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不磨快不好砍柴，孩子不教育不能成材。
——景頗族諺語
牛玉山兄弟和阿西婭好不容易等到了天氣轉(zhuǎn)晴，通往臨夏的道路也修通了。他們告別了臉色整天陰沉的牛李氏，匆匆忙忙地踏上了旅途。
離開那座沉悶壓抑的宅院，阿西婭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許多，也開始和丈夫、小叔子聊天了。
他們乘坐的汽車出了蘭州城關(guān)，向南方的山區(qū)駛?cè)。進入險峻的交通咽喉七道梁以后，公路在山谷間和山梁上盤來繞去，像一道又一道盤旋在山腰上的巨蟒。
汽車終于攀上了高聳入云的七道梁頂峰。
阿西婭從車窗向外面望去，只見山脈巍峨、萬木蔥蘢、景色壯麗，感覺非常通透和敞亮，心中的憋屈差不多消失殆盡了。
汽車跨過波濤洶涌的洮河，進入黃土山峰林立的東鄉(xiāng)境內(nèi)，最后來到了縣城鎖南壩鎮(zhèn)。
鎖南壩鎮(zhèn)盤踞在高高的黃土山梁上，仿佛是一座天上喧鬧的小城。當?shù)氐娜鰻査艘乐狡虏ɡ似鸱淖邉萁ㄖ艘蛔e落有致、精致小巧的院落。最高的建筑物是一座擁有4個細高宣禮塔的禮拜寺。小巷的兩側(cè)全部都是席地鋪設(shè)的商品小攤子。小攤子上擺滿了鍋碗瓢勺、小孩的衣裳和香料等。兩三個尕娃互相打鬧著穿過小巷，身后飄浮起來的塵土猶如一團黃色的煙霧，彌漫了整條小巷，引來了小攤販們惱怒的的呵斥聲。
牛玉山兄弟和阿西婭走進一家小飯館，點了3碗臊子面條。
阿西婭看到這里人們的長相和打扮與別處的回回人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他們口中說著一種自己聽不懂的語言。
她好奇地詢問牛玉山道：“他們到底是什么人？瑙怎么一句話也聽不懂。俊
牛玉山回答道：“他們是撒爾塔人，說的是撒爾塔的土話，你當然聽不懂了。我們也是撒爾塔人，老家就在東鄉(xiāng)的轎子溝呢！
阿西婭還是第一次聽丈夫說自己是撒爾塔人，便追問道：“撒爾塔人是怎么一回事？”
牛玉山喝了一大口濃濃的茶水，慢慢地說了起來：“古代的時候，蒙古人占領(lǐng)了西域和中亞。當時，他們的人口比較少，占領(lǐng)的地方又特別廣大，為了長期統(tǒng)治和占領(lǐng)，就逼迫中亞許多不同信仰、不同民族和部落的老百姓向東遷徙到了中國，然后又把他們分散到各個地方，夾雜在蒙古人和中原漢人中間，化小對自己統(tǒng)治的仇視和對抗，也利用當?shù)厝撕屯鈦砣酥g的矛盾來相互抗衡，相互監(jiān)督和制約。
撒爾塔人是其中的一個部落，主要集中在東鄉(xiāng)這片四面臨水、中間高凸的黃土坡上，平時耕牧自養(yǎng)，戰(zhàn)時成為隨時可以調(diào)遣的后備軍。這些撒爾塔人像大蒜的瓣子一樣，具有很強的凝聚力，一直堅信自己的宗教信仰，堅守自己的傳統(tǒng)習慣，堅持使用自己的語言。后來，又有許多尋找親屬的撒爾塔人和傳播宗教的人從西域和中亞陸續(xù)來到東鄉(xiāng)定居，在這里娶親成家，編入居民戶藉，放牧農(nóng)耕。”
阿西婭同情地說道：“哪里都不如自己的家鄉(xiāng)好啊。他們也怪可憐的，就這么一輩子守在這里了！”
牛玉山笑著說道：“哪里是一輩子？都二三十輩子了！對了，我們在韓穆則嶺有個姓馬的世交呢。傳說我們牛家的祖宗和他們的祖宗是一起來到中國的。現(xiàn)在他們的家里頭還有一個老人呢。天山，你去雇個騾車來。我們一起去看望一下老人家！
阿西婭問道：“到他們家的路程有多遠啊？”
牛玉山回答道：“也就20里路！
他們很快地吃完了臊子面，然后坐上雇來的騾車，除了鎖南壩鎮(zhèn)，行走在黃土山坡的小道上。
牛玉山意猶未盡，繼續(xù)給阿西婭和牛天山講述撒爾塔人的情況：
“你看，漢民居住的村莊不是叫王家莊就是叫李家村，還有就是什么張家集、曹家寨，東鄉(xiāng)的很多地名卻十分奇怪，不但不是漢語的名字，而且和萬里之外蘇聯(lián)中亞的地名和部落名稱倒是一一對應(yīng)上了。例如，東鄉(xiāng)有甘土光、納倫光、灑勒、庫麥土、胡拉松、乃蠻、鎖合土，蘇聯(lián)也有干土城、納倫城、撒里普勒、土庫曼、呼羅珊、乃蠻、鎖合水。從地名上看，撒爾塔人可以說是從蘇聯(lián)中亞那里遷移過來的。
好些個撒爾塔的家族流傳著祖上是來自阿拉伯、伊朗和中亞一帶的說法。馬、買、牙、丁、色等這些聽起來非常奇怪的姓氏，他們都說祖上是從西域東遷來的撒爾塔人。你再細細地端詳他們的模樣，大部分人的長相都是滿臉大胡子，高高的鼻梁，藍眼睛或者黃眼睛，深深的眼窩子，和周邊的漢民是不是不一樣？
鎖南壩的王家、張家，汪集的高家，大樹的黃家，五家的李家，還有唐汪鎮(zhèn)的撒爾塔人，他們都說自己的祖上原先是漢民，后來由于躲避戰(zhàn)爭和災難，遷到東鄉(xiāng)的撒爾塔人地區(qū)，慢慢地融進了撒爾塔人的社會里，變成了撒爾塔人。
還有，百和一帶的撒爾塔人說自己的祖上本來是藏民，也是遷移到東鄉(xiāng)以后變成了撒爾塔人。還有一部分回回人和撒拉人也融進了撒爾塔人中。”
阿西婭忍不住插話道：“那些西域的人就不用多說了，光是漢民、藏民、回回人、撒拉人，一個撒爾塔里頭混雜進來了多少個外人！”
牛天山笑著說道：“新姐（臨夏方言，嫂子），你也是混雜進來的外人啊！
阿西婭得意地笑了起來。
牛玉山繼續(xù)說道：“撒爾塔人說的話和蒙古人的話、土人的話，還有保安人的話比較接近，互相可以半懂半猜地弄明白對方的意思。撒爾塔話里有很多詞匯都是從蒙古話、漢話、突厥話和伊朗話、阿拉伯話里借來的。
撒爾塔人以前每年都要舉辦那敦，載歌載舞地歡慶豐收。那敦和蒙古人的那達慕大會十分相似。”
阿西婭聽到這里，不由地笑著說道：“原來是這樣啊。怪不得人們都說你們是東鄉(xiāng)蒙古呢。”
他們在黃土山溝里大約走了半天的時間，終于來到了韓穆則嶺。
村莊里的房屋大多數(shù)是清朝末期修建的，都是具有東鄉(xiāng)撒爾塔民族特色的土木結(jié)構(gòu)平房。富裕一點的人家多是雕梁、畫棟、半木窗柜，風格獨特，工藝精致。
他們在村子里找到了馬海德的家。
走進院門，只見院子里晾曬著一地剛剛收獲的麥子，迎面是幾間木質(zhì)結(jié)構(gòu)門窗的房子，顯得古色古香。
馬海德聽到叫門的聲音從房子里迎了出來。
他看上去大約50多歲，穿著一身干凈的白色長衫，頭上纏著黑色的泰斯達爾，臉龐寬大，皮膚紅潤，眼睛細長，還真有些蒙古人的長相，容貌和祖先阿巴斯的相貌已經(jīng)大相徑庭了。
馬海德看到牛玉山帶著媳婦和兄弟專程來看望自己，心中非常高興，趕緊把客人讓進正屋里，然后圍坐在土炕上，安頓家人倒上了熱茶，端上來金黃的油香餅，親切地和客人聊起天來。
他拿起一塊油香餅，遞到了牛玉山的手中。
牛玉山雙手接過油香餅，把它掰成了4小塊，把其中最大的一塊遞給了馬海德，剩下的3小塊留給自己阿西婭和牛天山。
馬海德慈祥地問道：“我們大概3、4年沒有見面了吧？這么長的時間里，你都在張掖做生意嗎？”
牛玉山點了點頭，把口中的油香餅咽了下去，然后開始講述這幾年在張掖的經(jīng)歷。
馬海德津津有味地聽著，滿足地分享著牛家兄弟的喜怒哀樂，不時地點點頭，口中應(yīng)聲道：“哎喲，原來是這么個情況啊！
馬海德聽完了牛玉山的介紹，總結(jié)道：“男子漢大丈夫必須得出去闖蕩一番，否則就不能成家立業(yè)。不過啊，游子的身上都有一根看不見的線，一直連在家人的心坎上。游子走到哪里，家人的心就牽掛到哪里。唉，1946年，我的弟弟跟上馬呈祥的騎兵師上了新疆，很久都沒有音信了。我一直都在扯心著呢！
這時候，馬德海的大兒子馬玉民從地里干活回來。他大約20歲出頭，一雙明亮的眼睛，淡黃色的頭發(fā)和胡子，皮膚白里透紅。
馬玉民看到牛玉山夫婦和牛天山，走過來熱情地打了個招呼，轉(zhuǎn)身去找湯瓶洗漱了。
牛玉山兄弟和阿西婭在韓穆則嶺住了一個晚上。他們聽著馬海德講述撒爾塔人的歷史，一直到了半夜才睡下。
第二天早晨，他們告別馬海德一家人，打算返回鎖南壩鎮(zhèn)，再從那里轉(zhuǎn)往臨夏城，然后回到井溝的尕陰屲。
臨別的時候，馬海德和老伴依依不舍地把他們送到了小院的門外，一本正經(jīng)地囑咐道：“我的尕兒子馬玉良今年18歲了，在臨夏城里念書呢。你順路給他捎個話，讓他多多地吃飯，把身體養(yǎng)好，不要把眼睛熬壞了！
牛玉山連連答應(yīng)道：“阿爸，你老人家放心吧，我們一定去看往尕兄弟的！
牛玉山帶著阿西婭和牛天山走下了山坡，依然能夠聽到身后傳來的馬海德的聲音：“玉山，天山啊，我們兩家今后要勤來往，多走動，千萬不要斷了幾百年的交情啊！
牛玉山轉(zhuǎn)身抬起頭望過去，只見馬海德和老伴矗立在自己院落地處的高坡上，一邊用手巾抹著眼淚，一邊輕輕地向他們揮動著手，藍天、白云和老態(tài)龍鐘的身影構(gòu)成了一幅充滿溫情的畫卷。
牛玉山的喉頭一熱，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他趕緊使勁地點了點頭，當做是對老人家的回應(yīng)了。
牛玉山兄弟和阿西婭來到臨夏城，找到了在中學讀書的馬玉良。
馬玉良長得幾乎和哥哥馬玉民一模一樣，只不過身上比哥哥增添了幾分書生氣。
馬玉良告訴大家，他的學習成績在班里排在第一名。他特別喜歡畫畫和寫詩，在《臨夏日報》的文藝副刊上發(fā)表過他寫的一篇詩歌。一個窮山溝里來的東鄉(xiāng)土人，居然把養(yǎng)尊處優(yōu)、自我感覺良好的城里人都遠遠地甩在了身后！班里的同學一下子都被他給震住了，從此對他刮目相看了。
馬玉良言語之中充滿了激情，顯得雄心勃勃。他絲毫不加掩飾地告訴大家道：“阿哥、新姐，我打算將來報考蘭州的西北師范大學，專門學習怎么樣寫詩歌，怎么樣寫小說。我將來一定要當一個著名的大作家，要寫出一部歌頌新社會的長篇小說，嗯，書名就叫做《新時代的紅樓夢》吧！”
牛玉山十分欣賞馬玉良身上這種敢做敢為、富有理想和朝氣的勁頭，高興地鼓勵他道：“尕小伙真有志氣！攢勁得很啊。幾百年來，我們?nèi)鰻査诉沒有出過一個大文人。我們大家從今以后就盼著你哩！”
馬玉良笑著點了點頭。他說下午剛好沒有課，要向老師請上半天假，自告奮勇地帶領(lǐng)牛玉山等人到東公館和蝴蝶樓游玩。
東公館是馬步芳的哥哥馬步青的公館別墅，因為位居市區(qū)東面而稱為東公館。樓閣造型特異，飛檐翹角，雕梁畫棟，河州回民的磚雕、漢民的木刻、藏民的彩繪達到了完美的藝術(shù)結(jié)合。
阿西婭問道：“瑙看磚雕上面什么圖案都有，為什么看不見人物？”
馬玉良介紹道：“這是臨夏回民磚雕的重要特征；孛癫怀绨萑魏闻枷，所以不掛有任何人物形象的圖畫，所有的裝飾都是花草和花紋。”
蝴蝶樓在臨夏的南關(guān)，是馬步青為四姨太修建的宅院，占地500畝，為兩層磚木結(jié)構(gòu)。北面正中為主樓，左右兩廊接長方形6角亭式樓閣，形狀好像蝴蝶的兩個翅膀。從遠處望去猶如翩翩展翅的蝴蝶，因此得名為蝴蝶樓。
聽著馬玉良詳細的介紹，牛玉山不禁贊嘆道：“看看，讀書人知道的就是多。我們在你的面前都變成瞎?jié)h了！
牛天山也笑著說道：“秀才不出門，知曉天下事。”
馬玉良得到了大家的夸獎，感到特別地興奮，微笑著招呼大家道：“我們快一點轉(zhuǎn)吧。時間早的話，我再帶你們?nèi)セ孛癜朔豢匆豢！?/span>
牛玉山答應(yīng)道：“對。一定要到八坊轉(zhuǎn)一轉(zhuǎn)，剛好在那里給家中的老老少少買上一些禮物，不能空著雙手回家去。”
牛天山和阿西婭應(yīng)和道：“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