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這個名字，是奶奶起的，阿秀是家里的長女，因為是女兒，從她剛出生時，就生活在父親的嫌棄中。兩個弟弟的名字是長生請村里的先生起的，為此，長生還給先生送了禮。兩個弟弟的出世，家里的經(jīng)濟負擔(dān)更重。
到了上學(xué)的年紀(jì)，阿秀只能看著其他孩子去上學(xué)。為了能讓女兒去上學(xué)，王蕓試圖說服長生，還與長生大吵了一架。奶奶是最疼阿秀的，奶奶不識字，在她們的那個時代，老人們認為女孩子是要嫁人的，讀了也是浪費。奶奶一直很尊崇讀書人，特別是讀書的女孩子。
不管阿秀的媽媽王蕓與阿秀奶奶怎么勸，長生就是不為所動。奶奶只得求村長出面勸說，終于，長生答應(yīng)了。阿秀背著母親為她做的書包，走上那條她憧憬已久的路。因為入學(xué)得晚，阿秀與弟弟啟乾在一個班。上學(xué)的機會來之不易，阿秀十分珍惜在學(xué)校的每一分每一秒，異？炭，成績在班上名列前茅。阿秀每天一放學(xué)就急匆匆地往家里趕，她想著快點把要做的農(nóng)活干完，多留點時間做作業(yè)，可她一結(jié)束手上的活就有下個活等著她，里里外外忙完，已經(jīng)很晚了。長生睡得很早，阿秀不能開著燈做作業(yè)，只能偷偷在被窩里亮著昏暗的手電寫作業(yè)。
長生的脾氣越來越暴躁，對兩個兒子還好，只是罵罵，對阿秀和王蕓則是常常沒緣由的打罵。在啟坤一歲時，王蕓就想過走，但那時孩子們都還太小，她于心不忍，于是就忍了下來，這一忍就是七年。
這日，天氣正好，萬里無云。長生一早就去幫楊大叔家般石頭。王蕓穿了一身老舊但干凈的衣服，把啟乾啟坤叫到跟前，一人給了他們五塊錢，五塊錢在那時候?qū)π『⒆觼碚f是一大筆錢了。兄弟倆正疑惑媽媽為甚么要給他們錢，這種好事可不常有。
“啟乾啟坤，我今天要去城里幫你們做身衣服，你們在家要聽話，另外這十塊錢是姐姐的，啟乾你幫姐姐收著，姐姐割草回來時給她，不要讓你爸爸看到。”
“為什么我姐有十塊，我們只有五塊？”
啟坤有點不滿媽媽的分配。
“你姐是女孩，用到錢的地方比較多，還有，你姐每天都干那么多活，還給你洗衣服，是不是應(yīng)該多給點，再說她也不會亂花，你的呢就不知道了，說不定轉(zhuǎn)眼就到萬家小賣部了。”
“我也不會亂花，我叫我姐幫我保管留著買學(xué)習(xí)用品。”
啟坤舉起難得的一大筆零花錢，得意地說。他并不是真的不滿媽媽的分配。
“那樣最好。”一旁的啟乾表示深深的懷疑。
王蕓望著眼前的兩個孩子，眼眶紅了，她把兩個孩子摟在懷里，久久說不出話來。兄弟兩感到莫名其妙，媽媽通常只有在被爸爸打的時候會這樣抱著他們。
“媽，你怎么了，我爸又打你了？”
啟乾輕輕的問。
“沒有，我這樣感覺感覺你們的尺寸。”
王蕓努力克制住自己梗咽的聲音。
“媽，這樣都能感覺出來？”
“你們是我生的，怎么感覺不出來。好了，我知道該做多大的了。”王蕓慢慢的松開手，盡量控制著情緒，盡量不露出破綻。
“啟乾啟坤，你們記得去地里割兩籮白菜回來，現(xiàn)在就去吧，一會兒太陽烈了。”
兄弟倆心滿意足的揣過五元錢，高高興興地去了地里。王蕓目送啟乾兄弟倆出了院子，直到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小路的拐角處。轉(zhuǎn)身進屋，緩慢地從床下的編織袋中拿出提前收拾好的包袱。她走出院子，步履如飛，走的是平時少有人走的路，低著頭，一口氣走出木下村。
太陽悄悄的升到房頂，阿秀小小的身軀被背上高出她一半的草壓得佝僂，她埋頭走在草的陰影里，加上身上老氣破舊的衣服，像極了一個老婦人。啟乾啟坤坐在門前的杏樹下乘涼，一人各執(zhí)一片琵琶葉子趕走來自太陽的熱量。阿秀放下草，打水洗了臉上的鹽分，也找個小凳坐到杏樹的陰影中。
“葉子給我扇扇，快熱死了。”
啟乾啟坤齊齊的將手中的“扇子”遞到阿秀面前。
“一片就夠了。”
阿秀接過啟乾的“扇子”，啟坤站到阿秀側(cè)面，揮動著琵琶葉子。
“姐，那我?guī)湍闵取?/span>”
“姐，這個是早上媽給你的，我和啟坤也有的。”
阿秀看著啟乾手中的十塊錢，十分詫異，零花錢這么奢侈的事，以前可從未有過，況且還是這么多。阿秀不解地從啟乾手中接過錢。
“媽為什么要給我們這么多錢？”
“不知道，姐，有錢還不好啊。”
“媽呢，去地里還沒回來？”
“媽說她去城里幫我們做衣服，晚點回來，還說讓我們不要跟爸說她給我們錢。”
聽啟乾說完，阿秀有種感覺。
“那媽什么時候走的？”
“你去割草后不久。”啟乾答到。
“姐啊，你問這么多干嘛，你不要給我。連我的一起在你那里保管，我要時你給我就行，我是拿來干正事的你才可以給我。”
啟坤一邊給阿秀扇風(fēng)，一邊沉浸在有零花錢的喜悅中，絲毫沒有察覺到阿秀臉上的不安。啟乾倒是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什么。
阿秀一下子立起來，她知道媽媽不是去做衣服。怎么辦，是跑去告訴長生，還是自己去把媽媽追回來，或是什么也不做？阿秀心里很慌亂，很害怕，很猶豫。她感到身體空空的，呆愣了好一陣。算了，反正走了這么久，也追不回來了。這樣也好，至少媽媽解脫了，只是以后，沒有人陪她挨打了。阿秀眼神空洞，拖著沉重的步伐沉默地走進屋中，啟乾也坐在樹蔭下沉默，只有啟坤還在盤算著他的錢要怎樣用到“正途”。好一會兒，阿秀紅著眼睛從屋內(nèi)出來。
太陽行至西山，天空還遺留著太陽的余暉，大地還殘留著太陽的溫?zé)帷ｉL生拖著疲憊的身體，帶著滿身的塵土回到家中，不管身上的泥灰，一頭栽倒在床上。阿秀像往常一樣準(zhǔn)備著晚飯，啟坤幫著她削土豆，啟乾也忙著照料耕牛的晚餐。很快，晚飯好了，阿秀拽著啟乾啟坤，小心翼翼地出了屋外。
“一下爸要是問媽去哪了，就說不知道，我們干活回來時她就不在家了。知道嗎，盡量表現(xiàn)得自然點，啟坤，特別是你。”
“為什么，媽不是說給我們做衣服去了嗎？這么晚還沒回來，是因為做衣服要好長時間，媽說的。”
“不想挨罵就像我說的做，不要問那么多，自然點。”啟坤以為興許是做衣服花了太多時間，媽媽來不及回來，明天就回來了，阿秀也不想多做解釋。
聽到啟坤叫喚，長生懶洋洋的從床上起來，在床沿上坐了一會兒，有力伸了個懶腰，便坐到桌上吃飯。啟乾啟坤坐在對面，阿秀則夾了菜端到門外吃，阿秀習(xí)慣了這樣吃飯。桌上的長生似乎沒有察覺到家里少了一個人，大口大口地吃著飯。啟乾在心里竊喜。
“你媽呢，去哪兒了，回來這么半天也不見她。”
啟乾一驚，頓了一下，忙接道：“不知道，早上我們干活回來我媽就不在家的。”
“嗯嗯。”啟坤含著還沒咽下去的飯，隨聲附和著。長生并沒有對此感到奇怪，以前王蕓捎?xùn)|西到集市上賣，深夜才回來也正常。
夜已深，今晚沒有月亮。屋子里回蕩著長生的呼嚕聲，啟坤也正夢會周公，只有啟乾和阿秀翻來覆去睡不著，明亮的眼眸在黑暗里閃爍。明天，會有一場暴風(fēng)雨。
今天是星期一，天剛蒙蒙亮，啟乾啟坤早早的去上學(xué)了，阿秀也隨他們一道出了門。啟乾啟坤挎著書包，阿秀背著大大的竹籮，留給清晨三個不一樣的背影。阿秀每天早上的任務(wù)就是割一籮草和一筐豬草。家里的牲口都是她照料，下午的時間就交到地里。
阿秀背著摞了高高的竹籮，一路上忐忑不安。今天回家的路短了許多，院子里的那棵高大的杏樹很快就映入眼簾。長生的眼睛可能會透視，阿秀剛放下草，長生冰冷的聲音就從屋里傳來。
“你進來，我有事問你。”
阿秀全身的汗毛豎起，心跳不可阻擋地加速，她想去叫奶奶，但顯然已經(jīng)來不及了。該來的怎么也躲不掉。阿秀慢慢地走進屋內(nèi)，只見長生一臉頹然地坐在床沿上，幾件破衣服散亂地躺在地上。
“到現(xiàn)在你媽還沒有回來，你說說，她去哪了？”
長生面無表情很平靜地問。阿秀的手心被汗水潤濕。
“我不知道，昨天我割草回來我媽都不在家的。”
阿秀強作鎮(zhèn)。
“你不知道？平時你和你媽關(guān)系那么好，會不知道？”
長生加重了語氣，臉也變得扭曲。
“我真的不知道，我媽沒和我說她要去哪。”
阿秀不敢躲避長生吃人的眼神。
屋內(nèi)的溫度降至冰點，屋外天氣依然明媚，只是那棵杏樹下，多了許多掉落的小青杏，阿秀看到，該心疼了。
（編輯：黔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