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英烈后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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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八九四年是農(nóng)歷甲午年。春季，一天，一匹驛站快馬，在四川長江邊的驛道上疾速奔馳，“的的打打”地奔向長江邊的小魚村沱灣渡。
大清國北洋水師致遠艦水手頭領(lǐng)杜志成，能在水中泅渡兩天兩夜。由于水性好，軍務熟諳，深得致遠艦管帶鄧世昌鄧大人的賞識。二十天之前，鄧大人特許他回到家鄉(xiāng)沱灣渡完姻，F(xiàn)在，正在新婚蜜月中的杜志成，卻接到鄧管帶大人的一道緊急軍令，要他務必在半月之內(nèi)歸隊，回到北洋水師威海衛(wèi)駐地報到，復職備戰(zhàn)，否則將軍法從事。
杜志成不敢怠慢，送走驛使，即刻來到父親杜聞遠和母親趙老孺人面前，說明必須火速歸隊的緣由。杜志成的父母都是明白人，深知朝廷法度和國事大于家事，為人子者“忠孝不能兩全”的道理。因此反過來勸勉兒子，要他為國爭光，英勇殺敵，建功立業(yè)而光宗耀祖，切勿以家事為累，家中二老健康，完全可以撐持家業(yè)養(yǎng)家活口，他完全可以放放心心地回水師服役。
杜志成陪二老坐了一陣，說了些家常事和家常話，然后回到自己居室，告訴妻子郝迎春自己明天就動身歸隊，現(xiàn)在就要打點行裝。郝迎春也是明白事理的人，立即動手，清理丈夫要帶走的衣物之類，打理成一個攜帶方便的包裹，準備明天丈夫起程時好帶走。
晚上，夫妻自是恩愛纏綿，難分難舍。杜志成對郝迎春說：“我走之后，不知道啥時候才能回來，你在家中要孝敬父母，操持勞心。倘若生下兒女，都要好生撫養(yǎng)教育，使之成人，莫負我望。若男，取名愛國，要他長大后熱愛我們的國家，為國出力效勞；若女，起名巾英，也是要她當個巾幗英雄的意思！”郝迎春道：“我記下了。我會恪守婦道，做賢妻良母的，你就放心地去吧！”當晚，兩口子你貪我愛，說話一直到三更之后。還是郝迎春勸慰丈夫，早點休息，兩口子才安靜地睡了。
第二天，杜志成告別父母，與妻子灑淚而別，踏上征途。
秋季，北洋水師同日寇黃海大戰(zhàn)，北洋水師遭遇滅頂之災，致遠艦中彈受重創(chuàng)，鄧世昌率全艦官兵，駕艦沖擊倭寇旗艦吉野，中炮艦沉，官兵壯烈殉國，杜志成也為國捐軀。
2
一年后，杜夫人郝迎春在家產(chǎn)下一子，遵照夫君杜志成的囑咐，取名杜愛國。郝迎春抱著兒子，想起丈夫當月涕淚別去，誰知竟成永訣。郝迎春回憶起當時情景，不禁珠淚滂沱。她沉思凝想：一定將孩子養(yǎng)育成才，將來好繼承杜志成志向，報效國家。
杜家有幾畝田土。郝迎春的公爹杜聞遠粗識文字，也會點武術(shù)，卻不甚精通。婆婆趙氏溫柔賢淑，也能識文斷字。杜家在當?shù)匾菜愀x自給，詩禮傳家的人家，今日獨子殉國，郝迎春產(chǎn)下兒子，杜家香火有繼，乃大喜過望，將杜愛國視若珍寶。郝迎春禮敬公婆，撫育兒子，恪盡婦道，一家人也很和睦，日子也還勉強過得。
臨江場的私塾王先生，會相面。有一天，杜聞遠帶孫子出門赴李老翁壽宴，王先生也在席上。王先生與杜聞遠是至交，一見杜愛國骨胳精神面貌，抓著小手摸過，大力贊賞：“此子骨骼精奇，虎背熊腰，天庭飽滿，地角方圓，印堂露智慧之相，胸襟懷豪壯之氣，手能握萬千之兵，日后必為將帥，可喜可賀！”
杜聞遠道：“先生莫謬夸獎，將來愧煞于他。只是兄臺既然喜歡，不如就將他當作自家孫子看待，指導于他，倘若將來能成器，當不忘先生的栽培之恩德，必當厚報也。杜聞遠在此，斗膽拜托了！”說罷，恭敬地施了一禮。
王先生說：“老朽盡心就是了！
杜愛國從小隨祖母識字習字，讀《幼學瓊林》、《三字經(jīng)》、《百家姓》、《增廣賢文》一類書籍。長到五六歲以后，就受王先生的指點，逐步涉獵《詩經(jīng)》一類文章。他雖然天性聰明，但對詩文之類不怎么上心，卻很有興趣使槍弄棒。祖父杜聞遠練功之時，他就跟著比劃學習？上У氖，杜聞遠雖然喜好武術(shù)，卻不能精通，似乎是先天性的缺乏習武的天份和穎悟，因此，杜愛國雖然在跟祖父習武，惜乎造詣不高，總是無法登壇入室。
長江河有一段連峽灘，灘長十里。杜聞遠喜歡打魚，杜愛國也因此從小就跟隨祖父在江邊廝混，天長日久，倒學得一身水上本領(lǐng)，游泳又快又好，泅水技能高超，能在水中泅渡幾個小時。當初，乃父杜志成也就是因為習就一身特出的水上功夫，才被府縣看中，推薦招募進入北洋水師的。眼下，杜聞遠雖不愿孫子重走兒子之路，但又覺得“有藝不孤身”，讓杜愛國多學點本事，有總比沒有好。因此，他并不阻攔，反而悉心傳授，使杜愛國技藝臻成熟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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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江場是一個有百多兩百戶居民的集鎮(zhèn)，逢五逢十定期趕集，附近的鄉(xiāng)下人一定到臨江場來，賣掉自家?guī)淼纳截、土特產(chǎn)、山禽野味魚蝦水產(chǎn)蔬菜柴禾之類，換回一些日常生活必須的油鹽布疋日用品一類東西，散場后好帶回家去。事情辦完后，就到酒店茶館坐坐，打上一個寡單碗，哥倆好打伙唱。泡上一杯清茶、白茶、大山茶、蟲茶、老鷹茶都行。喝酒喝茶好沖殼子，海闊天空山南嶺北彎頭坳上地聊上些時辰，多是與自家毫不相關(guān)的話題。聊天是為了打發(fā)多余的日子。然后就有的清醒，有的卻東倒西歪，搖搖晃晃地回家去，重復往日的生活。
私塾王先生家就在臨江場側(cè)近。
沱灣渡離臨江場有十多里路。杜聞遠常到臨江場，坐茶館進酒店逛商鋪，吃茶喝酒會友買點東西。有時打得魚，也拿到臨江場去賣，賣錢來換點日用品或酒或油鹽茶米。杜愛國沾光，得便經(jīng)常到臨江場走動，有時就到王先生的私塾，聽課寫字學點知識。
王先生的妹妹嫁在江城莫家。江城距離臨江場約五十華里。莫家有個兒子名叫莫大江，莫大江來舅舅家玩耍，常常要三五幾天才離開。杜愛國就是在王先生處，認識莫大江的。
那是一個春末夏初的晴天。春天還保留著它的翡翠蔥郁、花草繁茂、芳香撲鼻。夏天卻帶來了艷美、成熟和豐收的希望。江水滿蕩蕩的，但不渾濁。江水出奇的藍，山景出奇的絢麗，天空也出奇的明凈。桃花謝了，代之鮮紅的果子；李花謝了，代之以青瑩的李果。梨花一片白，幽蘭一陣香。秧苗碧綠，薯藤青郁，油菜金黃，小麥燦爛，荔枝染紅……處處顯示出春末夏初的好處。
一群小把戲在響水溪邊玩耍，玩“蛇抱蛋”。這種游戲的玩法是：一個人守衛(wèi)，其他的人偷襲。守衛(wèi)的人即是“蛇”，身下放幾個鵝卵石之類，即是“蛋”。蛇要保護自己的蛋，死死護著。表演“蛇”的人往往很累。蛇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防備有人來偷走自己身下的蛋。表演“蛇”的人雙腳雙手不停地移動。若有人來偷蛋，“蛇”就用腳尖去點撥偷蛋的人，點到時那偷蛋的人會巧妙挪開。如果在規(guī)定時間之內(nèi)，蛋不能偷走，就算演“蛇”的贏，否則就輸。演蛇的人既要身體靈巧，手腳步法靈活，也要頭腦聰明，腦筋轉(zhuǎn)動快，還要有一些力氣，耐得久，否則，累夸了，不用人來偷蛋，自己也就認輸了。因此，一般都是“孩子王”之類的人來擔任“蛇”的角色，護蛇蛋，其他的人只好去參加偷蛋的一伙了。
杜愛國趕到臨江場王先生私塾的時候。私塾的孩子們也正在玩“蛇抱蛋”。表演“蛇”的是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子，虎虎壯壯的但身體靈活，手腳動作很麻利。只見他左旋右轉(zhuǎn)，右旋左轉(zhuǎn)，時而左腳蹬地，右腳橫掃，時而右腳蹬地，左腳翻騰……兩只手岔開撐在地上，眼睛緊盯著身下的“石蛇蛋”。只要有人來搶蛋，他左轉(zhuǎn)右挪，指天點地，靈巧地把偷蛋人點出圈外。無人偷襲他就斂神休息，養(yǎng)精蓄銳以利再戰(zhàn)。杜愛國看了一陣，見那些七高八矮，胖胖瘦瘦的男女娃兒，沒有一個能偷走“蛇”護著的“蛋”。
“我來參加一個，要得不！”杜愛國笑了笑說。
“要得，要得，要得！”那些七高八矮，胖胖瘦瘦，花花綠綠的娃兒立刻圍了攏來。杜愛國平時待人和善，人緣也好，實際已經(jīng)成了這兒的“娃兒王”，大家都擁護他。其中有個叫胖墩的孩子說：“杜哥，你來幫我們搶蛋，掙個面子，我們拿他實在沒得法！”小孩們也一齊呼叫著，嘰嘰喳喳鬧麻麻地嚷成一片。
演蛇的人站起來，走過來：“你就是杜愛國！”
“是。請問哥們，你是……”杜愛國友好地伸出左手，但對方不理，杜愛國笑了笑，自我解嘲地將手收了回來。
對方說：“我早就聽說你是這地方的娃兒頭兒。你要來，今天我們就比一比，看誰厲害。誰厲害誰就當頭兒！”
“哥們，你哥子厲害，剛才我已經(jīng)看見了，你是這個，”杜愛國翹起大拇指，“對紅星！”
對方一副鄙夷、惹事的樣子：“不敢了！
“我怕傷了和氣。”杜愛國說，一副息事寧人的神態(tài)。
對方忽然轉(zhuǎn)了態(tài)度：“放心，我也是講理的！
“那就好，咋比法？”
“一人一局蛇抱蛋，你守我攻，我守你偷，咋樣？”對方故意把攻換成“偷”，暗示對杜愛國的不滿。
“誰先守，誰先攻？”杜愛國不計較，都說成“攻”。
“劃雞公啄螞蟻，贏了先攻，輸了先守。”對方比劃著手指，“大拇指是雞公，小指是螞蟻，手掌伸開是布。雞吃螞蟻，螞蟻朽布，布蒙雞。明白了嗎？”
“懂倒了！倍艕蹏π，“跟剪刀石頭布一樣！”
“剪刀石頭布檔次低些，雞公啄螞蟻，檔次高些，少有人用！
“好，你哥子歪，你哥子說了算，就是‘雞公啄螞蟻’，你來喊頭。你喊‘一、二、三’我們就伸出手來比！
“每局從三分鐘為限”對方也不謙讓，就喊，“一、二、三！”
伸手一比，對方的雞公啄了螞蟻，先攻。
杜愛國先守。第一局，對方未搶出蛇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