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很多認(rèn)識他的人與他打招呼。我問他怎么認(rèn)識那麼多人，他回答這條街的人本就不多，何況從他爸爸媽媽那一代開始一直在這里生活了。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怎會不認(rèn)識？難怪！這一路的招呼應(yīng)酬。歐陽告訴我鎮(zhèn)上的治安很好，還保存著夜不閉戶的淳樸民風(fēng)。真好，善良的人們。遲疑著好幾次想問他從事的工作，可是話到了嘴邊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回到家，他哥哥姐姐也來了，大圓桌上重重疊疊的擺滿了美味佳肴。哥哥姐姐穿著漢人的服飾，在廚房和客廳間穿插。歐陽把我拉到哥哥姐姐面前，介紹是他時常提到的重慶來的朋友。他哥哥和姐姐搶著說：“小慈這個名字啊，在我們阿華口里出現(xiàn)的次數(shù)比誰都多！蔽覀(cè)臉看著他，他低著頭辯解，臉紅蔓延到脖子耳朵。他們歡迎朋友的方式永遠(yuǎn)是載歌載舞，為我唱了一首“歡迎來到鄉(xiāng)城來”。他們親近歡樂的表情感染著我，拉起我又唱又跳。早些時候的藏族幾乎是游牧民族，他們的歌里舞蹈里呈現(xiàn)出草原恣意策馬狂奔的豪情，姑娘小伙子們執(zhí)著的愛情。我的腦子里想到的卻是電視里的畫面，蒙古包，火堆，烤羊，載歌載舞的人們。突然來了靈感，轉(zhuǎn)身拿出包里的相機(jī)將他們自然流露的歡樂記錄下來。健康的膚色在燈光下顯得那么美那么陽光！接著唱完一首我聽不懂的藏族歌曲，給我獻(xiàn)上潔白的哈達(dá)。我被他們的熱情深深地打動，眼眶里噙著熱淚。歐陽真的很激動，他要給我唱一首“卓瑪”。可他用的卻是藏語，我懊惱。但從他深情款款的表情看，一定是一首情歌。他以前告訴過我，鄉(xiāng)城人用煨桑、經(jīng)幡、圣水、轉(zhuǎn)經(jīng)、瑪尼堆、塔子、禱告喂養(yǎng)著自己的信仰；用青稞、小麥、牦牛、酥油、糌粑、青稞酒、喂養(yǎng)著自己的生命，用歌聲、舞蹈、笑宴喂養(yǎng)著自己的精神和快樂。所以他也是用歌聲來表達(dá)什么吧？充滿男性磁性的歌喉里，滿滿的深情流露。不等他唱完，我使勁的拍手叫好，他以為我聽懂了歌里的意思。忽然覺得尷尬轉(zhuǎn)移視線問他酥油茶是怎么樣的，青稞酒味道又如何。的確我沒嘗過酥油茶，也沒有喝過青稞酒，問也是應(yīng)該問的，他說晚點(diǎn)揭曉答案。
歌罷，舞罷，哥哥說貴客餓了就先動筷吧！我拿著筷子一臉幸福的準(zhǔn)備夾菜，掃了一眼桌上的人，沒有姐姐的影子。我以為是廚房還有沒上完的菜，悄悄告訴歐陽，我也去廚房幫忙吧。他扯住我的衣角，悄悄告訴我，他們的風(fēng)俗習(xí)慣女人不允許上餐桌。我很疑惑，這都什么年代還有這樣的風(fēng)俗。關(guān)鍵是我還是座上客，而她們不被允許。歐陽壓低聲音告訴我：”因?yàn)槟闶沁h(yuǎn)方來的尊貴客人，當(dāng)然應(yīng)該是座上客。姐姐們已經(jīng)出嫁，在夫家習(xí)慣不上桌，在娘家隨她們自己！蔽覍λ幕卮痤H有微詞，他見我不屑的表情，又說：“因?yàn)槲覀兗沂菨h人，沒有按照藏人的習(xí)俗來規(guī)定自己家里的女人。但姐姐們的男人是藏家兒子，所以這個規(guī)矩對她們來說也是必要的！蔽野琢怂谎郏骸斑@是你們對女人的歧視，太不公平了！”歐陽呵呵直笑著說：“這樣的你就受不了，以前藏家還是一夫多妻制，女人生孩子也在娘家。你知道為什么嗎？“我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他繼續(xù)說：“因?yàn)椴孛衽嗽谡麄家里沒有地位，吃飯不能上客廳的桌子。還有就是我們每一戶藏房一樓是喂養(yǎng)牛和馬的，他們認(rèn)為女人生孩子是污穢的，所以只能在牛羊圈里生！彼脑捊o了我強(qiáng)烈的沖擊，整個身心都在抗拒。憑什么藏族女人就該受到這樣的待遇？歐陽側(cè)臉看著我，我憋得通紅，滿臉不開心的委屈。他竟伸出手來刮了我一個大大的鼻子！皣樦税？我說的是以前的事，現(xiàn)在的藏民已經(jīng)漢化，那些老一套的規(guī)矩已經(jīng)不沿用了！薄罢娴膯？你沒騙我，害我瞎擔(dān)心。不過，真為你們這里的女孩不值！蔽艺f的是真心話，憑什么女孩子要接受這種不平等條約。歐陽說：“你至于這樣認(rèn)真嗎？都是過去的事，我不過提一嘴作為飯桌上閑聊的話罷了！蔽艺f：“我有什么在不在乎，就覺得對女人太不公平，如果沒有女人你們是怎么來的嘛！
“是的，我工作的示范村完全按照漢人的習(xí)慣生活，只是他們居住的房屋依然是藏房，宗教信仰是不可改變的。要不這樣，明天我?guī)闳⒂^一下他們的白藏房，讓你感覺一下他們的房子和我家的有什么不同？“
“好呀，這是我最需要的素材。對了，我問你啊，你究竟是做什么的？”
“你還不知道我是做什么工作的，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你忘了，還是根本沒注意我說過的話？”
“你什么時候告訴過我，我的記憶力很好的，你絕對沒有說過。害我過來之前一直擔(dān)心你是專門拐騙婦女兒童的人販？哈哈......！罢f得連自己說不下去，笑出眼淚來。
“好吧，只要你愿意，就把我當(dāng)人販子。既然早就背此惡名還不如把你拐去賣給藏族老鄉(xiāng)們當(dāng)婆娘去。”
“你，你這壞蛋，從現(xiàn)在起我再也不理你了。什么婆娘，聽著好俗！拔液苡憛捘腥私信似拍，聽著刺耳又惡心。
“啊，俗嗎？好了，好了，我是逗你玩的，別人家想要我才舍不得給！八f的什么話，我是自由的，他憑什么決定我的身體自由。若是在鄉(xiāng)城真的遇到我的白馬王子，還由不得他說著說那？磥硭呀(jīng)誤會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我覺得是時候找一個時間挑明我們之間的朋友關(guān)系，僅此朋友關(guān)系。
“小慈，菜上齊了，吃飯吧。你不是問酥油茶嗎，這就是加了核桃和花生的酥油茶，是我親手打的，快嘗嘗！彼o我倒了一碗濃濃白白的像奶茶一樣的酥油茶。我沒有喝過酥油茶，也 不知是怎樣的味道。今天我還真是有口福之人，竟然可以喝到了他親手打出來的酥油茶。聽他的話端起銀碗，狠狠地喝下一口。咸咸的奶香，小麥的清香，有核桃和花生的味道。他讓我猜里面還加了什么，留個懸念以后揭曉答案。切，什么嘛，故作神秘！我的嘴快撅上天了。他往我碗里夾肉，嘴里一個勁的說吃肉。又是肉？還是四指寬肥瘦各半，肉質(zhì)發(fā)紅的牦牛肉。我嘴里抗拒，心里也在抗拒。他又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我聽的：“你們女孩子成天嘴邊掛著的就是減肥減肥。這是牦牛肉，吃了不會胖。何況你那么瘦，該多吃點(diǎn)，即使有一天你胖了我也不嫌棄！蔽椅罩^想揍他，他還嬉皮笑臉迎上來讓我打。無賴，它究竟是個什么意思。我撒開手不理再和他撕鬧，拿起筷子想著魚在哪兒。歐陽問我想吃什么他給我夾，我問他魚和蔬菜的位置，他站起來換了一盤熗炒蓮白，對，是我鐘愛的。
“那個小慈妹妹，你只吃素菜，難道有什么信仰不能吃葷？”他哥問我。
“不是的大哥，只是我的個人喜好，不和信仰沾邊的。就好像你們喜歡肉食一樣的！蔽易炖锝乐撞撕蜌W陽的哥哥閑聊。
“你知道的，我們當(dāng)?shù)貨]法種植蔬菜，所有的蔬菜都是從云南那邊長途運(yùn)過來的！睔W陽搶過話題。
“那又怎樣？我們那邊的蔬菜也大多從云南來的，有什么區(qū)別？”我不解的問。
“我意思是說，你們那邊是大城市，蔬菜的來源也廣，當(dāng)?shù)夭宿r(nóng)也可以種菜，價格肯定比我們便宜很多。我們這里的蔬菜價格比較貴，也不太新鮮，還不如吃現(xiàn)宰殺的新鮮牦牛肉。再就是我們這里的氣候原因，吃牦牛肉不但可以強(qiáng)壯身體還有效御寒！彼f的也是大實(shí)話。我來的道上還真沒看見一塊種蔬菜的地，田里不是種的青稞就是小麥，也許是土質(zhì)的問題。所以那個市場賣菜的老者一般都只有上午開市，下午也就不上班了。他哥也一個勁的往我碗里夾肉，我又不好拒絕，所以碗里的肉吃來吃去怎么也吃不完。他側(cè)過臉伸出筷子，偷偷的從我的碗里夾走一塊，又夾走一塊。我相當(dāng)感激他幫我解了被肉撐死的圍。要不是他幫我，估計我今天我會撐到吐。吃完晚餐，他讓我和他去廣場。去廣場做什么，他回答我每天傍晚時分廣場有人跳鍋莊。什么裝？我沒有聽過。他也不解釋，只說一會帶我去看。就當(dāng)散步吧，今晚實(shí)在是吃了太多肉不好消化，我的腸胃又向來不怎么好。歐陽問我還要不要喝酥油茶，我搖搖頭說胃要炸了。他笑的那個樣，一定是故意的！澳阈∽咏o我等著，唯小人與女子難養(yǎng)你是不明白嗎！蔽以谛睦锇蛋蛋l(fā)誓找他的茬子。
走進(jìn)香巴拉廣場，舒緩而歡快的音樂輕輕響起。美麗的藏族姑娘們手挽著手奔向那舞蹈的海洋，搖曳著婀娜的身姿，飄動著多彩的長裙，旁邊那些憨憨的阿哥臉上樂開了花。鄉(xiāng)城的黃昏是另一種美。皎潔明亮的月色，鋪滿星星的夜空，沉醉，醉成夜晚夢中卓瑪姑娘的笑顏在枕邊怒放。歌和舞都是最高的抒情品格，并具備了最簡約最抽象的形式感。在鄉(xiāng)城，歌聲和舞蹈就像如此這般植入每個人日常生活的肌理，隨現(xiàn)隨滅、隨滅隨現(xiàn)，無拘無束，像季節(jié)里飄飛的雪花，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沉浸在完美的旋律中，思想?yún)s拋了錨；貞浾椅业牟纾^去誰對誰錯，又有誰在乎。就像茶涼了就別再續(xù)，再續(xù)也不是原來的味道；人走了，就別留，再留下也不是原來的感覺。情沒了，就別回味，再回味也不是原來的心情。漸漸的都會淡，擁有時好好珍惜，離開時默默祝福。人生的旅途，沒有人陪你走到最后，那些擦肩的緣，路過的份，都是記憶深處一朵淺淺的花，及時瞬間綻放，也會暖流滿心。所以，愛你身邊所有的人，因?yàn)橐惠呑右膊粫卸嚅L，要在下一輩子遇見那卻是不一定。
“怎么了？”他拍拍我的后背，我轉(zhuǎn)頭怔怔的看著他。他的眼神在問我想什么想得如此出神。我搖搖頭，一不小心又著了情傷的道。淚盡花落又如何，恨過了，忘記了，不過是傷心一場。前世輪回今生報，又怎及那刻骨的烙印剜不掉。罷了罷了，望不清月明，讓過往燃成灰燼。
她們的廣場舞和我們漢族的廣場舞有本質(zhì)上的不同。鄉(xiāng)城老鄉(xiāng)們跳舞的有年輕姑娘也有年長大媽，不是重慶那樣的退休老太太和老大爺。舞蹈結(jié)束后，我們一起回家，他給我安排住在二樓最里面一間房里，我看出來這間房是重新翻修過的。他說：“你今天玩累了，好好休息。衛(wèi)生間有熱水，可以洗澡！彼牢矣袧嶑，無論什么氣候不洗澡無法入眠。他的確很心細(xì)，記得我的每一個習(xí)慣。我只有又道一句“謝謝”。他回我，謝什么，晚安，下樓去了。
沖完涼，沒有找到吹風(fēng)，懊惱自己怎么沒想到這個問題。也不好再去麻煩他，不如等頭發(fā)自然晾干。手機(jī)連上WiFi翻閱朋友圈，視頻看。聽到樓下某個小阿哥，在皎潔的月色里，用傷感的歌聲鋪滿人煙稀少的街道；又是哪位抱琴吟唱的情癡在心愛的姑娘窗前徹夜的輕彈。聽著聽著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指縫間溜走的時光，奈何成為過去。月朗風(fēng)清，彈指千年，誰將星辰湮沒。寂寞相伴緣起緣滅，蒼茫了誰的剪影。光陰荏苒斑駁了紅塵，誰說過往對錯。滄海輪轉(zhuǎn)此生難忘，歲月徒裝深沉。望君皆安，亦如往昔。
（編輯：黔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