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林燕還打算把買來的雞炒好,多煮點飯就邀在學校的所有教師都來她的居所吃飯呢,可才四點四十分不到,黃泥小學的老師們差不多都回家去了。四點半一放學,除了做值日的和一些貪玩的孩子,學生也走得差不多了。也是,這是農(nóng)歷八月的農(nóng)忙時節(jié),學生和老師回家之后都還要幫忙秋收的。所以現(xiàn)在她飯也沒必要煮太多了,這三層的教師宿舍里,除了黃訓青老師和校長一家三口,就只有她一個人了。她跑上三樓告訴校長傍晚一起吃飯,又慢騰騰下到一樓來煮飯。
黃泥小學一共有十二個班,十幾位教師,其中還有四位是代課教師。除了校長是另一個鎮(zhèn)上的人,其余教師都是家住這一片的,好幾個老師雖也占了一間宿舍當辦公室和休息室,但基本都不住里面。準確說來,連黃訓青也算是本地人,真正算是他鄉(xiāng)人的,就是林燕了。
來這邊兩個月了,林燕還是不太習慣。在錦州中學的時候,學生也是四點半就放學了,但是放學后他們還會定時組織學生參加他們小社團的活動,一節(jié)課后活動結(jié)束了,師生一起去食堂吃飯。吃完飯和黎云她們幾個散散步、打下乒乓球或者看男教師和學生打下籃球,晚自習的時間就差不多到了。一天下來,日子十分充實。而在黃泥小學,早上八點半上第一節(jié)課,下午四點半放學,還不上晚自習。那放學后的小半天光陰,就那樣白白浪費了,徒然虛耗,毫無意義。林燕是那種急性子的人啊,這樣閑的時光,簡直將她磨出了病。
校長還好,整日都有事忙,也常常外出開會什么的。黃訓青老師,似乎天生就為了過這樣的日子而存在的。那年他27歲,比林燕大三歲的樣子,但是要論行事風格的話,估計得老林燕幾十歲。他一個人無償承包下了學�;ǔ鼗▔男藜艄ぷ�,還在教室宿舍后面開了一塊地,一半種蔬菜一半灑各種各樣的花種。每天一放學他就去侍弄花草、或者為蔬菜蒜苗們除草松土。有時候也會到山里找木材來做拐杖,削直、打磨、雕刻、上漆……嘖嘖,他雕刻在拐杖上的那些鳥兒和小獅子頭,也算是入木三分、栩栩如生了。手藝是好得沒話說,但這不妨礙林燕嫌棄這種“優(yōu)雅閑適”的老年人生活。不過說起來,如果沒有這個“老年人”,林燕或許早餓死在黃泥小學了也不一定。
剛來黃泥小學的那天,林燕分得了一間小寢室,本來如果學校有食堂,那間斗室也是可以住得富余的。問題就是黃泥小學沒有食堂,住宿的教師得自己做飯,辦公和睡覺在那小屋子里顯然已經(jīng)足夠了,做飯?燒炭火做飯?天方夜譚!隔壁黃老師見林燕可憐,就與林燕共享了他的廚房(就是專門用來燒火做飯的另一間小屋子)。剛開始吧,是廚房共享,可是沒出兩個星期,就變成了黃老師的廚藝共享。燒一個人的菜要花費時間,做兩個人的飯花費的也是一樣的時間,黃老師也就默許縱容了林燕這樣一個孤苦伶仃的飯友。
不僅是林燕懶,還因為黃老師做飯不是一般的好吃,這才讓林燕有了不能浪費黃大廚才華的善良愿望。拿今天這一道青椒雞來說,林燕覺得黃大廚的手藝已經(jīng)大大地超過了她親媽的手筆。黃訓青在案板上切青椒,她邊在水龍頭邊淘米邊問:
“黃老師,你想過回Z市重新找一份工作嗎?”黃訓青是Z市的人,因為外婆家在黃泥小學附近,父母工作忙,他從小在外婆家長大,小學五年也都是在黃泥小學上的學,黃老師說他們上學那會兒黃泥小學還只有兩棟漏雨的老瓦房呢。大學畢業(yè)后在省外一家公司工作了兩年,聽聞外婆病重,他便辭職來黃泥小學代課,主要就是為了照顧外婆。
“如果有一天外婆不在了,我可能就回去了吧。”他手上切菜的動作頓了頓,問林燕:“那林老師呢?想沒想過離開這里,離開錦州鎮(zhèn),去找一份別的工作?”
“暫時沒想過,這幾年我覺得教書也挺好,再說除了教書,我好像也不會做別的事了呀。有時候想想黃小虎的父母那樣善良的農(nóng)民,想想錦州鎮(zhèn)這樣的地方也可以有幾十個學生考上縣重點高中,想到這些,其實在村里鄉(xiāng)里教書也是很有意義的一件事對不對?”
“對。”
“對,只是,我不知道如果往后再遇到黃小虎溺水這樣的事件,我該怎么辦,也不知道再遇到類似的事情后,我還有沒有勇氣繼續(xù)教書。我一方面覺得黃小虎的死和我沒有必然聯(lián)系,另一方面又覺得如果那天我在學校,如果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黃小虎不在了就設(shè)法尋找,結(jié)果也許就會不一樣。聽說黃小鳳考了年級第七名,如果黃小虎去參加中考呢,他又會考出怎樣的成績?”林燕長嘆一口氣,甩了甩手上的水,把電飯煲放到桌上插好了電。那邊黃訓青的食材也已入鍋,他熟稔地蓋上壓力鍋的蓋子,將鍋輕輕放到火爐上。
“還得等半個小時左右呢,去園子里看看花吧。”林燕擦手跟著他一起走出了門,走過樓道,左轉(zhuǎn),再一直往前走不多遠就到了那個小園子里。夕陽灑在那略顯寒磣的園子中,八九月的菊花開得最是爛漫,它們在夕陽余霞中揚著臉,讓人覺得那姿態(tài)是在對培植它們的主人致意感謝。黃訓青指著掩映在紅紫黃白花朵中的兩個羸弱的花苞,扭頭對林燕說:“你看,前不久你打賭說那兩個花苞會先開花,現(xiàn)在怎么樣,受到害蟲的侵害,它們永遠也不可能開花了。反倒是這些之前長勢不行的花苞,開出了美麗的花朵。”
“還真是,你不說我還沒注意到。”林燕認真辨別了一下,果然是她之前說過的兩個花苞。
“我自認為照料這些花苞已經(jīng)很用心了,但還是無法阻止害蟲對花的侵害。有時候,很多事情我們是無能為力的,更別說要做到盡善盡美了。無論做什么事走什么路,但求無愧于心罷了,是非真假,善惡美丑,誰說得清呢。”
“是啊,當真說不清。”陳曉霞、黃小虎、晉淙、自己……過去的事情說不清,未來的事更加說不清。
“到那邊去采點芫荽和小蔥吧,馬上可以吃飯了。校長家小朋友可能都餓了吧。”
“好。”
……
2009年的秋天,霍君君還在黃泥小學讀六年級,林燕在他們學校教五年級兩個班的數(shù)學,黃訓青上他們學校四到六年級的《社會》和《自然》兩門課�;艟懒掷蠋熓莻€好老師,她多次提出為學生免費補課,雖然都被家長拒絕了。拒絕的理由是五年級的娃兒大了,早點放學可以多幫家里干點活。霍君君也很喜歡黃老師,他會去山上挖蘭花草、找草藥,蘭草種在自己的小花園里,草藥曬干了磨成粉。遇到趁值周老師不注意爬墻上樹受了皮肉傷的學生,就默默拿出藥粉來給他們?nèi)錾稀?/span>
也就是第二年吧,黃老師和林老師結(jié)了婚,黃老師給的喜糖霍君君有幸也吃到了兩顆。后來到錦州中學上初中,聽奶奶說林老師被一個學生的爺爺打過一耳光。為什么會被打?具體原因奶奶自然并不能說清楚。等到上了高中,霍君君再打聽起黃泥小學老師們的情況,得到的消息是黃老師的外婆走后不久,兩位老師就離開了黃泥小學。為什么要離開?具體原因自然沒有人能說清楚。
霍君君怎么也沒想到,時隔九年,當她也成了一名教師,竟在J市三中遇到了林老師,還與她搭班合作。只是,林老師似乎已經(jīng)不是她印象中的林老師了,到底還是歲月、經(jīng)歷和現(xiàn)實合謀塑造了一個人。不過那又怎樣,難道這樣的林老師就不是好老師了嗎?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人心千面,人心多變,往來熙攘,眾聲喧嘩,誰也得不到客觀公正的評價。既如此,唯接受現(xiàn)實罷。
(編輯: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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