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企圖生出枝葉,長成樹叢。
我屏住呼吸——為求更快蛻化成形——
等候自己開放成玫瑰。
——維斯拉瓦·辛波斯卡
一
公元R012年在人類歷史上,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這一年和往年相比,自然也沒什么大的區(qū)別。在地球人看來,無論春夏秋冬,四季更替,還是東西南北,四面八方,時時處處,點點滴滴,方方面面,都顯得很平常,很平凡,很普通。電視里的新聞報道,大都是同一個聲音和腔調(diào),同樣的風(fēng)調(diào)雨順,增產(chǎn)增收,同樣的陽光明媚,風(fēng)和日麗,一派祥和景象。日月星辰,基本各安其位。社會上政通人和,人民安分守己,安居樂業(yè)。地面上隨處可見那些行色匆忙的螞蟻,他們或因為義務(wù)纏身,責(zé)任擔(dān)當(dāng),或因為饑腸轆轆,孤獨排遣,或因為游手好閑,無所事事,即使起早貪黑,披星戴月,也一樣無怨無悔,任勞任怨,有時偶爾運氣來了,免不了上公路去碰碰瓷,或三五成群上酒吧茶樓去喝喝小酒,唱唱小曲兒,打打小麻將,但也絲毫不會阻礙他們前進(jìn)的腳步。田野里莊稼使盡全身力氣吞云吐霧,噴紅吐綠,禾苗像野草一樣瘋長。八千里平原,云遮霧繞,九萬縷川岳,涼風(fēng)習(xí)習(xí),它們源襲遠(yuǎn)古悠久的歷史,轟然而至,也還是同樣的造就出了一片片風(fēng)光旖旎的壯美山河。
當(dāng)然惡風(fēng)大浪時常也是少不了的。那些誕生在遙遠(yuǎn)的海洋或廣袤的沙漠里,動輒十四五級,甚至十八九級的臺風(fēng),龍卷風(fēng),颶風(fēng)之類,飛沙走石,遮天蔽日,像一陣陣飛馬奔馳而過,所過之處,將大小樹木連根拔起,房屋門窗的玻璃摔碎,屋頂掀翻,留下一片狼藉,慘不忍睹,觸目驚心。那樣的慘狀,自然偶爾也是會發(fā)生的。那些原本就想要偏離正常軌道,一門心思在它們的小天地里,搞它們的個人自由化的大大小小的太空粉塵們,還有那些藏匿在路邊草叢田園湖泊荒郊野嶺,那些土頭土腦,盡管歷經(jīng)遠(yuǎn)古歲月打磨成五顏六色,仍賊心不改,冥頑不化的頑石們,表面上雖說早就被我們這個廣袤神秘的大宇宙吸收了,同化了,早已消弭于無形之中,偃旗息鼓,風(fēng)平浪靜,似乎根本就掀不出什么大的高潮來,但它們躲在陰暗的角落里,偶爾小范圍搞出一點反常的災(zāi)害性氣候,什么地震海嘯沙塵暴酸雨泥石流之類,也是有的。
晚上在城市的某一些角落,特別是某些所謂的中心城市的中心地帶,更是張燈結(jié)彩,一片片燈紅酒綠,燈火輝煌的繁華景象,夜生活一如既往的通宵達(dá)旦,豐富多樣,令人瘋狂著迷,流連忘返。自然,偶爾還是能扒拉扒拉出三五個貪官污吏,五六個出軌歌星,七八個偷稅漏稅逃稅以及熱衷于玩潛規(guī)則的影視歌三棲明星,還有一屋屋一彎彎好幾十個雙手抱頭蹲在墻角的發(fā)廊美女,在她們一個個赤裸著的光滑后背上,寫滿慘兮兮的可憐遭遇,供人們閱讀,指指點點,津津樂道,評頭論足,茶余飯后消閑談?wù)摗.吘沽肿哟罅,什么鳥兒都有,這并不奇怪。但這顯然都不是這個社會的主流,絲毫不會影響大局的穩(wěn)定與和諧。
然而這一年,對于我個人來說,卻是意義非凡,不同凡響,因為在這一年的某一天,具體就是公元R012年的十月二十八日午夜十二點三十八分,我終于居然成功地把自己做成了一棵樹,一棵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這理所當(dāng)然順理成章地就成了這一年里的頭號爆炸性特大新聞,吸引了國內(nèi)外各大新聞媒體的各級各類新聞記者,如過江之鯽,趨之若騖,前來采訪。此后一時間關(guān)于我是一棵樹的宣傳報道,像一浪高過一浪的高強度颶風(fēng),鋪天蓋地,席卷大江南北,長城內(nèi)外……不過,這顯然都是題外話,暫且就此打住,按下不表,還是趕緊回到正題吧。
那一天清晨,已經(jīng)日以繼夜,夜以繼日,不吃不喝不睡,也不出門,連續(xù)好幾個日日夜夜,都沒好好休息的我,就坐在我那間原本就幽暗狹小,又因堆滿各類書籍紙張,及其他一些雜物而顯得更加擁擠不堪的工作室里。在我屁股底下,是一把不知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多少滄桑歲月,見證過多少風(fēng)霜雪雨的破椅子,我都不知道它是怎么轉(zhuǎn)到我的身邊來的,是怎么和我扯上關(guān)系的。它在我的屁股底下,老是在嘎嘎吱吱不斷發(fā)出慘痛叫聲,好像在向這個世界公開發(fā)表什么聲明,或者在向我嚴(yán)正提出什么交涉,在不斷向我沉重的屁股尖銳提出什么抗議,妄想通過什么外交途徑,給我施加什么壓力,希望以此迫使我不得不解決它的忍辱負(fù)重、不堪重負(fù)以及日益破敗傷殘老齡化等問題。我自然是絲毫不予理會。我還在沉思默想。這幾天我一直都在不間斷地搞這個事情。
我這人有一個習(xí)慣,不管遇到什么問題,我總是喜歡沉思默想,長時間地沉思默想,直到我找到解決問題的有效辦法,我的腦袋才會被釋放出來,才會被其他一些相關(guān)或不相關(guān)的現(xiàn)象或情緒或其他的什么東西所占據(jù)。正在我沉思默想,感覺大腦里面忽然靈光乍現(xiàn),似乎有了一些眉目,就在那些眉目好像正在朝某一個中心匯攏,就要逐漸凝聚顯現(xiàn)成型的時候,突然屋外一陣陣麻雀此起彼伏吵鬧不休的尖利叫聲,打碎了我的沉思默想。我抬頭朝窗外望去,外面太陽才剛剛從東方升起來,剛剛露出一張完整的圓圓的火紅火紅的笑臉。我心里一動,也就顧不得再去繼續(xù)我的沉思默想了。我站起身來,打開房門,走出十幾年來一直與我相依為命的那間蝸居,邁步來到屋前的操場上。
或許是我的閃亮登場,不期而至,驚擾到了屋旁樹林里的一群歡呼跳躍的麻雀,它們竟然停止了喧鬧,不停地?fù)u擺著自己的一顆顆小腦袋,慌里慌張地閃亮著一雙雙驚恐膽怯里面似乎還含有某種驚喜的小眼睛,似乎感覺到某種新奇或是危險正在臨近,或者某種希望正在遠(yuǎn)方向它們發(fā)出召喚,于是它們紛紛跳出樹叢,高頻率地扇著翅膀,連續(xù)不斷地打著呼哨,呼朋引伴,箭一樣射向空中,打了幾個盤旋,然后一陣風(fēng)似的飛向遠(yuǎn)方,不知落在天邊哪個犄角旮旯里,去與它們心目中的那個希望在一起,享受屬于它們的無憂無慮與自由自在去了,留下我一個人默默地望著天空,用目光搜尋著它們留給我的一串串極不規(guī)則的省略號,我的思緒似乎也隨著它們那飄忽不定,直至消失不見的身影,去了遠(yuǎn)方。
世界一下子安靜下來。我擺擺手,搖搖頭,收回目光,回到現(xiàn)實。我面朝太陽,深吸一口氣,然后彎一彎腰身,曲一曲關(guān)節(jié),活動活動筋骨。我不會去跑步,也不會去做操,或者打打拳,做做其他什么活動之類的。在此前后,我也許會去跑他個幾千萬把米,或者自己定一個節(jié)湊,做幾套廣播體操,打幾圈太極,或者壓壓腿,做做俯臥撐,練練氣功瑜伽之類什么的。但是在那一天,我不會,因為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抬起頭,挺起胸,挺直脊梁,像大自然縱情潑墨隨意書寫的一個大大的正楷“大”字,直挺挺地站立在操場上,站立在這個天地之間,瞬間就感覺到天地靈氣都在向我聚攏,匯聚在我體內(nèi),激情蕩漾。我感覺自己在急聚膨脹,在快速長長長高長大,不一會,我就頭頂藍(lán)天,腳踏大地,成為了一個頂天立地的巨人。我張開血盆大口,餓漢一樣貪婪地吞吐著清晨那涼爽而濕潤的空氣,我讓它們肆意游蕩在我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游遍我身體的每一寸肌膚,讓它們洶涌蓬勃,激情滲透,滋潤我的五臟六腑,四肢百骸。同時我還伸出雙手,不停地時而左右搖擺,時而上下翻飛,不知不覺就有一篇篇驚世駭俗的通訊報道,吸人眼球的草樣文章,正呼啦啦洋洋灑灑的從我口耳鼻舌以及心靈的呼吸和靈魂的感應(yīng)中,自由自在連續(xù)不斷地噴涌而出。
我的思緒追逐著遠(yuǎn)方那混跡在清晨天空中的最后一朵暗淡無光的鉛灰色烏云而飄蕩,追隨著那隱藏在大地的陰影里的最后一條曾被歷史和現(xiàn)實污染得面目全非的暗河而流淌,然后積沙成塔,集腋成裘,又紛紛散落,成霰成花,成樹成林,成一堆堆五彩繽紛的顏料,成一片片孕育豐收和希望的稻田,鋪排成的一幅幅四季分明的美麗圖畫,聳立在人們面前成一片片錯落有致妙趣橫生的錦繡山河。它們表現(xiàn)得那么自然,那么隨意,那么流暢,那么堅決,那么大義凜然,義無反顧,簡直就是前仆后繼,繼往開來,風(fēng)馳電掣,排山倒海,一浪高過一浪,直至詩和遠(yuǎn)方。
我偶爾也還會睜開一雙銅鈴一般的大眼,目光如炬,目力所及,纖毫畢現(xiàn)。在我那些零零碎碎的思緒被打包成最新理念的周圍,我竟然還發(fā)現(xiàn),還活躍著由大大小小的枝藤葉蔓嘔心瀝血辛勤勞作精心編織而成的各種各樣五花八門的花邊新聞,我讓它們通通都坐落在噴薄而出的朝陽里,而且通通都打扮成一副新生嬰兒直面現(xiàn)實人生的樣子,這樣意想不到的效果,不期而然就正好組合成為裝點這個世界的一幅新鮮活潑絕妙風(fēng)趣而又險像環(huán)生的風(fēng)景的奇妙點綴。在我眼中,那可是一幅幅世間少有的具有十足諷刺意味的風(fēng)景的點睛之筆。于是,我就這樣站成了一棵具有碩大粗壯軀干的樹的模樣。
我時不時的也會停下手中那些曼妙無比的精巧動作,緩緩抬起雙臂,手掌向上,慢慢舉過頭頂,然后在風(fēng)中雪花一樣散開十指,任由那些嘰嘰喳喳的小鳥,在我眼前枝頭吵吵鬧鬧,跳上跳下,在我如森林一般密集挺拔的頭發(fā)里做窩筑巢,孕育愛情,撫養(yǎng)新生命。之前那群打碎了我沉思默想的麻雀,是不是又飛回來了,我自然是不得而知。雖然我或許是它們心目中的唯一,但在我看來,毋庸諱言,它們都只能是一個樣子,一樣的乖巧機靈,一樣的歡快跳躍,因為我當(dāng)時根本就看不出它們的區(qū)別,只能一視同仁,只能當(dāng)它們是某一類型的一個個個體,將來也許能看出個子丑寅卯來吧,誰知道呢。
我還任由那些辛勤勞作的蜜蜂啊,美麗漂亮的花蝴蝶啊,直升機一樣上下盤旋的大小蜻蜓啊之類的小生命,在我耳邊花叢中唱歌跳舞,飛來飛去,任由它們車水馬龍一樣,熙來攘往,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嗡嗡嗡地叫個不停。還有那些因單調(diào)而可憐,因可憐而單調(diào),既單調(diào)又可憐,既可憐又單調(diào)的日子,我也任由它們一天天從我眼前飛過,輕輕松松地流失,跌進(jìn)記憶的深淵,埋葬在這個天地最幽暗的心靈深處,一如既往的發(fā)酵,不聲不響的變酶,醞釀出縷縷清香,即使永遠(yuǎn)也捕捉不住,無法打撈上來,掛在歷史的窗口,宣示歲月的過往,我也只一心一意以樹的形象,剛性地站立著。
只是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何況我也并不想靜止,也不能靜止。我全身上下飛揚跋扈的毛發(fā)像無數(shù)根潔白而堅硬的根毛一樣前仆后繼,異軍突起,又像我桀驁不馴的思緒一樣洋洋灑灑,奔騰跳躍,還像我步履蹣跚,努力行走后留下的腳印一樣歪歪扭扭,一行緊連著一行,一波緊接著一波,一片覆蓋著一片,你推我擠,堆堆壘壘,層層疊疊,生長成為我作為一棵樹的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此消彼長的枝枝丫丫與片片葉葉,上面自然就密密麻麻的記載著我思考耕耘過后留下的縷縷痕跡。我思緒的爪牙像千萬朵雪花一樣翩翩起舞,探身飛旋輕盈飄滿了整個宇宙,天下地上處處是一片片白茫茫的記憶。
日日夜夜,地久天長,我就這樣一直面朝太陽,看向大海,始終以樹的形象韌性地站立著?粗呛泼鞜o涯的太平洋里堅忍不拔的海水潮漲潮落,奔騰不息,我的思緒也在像漲潮的海水那樣不停地奔流著,潮涌著,繼而幻化為千百萬根靈敏而修長的手指,張揚著一副副五彩繽紛的蛛網(wǎng),正在不停地觸摸著那些轉(zhuǎn)瞬即逝的世紀(jì)風(fēng)云的四季更替與萬千變幻。
為了試圖牢牢捕捉住那些像嬰孩的臉一樣變化莫測變幻無常的世紀(jì)風(fēng)云,我不停地啟動頭腦風(fēng)暴,思維殷勤勞作,不惜馳騁在廣袤的天地海水之間,洶涌澎湃,此起彼伏,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我就是一棵像人一樣有思想能思維永遠(yuǎn)也不會靜止的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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