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韋是在五十來歲的時候用上了不是自己手機的手機的。至今老韋還不敢確定這該算不算是自己真正的手機,不過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老韋想,再過段時間,自己就可以不用帶這手機了。到那時一切可以物歸原主,自己也可以放心地“榮歸故里”。老韋現(xiàn)在就在對他那所謂的“榮歸故里”浮想聯(lián)翩,想象著在家里和老母親一如從前的相親相伴。任由養(yǎng)大的鳥兒在外翱翔。老韋在想,只有那樣子,自己才能安心的在老家過自己所要的生活。心里才會舒舒坦坦的。我的鳥兒哦,你就快快飛翔吧。你應(yīng)該有你自己的生活的。我一直都不求你的什么,就只盼你早日飛上自己的那一片藍天,過你的幸福生活就行。
其實老韋是不想用這手機的,盡管那手機不花老韋的一分錢而來,也并不是因為那手機是不成樣子的手機,老韋就是覺得帶這手機對自己簡直就是跨世紀的超前消費,他實在是心疼每個月十來塊錢的消費,就他來說,可以當一個星期的伙食費了。可是現(xiàn)在的社會你沒手機是寸步難行的,特別是在城市里,還特別是他得經(jīng)常出去攬工,有時別人想找你,如果沒有手機,難道讓別人滿世界的喊你去?這個手機啊,還有一個是讓老韋既盼它響又怕它響的矛盾情結(jié),那就是女兒的電話。為了女兒,這個手機老韋帶得是既需要又擔心或者說是心疼哦。也是因為這個,在手機早已在祖國大地處處開花結(jié)果的今天,老韋才剛剛佩帶的。其實這手機是老韋的老板扔在家里,已閑置多年早已歸入“古董”級的手機,老板可憐老韋,才送老韋的。不要老韋的一分錢。老板說只要你給我好好出力做工就行。老韋的頭就雞啄米似的點,說,那當然,那當然咯,老板這么看得起我,我哪有辜負老板的理由。老板你就放一百個心吧。老韋還對老板說,老板吶,等到適當?shù)臅r候,我會還你這手機的。老板就說,嗨,這破爛的玩意兒,我都當垃圾看了,你還說什么還不還的呀,說了送你就是送你唄,你這人真是的。老韋說,不行哦,我可從來沒收過人家怎么貴重的東西呢。老板就呵呵呵地笑著一邊涼快去了。就這樣老韋白撿了個手機(老韋還是不能說是白撿),盡管那手機似耄耋老人,但是又能怎么樣呢?對老韋來說能通話就行。
總之啊,老韋的這手機就這樣不得不心痛的帶著了。嗨,這燙手的山芋棄之不可留著鬧心哦。
其實這手機大多時候還是可以為老韋帶來興奮點的,那就是有人找他去做工的電話,對方一聲:喂——老韋嗎?有份工你做不做啊?還沒等對方說完,老韋就大聲地答:做做做,在哪的?說定了哦,我馬上過去。老韋的話說得有點喧賓奪主,好像決定權(quán)都在他老韋一個人說了算似的。 得到了對方的答復(fù),他會高興得哼著曲子,騎上那輛破得不能再破的二手自行車,往約定的工作地點突飛猛進。疾馳的速度也不能把他的著急和快樂淋漓盡致地詮釋個一清二楚。他恨不得現(xiàn)在就在工地上揮汗如雨地干起來。也許是老韋的這個樣子吧,工頭都喜歡找他幫忙,大家都知道他正急需錢呢。
老韋還對手機津津樂道的是可以用這手機向世人炫耀自己的杰作。就是讓別人看他手機屏幕上的圖片。他常常拿這些圖片給別人看,自豪的說,你們看,我養(yǎng)大的妞怎么樣?當別人“哧”的一聲不屑一顧時,老韋很有滿足感地說,哧什么哧,你們知道什么叫‘當?shù)呢熑巍瘑?看著自己的心血付出?nbsp;在下一代的身上顯現(xiàn)蓬勃的未來,那種滿足感你們沒當?shù)氖侨f萬感受不了的。你們啊。路還遠著呢。老韋總是這樣沉醉在自我的成就里。
兩年前,在家里一向老實巴交地與土地打交道的老韋,為了一個夢想,不得不加入城里浩浩蕩蕩的淘金隊伍。過上了與之前不一樣的生活。切身體會了城市里的競爭之殘酷。
那天老韋恨不能把那幾個人劈了,因為他們看不起老韋,他們說:你都五十多的人了,還來跟我們二三十歲的人搶飯碗?你夠力嗎你?我們扛百來斤的你扛得起?按勞分配的我們可不想因你而少了收入。他們說得振振有辭他們說得激情豪邁。他們想以他們的年輕力壯嚇倒這屬于弱勢群體的老韋,他們想讓老韋在這弱肉強食的民工潮里沒了生存的余地,他們想讓老韋知難而退。他們啊就是在想盡一切辦法把老韋擠兌掉。誰知道老韋兩手叉腰以一當十吼道:我中年怎么啦?我做事啥時候偷過懶。课易鍪律稌r候落過你們后啦?我做事讓你們催過嗎?老韋說的是實在話,在這競爭很殘酷的苦力一族,老韋知道就自己的這一不利條件,任何的“落后”將會給自己的后路烙上極為不利的痕跡,哪怕那是極為微小的“落后”,老韋也絕不能讓它成為別人取勝的依據(jù),想想來城里的目的,你說老韋能不拼命么?
別人確實是找不到老韋一點“落后”的憑據(jù),說話的語氣就沒了剛才的盛氣凌人,剛剛的那股排斥就沒了棱角分明的扎得人難受了。
老韋雖然憋著股氣,可是做工從來就沒有帶著情緒過。別人是步子慢悠悠到抬,偶爾停下來,優(yōu)雅地掏出一只煙,再很優(yōu)雅地點著火,接著有模有樣地吞云吐霧起來。因為他們年輕,便有了目空無人的資本。除非老板在場,否則年輕人是發(fā)揮不出他們所謂的“中堅力量”的,沒有老板的催化作用,年輕人就把應(yīng)有的“蓬勃朝氣”隱藏了去。這個時候他們還監(jiān)管員似的盯著邊緣化的老韋們,他們知道,沒有哪個工頭組建的搬運隊伍,要的全是半老頭子,如果是這樣,老板是不敢雇請他們的,因為人家要趕時間,沒有年輕力壯的人是保障不了的。
老韋呢,從沒停下腳步,他實在是不想讓自己好不容易找來的這份工作丟掉。你想想啊,在城市里生活,如果一天沒有工作你就寸步難行,何況這工作一丟就不知道何年何月再找得上其它的工作了,沒有什么文化,更沒有一技之長,想在城里生存,簡直是比登天還難呢。老韋就只有使牛力的份了,僅管自己的的這所謂的“牛力”已不再如從前,但是老韋不得不使盡全力讓自己去適應(yīng)這城市的生活,因為老韋不得不在城里過啊,最起碼這幾年是這樣。
老韋啊,你確實是個不掉隊的主哦,我們會讓老板加你工錢的,你就好好干吧。說完年輕人哈哈哈的笑。老韋抹抹汗,說,你抽夠了煙沒?抽夠了的話就趕緊工作吧,別讓老板撞見你們的懶哦。老韋說話的時候也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年輕人生氣地說,老板怎么會知道?除非是你告的密,我警告你啊老韋,如果老板對我有什么不利的舉動,那一定是你的賤嘴胡說八道,你就等著滾蛋吧你。年輕人說完狠狠地把煙屁股吐了,罵罵咧咧地扛大包去。這時候老韋什么也不說,還是很賣力地扛這著大包。老韋就是這樣,工作的時候就想像著待會領(lǐng)錢的情景,那是很激動人心的時刻,每次領(lǐng)到錢,老韋都是右手食指重重地點了下舌頭上的唾液,拈起一張搓一下,再拈起一張搓一下。嘴里吐著相應(yīng)的數(shù)字,臉上寫滿幸福的感覺,無論手上的錢是多是少。有時別人不屑地說:唉喲喂,百把塊錢也值得你這樣心滿意足。磕阄疵庖蔡懔税?這時候老韋就呵呵地說:嗨,有錢就是好,有錢就是好,你還在乎它是多還是少呀。
有時候,他工友們看見老韋的那根布條做的腰帶上掛著個落伍的手機,就逮住話柄取笑老韋:喲和,我說老韋啊,你帶個時髦手機泡妹用啊?看不出哦,你還挺能跟上時代的嘛,告訴我們,你的手機是上千塊的吧?哎喲呀,好你個老韋喲,你大財不外露啊。改天借過幾百來讓兄弟們撮一餐怎么樣?老韋也不跟他們計較,不置可否地哼哈著,吧嗒吧嗒地吸著劣質(zhì)的喇叭煙,心甘情愿地成他們的開心果。其實說是心甘情愿是不恰當?shù),老韋是被心甘情愿的。他們總是在無聊的時候,很快地從老韋身上找出解悶的話題。見老韋不搭話,有好事者湊上前,故作神秘地說:老韋啊,今晚帶你瀟灑去,別帶錢,就你那部手機頂一次的嫖資也夠了。累死累活的也該自己享受享受啊。再說了,帶那爛手機掉你的身價,改天換部新的,功能齊全的,氣氣他們。老韋這才呵呵呵呵的說:去嫖?你能去得了?你家那肥婆不把你閹了她不姓X。你能跟我叫板?我一個人我愛去哪就去哪,回到家蒙頭就睡沒人吵。你們能?誰能的話我今晚就上你家光明正大的邀請你去。敢不敢?大家這回啞了炮,因為他們都是有妻室的人,真是怕老韋給自個家里的那個她通風報信,那還了得?
其實老韋也只是下下他們的假威風而已,是想讓他們住嘴,他們這樣的話題實在是無聊。要說讓老韋拿錢去瀟灑,老韋也是舍不得的。老韋的錢是得一份掰著兩份花的呢。
老韋想,這幾天沒有搬運的工,自己就想想辦法解決自己的一日三餐吧。能有什么辦法?老韋想還不是撿垃圾去?
老韋早早地就拎了兩個編織袋出門了。這天他的運氣不錯,大半天的時間就收獲了兩大袋可利用垃圾。他還不想回去,他的這一舍不得早回讓他碰到了他不該碰到的事。
事情是這樣的。他碾轉(zhuǎn)來到一幢大樓的后面。里面?zhèn)鞒龅母鞣N聲音磁鐵樣吸引了他,讓他全身的血液立馬沸騰了起來。他即刻放下?lián)蛹睕_了過去,趴在窗口朝里張望,他望得很是貪婪。這是一間大房子,像標準的教室那么大那么寬敞明亮。有許多中老年人在揮毫潑墨,或?qū)χ煮w平頭品足,他知道他們在練書法。他的手有點癢癢了,雖然他的書念得不算多,但他覺得練練筆也是很愜意的事。他搓搓雙手自語:有機會的話看我的吧,就不信這一撇一捺的字怎會寫不好它。
接著他又渡到第二個窗口,還是一樣的房子,但有幾張乒乓球臺,有好多人在打乒乓球,他們在一起切磋球技。看得他也有了運動的欲望,左右手揮動著做打球的動作,嘴里在念叨著:應(yīng)該這樣揮拍,這樣弧度才夠,力度才夠狠。這情景把他帶回童年時代,那時他是學校里的乒乓球隊的主力隊員呢,可惜貧窮讓他的球星夢破滅了。他本來是想繼續(xù)這么觀看下去的?墒橇硪粋房間傳出的聲音又吸引了他,是那種更讓他激情澎湃更讓他心曠神怡的聲音。
當他急匆匆地轉(zhuǎn)到那個窗口時,房里的情景真的讓他為之一振!拔覀兂鴸|方紅,當家作主站起來,我們唱著春天的故事,改革開放富起來------”這鏗鏘有力的歌聲像股暖流迅速涌遍他的全身,他的情緒一下子高漲開來。他不由自主地跟里面的歌詠隊大聲和唱起來,他唱得忘乎所以,不知今昔何昔了。
他的歌聲引來了一個人,悄然走到他的身后,很威武的樣子,盯著他看,那眼神是這樣的虎視眈眈夾帶著深深的厭惡。那人的表情從迷惑不解轉(zhuǎn)成了恍然大悟,又從恍然大悟變成了勃然大怒。那人兇惡的吼起來:什么人?干什么的?那人一連吼了幾聲,老韋的歌聲才嘎然而止,他轉(zhuǎn)過頭一看,被那人鄙視加仇視的模樣嚇了一大跳,怯怯地說,我、我只想看看,很好玩的呢。我問你是什么人干什么的?那人又兇吼了一遍,當然很不耐煩的樣子,還狠狠的揮揮手,就像要趕走一只蒼蠅,在那人面前,穿著樸素的老韋就像一只蒼蠅非常讓他惡心,不得不百分百的堤防著。我是個收廢舊的,剛好路過這里,所以想看看?词裁纯矗坑惺裁春每吹?這是你們待的地方嗎?哦——,不是吧?我看你是來探情況的吧?然后晚上再來行動,是不是?快拿出你的證件來。那人的話簡直就是顆炸彈,讓他感到心驚膽寒,他被那人當犯人似的嚴刑拷問著。他不得不再三申辯:我不是來探情況來的,我也沒有帶什么證件,但請你相信我是個良民,我沒做過什么壞事。我只想像他們那樣-----。少羅嗦,就你這模樣還想著像他們那樣?快滾開去,哪遠滾哪去,不然我就打110了,聽見沒?說完那個人噌噌噌地走上幾步,把老韋的兩袋勞動所得踢了個稀巴爛。還一腳把一個什么物品踢到遠處的水溝里。老韋一時性急,就和那個人干起嘴仗來,引來許多人的圍觀。那些穿戴優(yōu)雅的人紛紛在幫那個人說話,使老韋成了可憐的孤立求敗者。那個人就扯高氣昂起來,肆無意撣地糟蹋著老韋的勞動成果。那人突然兇惡神煞地盯著老韋腰上的手機,脫口而出:說,你這手機是不是偷來的?老韋急辯:不是偷的,這手機真的是我的。有人還是很懷疑:你個撿破爛的,帶什么手機?扁他,看他老不老實。老韋掏出手機在他們面前揚了揚,說:是我的手機,真是我的手機,里面只有一個號碼,那是我女兒的。老韋還在想辯解?墒遣恢罏槭裁,圍觀的人的話漸漸少了,那是因為他們看見了一部讓人堵心的爛手機。那樣的手機拿在手上他們還嫌糟蹋了自己的手呢。
他們的同仇敵愾,讓老韋不得不默默地收拾散落地上的東西,然后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走在大街上,老韋想:哼,城里人就有什么了不起?我把我女兒好好的供起來,將來一定比你們強,到時候看誰厲害。老韋一想到女兒的將來,心里就充滿了希望,剛剛被別人扁了的不痛快也就隨之煙消云散了。看他們仇恨的樣子,老韋更加堅定了把女兒培養(yǎng)成城里人的想法,自己再苦再累,也絕不能讓城里人瞧不起女兒。
走了大半天的路,又加上剛剛經(jīng)歷了那么一段意想不到的插曲,老韋覺得肚子咕嚕嚕叫著餓,這才記起自帶的那瓶米粥來,可是現(xiàn)在哪還有它的蹤影,剛剛早被那個人一腳踢飛了。老韋現(xiàn)在才回過神來,原來他踢飛的是自己的飯啊,老韋心里罵了句娘話。烈日下老韋硬撐著挑起自己的收獲,在大街上蹣跚,饑餓讓老韋猛吞了兩口干痰,用右手撫摸著肚子,諾諾地說:就到家了,忍一忍就到家了,一碗米粉三四塊錢呢,咱不去想它,不去想它。老韋就這么自欺欺人的精神勝利法,以減少饑餓對自己的折磨。
老韋精疲力竭地路過一個十字路口時,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般眼睛放光,人也提起了精神來?觳较蚰悄繕俗呷ァW啦扔下?lián),擰開水龍頭,張開嘴巴咕嚕咕嚕海喝起來。這是一間公共廁所,老韋知道在這里是可以免費用水的,是沒人來呵責你的,你就盡管敞開肚皮痛快淋漓地喝個夠。老韋的嘴巴一直這么對著水龍頭咕嚕咕嚕地喝著,入了廁的人想洗個手也沒辦法,只能在老韋的身后投去不可思議的眼神。老韋灌滿了肚子,嘴里長長地吐出了一個“啊”字,抬起了頭,才發(fā)現(xiàn)身后已排起了等待洗手的人們。老韋不好意思地退到一旁,站在一旁的老韋看見了一個叫自己心痛的動作,第一個洗手的人雙手接了水,在水龍頭上澆了澆,這個動作重復(fù)了幾遍,才放心的洗了洗手。站起身來,白了老韋一眼,哼了一聲,甩甩手快步離開。就像逃避著一個瘟神。看得老韋沒了等下去的心情,原本老韋還想等他們都洗了手走開后,自己再洗把臉抹抹汗的,可是他們的眼神實在是叫人心寒。老韋慌忙挑起擔子回家去。
老韋的住處是在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城里人稱為“非洲村”的地方。那里聚居著無數(shù)到城里淘金的鄉(xiāng)下人。老韋租了個三四平米的地方,自己找來別人廢棄的石棉瓦、廣告布什么的,搭了個棚,安上張床,擺上張陋桌,便沒了空余的地方了。做飯只能在門口的露天那里了。
這天老韋好不容易生了火,可是飯還沒弄好,天上就下起了雨。老韋不得不撐著一把爛傘,不讓雨水淋著了那燒得正旺的柴火。小小的傘剛好遮住得了爐子,還顯得勉勉強強的呢。老韋就只好讓雨淋著了,老韋想,弄好了飯,再換身衣服也沒什么大礙的。不巧的是,小棚里也滴滴答答地漏起了雨,正跟老韋作對似的歡快地嘀嗒嘀嗒往床上侵略著呢,可是怎么辦呢?人得定定地站在那的,讓雨水澆滅了柴火,這飯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吃上了。床也不能淋的,那撿來的破被絮是自己準備度冬的。老韋這就有顧彼失此的無奈。只好在心里祈禱老天爺快快開恩,把這下得不是時候的雨停了。可這雨就好像跟老韋作對似的,反而越下越大。老韋只好哀嘆著,嘴里念叨著:完了完了,這回死定了。正在老韋念叨是時候,附近的人朝他喊話了,說:老韋老韋,你怎么搞的啊,弄得濃煙滾滾的,你還讓不讓我們家里待著啊。原來,是老韋的柴火被雨水濺到了,半干半濕間就產(chǎn)生了滾滾濃煙,不說別人,老韋自己也被濃煙熏得不停地咳。邊咳邊不住地向別人解釋,并陪著不是。老韋知道自己是萬萬不能得罪他們的,別人都是三五個人為一家庭的,只有自己孤苦伶仃呢。不得已老韋提起爐灶進棚里來,就在床頭做飯,滾滾的濃煙在小棚里彌漫著久久不散,這時候老韋可以拾掇那漏雨的瓦片了。找遍床上床下,也就只有幾只廢棄的垃圾袋。老韋把它們?nèi)喑梢粓F,塞住了那幾個洞,可是有什么用呢?塞了這里漏那里。老韋索性抱開被子,讓雨水漏個痛快。抱著被子的老韋被煙熏得有憋過氣去的感覺,咳得眼淚直淌。
經(jīng)過了這次的雨淋,加上心急,老韋病倒了,傷風感冒發(fā)高燒呢,鄰居們都勸老韋快上醫(yī)院吧,這么發(fā)燒著,會燒壞身體的。老韋何曾不想?可是老韋不能去醫(yī)院。一踏進醫(yī)院你沒有百把塊是搞不掂的,這樣那樣的檢查一大堆,把褲袋癟癟的老韋都嚇退了去。老韋就按照土辦法,老韋自己給自己刮痧打麻,他拿來一根針,挑一針就用手擰幾下,擠出血烙下一塊紫色的斑塊,弄了一個下午,老韋的額頭、胸部等部位就烙下了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斑痕,遠看去就像爬滿了蟑螂,這是農(nóng)村人常用的土方法,在壯醫(yī)院里也有用到的。當然老韋的病還只是稍微減輕了點,他知道,要想完全病愈得服藥。老韋又想到了土辦法,喝碗姜筍辣湯,老韋壘起灶,拍爛一小塊姜,剁碎一個辣椒,放上幾片竹筍,兌上水,把它們煮開,這就是民間治療傷風感冒的“藥”了。喝下去再蒙頭大睡出一身汗就OK。
第二天有工頭來電話,說是有份搬運工,得趕時間,問老韋做不做,老韋來不及思索半秒就說,去去去,我去我去啊。老韋出門的時候,鄰居們都說,你是不是想錢想瘋了?病都沒全好呢,你做什么工去啊?老韋說,嗨,這點小毛病能算個?我沒那么嬌貴呢,不去?那怎么行?落下一次別人就不一定叫上你咯。再說了,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何況這次是趕時間的工,不能缺了的,得替別人想想啊。
老韋出工的時候,工友發(fā)現(xiàn)老韋有點怪模怪樣,沒了以前的拼勁。有人問,老韋啊,大熱的天你包什么頭巾的?衣服還扣得那么死,以前不是都光著膀子的嘛,這會學著斯文啦?老韋喘著氣說,別說話,老板看著呢。那人不依不饒,說,老韋啊,這回怎么才扛幾包就氣喘吁吁的啦?是不是昨晚泡野妹過頭了?這話引得其他的工友又是一陣笑。
老韋這次的“怠慢”也引起了老板的注意。老板叫過老韋,問,今早沒吃飯?怎么做的工?老韋不敢抬頭看看老板那咄咄逼人的目光。老韋說,老板,今天你就算我半個勞力吧,但我保證我沒有少做一半的工,老板你就看好了。老板不語,突然老板的手一把扯下了老韋的頭巾,問:怎么回事啊?病了?老韋說,也沒什么要緊的,都好了,這工我做得了的。老板說:以后病了就得休息,出了事我可負不起責任哦,今天你就去點數(shù)吧,可別點錯了。老板說完遞給老韋一個本子一支筆,兩人就走進了倉庫。老韋受寵若驚似的,認認真真的數(shù)起各種物件來。老板說,還真看不出你有這能耐,以為你文盲一個的呢。以后------。老板的話沒說完,老韋也就不知道老板說的以后是什么意思。老韋也就不去想那么多了,老韋就專心致志地工作起來。老韋就是覺得,無論做什么都要對得起領(lǐng)的那份工錢。僅此而已,老韋就沒再往別的方面想。
老韋在擔心家里的老母親突然會發(fā)生什么事呢,老韋每天都在祈禱,希望老母親永遠安安康康,不要生病。老韋每次接老家的電話都提心吊膽,直到對方把平安報完,老韋才長長的舒了口氣,把噗噗跳的心安了下來。老韋擔心的是,老人一旦有什么閃失,非得花上幾千塊不可,這對老韋來說是個天文數(shù)字。老韋一想到為了女兒而怠慢了老母親,就覺得很對不起老母親。當時自己的決定也是征得老母親同意了的,這或多或少讓老韋得到了一點點的心理安慰。而說到女兒,老韋為了女兒可謂傾家蕩產(chǎn)了。從小就一病怏怏的模子,三天兩頭兒上醫(yī)院,原本勉強度日的家庭就因了女兒的病弱一下子墜入了萬劫不復(fù),好心人都勸老韋放棄他所謂的“寶貝女兒”?墒敲看卫享f都說:不能,絕不能放棄。上天安排我們有緣作父女,怎么能隨便就說放棄?老韋不但不放棄女兒,還為女兒動了兔唇修復(fù)手術(shù)。讓女兒變得漂亮起來。望著女兒今非昔比的容顏,老韋吃了蜜一樣整天呵呵呵的笑,好像全世界就他一個人能當父親似的。為了女兒的這個手術(shù),老韋更是舉債累累。別人問值與不值?你掏心掏肺榨血榨汗地為她,最終她還不是別人的人的?你啊,當時就不該讓她活下來哦,看她把你們母子整得皮包骨非洲難民樣的,你們撈著了什么?老韋也總是呵呵呵的笑,一副心滿意足的示著人。
老韋雖然自己皮包骨的挨,卻盡己所能滿足女兒的所需,別家孩子有的,老韋也少不了女兒的。女兒就在這濃濃的父愛中日漸茁壯起來了。
老韋每當躺在床上的時候,老是想著她們倆,就怕她們有什么不測,都給我好好的活吧,喝水咽糠都行,只求你們沒災(zāi)沒難的。
老韋在郵政局里呆了差不多兩個小時了,老韋在進行著激烈的思想斗爭,準確地說是老韋在舉棋不定呢。老韋是在準備給老家里的母親寄生活費,老韋掏出了全部所有,就只是三百來塊錢了,老韋知道,女兒這幾天也要討生活費了,一個星期一百塊,這是只能多不能少的鐵的規(guī)律。母親的生活費也得兩百塊,那自己呢?留多少?做苦力話,吃飽飯是體力的保障。否則別人就會炒掉你。就這樣,老韋在這錢的分配上有了英雄氣短的無奈,給女兒的錢是不能少的,女兒正在長身體的時候,又是如饑似渴地學本領(lǐng)的關(guān)鍵時刻。該投資的你是不能偷工減料的。母親呢?風燭殘年的老母親,一個人在老家是不能斷了她的生活費的,你想想,八九十歲的人,本該是享天倫之樂的時候,你能忍心克扣她的生活費?老韋搖搖頭。最終只好在屬于自己的那份減了起來。老韋把錢遞給那個工作人員時,對方笑著說:阿伯,為什么不一次寄個夠呢?你看你每月都來寄,而且數(shù)目又不多,一次寄個夠,也少了你多跑的麻煩呀。別人都是這樣寄的。老韋一聽滿臉地尷尬,嗯啊地應(yīng)著。對方似乎明白了什么,忙說,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替你著想罷了,怕你麻煩呢,你愛怎么寄都行,我們都會熱情服務(wù)的。老韋臉上露出了笑容,把幾張小票遞了過去。
老韋好久都沒回老家了,一是因為忙著等工做,二是為了省路費,來回上百來塊錢呢,老韋實在是舍不得,老韋記得上次回去是三個月前,那是在通電話時,老韋聽出了老母親的哭腔音兒。老韋就刨根問底地問,娘,你沒事吧娘?雖然娘一直在說著沒事的我沒事的,可是老韋實在是放心不下。日月思念老母親的老韋,終是忖出老母親的不同以往的話里話。就十萬火急得趕了趟老家。
那天一進家門,老韋就看出了母親的不一樣。老母親見到兒子,高興得直掉淚,話說得前言不搭后語,兒,你回來啦,兒我見到你太高興了我,兒你怎么回來的啊?兒你怎么能回來的呢?妞咋辦?你回來了我的妞咋辦哦?母親久未見兒子,如今一見,那份重逢的喜悅溢于言表。老母親是因為身體欠佳,老韋決定帶她去醫(yī)院,老母親不肯,說太花錢了,挨一挨就好啦。老韋說,娘啊,您身體已大不如前了,硬撐是不行的,釀成大病就得不償失了。老母親經(jīng)不住兒子的力勸,只好乖乖地由兒子帶去醫(yī)院。老母親問,兒喲,咱有多余的錢嗎?還是省下吧,妞上學得用啊,出門在外,一個女孩家的,沒錢可是寸步難行哦。咱不上醫(yī)院了吧?一路上老母親在喋喋不休的重復(fù)這幾句話。把堅強的老韋說得一路的淚水滂沱。
那次老韋在家待的時間最長了,有七八天吧。實在是放心不下母親的身體,老母親總是說,兒啊,我沒事了,你就回城里去吧,免得妞需要時你不住身邊哦。老韋聽得老淚縱橫,問,娘啊,妞的事,您后悔了嗎?您看為了她我們母子分離,您有后悔了吧?誰知道老母親生氣地說,你個傻蛋兒,怎么今天說了這種話?我什么時候說過我后悔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我。你就別再試探你娘了。我知道你放不下心我們祖孫倆。你就快去吧,家里我有四鄰八居幫襯著呢。城里就不同了,你們父女得自個照應(yīng)啊。得了這些話,老韋就抹著眼淚離開了家。
老韋想,自己得想方設(shè)法把這幾天耽誤的收入補回來。除了白天扛大包,晚上還得到各個廣場去撿垃圾換錢。老韋就想,城里就是不同于鄉(xiāng)下,到處可以有掙錢的門路,只要你不懶就行,這幾天總是有收入,雖然那是于別人不齒的收入,可是已經(jīng)足以讓老韋高興了。老韋在想,人是不能太急于功力的,要知足常樂。
老韋的手機不見了。不見了手機的老韋嚇出一身冷汗:完了完了,這叫我拿什么還給人家哦,當初自己就在人家面前親口承諾了的,怎么能說話不算數(shù)哦。人家怎么看的我喲。
那手機之前總是不離不棄地掛在褲腰帶上的,可是今天不知道為什么說不見就不見了。怎么弄丟的老韋也稀里糊涂的了,老韋只能怪自己老了,做起事來有了丟三落四的老人癡呆癥趨勢了。老韋在心里不服地想:我沒那么老的,現(xiàn)在的我是不能說老就老的,我老了,家里的一老一小怎么辦?百斤重的包我眉頭都沒皺扛起就走,怎能算老?開玩笑哦。可是老韋這次是真的稀里糊涂就把手機弄丟了。一點也找不著回憶的根據(jù)。事情是這樣的,前一個晚上老韋在鄰居家喝了滿月酒,有點喝高了,自己怎么回來的現(xiàn)在一點印象也沒有,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習慣性的摸摸褲腰袋上的手機,這一摸就嚇了一跳,完了,手機沒了。老韋在床上來了幾遍底朝天的狂找,可哪有他心愛的手機的影子喲。老韋哭了,沒了手機自己怎么攬工喲,沒了手機女兒怎么聯(lián)系我哦。再去買?那是不可能的事哦,哪來的多余錢?每個月甚至每一天的費用,自己都是精打細算了的,多余的也就二三十塊罷了。
老韋不見了手機,想到的是馬上給自己至關(guān)重要的人打個電話,誰最是自己的至關(guān)重要之人?當然是老母親和女兒了,哦對了,還有自己的衣食父母——工頭。老韋找出記錄號碼的小本子,就要出門找公用電話。說,得給個電話通知他們才行,免得他們找不著我著急呢。
正在老韋想要出門去時,女兒回來了,女兒的回來有點破天荒的味道,確切的說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樣。印象中女兒是來個那么兩三次,而且是不得已地來。女兒站在門口,擋住了老韋出門的腳步。一見是女兒,老韋臉上頓時露出驚喜。
誰知女兒還沒站穩(wěn),開口就問:老爹啊,你怎么不接電話啊,不接電話你帶它干什么啊,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焦急呀。一連幾個電話你都不接,你什么意思嘛。女兒的一連串責問,讓老韋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忘了解釋,愣愣的站著。在女兒的再三“為什么?”后,老韋記起了什么似的的。說,哦,是這樣的,我的手機丟了,我正想找公話通知你們呢。丟了?女兒懷疑的眼神在老韋的身上游移了那么幾下。說,可我打時,你手機明明響著,直到它說‘暫時無人接聽’。別人撿去的話,他會關(guān)機的,丟了?這怎么可能?老韋掏出空的手機套在女兒面前晃了晃,說,我怎么可能騙你?丟了就丟了嘛,你說的什么話哦。女兒看也不看老韋,不耐煩地說,老爹啊,丟在哪了?老韋說,好笑哦,我知道在哪還能說是丟嗎?女兒沒好氣地說,哎呀,你想想啊,咱好去找找啊。老韋如實說了。女兒問,是誰送你回來的?老韋就問,怎么你懷疑人家?怎么可能?咱們鄰里鄰居的,你怎么往那方面想哦。不該哦。女兒說,老爹,現(xiàn)在的人啊,一切皆有可能。再說了,他們算什么鄰居?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的人,哪天搬了家,誰記得誰啊。老韋忙阻止女兒的推斷,說,你小聲點行不行?女兒直接走了進來,坐在床前,一言不發(fā)地打電話。這一打啊,女兒就發(fā)現(xiàn)老韋的床底下的塑料垃圾堆里,閃了那么幾下。問,老爹啊,你床底下好像有什么東西閃了幾下哦。老韋說,是嗎?哪角落的?什么東西?老韋說著探下頭去,看見靠里的角落里確實有個亮光,鉆進去一扒拉,驚道,啊呀,是我的手機呢,我的手機怎么落這來了?說完打手機遞給了女兒,問,我的手機怎么沒有聲音了呢?是不是壞了?女兒啊,你給我看看哦。女兒接過手機摁了摁,說,哎呀老爹,你怎么把它設(shè)置為無聲了呀,真是的。老韋說,沒有啊,我除了打電話,一直沒有弄什么呀,它怎么會變成這樣哦?女兒說,莫名其妙。女兒弄了幾下,再用自己的手機打過來,這會終于能聽到了原來的曲子了。老韋接過手機尷尬的撓撓頭,似自言自語,怎么會這樣的?怎么會這樣的?然后就嘿嘿地傻笑。
女兒,你回來有什么事吧?老韋是既盼女兒回來又怕她回來,心情很是矛盾。沒事就不能回來看看你?女兒知道這句話老爹最愛聽,所以女兒就先說這句話,就是每次接電話也是這句話開頭的。有了這句話一切就好辦了。這個時候女兒會竭盡所能說些討老韋歡心的話。老爹啊,你坐下來先嘛。女兒乖巧的樣子。老韋又問,女兒啊,你有什么事吧?女兒硬按老韋坐下,說,老爹哦,叫你坐下你就坐下嘛,你在擔心什么哦?我只是想幫你捶捶背揉揉肩,你不是總說這里疼痛那里酸麻的嘛,我難得來一趟,就該盡盡孝道哦。老爹你說是不是啊?女兒的這番話感動得老韋唏哩嘩啦地淌著幸福的淚水。女兒繼續(xù)說,老爹哦,往后等我有了工作掙到了錢,第一個孝順的就是你和奶奶。到時候啊,你們就等著在家里好好過舒服的日子吧,什么也不讓你們做,一切有我呢。老韋呵呵地笑,說,女兒哦,爹不求你什么孝不孝的,只求你自己有個好的未來,不像你老爹那樣過得沒個人樣。這樣你爹死時才合得上眼啊。女兒說,老爹呀,為了我們的有個好的未來,現(xiàn)在只好委屈大家捱日子了,老爹啊,這次我得需要一百五十塊錢。
啊?又、又花這么多。烤拖裨陔娫捓镎f的一樣,每次聽到女兒說要錢,老韋的反應(yīng)都是這樣,不是老韋不肯掏錢,是因為沒錢的老韋沒辦法掏錢。這就是老韋既盼接到女兒電話又怕女兒來電話的原因。
哎呀老爹,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再說了,這也是為我們的將來進行投資呀,你想想看呀,沒有投資哪來的回報?老爹你說是不是?其實老韋從女兒剛剛踏進門口的時候就知道女兒是討錢來的,只是老韋強迫自己不去這么想,也希望這次女兒回來不是討錢。就是討錢也不是多么大的數(shù)目(多少的多大?老韋也說不定)?墒墙Y(jié)果還是跟以前沒兩樣。老韋問,你不是說找實習去了嘛,他們沒付你工資?女兒說,老爹,你開竅點行不行,就是我工作了,也是到了一個月才能領(lǐng)工錢呀,你說我出來才幾天?上次你電話里說是出來找工作了的,說是提前實習呢,我記得那是上個月的九號,今天都十七號了,怎么------。老韋話還沒說完,女兒就有點不耐煩地說,哎呀老爹,你以為這社會就像是我們自己家啊,愛什么時候上班就上?你也得看看別人是不是愿意雇你呀。你總不能給人家下跪涎皮賴臉的求吧?怎么,你們都有了一門技術(shù)了,他們還不肯雇用你們?老韋似乎被深深的失望擊中了。女兒說,也不是啦,有的公司也是想雇用我們的,可是他們開的工資也太那個了。什么那個啊?老韋問。哎呀,還能什么那個啊,就是工資太低了。低?多少?還不是八九百不包吃住的那種唄。八九百?不低了女兒,在南寧市你們就這樣的工資了。老韋這會兒也沒了剛剛的失望,而是充滿著憧憬。女兒卻說,老爹哦,你幫我算算啊,我每個月的生存投資是多少,房租三百,通訊費一百,交通費六十,零有錢最少是兩百,生活費最少也是三百,上網(wǎng)的費呢最少也是一百,什么雜七雜八的還沒算呢,老爹喲,你加起來看看,到底是多少?老韋眨眨眼問,多少?你一咕嚕地冒出這么一大串來,我都來不及記呢。女兒無奈的說,老爹啊,加起來都超支了,你說我連自己都養(yǎng)不了,還怎么養(yǎng)你們?老爹你說,這樣的工作我怎么能做?能能能,你就別管我們了,我們能自己解決的,你啊就先工作吧,一步一步來,以后會好的。女兒說,這種工資我們是不會放在眼里的,去做這種工等于浪費我們的青春。老韋這邊勸女兒那邊頂,兩人的談話就這樣陷入了僵局。
女兒問,老爹,有沒有吃的啊,我有點餓了。老韋就說,一大早的我就忙找手機的事,也沒弄什么吃的呢,你就在這待會,我去買點菜回來做飯。女兒說,哎呀老爹,都什么時候了,還弄什么飯啊,不如你就帶我去外面吃好了。外面去吃?十幾塊錢你能吃什么?在家我就能當幾餐吃呢。女兒被噎住了,正想說什么,可是老韋已經(jīng)跨出門口去了。
也就十來二十分鐘的時間老韋就回來了,老韋一進家門就發(fā)覺屋里有些異樣,最刺眼的是多了兩袋垃圾,父親扒拉來看,全是飲料罐和食品包裝袋的,上面標的價格并不便宜。那是女兒正躺在床上而制造的垃圾,老韋問,你哪來的錢?女兒說,席子底下的。老韋驚訝的問,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能動用那錢?女兒沒事地說,哎呀老爹,餓了,就得吃啊,再說了,不也是十來塊的嘛,要你命似的。女兒說得不屑一顧。你不能亂花的呀,所有的錢我都是計劃著花的啊。老韋在勸導(dǎo)著。女兒說,好啦好啦,我記得就是了。老韋小聲地嘮嘮叨叨著淘米去了。
女兒頭也沒抬,坐在小凳上,右手翻翻一本書,左手拿著一塊大大的金黃的面糕,嘴里津津有味地嚼著,一罐插著吸管的高鈣飲料立在旁邊的床上,那香味讓父親直打了幾個噴嚏。
女兒在吃的時候也忘不了玩她手上的手機,老韋說,怎么我總是見你玩?zhèn)不停的?手機有什么好玩的?嗨,老爹,這你就不懂了吧?告訴你我這是在手機Q聊呢。什么是手機Q聊?暈哦老爹,手機Q聊都不懂?不過就你這把年紀不懂也正常的,告訴你吧,手機Q聊就是利用手機掛Q,跟別人聊天,也可以查找資料什么的,多著呢。哦?手機還有這樣的功能?當然啦,你以為現(xiàn)在是什么時代啊,什么都有可能。女兒夸夸其談。老韋想了想,問,那用不用花錢?廢話,不花錢別人學雷鋒呀?真是的,老爹你好想共產(chǎn)主義吶。老韋心痛了,老韋就問,那不是每個月得花很多錢咯?女兒理所當然道:所以剛剛我說的通訊費你以為是我在嚇你的吧?老韋就說,女兒啊,我們還很窮,能省的我們就盡量不去花那個錢。女兒不滿了,說,什么省不省的啊,現(xiàn)在的社會就是這樣子的啦,否則你就會被時代拋棄哦。女兒的這一冠冕堂皇的話,讓老韋找不出反駁的話了。女兒接著說,老爹喲,你那手機是不是也該換換了?這個時候帶著這么個落伍的手機,在別人面前怎么拿得出手哦。是我的話寧愿不帶算了。什么破玩意啊。女兒自顧自的說著,全沒注意到老韋那張滿是皺褶的臉上突然烏云密布。老韋真想大罵一場,更想狠狠地打自己幾把掌?衫享f看了看女兒那稚嫩的臉。老韋就沒了底氣般,說了句,什么落伍不落伍的,對我們來說,能用就行啦。家里花錢的地方多的是啊。老韋說完就自個出門口去摘起菜來。老韋就這樣悶頭不響地摘著菜。
女兒又問了錢的事,老韋從褲袋里掏出一把碎票,再加上席子底下的,數(shù)了起來。等數(shù)夠了一百五十塊,剩下的也就是寥寥無幾的零票了。女兒接過錢,說,老爹啊,以后你能不能換大票的存啊,你看看,都一大捆的了,可才是一百五十塊呢。老韋說,沒功夫換,再說了,零票就不是錢?哎呀我是說帶著不方便的嘛,你扯哪去了。哦對了老爹,等我們一到時間離開學校,我們就得出來租房住了,那時候的生活用品也得備齊,你能不能備些錢,到時候我來拿。哦?這樣啊,嗯,到時候再說吧。要不你搬過來一起住這吧?什么話啊老爹,這么破陋的地方你讓我怎么住?好了,不跟你扯皮了,我得去學校了。女兒逃脫似的說著。什么?你不吃了飯再去?不了,我都吃飽了,老爹,你就自個吃吧。女兒說完跨出了門口。任憑老韋怎么挽留也不肯回頭。
老韋在嘆,哎,養(yǎng)大的女兒由不著你哦。這孩子啊,小的時候盼她快快長大,長大了呢又是不讓你省心的主,哎,寧愿她永遠長不大哦。
因為貧窮老韋一生未娶,因為貧窮老韋寄希望于女兒。
女兒讀完了初中就再也沒心情上學了,說要去打工,老韋覺得,十五六歲的孩子,能做什么工?在力勸她繼續(xù)上高中無效后,就說,要不你就再去讀個職校吧,弄個什么證的,出去好找工作,也不那么累人。你看看哦,現(xiàn)在用人都看你有沒有什么相關(guān)的證書。女兒就心不甘情不愿地點了頭。當年老韋就是這樣不得已才到南寧來打工的,說是“陪讀”,實在放心不下女兒一個人在城里生活,老韋對女兒可是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嘴里怕融了。當時老韋放心不下老母親,說也要帶上老母親的,可是老母親死活不肯,說自己一把老骨頭了,經(jīng)不起折騰,還是在家的好。你們就安心去吧,這兩年我還能自己照顧好自己的。老韋想了想,大不了自己兩頭忙吧。老韋就決定帶上女兒進城陪讀了。
但是女兒還是選擇了住校,對于老韋在城郊結(jié)合部搭的這個臨時木棚是不屑一顧的。都兩年了,才踏入那么三五次,那也是討錢的時候不得已而為之。原本老韋是想讓女兒跟自己一起住的,可是女兒實在不肯,堅持住校。老韋只好作罷。
老韋每當有空閑的時候在想,女兒喲,我是不是前世今生欠你的啊,怎么讓我今生為你牽腸掛肚累死累活的?想想拳頭大的肉團被自己養(yǎng)成一米五六的大姑娘,老韋就想得心滿意足心甘情愿。
往往在這個時候,老韋就自然而然的憶起十幾年前的那個早上。那天早上,老韋像往常一樣早早起來,到山腳下去挑水,打開門,就發(fā)現(xiàn)門口有個小紙箱。老韋好奇的上前一看。忙大聲地喊起來,娘、娘,你快來看哦,這有個小孩。當頭發(fā)凌亂的老嫗看了這個兔唇的孩子后,說,可憐的孩子,你怎么就生在了狠心的父母家哦。兒子啊,我們該怎么辦?老韋就毫不猶豫的說,還能怎么辦,抱進家去啊,難不成讓她餓死去?他們不養(yǎng)我們養(yǎng)。老韋的話字字千斤落地有聲。老嫗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長長地舒了口氣。
老韋癡癡地想到這,搖搖頭,說,這一丫頭片子,哎呀這一丫頭片子哦。為了你我不得不背井離鄉(xiāng),為了你我不得不背起“不孝”的罪名,為了你我不得不被帶這手機,讓我享受這我不該享受的現(xiàn)代消費。你這丫頭片子哦,嘿嘿,我的丫頭片子哦,你什么時候才能讓我把這手機“物歸原主”呢?
老韋回過神來就掏出手機。癡癡地想:手機哦手機,我什么時候可以讓你物歸原主哦?我養(yǎng)大的鳥兒還沒能自個兒在外翱翔呢,你啊,就再暫且跟我作伴吧,等我的鳥兒能自由翱翔于天空時,我就告老還鄉(xiāng)了,那時你就不用再陪我熬苦咯。
老韋這樣想的時候,就覺得心里有什么事還沒做呢,有空落落的感覺,于是老韋就馬上按起手機打起電話來,他要問問老板,今天有沒有工做,要是沒有的話,他另做打算。無論如何,老韋知道一家之主,是不能停歇下來的,對老韋來說那是鐵定的事。
【編輯:黃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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