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保兒卻在一旁勸道:“王爺舉動攸關(guān)體制,奴才聽說和珅壞事,受他恩惠的官員正想法子將功折罪,以前被革撤的也四處打探和府消息,不知道多少眼睛暗中盯著額駙府呢;奴才想他們自然不敢亂吠,卻也怕有不知死活的編排出消息來;王爺關(guān)心十格格心切,也不得不防那些小人。”永瑆聽了正猶豫,張保兒又道:“奴才看那位胡管事倒像明白人,王爺若等得及,奴才或去一趟額駙府上問清楚,或?qū)⑺麕矸A明王爺可好?”頓一下又說“如此也免了勞動王駕。”永瑆想與其事先去見皇妹,不若先將事情辦完,便命張保兒走一趟,道“去請格格將心放寬,不必為銀子發(fā)愁,萬事皆有首尾,保重身體方是根本。”
和珅府座落在銀錠橋西面的南官府胡同。這一帶原是內(nèi)城繁華地方,連同挨著的金銀絲胡同、南宮府胡同,每到夜里燈火通明,賣雜拌的,做小吃的,賣宵夜的隨處可見,路邊官轎也一直排到前海北河沿。此時偌大一片街區(qū)卻漆黑冷清,街上也不見行人。和珅宅院孤寂蕭條,只門口生著兩堆火,一隊旗兵正在叫嚷著飲酒烤火。一名兵丁望見有人打著燈籠過來,便喊道:“干什么的?滾回去!要賬白天來!睆埍嚎匆轮J得是步軍衙門的人,不禁大怒:“今兒盡碰上這些瘋狗!币娔侨苏篝蛑^來,迎上去撩袍抬腳將他踹翻在地上,兵丁們見狀一齊圍上來,張保兒手指他們罵道:“囚攮的敢耽誤老子正事,明兒叫定王爺屠了你們!边@時有人看清了燈籠上的“成親王府”四個字,哪敢再言語,遂讓開一條路。豐紳殷德夫婦并未另建府邸,張保兒便從和府大門而入。
盡管此時無心看景,見到和府里立著大內(nèi)才有的銅路燈,庭院里太平銅缸也赫然擺列,張保兒不免咋舌。深宅里不見燈影便有了陰森的意思,幾人正走著,和府里有兩人提一盞燈籠從黑影里跑過來,等到近前看,正是胡德勇帶人來迎接,寒暄后便領(lǐng)路去額附宅院。十格格身著素裝端坐在正堂的桌子右側(cè),邊上站一名侍女伺候,卻是面若清月,不變不驚;張保兒拜見后將成親王的話轉(zhuǎn)述一遍。十格格道:“這事說來話長,你帶胡管事向親王面稟,也代本宮謝過王爺,驚擾了十一哥,小妹心里不安,銀子等秋后莊上送來便奉還,話我記下了,也請王爺放心。”
兩人領(lǐng)命出了和府,張保兒納悶道:“想來奴才是親王府的,拜見格格不隔簾子倒也罷了;怎格格身邊卻只有一人伺候?”胡德勇告知,公主將府里女婢或發(fā)放一筆銀子給了自由身,或指婚給莊上莊頭、家丁安家;只留下老成可靠及無處可去的幾十人服侍照應著。又問起額駙府的事,胡德勇道:“趁這當兒先告知張爺。和府老大人出事后,不斷有人來我們府上鬧事。公主和額附菩薩心腸,讓用銀子打發(fā)權(quán)當免災。當鋪還好說,每家給百十兩銀子便不敢再生事端。前幾日永澤貝子府的圖管事找來,稱乾隆五十八年,他們錦州莊子的莊頭到步軍衙門控告貝子府多收錢糧,訛詐銀兩;我們老大人恰兼領(lǐng)步軍衙門,給斷了將莊子、莊頭一并撤出貝子府,劃歸到內(nèi)務府充作官田;太上皇又下旨罰了永貝子一萬五千兩銀子。圖管事此時卻說那莊里有四百畝地,是原來莊頭叫什么許五德的,為打贏官司送與了老大人。稱‘要么還地畝,要么還四千兩銀子,便不再上告。’為能給老大人身后留些顏面,公主和額附想從莊上劃出四百畝給他們,又念到立紅契難免驚動衙門,便商議著給銀子。一時正在籌措,不想永貝子府的人卻天天上門討要,又要將當初被罰的銀兩攤開來算。我想這只是由頭,便著急先還五百兩堵住他們的口。因我們府遣散人員已開銷不少,宮里賜還的物件又動不得,公主便將自己的妝奩拿出些,今日那家通源當鋪本是永貝子府里圖管事給說和好的,不想還是出了事,也幸虧遇見張爺,不然又是一門官司!睆埍褐劳醺炘p莊頭是常事,近年哪家府里都漲了莊上的錢糧,有的王府干脆奪佃另租——和珅恰是此事的始作俑者——朝廷原本不準王公大臣換佃農(nóng),莊頭依仗著此條找盡理由少交田租,卻私下里換佃漲租吞噬錢糧;自和珅秉政,為整治這些莊頭,朝廷便有了準許奪佃的章程。不免又問道:“他說你們老大人收受莊頭賄賂,有何證據(jù)?”胡德勇冷笑道:“我也打聽得清楚,卻是步軍衙門抄家時抄出了紅契,定親王府上侍衛(wèi)恒德傳的消息。這恒德原是和我們府管家劉全親近,就是定親王爺以前不也和老大人熱絡得很么?所謂落井下石的意思罷了。”胡管家又道:“不瞞張爺,恒德也是此案的經(jīng)手人。我問步軍衙門的老人兒,當初就是他托我們府老大人查的案,想來貝子府早知道此事,因他身后是定親王,只好拿我們出氣。”張保兒接話道:“這位恒德既想討好永貝子又要把自己摘干凈,惡人全讓你們老大人做了!闭f著兩人已到了成親王府,見王府前停著儀仗,門口告知是慶郡王來訪,上頭已經(jīng)催問了兩次,叫回來即刻到書房回稟王爺。張保兒不敢怠慢,與胡管家直奔內(nèi)宅而來。
將人引見給兩位王爺,張保兒奉命退下。成親王問起典當?shù)氖拢掠氯鐚嵎A報。只聽慶郡王永璘問道:“你們?yōu)楹尾蛔層镭愖诱液愕滤阗~?當鋪又為何敢去鬧事?”永璘是乾隆皇帝最小的皇子,正值而立之年,也是口無遮攔的主兒。曾言到自己無意朝廷事務,無論誰做皇帝“惟冀他日將和珅府賜居,余愿足矣!薄丝桃彩谴蟠筮诌譂M不在乎的樣兒。胡德勇道:“上稟王爺。奴才猜測永貝子府早知曉此事,如今是逼迫恒侍衛(wèi)幫他們討要這筆銀子,我們不明說是怕扯破了臉皮,貝子府再打翻案的主意。當鋪鬧事是因老宅的管家劉全在櫻桃斜街上開過當鋪,步軍衙門說同行暗中幫劉全隱匿了和府財物,便挨家搜查訛索。為此正陽門外十幾家當鋪到我們府上連呼冤枉索要賠償!庇垃w聽了命胡德勇:“去傳令給張保兒,將銀子連夜送到你府上;傳完話回書房外候著,有問話再叫你。”
因颙琰曾有旨意讓永瑆、永璘關(guān)照十格格。今日永璘聽家丁稟報,額駙府家人在通源當鋪被人欺負,虧得成王府張管事解圍,便趕來探問究竟。待胡德勇退下,永璘冷笑道:“綿恩自襲了這個爵位,先是巴結(jié)和珅做些溜鉤子的丑事,現(xiàn)在又管得步軍衙門成了皇上搜刮民財?shù)淖ρ,他是在長君之惡!庇垃w對這位年紀相仿的侄兒也少有好感,長兄永璜早逝,由長子綿德承襲了王位;乾隆四十一年綿德犯錯被貶,綿恩便得了定郡王這一爵位。往后綿恩不聲不響,卻在五十八年驟然加封親王,當時永璘還只是貝勒品級。颙琰在懲治和珅時,因是皇侄,少了一層分權(quán)嫌疑,便讓他主管護衛(wèi)帝都的步軍統(tǒng)領(lǐng)衙門,算是委以重任;誰知綿恩私底下干這些勾當來討好皇上。永瑆也曾聽到傳言“朝廷剿匪已經(jīng)空了國庫,皇上查抄和珅是為籌集軍費!北阏f道:“綿恩太不曉事。格格府逢此大變做侄兒的不問倒也罷了,卻任由屬下胡來。再說百姓到當朝額駙府上鬧事,傳出去是天大的笑話!庇值溃骸爱斚禄噬详P(guān)心的是剿匪大事。綿恩如此做派,如果各省官員上行下效開了搜刮之門,是匪患未竟民怨再生。他何能當此重咎?”永璘卻毫無顧忌,道:“我倒是聽到京城里已經(jīng)傳開了‘和珅跌倒,嘉慶吃飽’。先帝在世時就有旨意內(nèi)城不得開辦戲園子,以前和珅管步軍衙門且不說他;近日綿恩衙門里的人已給他們打了包票,新朝照開不誤。他一面搜刮當鋪討好朝廷,一面中飽私囊,心里巴不得皇兄們都卸了差事,皇上用他這個皇侄才好。”說到激動處,永璘起身指著窗外大內(nèi)方向道:“就是現(xiàn)在,說不定正在皇上面前報功呢!庇垃w聽他話中有話,便問:“剿匪不征調(diào)步軍衙門的人,他有何功可報?”永璘道:“我來之前聽到綿恩又搜出了東西,據(jù)說是和珅暗藏的一掛正珠朝珠,他現(xiàn)在哪有心思管皇姑的死活?豐紳殷德府上不定又有禍事了!庇垃w聽罷大吃了一驚,正珠朝珠是皇上才可佩戴的天子之物,和珅這廝膽大包天,如果安上“謀逆”的罪名,豐紳殷德的小命也保不住了。想到此走出書房,見胡管事正侯在回廊上,招手命他進來問道:“步軍衙門又在和宅搜查出了何物?”胡德勇跪在地上卻不得要領(lǐng),想了半天才道:“回王爺?shù)脑,奴才委實不知道。額附和公主雖說以前與老大人是一家人,卻嚴束奴才們不得交往和府家人,兩下里其實少有往來。今日奴才回府也未見有異常。即是有事,主人不說奴才們也不敢打聽!庇垃w擺手讓他退下,道:“本王送去的是八千兩銀子,你下去寫一張額駙府的收條即刻回府聽差去,告知公主將銀子明日便還給永澤,其余事情本王與慶王爺自會料理!焙掠鹿蛑x了兩位王爺,去忙自己差事。
看已是戌時末刻,永瑆命人將宵夜送到書房,又令家人退出園子在門口守衛(wèi)。遂對永璘道:“朝里剛除掉一個和珅,宗室卻又出了一名惡棍。論此人心跡實不可問,即是永澤遠支也還留心公主境遇,不肯落井下石;本王料定由綿恩執(zhí)掌京師軍權(quán),早晚會出亂子!庇拉U卻笑道:“綿恩空有此心,他那點兒本事都是明擺著的。借個機會把話傳給皇上就是。就如十一哥說的,把他的九門提督拿掉讓他做個閑適王爺,萬事大吉。”永瑆暗想此時倒有機會,只是難為了公主,又念到豐紳殷德前途未卜,權(quán)衡利弊之后,也不瞞永璘道:“眼下是有機會,等皇妹將銀子還給永澤,便上折子公開此案,先將那名侍衛(wèi)看押起來,也算能給皇上提個醒。只是皇妹一片苦心卻付之東流了!庇拉U道:“和珅是膽大包天,豐紳殷德如果事先知道此事,任誰也救不得他。即是十一哥不上奏此案,朝里的翰詹科道們都能密奏言事,舉發(fā)是早晚的事,皇上早有旨意要我們關(guān)照皇妹,到那時也不好對皇上交代。”卻又道:“綿恩自己的侍衛(wèi)牽扯此案,皇上面前他難能扯得干凈。我倒納悶綿恩,放著舒適親王不做,往前擠著非等皇上收拾才罷休。”說罷告別回府。永瑆心下雪亮,此時卻不便多說,遂將永璘送出成親王府。(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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