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陳波,筆名夢游的筆,1995年出生,貴州綏陽人,貴州作家網(wǎng)簽約作家,2019年畢業(yè)于貴州財經(jīng)大學(xué)中文系。熱愛寫作,擅長小說,詩歌,散文,風格多樣。在校期間創(chuàng)作字數(shù)二十余萬,多次在校級平臺發(fā)表文章,曾獲省級征文比賽二等獎。主要作品有小說《心血》、《拆東墻》,詩歌《劇本》《冬天》,散文《繁星》《我想做個偷時間的賊》等。
創(chuàng)作初心:做生活的觀察者與記錄者。
心血
老馬架著騾子車轱轆轱轆地進了村,騾子走得很慢,因為老馬鞭子抽得無精打采,軟綿綿的,騾子走得也無精打采,鼻孔哼哧的出氣,說不出的沮喪樣兒。
老馬是進城賣米回來了,灰頭土臉的,看起來比他的騾子還要沮喪。老馬看著騾子的喪氣樣,一鞭子抽在騾子屁股上,這一鞭子抽得漂亮,干脆有力,啪的一下在騾子屁股上拉出一條血痕來。騾子吃痛,步子也干脆有力起來,篤篤篤地激起路上的灰塵。
老馬對著騾子說到:“我不是故意抽你啊,米沒賣出去多少,我心急吶。”老馬指著身后車板上的七個米缸,只有一個米缸是空的,其余六個缸都裝滿了米。
“才賣出一缸米,錢沒收到多少,兒子的學(xué)費還差的遠嘞!崩像R嘟囔著,“這米多好啊,又白又飽滿,煮出來的飯一粒一粒的,吃白飯也香著呢,為什么賣不出去呢”。
老馬長長嘆了一口氣,“這米花了我不少心血啊!
騾子嘶鳴一聲,好像在回應(yīng)老馬,老馬又說:“不少心血啊!
騾子進了院子,老馬跳下車來,兒子小馬端了一盆水出來,“爸,先洗個臉!
老馬接過盆對小馬說:“你把米卸下來!
小馬卸米,老馬洗臉。小馬問:“爸,今天怎么只賣了一缸米。”
老馬沒轉(zhuǎn)過頭來,邊抹臉邊說:“鎮(zhèn)上那些米店生意好啊,可能人家心血花得多些。我看見那米比我們的米還要白還要飽滿,亮晶晶的,像珍珠那樣好看誒,大家都去買他們的米。我賣出一缸米還是那些沒排上隊的人買的。”
老馬轉(zhuǎn)過身來倒水,水黑得像墨,臉白得像瓷。老馬的臉白,村里的人莊稼漢臉都白,滿臉皺紋也是白的。老馬的臉是最白的,不是那種干凈的實白,是缺少血色的虛白。村里常常有人勸他:“老馬,你年紀大啦,少花點心血,不然沒有幾年可活了!
老馬每次都搖頭說:“不花心血不行啊,家里要開銷,兒子上學(xué)要票子,不花心血不行啊!
老馬的老婆在屋里喊:“老頭子,飯好了,快來吃吧!
老馬應(yīng)了一聲嗯,對小馬說:“把騾子喂一喂,這家伙跟我受了一天罪。”
小馬應(yīng)了一聲嗯,喂騾子去了。
過了幾天,老馬又去鎮(zhèn)上賣米,這次更讓人沮喪,一粒米都沒賣出去。老馬怒氣沖沖的回來,陰著臉,倒顯得臉不是那么白了。騾子背上又多了一條血痕,不用說,老馬急了。
老馬想,看來真是我心血花的不夠,米不夠好。
老馬對自己的水稻更上心了,新一季的稻苗剛插下去,需要水灌田。村里灌溉靠山上一股不大的水流,家家戶戶按順序灌溉。老馬的次序排在夜里,老馬天天都在夜里守著,圍著田埂踱步,叼著煙桿,煙頭在夜里一明一滅的閃,和思緒一樣閃。
老馬掐滅煙頭,自言自語:“要再多些花心血才行。”
老馬和往常一樣,脫掉上衣,把手伸進了胸腔里,掏出一顆心來,胸口多了一個洞。那顆心在月光看得明明白白,心上面有皺紋,跳動已經(jīng)很微弱了。
老馬雙手握著那顆心,用力的擠壓,擠出了三滴血,那血滴入水里,進了稻田中。田埂上多了一輪月亮,那是老馬的臉,他的臉更白了,比天上的月亮還白。
老馬跪在地上,喃喃道:“這點心血可不夠啊!彼麛D得更用力了,那心都變了形,而且泛白。終于又落了兩滴在田里,老馬這才慢慢站起來,看著手里的那布滿褶皺而且泛白的心,說:“他們說的是對的,再這樣下去沒多少日子可活啦!
他把心重新放回胸腔里,填平了胸口的洞。他看著在月光下生長的稻苗,疲憊的臉上扯出一絲笑容,笑容里藏著希望,然后步履蹣跚的走回家。他要休息會兒,他真的太累了,花了很多心血。
老馬決定去鎮(zhèn)里好好問問情況,他架著騾子車去了,沒裝米。他來到鎮(zhèn)上最大的米店,問米店老板:“老板,你這米怎么種出來的?”
老馬不懂得人情世故,看門見山地問,米店老板聽在耳里不大高興,陰著臉沒好氣的說:“怎么種的,還能怎么種,花大心血種的唄!
老馬想,看來人家果然花了更多心血。
“你買不買米啊,不買就走開一點,別擋著我做生意!泵椎昀习宀荒蜔┑卮呃像R。
“不買不買,我就問問,我馬上就走!崩像R心里想,我就是賣米的,買米干什么。
老馬牽著騾子往回走,走了一會兒,他想:我還沒弄明白人家的米到底是怎樣種的,我留下來等到晚上看看他們到底是怎么種的,回去也好學(xué)習學(xué)習。
老馬把騾子栓在路邊的樹上,一直等到天黑,他往鎮(zhèn)上種稻田的地方去了。果然看到了很多身影,他知道這些都是鎮(zhèn)上米店的田地。老馬躲在一棵樹上面,那樹枝繁葉茂,月光也照不進來。
他看見田埂上的人影都脫了上衣,露出胸膛,這是老馬最關(guān)心的時刻。那些人把手伸進胸腔里,掏出了一顆心,老馬覺得那心不對,趁著月光好,仔細一看,老馬驚呆了,差點叫出聲來——那是狼的心。老馬嚇壞了,再看其他人,更嚇人,有人掏出來的不是心,是肺,狗的肺。老馬不敢動彈,緊緊的拉住樹枝,他怕掉下去。要是被發(fā)現(xiàn)了肯定會出事,甚至會沒命。
老馬看見那些人的手輕輕一捏,血水就像水一樣流進田里,他明白了,鎮(zhèn)上米店的米是這樣來的,難怪看起來這么好,心血這么足,能不好么。
老馬一直等到?jīng)]人了,才從樹上下來,找到騾子,滿心悚然地回家了。
老馬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jīng)亮了,他叫來兒子和老婆。
“我可算知道鎮(zhèn)上米店的米為什么這么好了。”老馬一拍桌子,有點后怕的說。
兒子問:“怎么回事!
老馬一五一十地說了,老馬的兒子和老婆都被嚇住了。
“這樣的米看起來好看,吃起來恐怕要出問題!崩像R的老婆很擔憂,“要不我們?nèi)ス俑畧蟀,讓官府查他們。?/span>
老馬點了拿起煙桿,沒點煙,吧唧吧唧地抽,他心煩意亂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就會拿起煙桿吧唧吧唧地抽。“這行不通,官府能信我們小老百姓的話嗎,我聽說,米店每年要上很多稅給官府,官府給米店撐著腰!
老馬的兒子說:“爸,我去村里各家通知一聲,讓他們不要去鎮(zhèn)里買米。”
老馬說:“只能這樣了,拿人家沒辦法,但不能叫人家害了鄉(xiāng)親們。”
老馬的兒子挨家挨戶的通知去了。過了幾天,老馬的兒子去鎮(zhèn)里趕集回來,對老馬說:“爸,果真出事了,我聽別人說,鎮(zhèn)上有人得了怪病!
老馬問:“什么怪。俊
老馬的兒子說:“有人得眼睛變白了,像狼一樣,還有人像瘋狗一樣亂咬人,鎮(zhèn)上的人都不敢出門了!
老馬啊了一聲:“不會是什么傳染病吧,那要小心點,有沒有說是什么原因!
老馬的兒子突然湊近老馬,放低聲音說:“別人說是吃了鎮(zhèn)上米店的米!
又過了幾日,老馬家門口突然多了很多人,一個個都白著眼,叫著要買老馬的米。
老馬沒搞清楚狀況,有些害怕。人群里走出一個老人,眼睛沒變白,是老馬的老常客。
老人說:“老馬,你生意來了,這些人都要買你家的米!
老馬問:“這是咋回事?”
那老人嘆口氣說:“這些人都吃了鎮(zhèn)上米店的米,得了怪病,去看醫(yī)生,醫(yī)生說這病不難治,只要以后不吃那有問題的大米就行。我都在你這買米,所以沒得病,我知道你家米好,所以他們讓我?guī)麄儊砟慵屹I米!
老馬犯難,說道:“這,我家沒這么多米啊。”
小馬在旁支招:“爸,咋家沒有這么多米,鄉(xiāng)親們有啊。”
老馬一拍大腿:“對對對,快把鄉(xiāng)親們都叫來,有錢賺嘞。”
鄉(xiāng)親們絡(luò)繹不絕地扛著自家的米來,買米的客人高高興興地提著米回去了。
幾個月后,老馬家的水稻又熟了,只不過這次他不再進城去賣米了,而是自己開了一家米店,米店是老馬騰了一間房布置的,只簡單地掛了一塊門匾,上面寫著四個字:“誠心米店”。
店很小,買米的人很多。
繁星
我離死人最近的一次是在六年級,外婆死了。
她咽下最后一口氣的時候,我正扒在別人家的棗子樹上偷棗子。
我將棗子丟進嘴里的時候聽見了鞭炮噼里啪啦的聲音,我不知道是誰家放的,只是想,哪家有事兒了。
我往回走的時候看見煙霧從家的方向升上空,煙濃得像著火一樣,它遮住了很大一片地方。心一咯噔,越走越不對勁,我隱隱地猜到了鞭炮聲響起的原因。
我離家越來越近,但不敢繼續(xù)走了,我甚至想往相反的方向走,選離那片煙霧,我開始害怕,害怕自己的猜測。
我還是走入了煙霧中,好像背后有一雙手在推著我,我回頭卻又空空的,什么都沒有。
鞭炮確實是我家放的,很多的聲音突然一下子鉆進耳朵里。鞭炮聲,屋子里的哭聲,鄉(xiāng)親們的組織議論聲和隊長的組織聲了,全都鉆進耳朵里,像趕集時一大群背著背簍的人使勁兒鉆進中巴車,擠得我耳朵嗡嗡的,心一驚一驚的跳。
我看見鄉(xiāng)親們陸續(xù)從自家用簸箕還有鋁盆裝著滿滿的土豆白菜或是其他的糧食往灶房里搬。
我才確信,有人走了。有人走的時候大家會從自家端來糧食先湊一頓。我知道外婆走了,她癱瘓兩年了。
我走進堂屋,一眼看見了外婆,她臉白得可怕。外婆的女兒和兒媳婦們蹲在角落里慟哭,外公坐在外婆旁邊抱著她。
我不知道怎樣應(yīng)付這樣的情況,我感覺我也要哭出來了,因為我聽見了自己哽咽的聲音,可是眼淚沒有出來,好像眼淚撞在眼膜上又被拍了回去,跟潮水撞在海邊的石壁上一樣。
有人拍了我的肩膀并且有力地握了握,我不知道是誰。我慢慢移到外婆身邊,我希望她會睜開眼睛笑著說你回來啦,就像平時我放學(xué)回家一樣,可我又覺得那樣很可怕。
我悄悄地碰了一下外婆的手,我沒敢握,我害怕。
我只碰了一下,冰涼涼的,冰到了心里,明明是夏天啊。我開始愧疚,沒能在她咽氣前多喚幾聲。
做了幾日道場,跟著大家把外婆送上山。墳就在河對面的山半腰,三面環(huán)繞,正面對著河的這邊,一出門坐在門前的石磨上面就能看見。
想她的人就會有人就坐在那里看著河的對面,可以看見墳上的草隨著日子的流逝茂盛起來,又枯萎下去。
有時候夜很黑,看不見墳,我也朝著那方向盯著,我覺得她能看見。
墳的周圍種了桂花和常青樹,長得很慢。后來長得很快,因為我很久才會回家。
我曾在路邊折了玫瑰枝條插在墳前,活了,還開了幾朵紅艷的花。后來它們又死掉了,它們插在了燒紙錢的地方,連同紙錢變成了灰燼。
外婆沒用過錢,燒了這么多錢我知道她也不會用,但我猜她會喜歡那幾朵玫瑰花。
我時常想念她,想念里有一半是自責,既沒有見上她最后一面,她走了之后也沒敢去握緊她的手。
我在繁星滿空的時候最想她,她沒走的盛夏夜晚里,在豬圈的水泥頂上鋪著涼席。她給我說星星都是人變的,而我玩著數(shù)星星的游戲數(shù)到睡著,只剩她還搖著扇子驅(qū)趕靠近我的蚊蟲。
我理所當然的認為外婆變成了星星,而且理所當然的是最亮的那顆。每次我都能一下子看到北極星和北斗七星,因為它們很亮,可是,在外婆走之前,那些星星就已經(jīng)在了。
我尋找以前沒有出現(xiàn)過的星星,看花了眼也不知道哪一顆是她。星星太多了,好多都像剛出現(xiàn)的,又好像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很久。
外婆走的時候我在別人家的棗樹上偷棗子,走了之后我也認不出哪顆星星是她。外婆在天上看著會不會怪我啊。
這城市只會偶爾有幾顆零散的星星,我好久沒看見過繁星了,她會不會怪我啊。
我想做個偷時間的賊
我想做個偷時間的賊,趁掌管時間的神打盹的間隙,躡手躡腳地靠近神,穿一雙千層底,貓著腰,不發(fā)出一點聲響,在神閉著的雙眼面前試探地晃一晃手,然后小心翼翼的從神身旁流淌著的時間長河里掬一捧晶瑩的河水,晝夜不停地趕回去,給我愛的人喝下去。
我回到家的時候外公剛好站在屋前的坎沿,模模糊糊的一個身影。我越走越近便越看越清,而我走得更近一些外公才認出我來,我喚了一聲外公,外公終于確認了是我,他眼睛越來越壞了。
我走近的時候發(fā)現(xiàn)外公和以前不一樣了,手里多了根竹杖。那根竹杖我見過,只不過我見過的時候是充滿生命的綠色,而現(xiàn)在是垂垂老矣的蒼黃。在很多年前我用它和小伙伴打鬧過,在空氣里揮得嗡嗡作響,覺得自己所向無敵。
后來竹杖不知道去哪兒了,現(xiàn)在它重新出現(xiàn)在外公的手里。和外公一樣,它也被時間磨去了那些竹節(jié)棱角,變得光滑圓潤泛著讓人覺得蒼老的光。而外公,也沒有了那不好惹的威勢,眼睛渾濁,行動遲緩,皺紋湊成一片溝壑。
外公更老了,我很蒼涼的難過著,因為上一次回來的時候那根竹杖還沒有重出江湖,盡管它是一根風骨相貌都絕佳的竹子,我也不想它在外公手里發(fā)揮作用,它明目張膽地提醒著我,外公已經(jīng)老到需要它才能行動。
我還小的時候,外公就已經(jīng)很老了,但那時候他還是有滿身力氣,上山下地也能走路帶風,背玉米要裝滿背簍,上面還要搭一大袋,背篼肩帶被扯得發(fā)出吱悠吱悠的聲音,途中只歇一腳便能背回家里。
我以為外公不會再老了,或許我根本就沒意識到他還能再老,我以為他永遠都會是這樣滿身力氣,充滿威嚴。
因為有一次表弟不知犯了什么錯,往路上跑,結(jié)果外公幾步就追上了他。那時我們整天上躥下跳,都覺得自己跑得飛快,結(jié)果外公幾步就能追上。
我以為外公跑不動,因為他看起來那么老了,可事實并不是這樣,所以后來我想外公再老,也永遠生猛。
后來,我知道我錯了,我知道外公會漸漸的沒有力氣,會漸漸的跑不過我,會被時間遠遠的拋在后面,杵著拐杖慢慢的走著,連同著這個村子一起變老。
這個村子也慢慢變老了,所以越來越多的人修了新房子,似乎這樣會有新的氣象,而真正的事實是為了修這些房子才讓村子變老。年輕人的人都去外地打工了,平日里村子全是些上了年紀的老人,還有勞動力的人家戶依然種些莊稼,太年邁的就每天再村里溜達,坐著打打牌或者把說過很多遍的年輕時候的事再說一遍。
有一次我聽見外公和另外上了年紀的長輩聊天,他們在數(shù)村里八十歲的人還有哪些,七十歲的人還有幾個。數(shù)的結(jié)果是比上一次數(shù)的少了幾個。而比這更難過的是,下一次數(shù)的時候又是一樣的情況。
要是真有管時間的神就好了,那樣我就可以趁掌管時間的神打盹的間隙,躡手躡腳地靠近神,穿一雙千層底,貓著腰,不發(fā)出一點聲響,在神的閉著的雙眼面前試探地晃一晃手,然后小心翼翼的從神身旁流淌著的時間長河里掬一捧晶瑩的河水,晝夜不停地趕回去,給我愛的人喝下去。
可我既不是賊,也偷不了時間。
重慶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四川省文學(xué)藝術(shù)發(fā)展促進會 云南省高原文學(xué)研究會 貴州省紀實文學(xué)學(xué)會 貴州省青年文學(xué)研究會 遵義市愛國擁軍促進會
版權(quán)所有:西南作家網(wǎng)
國家工業(yè)信息化部備案/許可證:黔ICP備18010760號 貴公網(wǎng)安備52010202002708號
合作支持單位:貴州省青年文學(xué)研究會 四川省文學(xué)藝術(shù)發(fā)展促進會 云南省高原文學(xué)研究會 重慶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郵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滿) QQ2群:1042303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