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曉探望完了阿秀奶奶便回了杭州,阿秀左右想過了十五再走,對于走去哪里這件事,阿秀想了很多。
十五元宵,沒有電視劇中熱熱鬧鬧有情調(diào)的燈會,不過這里倒另有一種景趣。
天色漸暗,家家戶戶為送燈忙碌,十五給故去的親人送燈,是風俗。十五的燈各式各樣,有經(jīng)濟型的,有豪華型的。經(jīng)濟型的,將啤酒瓶底放在爐火中燒紅,冷卻后放水里敲掉底部,將敲掉底部的啤酒瓶罩在蠟燭上,就是一盞燈;豪華型的,花上十幾二十塊,就能從集市上買回彩紙糊的花燈,形狀各異,房屋狀的花燈往往更受歡迎。比起豪華型的燈,經(jīng)濟型的燈能留下更多的光亮。
送燈在夜幕前進行,天幕將黑未黑時最宜。送燈的隊伍,往往是爸爸伯伯叔叔哥哥的,帶上一群孩子,走在墳地中間,人多并不覺害怕。人們到每一個親人多墳前,點香燒紙供飯放鞭炮磕頭,最后留下一盞燈,又往下一個墳頭走去。送燈一年一度,人們相信這能讓逝者感受節(jié)日的氣息,保佑新的一年無病無災(zāi),人畜興旺。
長貴啟坤源友帶著阿秀,還有一幫大大小小的孩子送燈。帶上孩子,是讓故去的人看看,他的子孫枝繁葉茂。孩子們提著食籃,拿著香燭紙炮一路嬉鬧,啟坤源友阿秀也還不失童真,與孩子們打鬧。長貴和楊從厚落在童真的后面,只有中年人的特征,看著孩子們嬉鬧,或有感慨。
長生的墳,不在送燈之列。當初的送葬先生說過,長生的死為大兇,活人不宜靠近,近者染兇。啟坤暗地里也不知去了多少次,沒見著兇在何處。長生的墳在林間,白日里林中都是昏暗,林間陰涼,濕氣重,按理說說這樣的地方不宜埋葬。那個送葬的風水先生,應(yīng)是個奇特的存在。長生死后孤獨,若真有靈魂一說,那么最先找的應(yīng)該是這位奇特先生。
天幕完全變黑,今夜有朦朧的月光。遠處的山腰上,左一片右一片布滿星光,昏黃,閃爍,錯亂。這一年一次的景致,能維持一支蠟燭的長度。夏季的夜晚,隔了山澗,那片土地上會偶爾飄起藍色的火焰。孩子們會因這景致興奮,老人們對這景象懷有敬畏之心,見著鬼火,要在菩薩面前燒柱香。人們都講入土為安,死了一口棺材,長眠地底,任蛆蟲撕咬,化作白骨,火葬是早已推行的喪葬方式,不過,在這樣的旮旯里,火葬被人們看作是再恐怖不過的事,若誰家的兒女將逝去的老人火化,定是要被戳著脊梁骨罵不孝子孫。
恐怖,不過是活人的感覺罷了。
死亡,是一個簡單的問題,生命的終結(jié)即死亡。死亡,又是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問題,這得讓哲學家來思考。接受了現(xiàn)代科學教育的人,習慣于用科學來解釋一切事情,對于無法解釋的現(xiàn)象,人們會產(chǎn)生疑惑:科學真的能解釋一切事情嗎?有些現(xiàn)在的科學解釋不了的現(xiàn)象,讓一部分人對鬼神之說半信半疑。堅持科學的另一部分人相信,現(xiàn)在解釋不了,不代表將來解釋不了。科學趕走了愚昧,解放人類,隨著科學一代代發(fā)展,它越高級,有一部分人的敬畏之心就越輕便,他們自認為能解釋一切,目空自然?茖W解放了人類,也帶走了人們對自然的原始敬畏。
過了十五,即興二人組又上門鬧了一次。既然人不愿意嫁,那禮錢退回是理所當然,并且索要一萬塊的賠償。阿秀現(xiàn)在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左右將對方拉上公安局,這才脫了身。
這樁冤枉案,源自吳牛順。吳牛順是十里八鄉(xiāng)的紅媒人,混跡于十里八鄉(xiāng)的土豪門檻,土豪們出手闊綽,待人周到,日子一久,這吳牛順不免生出許多優(yōu)越感來。男媒人少見,薄嘴唇委托吳牛順說媒。初三在阿秀家沒有得到回應(yīng),心有不悅。在他的預想中,阿秀一家應(yīng)該是春風滿面,傾盡所有來招待貴客,沒有得到貴客應(yīng)該有的待遇,讓我們的牛大人心生怨恨。在牛大人眼里,薄嘴唇是一個有錢有脾氣的人,他自己也是。牛大人估摸著,像阿秀這樣的人家,嚇一嚇就萬事大吉了,他們沒本事去反抗一個游躥于“土豪門楣”的人,也沒本事和膽量去澄清一個“有錢人”的污蔑。只是這出由牛大人挑起的戲劇,有了出人意料的變化。薄嘴唇的兒子,年過四十,前幾年與人打架殘了一雙腿,傷人的一方賠了三萬。去年薄嘴唇的丈夫被大貨車索了命,貨車司機賠了十萬。這下薄嘴唇的腰桿更直, 至于直起腰桿的資本是如何得來的,似乎已經(jīng)不重要了。
這一鬧耽擱了小半月,處理完莫名其妙出現(xiàn)的糟心事后,阿秀也該走了。走去哪兒呢?阿秀有了另外的考慮;m香,也只在屬于它的季節(jié)開放,有的人僅僅是聞香人。這一季花香,留下了阿秀的太多情愫,下一季還是會來,只恐怕那時連聞香的位置也找不到。離別總是常態(tài),相聚縱然歡樂,離開也要欣然。手中的流沙,越想抓住越要流走,不如松手,能留下的自然會留下。
還是要去和那些可愛的人道個別。阿秀向蘭婉揚辭了別,給章曉做了頓晚飯,章粼軒依然不在。小屋中的一應(yīng)用具阿秀已經(jīng)處理干凈,空蕩蕩的床鋪,空蕩蕩的廚區(qū)是無言的挽留。章曉送阿秀到車站,給阿秀買了票便被阿秀勸回去了。阿秀在售票廳門口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行色匆匆的姿態(tài)。
章粼軒說今天會來送別。
大廳的廣播提醒乘客們進站檢票,阿秀依然站在售票廳門口張望著。廣播又一次提醒檢票時間,阿秀捏著被汗浸潤了的車票承認失落。算了吧,這只是我的期待,我的不舍。阿秀鼻梁酸酸的,淚花悄悄模糊了世界。過了第一道安檢門,手中的手機響起。阿秀機械地接起電話。
“阿秀你在哪兒,你已經(jīng)進去了嗎?”
“嗯,剛過安檢!
“我在后面,回頭看!
阿秀回過頭去,章粼軒在進站口,一身黑色的羽絨服長到膝蓋。
“對不起,工作太忙推不開,沒早點趕過來。”章粼軒一面朝阿秀招手,一面大聲說到。大廳里的人齊刷刷地向他投來好奇的目光。阿秀揚了揚手機,又貼回耳邊。
“工作要緊,再說你現(xiàn)在不是趕過來了嗎。”
“還是對不起,你這一走,不知道什么時候再見了!
“我又不是荊軻,總會再見的。”
“檢票結(jié)束還有五分鐘,請還沒有檢票的旅客抓經(jīng)時間檢票。”
“不說了,我去檢票了,謝謝你這么忙還來送我。”掛了電話,阿秀朝章粼軒喊了一聲,“粼軒哥謝謝你,我走了!卑⑿銚P起手在空中晃了晃,轉(zhuǎn)身后眼淚不爭氣地布滿眼眶。
那盆小雛菊,他還養(yǎng)著嗎?
章粼軒目送阿秀的背影消失才轉(zhuǎn)身離開。
在遇見章家母子之前,阿秀的世界單調(diào)荒涼,對章粼軒,阿秀有過期盼,他帶給她快樂,這些時間,阿秀覺得是一個夢,夢尚且不能如人的意愿發(fā)展,更何況是現(xiàn)實。一個人從出生到死亡要經(jīng)歷許多驛站,有的驛站風雨雷電,有的驛站晴空萬里,有的驛站枯敗荒涼,有的驛站風景如畫,有的驛站人來人往,有的驛站唯你一人。上一站的風景會成為牽絆,只因從未擁有,所以才會久久不舍。
人是種奇怪的生物,溫柔是個神奇的東西,這東西,能融化冰川,復蘇荒原,也能瞬間摧毀一顆心的固防,引誘圍困萬年的淚水沖破堅牢。在沒被溫柔以待前,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也可以很矯情。
(編輯: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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