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

近了 近了 近了

一場雪飄進(jìn)來了

我的視線

穿透醫(yī)院的第六號房間

白色的寒風(fēng)

點(diǎn)亮了黑夜的眼睛

雪正撒落我的心房

那里有五彩的花瓣

和兩個舞動的聲音

一個聲音向左

流淌我右心室的血脈

里面有氧

一個聲音向右

帶走我左心室的呼吸

里面有核

白色的風(fēng)吹過

兒子的心室

裂開一條五點(diǎn)七毫米的彩虹

途經(jīng)我的心室

劃開一道天塹

住進(jìn)來了

春天和陽光

醫(yī)生說

修補(bǔ)吧

要春天要陽光

就要塵埃

……

病房午夜

真的

我分明看見

生命的力量

就潮水一般地向我涌來

這個連呼吸都痛的地方

多少紫娃被捂懷里走來

多少老人被攙扶著走來

多少父母子女揪心走來

腳步，話語，呼吸……

所有的聲音

輕輕，輕輕

生怕驚醒疼痛的夢魘

在心胸外科

的午夜

第一下鼾聲響起后

第二下鼾聲又迎來

……

終于

呼嚕聲雷鳴電閃地襲來了

有的人開始最純粹的羨慕

再沒有人討厭鼾聲的病態(tài)

真的

我看見了

生命的力量

在潮水一般向我涌來

用呼嚕聲的美妙姿態(tài)

有一個胸膛

使勁，使勁

喘出半口氣息

生命，簡單的

原來最是難得

兩個字

兒子用一聲稱呼

就教會我什么是兒子

我在風(fēng)雨里奔跑五趟

體會著‘爸爸’兩個字

原來是個會動的名詞

我熟悉了三十年

父親叫了一輩子

追究爺爺?shù)哪甏?/span>

可能也是相同稱謂

那時的你

是一日三餐

是冬天寒衣

是學(xué)雜用費(fèi)

是手心的淚

……

是流動的取款機(jī)器

是我口中熟悉又陌生的

喂！喂！喂！

十二月的風(fēng)雨沒溫度

風(fēng)雨中的我有體力

兒子的體溫三十九

我的心情十萬火急

父親的腳步

可能

也曾經(jīng)

不遺余力

手術(shù)室外

踱步，踱步……

踱步，踱步……

這方水磨大理石

就是要把肺踱穿

呼吸踏碎的呼吸

誰知道有幾萬個世紀(jì)

還是足足千百個光年

腳步，就踩在心臟中間

每一下，都踩著撕裂的期盼

……

一扇門

隔開兩個世界

兩個世界

都在等待

一個涅槃的

春天

……

流淚手心

——在手術(shù)之后

三個小時不夠

五個小時不夠

你有個性，一直哭！

多少時間，是個頭？

你一直哭

媽媽幫忙，把淚流

已經(jīng)很累了

她要如何，能止�。�

你一直哭

眼淚成河，直往爸爸

心里流，他手足無措

止不��！

是餓，是痛，還是

傷口不舒服

二十個月的你，就是

一直哭！

醫(yī)生說，沒辦法

讓他哭！

你的夢，破了塊皮

他們的心，撕千個口

他們不敢哭

陪你一起，讓淚流！

哭吧！

哭吧！

今天之后就別再哭！

帶上你的倔強(qiáng)，帶上春風(fēng)

帶上春風(fēng)——

融化那寒冬臘梅，綻放

四季沒煩憂

打鼾的男人

請不要害怕

誰都知道

你正經(jīng)歷一場考驗(yàn)

鐵椅 躺下

瞬間

你就掀起一場

十級的大地震

轟隆隆，轟隆隆……

震碎了大地的心臟

震碎了大地的肺脈

震跑了哭泣的鬼神

還震醒了冬雷陣陣

……

你只是睡

沉沉的睡

沉沉的睡去

抓緊時間沉沉的睡去

……

你是地震的禍?zhǔn)?/span>

地震與你無關(guān)

你是無罪的罪犯

地球震碎與你無關(guān)

……

上帝是你的守護(hù)者

他會向你微笑

“放心睡吧，孩子

病人一會兒就醒來……”

病人

鄰床住進(jìn)兩個病人

八十多歲的老太太

十三個月的小孩子

老太太皮包著骨

眼眶凹進(jìn)去很深

小孩子臉色慘白

青筋在面上盤根

照顧他們

是三個中年漢子

和一個中年女人

深夜里

老太太吵著要回家

小孩子哭著不肯睡

白日里

老太太水米不愿進(jìn)

小孩子什么也不吃

三個男人輪番說辭

一個女人百般哄盡

要是再不吃飯

我們就帶你回去

誰都不再管你

寶寶 寶寶

快吃飯飯

不吃醫(yī)生要來打針

三個男人對著母親

一個女人帶著孫子

默默看這屋子

怎么全是病人

康復(fù)

這間病房

康復(fù)了兩個人

上海的老譚八十歲

江西的老章五十多

他們的胸膛

都劃開了一道口子

放進(jìn)去許多正能量

老譚一臉樂呵呵

四十五歲就等退休

補(bǔ)償?shù)男路亢馨惨?/span>

每天打打小麻將

月底領(lǐng)著養(yǎng)老金

醫(yī)遼費(fèi)用十五萬

醫(yī)保報銷九成多

這樣的日子已知足

想想明天多美好

老章滿面病殃殃

省吃儉用半輩子

值不得支架十一萬

治好了身體等還債

醫(yī)保只管四萬多

支架自費(fèi)不給報

農(nóng)村醫(yī)保這么說

老譚安慰老章說

新時代的生活已不錯

留住青山就會有材燒

老章擠一絲苦笑

像是想要說句話

卻又什么也沒說

一個男人的哭泣

春天，你到底躲在哪里？

這個男人撕裂的哭泣，

早已震碎了山河的心！

為何還是不見你的蹤影？

一個生命陪冬天來到

冬天里有美麗的彩云

有那雪花盈盈的降落

帶著云端天籟的歌聲

男人輕輕托起那生命

生怕吵醒沉醉的夢境

甜蜜的夢境有他的心跳

那心跳是他前世的情人

哦！

美麗的情人

可愛的情人

她正恬靜地沉睡

沉睡在男人溫柔的掌心

掌心里是盛開的雪蓮

一顆晶瑩剔透的水晶

醒了，醒了

她緩緩睜開了雙眼

好一對發(fā)光的明珠

燦爛著男人的眼睛

……

哦！

不對，不對

她的唇角有一片紫色

她的手指怎么會發(fā)青

她的呼吸有嚴(yán)重的雜質(zhì)

她的心跳有不諧的聲音

……

白衣的天使搖搖頭

我們可以延長可能

但是沒法扭轉(zhuǎn)宿命

男人，你最好知道

放棄，也是一種可能！

哦！

男人

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

他只是一個柔弱的生靈

……

博愛的上帝

你如何這般殘忍

給他看一朵雪蓮花

就要剜去他的心

你為何不干脆剜掉他的生命

卻讓他只能兩眼睜睜

男人躲開了妻子

可是躲不開路人

崩潰的眼淚

蓋不過他的哭聲

她還沒有聞過花香

她還沒有聽過春雨

她還沒有見過一只鳥兒的樣子

她只是在冬天走來

請別讓她帶走一身寒意

……

博愛的上帝啊

求求你

就算讓我失去所有

就算讓我沒有四季

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讓她看一眼迎春的花兒

……

唉！

春天，你到底躲在哪里？

這個男人撕裂的哭泣，

早已震碎了山河的心！

為何還是不見你的蹤影？

題記:

醫(yī)院

目睹一個男人

在醫(yī)院樓道里放聲大哭  

醫(yī)生勸他放棄才三個月的女兒

自由的風(fēng)

莊周在午夜醒來

懶懶翻一個側(cè)身

嗝出的半盞清茶

撒下冷冷的月華

一只蝴蝶振動羽翼

送來了千年前的風(fēng)

一片紅葉從枝頭

跌落一個秋天

我在窗口眺望冬至

天空灰茫茫

霧霾灰茫茫

只有風(fēng)在漫步

有誰的呼吸

從身后撥動發(fā)梢

病榻上的人兒

在做風(fēng)兒的醉夢

夢里的期待

是逍遙一游

莊周拎著他的皮鞭

御風(fēng)而行

踏空的一腳

踩碎一地彩虹

骨節(jié)滋滋作響

瘋長一季北歸

黑色的

病菌

開始

腐爛

在綠色的

思想之上

【編輯：楊汝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