悲聲。

天上無常圓之月，人間沒有不散的宴席。追悼會在村旺的總結中結束。

村旺總結說，鄉(xiāng)親們，最后我說三點。一是我代表高英感謝大家前來吊喪，參加高村長的追悼會。二是我還是一個“嘴上無毛，做事不牢”的小孩子。要說當村長我不合格，論輩份、論資歷都輪不到我，只是袁主任說鄉(xiāng)黨委、鄉(xiāng)政府已經(jīng)定了，我只好接下高村長這副擔子。“寡母子養(yǎng)兒，全靠眾公之力”，希望大家支持我。我相信有黨委政府的領導、有我干爹把舵、有大家的支持，一定會把工作做好！三是今天晚上干爹倡議大家戒煙僅僅是實現(xiàn)高村長遺愿的起點，離長壽村、幸福村還很遙遠，這只是萬里長征才邁出第一步，以后的路還很長，前面有雪山、草地等待著我們?nèi)シ⑷プ�。長征給中國人民帶來了解放，我們相信民族村的“長征”會給父老鄉(xiāng)親帶來好日子。無煙村、長壽村還算不了什么，還有更美好的生活在等待著我們。

最后，讓我們化悲痛為力量，繼承老村長的遺志，努力去實現(xiàn)他的遺愿，相信民族村的明天比今天好！民族村的明天一定比今天好！

村旺話音剛停，會場上響起陣陣掌聲，大家忘了這是開追悼會，不該是高興的事，大家不該鼓掌。可是，這掌聲是大家情不自禁地鼓起來的。村旺笑了，獨臂笑了，村民們也笑了。這天晚上是1957年9月10日“反革命”回家的第二天深夜。

第二天，高村長兩夫婦合葬在磨盤山。

獨臂借助村長心，改革殯葬勸戒煙。

村醫(yī)言詞振民心，追悼會上起掌聲。

家破剩下傻兒子，不知高英咋支撐？

（編輯：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