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江城過客

1

告別了師父心緣道長，杜愛國下山來，走了一段路，想到：這已經是路上了，可以看師父寫的偈言了，于是從懷中取出師父給的小包裹，打開來，找出那張黃裱紙塊，見上面寫了四句話，十六個字：“胸懷韜略，名震西南，功名富貴，躍馬征鞍�！倍艕蹏肓艘魂�，也明白了大概的意思。他依還將紙塊迭來包好，并將師父贈送的偈言，牢牢地記在心里。

該去哪里呢？杜愛國邊走邊思索。最后定了主意：回家鄉(xiāng)，到沱灣渡看望，祭拜祖父母和母親的墳墓；找胖墩、瘦猴暢敘別后情景；到藍溪看望外公外婆一家，再會會李世群，然后再決定行動方向。

中午，走到一個地名三官鎮(zhèn)的地方。杜愛國見路邊有個茶店，想進去買杯茶喝，吃兩個從渡緣觀帶來的薯粉窩頭，然后再繼續(xù)趕路。

進店后，見靠南窗邊有一張空桌，杜愛國即走去坐下，解下身上包袱，放在身邊坐凳上。

店小二走來：“喲，財神爺到了。稀駕，客官，請坐，喝茶嗎！”

“進店來肯定喝茶。來一碗蓋碗茶�！�

“不曉得客官要哪種檔次的茶。我們店里，品牌多樣，高中低檔茶都有。高檔的有蒙山龍井，福建鐵觀音，兩廣猴魁……中檔的有渝州沱茶，黔省湄江茶，云南普洱茶……此外還有本地大山里產的白茶、蟲茶、大山茶、老鷹茶、苦丁茶……客官你要哪樣？”店小二好似在賣弄他的業(yè)務嫻熟，背出來一攤子。

“我是外地人，想嘗嘗本地的茶。在本地茶中，隨便來一碗就行了�！倍艕蹏鋵嵤遣幌攵嗷ㄥX，想節(jié)約吃便宜的茶，“快點，我吃了好趕路！”

“哦，原來客官是外地人，想吃便宜的茶！”店小二看看杜愛國的衣著裝扮，臉上露出一絲不禮貌的笑意，“好嘞，本地的低檔茶隨便來一碗嘞！”長聲吆吆地唱著走了。

杜愛國是聰明人，當然聽出了店小二唱的有瞧不起自己的意思，但他不想計較，也不想鬧事。他只顧喝茶啃窩頭，吃飽了好繼續(xù)趕路。

靠北的一張茶桌上，一位風度翩翩的青年人，走過來打招呼：“杜大哥，好久不見！”

杜愛國一看，竟是莫大江，喜出望外。

兩兄弟相見，他鄉(xiāng)遇故知，格外親熱。

店小二端上茶來。莫大江說：“不用它了，你另外泡兩碗蒙山龍井來�！�

“我這已經有了，你還泡兩碗？”杜愛國問道。

“大哥，兩年多未見面，我這當兄弟的，不該跟大哥問個安，不該陪大哥喝一碗，擺擺龍門陣嗎？”

杜愛國說：“好好好，就依你。喝茶，喝茶，喝了我們好趕路！”

莫大江說：“大哥當日不告而別，胖墩瘦猴跑來告訴我，我們三兄弟尋找了近一個月。后來聽令外祖父和我舅舅說，李世群說你是學習李白徐霞客，出外游覽名山大川去了，我們才安心了一些，但又時時擔心你一個人在外面，經霜冒暑、飲露餐風的辛苦。想不到今天在這里遇見你！大哥，你這兩年多，端的去哪兒了？”

杜愛國因是結義兄弟，就如實地告訴了自己的經歷和在渡緣觀的生活。說過后問：“這兩年，你在干啥子？”

莫大江說：“你走之后，我在家頭耍了一年，偶爾也上臨江場，在舅舅家聽聽課，學點詩文。去年經家父托人介紹，上成都法政學堂去讀書，這是剛從成都回來，路過這里，喝碗茶歇個足，想不到竟會碰到你，真高興！”

“下年還繼續(xù)去讀嗎？”

“不想了，我想去云南昆明，進入陸軍講武堂學習。你這次回來，與我一同回江城吧？”

“多謝賢弟美意，但我離家日久，思鄉(xiāng)情切，也想回去看看�！�

“那好，我跟你一路先回臨江場那邊，然后再回江城吧！”

“你這樣安排也好，那我們就動身趕路，茶也喝得差不多了�！�

一路上，莫大江擺談了自己在成都游覽青羊宮、武侯祠、洗馬河、錦江等的經歷。杜愛國也講了些在渡緣觀練武的經過。兩人同行不寂寞，兩天多點時間，就回到臨江場，拜見了王先生。第二天就見到了鄧有成和豐建輝。兄弟四人一路，到沱灣渡山坡上，拜祭過杜愛國祖父祖母母親的墳墓，然后到藍溪壩，在杜愛國外祖父家住了一夜，到藍溪的第二天去訪問李世群，說是到外省讀書去了。于是四兄弟一起到了江城。這時已經是臘月中旬了。

2

蜀郡江城，長江邊的南關上河灣頭，靠近支流入口的地方，有一處赭紅色石巖。石巖下靠近長江河的一面，有一排參差挺撥，技葉繁茂的河麻柳。靠近支流的一頭，有兩棵枝椏奇特，氣勢雄渾地生長著的黃桷樹。黃桷樹綠葉如染，樹冠形似傘蓋。河麻柳與黃桷樹之間，有一帶青郁的竹林，竹林掩映中有一幢別致的花園式的樓房，那就是莫大江的家。

樓房原來的主人是清朝的一位糧道。當年，道臺“煙花三月下?lián)P州”走馬任職之時，認識了一位青樓嬌女，道臺喜而納妾。任滿歸來，愛妾也是帶回。道臺家中是大夫人管事，道臺不敢把愛妾帶回家中，就花錢在江城買了宅子，安頓愛妾。后來，道臺大妻辭世，道臺將愛妾接回老家居住。經中介人撮合，莫大江的祖父莫世愷，花三百兩銀子買下這套宅子，莫家人從此成了宅子的主人。

莫大江的祖父莫世愷，父親莫子良都是在云南境外做生意發(fā)跡。莫家商隊經由茶馬古道出境，到過湄公河三角洲，紅河三角洲，老撾、緬甸、泰國、柬甫寨……這些地方都留下了兩父子的足跡。目下，年屆古稀的祖父在家中養(yǎng)老，種花草養(yǎng)畫眉學釣翁怡情悅性頤養(yǎng)天年。生意上的事情則由中年的父親和青年的大哥莫旭輝經營料理。

“我的父親和兄長都有各自的愛好�！蹦蠼f，“父親喜愛川戲，又是票友，喜好‘玩友’。唱生角是對紅星，扮相臺詞唱腔動作都能到位；當打鼓匠提簽子可以以假亂真，跟科班出身的簽子匠半斤八兩不相上下；最拿手的戲是《南陽關》、《斬黃袍》，這是他的代表作。大哥莫旭輝愛下棋。他常說商場如戰(zhàn)場，下棋可以開動腦筋激活思路，說不定那一天把下棋的奇妙招式用在商場上，興許就能夠出奇制勝。他相棋圍棋都下，但圍棋的棋藝水平不如相棋。他下相棋，棋藝在江城可算是一流。他有空閑時整天以棋為伴，有時沒下棋，站在棋盤旁邊看人下棋，也會指手劃腳爭個面紅耳赤而樂此不�！�，這樣也可以消磨掉兩個時辰。大哥在江城是有名的‘棋癡’！”

莫家的宅院是兩側對稱三面建筑，加上臨江一面的門樓，呈一個“回”字形，灑灑脫脫卓越不群地直立在江岸之上。門樓上飛檐翹角琉金碧瓦。有一塊匾，題字顯然是蘇東坡的字體，匾上四個大字“望江別苑”。門柱上雕刻一幅永久性的對聯(lián)：“畫薈青山外，情生碧水中”。匾和門柱兩邊都有裝飾，有一些山水蟲魚花鳥的雕刻，十分別致十分講究。門樓進去是一個開闊的小院落，兩廂栽得有牡丹、芍藥、芙蓉、蘭蕙、金菊、丁香……一類花草。四周每邊一排萬年青，修剪得整整齊齊，長勢青碧可愛。中間一個楕圓形的活水池，池邊有兩籠棕竹，池中有金魚綠藻浮萍。一籠虬藤葡萄，在庭院的西北角的木架上蔓延生長。甬道兩邊栽有石榴樹和香桂。甬道過去是正堂屋和會客室兼書房。正堂屋有一幅對聯(lián)：“商貿興隆財運廣，誼交廣泛客賓多”橫額是“行善人家”。堂屋門上是騎黑虎的趙公財神，一邊一幅。堂屋中間是“天地君親師”牌位。堂屋左邊一幅圖畫，是右關平左周倉關公在中間的巨幅畫像。堂屋右邊也是一幅畫，卻是陶朱公范蠡致富后船載西施遨游五湖的情景。會客室兼書房緊挨著正堂屋左首。書房門上也有一副對聯(lián)：“詩書禮樂琴棋友，粟米鹽茶商旅家”橫額是“情義無價”。書房內正中壁上左右，是一副對聯(lián)：“淡泊以明志，寧靜而致遠”。書房正中是用隸體書寫的晉代陶淵明的詩歌《結廬在人境》：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別苑主人習書   ×年×月×日

杜愛國想：“別苑主人”是誰呢？是當年那位道臺，還是莫大江的祖父，或是他父親，或是他大哥，等一下問問莫大江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