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晴好,難得這般暖洋洋。
已是今非昔比,隨著秦軍的撤退,呂不韋買通公孫乾,監(jiān)館舍門口早已可以自由進出,一幫守卒亦退至自己的居室,悠閑自在去了。
嬴異人將兩位趙國大夫送至門口。
微微發(fā)胖的大夫道:“公子請回吧!
嬴異人笑嘻嘻地:“兩位若有空閑,請隨時過來坐坐。異人恕不遠送,請走好!
兩位大夫上了車輦,馬車伕駕馭起籠頭,轔轔地駛離而去。嬴異人才想轉(zhuǎn)身,卻看見一輛熟識的雙駕車輦馳行了過來,很快,就停在了門口。嬴異人趕忙堆上一臉微笑,等待貴客的下車。車簾輕輕掀開,瀟灑的燕國質(zhì)子姬喜走下了車輦。
嬴異人滿腔熱忱迎上前去:“啊呀,姬喜公子,大駕光臨,異人恭候的正是時候,快,里面請——”
姬喜頗感意外,笑道:“異人公子似有先覺之明,這般天寒地凍,還勞你門口迓迎,實讓姬喜感動。”
嬴異人亦笑著道:“應該的,應該的。”一邊說著,他一邊忙攙著姬喜的手,與姬喜肩并肩,談笑風生,往門內(nèi)走去。
這邊監(jiān)館舍公孫乾嶄新居室,亦正迎接來一位稀客,乃就是新近升遷的王宮衛(wèi)尉馬踐。
一縷陽光照射進窗欞,馬踐顯得精神氣爽,才落坐茵席,便是一陣感慨:“公孫兄,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想不到,我馬踐有一月余未來,你這里已是改天換地,面貌煥然一新啦,啊!
公孫乾感覺良好地笑道:“馬兄,真是難見你,難見你。到你府上拜訪數(shù)次,連個人影都看不見,做了王宮衛(wèi)尉,忙啊,滋味如何?”
馬踐哈哈一笑:“公孫兄亦學會打哈哈了,跟誰學的,呂先生?”
公孫乾一仰身:“嗬,看馬兄說哪里了。我公孫乾還不是全靠你嘛,沒你馬兄介紹,我哪來這般闊綽?其實啊,我還是借了秦國質(zhì)子的光,你的這位朋友呂不韋,不知哪一根神經(jīng)搭錯,會看中這個被我監(jiān)管著的嬴異人!
馬踐立馬詫異道:“是嗎?這,怎么可能呢。嬴異人雖說是秦國王孫,但他并不得寵啊。如今大王雖然沒有刁難他,誅他,但他畢竟是個窮困潦倒,且又無用的秦國質(zhì)子。呂先生如何這般恩施于他,馬踐實不明白。”
公孫乾微微點頭:“我亦納悶,可我想,馬兄,商人之所以為商人,想法多與我等不相同,他等眼光亦就必然與我等不一樣。呂不韋是在做生意,他下的是大本錢,一定做的就是大買賣。”
馬踐更不理解了:“此我就更不明白啦,做生意與嬴異人有何關(guān)系?”
公孫乾連忙解釋:“嘿,馬兄,關(guān)系大著呢。這呂不韋雖交游廣闊,名揚一國,但其關(guān)系網(wǎng)中,王親國戚畢竟還是鳳毛麟角。呂不韋啊,和我一樣,亦是在借這位嬴異人的光,只是他是想賺更多的錢,而我僅僅是光耀點門面罷了!
馬踐還是不懂:“呂先生何以要借嬴異人的光?”
公孫乾急急道:“啊呀,馬兄,這你就不懂了,還不就是嬴異人的王孫公子地位嘛。不管嬴異人多么窮困潦倒,亦不管他如何失寵,他畢竟是秦國王孫,有著王家的血統(tǒng)。而呂不韋,不管他如何富有,家產(chǎn)萬貫,可他終究是商人,商賈后代。倘若不是這場戰(zhàn)爭,呂不韋想攀嬴異人還未必呢,恐是異想天開。”
馬踐搖搖頭:“話是如此說,可現(xiàn)實情況明擺著,嬴異人是隨時要上斷頭臺的人,想?yún)蜗壬莻聰明人,何以用這般代價去換得無為結(jié)果!
公孫乾不想勞心了:“馬兄問我,我問何人去?嘿,呂不韋有的是錢,他愿如何使,就隨他去吧,我等懶得管這般寬!
馬踐還糾纏不止:“公孫兄糊涂,既然是朋友,怎么能讓朋友一條道走到黑呢?待呂先生回來,我定盡朋友義務,規(guī)勸他盡早停止!
公孫乾順口應話道:“馬兄理應如此,你同呂不韋是老朋友,應該提醒,應該提醒。而我與他才相識幾日,不便說,實不便說。”
馬踐見公孫乾亦說不出甚么來,只得“唉”地長長嘆了一口氣。
天地廣袤,寒冷徹骨。
馬甸,座落在咸陽南邊城郊外,方圓有數(shù)十里的一片草場,四周圍用圓木圍成柵欄,里面圈養(yǎng)著上千匹的戰(zhàn)馬。
呂不韋跨騎著一匹白馬,繞著草場兜跑了兩圈,回到了馬甸場主慶尚的跟前,干渠上前接過,牽住籠頭,呂不韋一個翻身下了馬。
瘦小且精干的慶尚,瘸著腿走上兩步,笑嘻嘻地道:“呂先生,感覺如何?”
呂不韋甚為滿意地:“不錯,慶兄調(diào)教的馬能有錯?否則,你就徒有虛名了,還能稱謂‘馬子瘸’嗎?”
“呂先生笑我了。不過,慶尚不是吹噓,經(jīng)我手的馬是不會有錯的!睉c尚輕柔地摸了摸白馬的鬃毛,自豪地,“呂先生你看,它這一身鬃毛,純白,亮澤,真正大宛產(chǎn)的西域汗血馬,晝馳千里,夜行八百,出汗若血漿,汗干體力立刻就能恢復!
呂不韋認可,一錘定音:“呂某相信慶兄,我買下了!
正午時分,咸陽第一酒肆的醉風樓,生意火樣特別興隆,兩層樓面早已是座無虛席。呂不韋設席宴請慶尚,干渠陪伴著兩位咸陽小吏。
酒過三巡,他等一個個都已有了幾分面紅耳熱。
慶尚舉著酒樽,打了個嗝:“呂先生,此次你來咸陽買馬,尋我慶尚算是尋對人了……你就咸陽四周打探打探我‘馬子瘸’,誰……誰個不知哪個不曉?”
滿臉絡腮胡的小吏連忙應聲:“慶兄可是識馬的一把高手,在咸陽無人及得上他。呂先生,你要知道,他祖父‘馬子王’在時,就深得大王的器重,吏至朝廷大夫呢。”
慶尚揮揮手,噴著酒氣道:“祖父是祖父,我……是我。要說辨識馬的好劣,我可是青出于藍勝……勝于藍。祖父辨馬,以馬之口齒,面頰,腿足識別,那……那可是大錯特錯。慶尚我識馬,只需……只需看一樣東西,即可……馬眼,馬眼,懂嗎?只要看……看馬的眼睛盈滿程度……如何,光澤……如何,眼珠活力……如何,睫毛長短如何,眼瞼肌肉……肌肉的分布形狀……如何,那……那馬的好劣便知十之……八九了。”
此時的呂不韋只有一個勁點頭的份,全神貫注,聽的仔細。
慶尚繼續(xù)噴酒道:“呂先生,你可知,可知我老慶家,追根尋……源,還算有過輝煌,曾……曾是名門望族……可惜,可惜我那慶……慶曾祖,利欲熏心,結(jié)果……結(jié)果一夜間全給毀了……毀了!
正當慶尚噴得唾沫四濺之時,卻被急急走到案桌前的一位豪宦家打扮的家仆打斷了話頭:“幾位大人,多有打攪!本o接著,他便直接面對呂不韋一個作揖,“呂先生!
呂不韋一愣,似覺陌生,便只是用眼看著這位家仆。
家仆趕忙道:“呂先生,打擾了您的酒興,萬請原宥。是我家主人催得急,說有要事讓您馬上去府上一次。”
呂不韋惘然,趕緊問:“你家主人是誰?”
家仆猛一拍腦袋,道明:“哦,對不起,呂先生,是……是鳳陽夫人!
呂不韋一聽是鳳陽夫人尋他,便忙不迭地站起身:“呵,鳳陽……夫人尋我?”
家仆點頭道:“是的,呂先生!
呂不韋急忙向慶尚和兩位小吏招呼,道:“慶兄,兩位大人,對不起,對不起,鳳陽夫人有急事尋我,呂某不能奉陪了,請干先生代我多敬幾樽酒,請原宥。改日呵,我呂某再請慶兄你等痛快暢飲。”說著,他下了坐席,對著慶尚和倆小吏又是連著作揖,“慶兄,兩位大人,呂某告辭,先走一步,你等慢慢敘飲。”
干渠起了身,要送呂不韋,立刻被他擺手攔回。然后,他急速地隨鳳陽夫人的家仆穿過樓面店堂,走下樓去。
合院廳堂內(nèi),怕是永遠都散不去那股香粉氣味,呂不韋甚感頭暈,還是無奈地忍受著聞著等候著,約摸刻把時辰,才見鳳陽夫人香飄著從后房內(nèi)走了出來。
呂不韋趕忙起身,一個恭敬作揖:“夫人。”
鳳陽夫人擺擺手:“坐,坐,呂先生。”說著,她自己先移臀坐上了軟墊座席。
呂不韋又作了個揖:“謝夫人!彪S之,他亦重新坐回了座席。
鳳陽夫人見他坐定,忙道:“呂先生,你知道我為何匆匆讓你來嗎?”
呂不韋不假思索地:“呂某想,大概王孫的事情有所著落了,是嗎?”
鳳陽夫人詭譎地笑笑:“自然。”
呂不韋亦笑笑猜測道:“那就是華陽夫人同意收王孫為嫡子了?”
鳳陽夫人立馬香笑燦爛:“不錯,呂先生果然聰明!鳖D了片刻,她更是喜笑道,“還有更好的消息!
呂不韋眉毛一挑:“哦,似夫人意思,太子答應立王孫為……”他有點不敢相信會如此之快,安國君就答應立嬴異人為嗣子了,便將后面的話趕緊吞了回去。
鳳陽夫人定定地看過去:“呂先生是不敢想,還是想不到?”
呂不韋不由一陣驚喜:“夫人,太子真的答應立王孫為嗣子了!”
鳳陽夫人驕慢地點點頭:“不僅同意,而且,華陽還讓太子刻下玉符為憑,不再有讓太子反悔的余地,亦是恐太子在她等姬妾鬧騰時,收回成命就麻煩了,尤其是子奚的母親!
呂不韋禁不住一聲贊嘆:“呵,夫人想的真是周全,了不起,確實讓我等須眉男兒自愧弗如,自愧弗如。”
鳳陽夫人聽得如此贊譽,非常受用,心里一高興,便是一陣快活的笑,笑得開懷,笑得舒暢,香氣四溢。
呂不韋顧不得香氣沖鼻,歡心地跟隨著眉笑眼開:“如此好了,王孫前程有望,他若得知,還不知該如何感激華陽夫人,感謝您鳳陽夫人呢!
鳳陽夫人笑了一陣后,驀地收斂住笑,臉色瞬間變得肅然:“呂先生,現(xiàn)在還有一個至關(guān)難題,恐華陽夫人,就是太子都難以解決……”
呂不韋亦收斂喜悅,急急問:“夫人是說——”
鳳陽夫人停頓須臾,才慢聲道出:“是這樣,太子安國君答應要立異人為太子,便進章臺請求大王恩準,派使節(jié)與趙王交涉,讓趙國放異人回國?纱笸跄壳罢龕篮抻谮w國,不想與趙王談及質(zhì)子之事,只想盡快完成再次進攻滅趙的謀劃!
呂不韋面無表情地“噢”了一聲,陷入了沉思。
鳳陽夫人不甚痛快,異常生氣道:“哎,大王真是的,自己王孫在他國受辱,度日艱難,還不管他的死活,仍要攻打邯鄲,此不是將異人往死路上推嗎?”
呂不韋沒有應和氣話,沉吟片刻后,趕緊對鳳陽夫人道:“夫人,事不宜遲,呂某試著想想辦法,去做些努力,有道是,天無絕人之路!
鳳陽夫人愣愣地,忙問:“呂先生當如何行事?”
呂不韋似胸有成竹:“既然大王不愿與趙王交涉,那我等必須另辟途徑,尋覓突破,只要大王不反對,同意王孫歸國,呂某就會想盡辦法行事。當然,成,最好,不成,亦不會比現(xiàn)在壞到哪里去。”
鳳陽夫人似看到了希望:“呂先生要真有辦法,那就是絕頂聰慧,才智過人了。華陽和我亦當感激不盡呂先生!
呂不韋沉穩(wěn)言道:“夫人不必寄予過多希望,呂某只是試試而已!
鳳陽夫人點點頭:“嗯,亦只能是試試!苯又,她隨意追問了一句,“那呂先生將如何一試呢?”
呂不韋眼睛一閉,又張開:“呂某想,即去拜見國舅爺,陽泉君。”
鳳陽夫人稍稍一怔:“陽泉君?王后的親弟弟!
呂不韋堅決肯定地:“夫人,沒錯,正是王后的親兄弟。”
國舅府邸,氣派恢弘。
高墻深屋,院落連片,形成院套院、門連院的飄逸格局。成片宅院之北是偌大花園,曲徑連彎道,長廊接短亭。然現(xiàn)時卻是樹木凋零,池水冰涼,數(shù)九隆冬,地凍天寒。
呂不韋跺著僵冷的腳,翹首靜等在大門前。
終于,一位四十開外的內(nèi)侍總管,手端著兩只紫紅錦緞禮匣走出了大門,呂不韋一見,趨步迎了上去。
總管沉著臉道:“呂不韋,國舅爺拒絕收禮,你回去吧!彼麑芍诲\緞禮匣還到了呂不韋的手上。
呂不韋小心地問:“這么說,國舅爺打獵回來了?”
總管沒好氣地:“沒有!
呂不韋疑惑地:“沒有?那……”他看了看錦緞禮匣。
總管冷冰冰地:“我昨日去見了國舅爺!
呂不韋“噢”了一聲,趕緊向內(nèi)侍總管作揖,道:“大人,能否讓我親自見一見國舅爺?”
總管仍冷漠地:“國舅爺吩咐了,不想見你!
呂不韋急問:“為何不見我?”
總管不耐煩地:“不見就是不見,沒有什么為何!
呂不韋仍不甘心,又是一個深深的作揖:“大人,請無論如何幫忙,讓我去見國舅爺,呂某定會深謝大人的!
內(nèi)侍總管慍怒了:“你這人如何啦?國舅爺發(fā)下了話,若你再敢來,就亂棒打你出去。你還不識抬舉,我看你是外來賓客,告訴你,你要明白,免得受無辜皮肉之苦!
呂不韋不死心,連忙變了臉色,換了一種語氣,唉嘆道:“唉——你家國舅爺,不知好歹,呂某千里迢迢趕來咸陽,為他的生死著想,他倒好,避臉不見不說,還要打我出去,我看他,哼,是不知自己性命已經(jīng)危在旦夕呵!
總管一聽此話,頓時火冒三丈,一臉的兇神惡煞:“你好大膽,竟敢詛咒我國舅爺!來人哪,給我亂棒打了這個狂徒,叫他還敢在我國舅府囂張!”
片刻功夫,從大門內(nèi)沖出幾個彪形壯漢,手中都持著棍棒,撲了過來。
呂不韋臨危不懼,一陣哈哈狂笑:“呂某受點皮肉之苦,事小,而你家國舅爺死到臨頭,事大!我看你等到時候如何向國舅爺交差!”
總管眼見呂不韋如此強硬,如此固執(zhí),如此狂言,亦不敢疏忽,意想先穩(wěn)住一下,于是趕忙一個擺手:“慢!”
幾個結(jié)實壯漢立即駐足,停住在內(nèi)侍總管的左右。
總管收斂了一下兇狠的臉色,沉著臉道:“呂不韋,你說我國舅爺有生命之虞,何以見得?你必須道出個所以來,否則……我就要扒了你的皮,讓你死個痛快!”
呂不韋不屈不撓,斬釘截鐵地:“我不見到國舅爺,絕不會說!
總管沉吟了一會兒,才一字一句地道:“好,我讓你見國舅爺,但你要準備好腦袋,屆時,就不光是亂棒打了你,而是要了你的命!”
呂不韋還給他的是胸有成竹的冷冷一笑。
(編輯:李顯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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