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錦州鎮(zhèn)是J市西北部的一個小鎮(zhèn)子，四面環(huán)山，算是云貴高原上海拔較高的小鎮(zhèn)了。這里冬季和春季挺有些高原的風骨的，整天里風呼呼吹，冬天冷風吹吹起落葉吹走鳥雀，春天暖風吹吹起狂沙吹開花樹。所以春冬二季這里天氣格外干燥。夏天和秋天倒是不錯，夏日晨曉，山里林間云霧繚繞，浮浮沉沉，恍若仙境；秋天天朗氣清，風從路旁高大的攀枝樹間掠過，那才叫秋高氣爽，偶從蒼翠青松下走過，還會遭遇噼啪砸下的一陣稀疏松子兒。

林燕就是2006年的初秋來到錦州鎮(zhèn)的，她是錦州鎮(zhèn)的第一批特崗教師，也屬于全國第一批特崗教師。那時候，他們一行十二個不同學校的大學畢業(yè)生一起來到錦州鎮(zhèn)，也算是青春正好斗志昂揚吧，多數(shù)人都是想在錦州中學灑一把熱血的。如果說這批特崗隊伍里有那么一兩個人在錦州中學待了兩個月后便開始琢磨離開了，那第一個打心里嘲笑這一兩個人吃不了苦的絕對是林燕。

林燕本身就是J市人，父母在市里一個服裝批發(fā)市場門前賣燒烤和豆花飯，后來生意不錯，就在附近租了個門面。那是林燕上初中時的事了，在初中之前，她也是在老家鎮(zhèn)上讀的小學，所以對這樣的小鎮(zhèn)有一種天然的親切感，如此一來，年輕的心里那種想要幫助這里的孩子“走出大山”的愿望就更強烈了。

也許因為他們是第一批特崗教師，本身帶有一定的光環(huán)，也許是錦州中學剛搬了新校區(qū)，需要一個嶄新的面貌�？傊ｉL挺支持他們的各種教學創(chuàng)意和突發(fā)奇想的。

就半年的時間，李吉的文學社就辦得挺像那么回事兒了，還出了第一期�？�，教師的教學隨想、小詩、書法作品與學生稚拙卻有趣的作文、讀書心得相映成趣。錦州中學的那幾期叫做《嵐風》的�？诙嗄暌院�，林燕還保留著，看著看著封面，她就會想起自己二十幾歲時的模樣：每天清晨看著大山里的晨霧和山風漂浮纏繞，心中總充滿著希望眼里總閃耀著光芒。嵐風，是來自大山里的風，是青春和夢想的風。

除了文學社，不論學科，不管男女，不計較能力大小，他們十來個人還相互支持辦了一個英語角、一個書畫社、一個舞劇團和一個趣味數(shù)學班。一個鎮(zhèn)上中學的孩子，能有多少見識和能力呢？但是他們相信聊勝于無，他們相信一切會越來越好，他們相信星火微光的力量。

什么是教育？真正的教育在哪里？在聽到孩子們磕磕巴巴卻又無比認真地讀英語的時候，在看到那個小女孩用不標準的握筆姿勢畫出一個蘋果樣的番茄的時候，在一群孩子為了六一節(jié)到中心小學“公演”而自發(fā)排練的時候，在越來越多的孩子開始到圖書館借閱《趣味數(shù)學》的時候……在那些時刻，教育似乎都在場。

他們十二個人中，除了林燕，還有四個女教師：蔣梅、吉玲、黎云、陳曉霞。林燕和陳曉霞一間寢室，其余三人本來可以分住兩間，但是單獨住的人覺得冷清，便加了一張床三人住一間了。女教師的宿舍就是學校女生宿舍的頂樓（三樓）隔出來的三個小單間。

陳曉霞性格溫柔，沒什么脾氣，從來不和任何人爭論，更別說是吵架和動手打人了。林燕就不一樣了，風風火火，能用動手解決的問題絕不用嘴，能靠吵架吵明白的話絕不講道理。所以教體育的兩位男老師有事也會請她代課�？蓛礆w兇，學生還是很喜歡她。不僅是因為她數(shù)學課上得好，更是因為她對學生是真心好。

錦州中學的住校生一周只能洗一次熱水澡，平日里只能晚上拿著保溫瓶去食堂打熱水洗漱、洗腳�？墒悄信悠饋硪灿袃砂俣鄠�住校生，要排隊打一壺真正的熱水是很難的。發(fā)現(xiàn)這個問題后，林燕每天晚上都會自己在宿舍燒水送給學生（教師宿舍可以自由用電），在她的號召下，其余四位女教師也會在晚自習后燒開水等學生來取。這股“熱水風”甚至影響了男生宿舍的老師們。不知什么時候起，“林女俠”這個稱號便在學生中傳開了。

林女俠給七七班的黃小虎買了一箱泡面，黃小虎都感動哭了；林女俠周末的時候去楊春花家家訪了，聽說給了楊奶奶兩百塊錢；林女俠親自給愛哭鬼曾前前補褲子，但是好像不小心把褲腿都縫上了哈哈哈……就在林燕“聲名大噪”之時，陳曉霞遭遇了她短短的教學生涯中抹不去的一大恥辱。

晉淙，八年級二班的混世魔王，一個短發(fā)女生，身材瘦削，算了，還是稱她為混世魔女貼切些。小魔女天不怕地不怕，和別人打架就是在拼命，誰要惹了她，不管男生女生，她出手就是一陣肉搏，撕拉啃咬踹，活像一條不要命的瘋狗。她倒也不是天天都要打架時時都要去惹是生非，只是說遇到問題和矛盾她多半靠打架來解決，因此也沒什么學生會故意招惹她。

八二班的班主任老李也給各科任老師打過招呼，說對這個學生，可視而不見視若無睹但切不可教之導之愛之管之企圖改變之感化之。原因吧，也不全是老師不負責任或者怕她，而是學生媽媽開學初就表明了自己的心愿，送孩子來學校就是盡監(jiān)護人的責任與義務，初中一讀完，學生自己外出打工養(yǎng)活自己，沒什么商量的余地。最后晉媽媽好心提醒老李，只要晉淙不打架，就是最好的教育。后來一系列事實證明，晉媽媽的話，用在她女兒身上當真就是教育真理。幾次切身體會晉淙打架的麻煩之后，老李“教育”這個學生的方式就是勸告一切眼之所見目之所及的相關不相關人員離晉淙遠一點。他打心里認同了晉媽媽“只要晉淙不打架，就是最好的教育”的十四字教育箴言。

只是千防萬防，老李就是忘了特別將“十四字教育箴言”傳授給陳曉霞。陳曉霞是這個學期才來上八二班思品課的，那么溫柔恬靜的老師，說話溫聲細語，行動弱柳扶風，就是書里走出來的半個林妹妹，說“半個”不是說她姿態(tài)儀容差黛玉差了多少，而是林黛玉弱則弱，但是吵起架來那個伶牙俐齒穿枝拂楊刀刀見血的功夫，陳老師半點沒學到。所以，這樣的老師，一不小心就被老李給忽略掉了，他覺得世界上最不可能觸怒晉淙那座小火山的就是林黛玉，不，陳曉霞老師。

那節(jié)思品課，晉淙突然沒有了埋頭睡他千萬年，不問古今歲月流逝的興致。陳曉霞一連提醒了三次，她還是執(zhí)意要和前后左右的同學講話，講話吧也不是那么可怕，可怕的是她隨便一開口聲音就比陳曉霞的聲音大。周圍的學生也是懼于她的拳腳功夫，不敢不接她的話。

“晉淙，請你別再講話了，話多成水。”

“老師，話多成水？哪里來的水？”聽到混世魔女挑釁的語氣，班上頓時鴉雀無聲，這不，魔女同桌的鉛筆掉地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你這同學怎么可以這樣，我提醒你，是因為你講話不僅影響自己也影響了別人聽課。”

“老師，就你的聲音，我不講話，第三排以后的人怕也聽不到！”

“你太過分了，出去，去找你們的班主任來。”

“去就去，”晉淙無所謂地走向教室前門，走到講臺的時候，她停了下來。“陳老師，你不適合做老師。”

陳曉霞已被氣到顫抖，她半抬起右手又放下用力攥緊了拳頭，十分隱忍克制的樣子�？赡莻�抬手的動作，刺激到晉淙了，就在那一秒鐘，小魔女本能地向前一步走上講臺，伸手就給了陳曉霞一耳光。陳曉霞被打蒙了，臉色蒼白，眼淚大顆大顆滾出了眼眶。班長在晉淙離開座位的時候就意識到情況不對，默默從后門出去請來了老李，但是很顯然，老李來晚了一步。

（編輯：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