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跳得再高,也砸不破鐵鍋。
——維吾爾族諺語
9月17日的早晨, 任廷棟居住的窯洞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陣馬蹄的聲音。他一骨碌翻身下炕,鉆出了窯洞。 他躲在一塊大石頭的后面,向溝里望了過去,只見一伙散兵吆喝著一群牦牛,馱著箱子、包袱和行李,正急匆匆地往深山里走。
一個 50 多歲的胖老頭蜷伏在馬背上,黑黑的長胡子飄在胸前。幾個帶槍的士兵簇擁在老頭的兩旁。
這個人正是韓大人。
過了兩天,任廷棟沒事在山頭上轉(zhuǎn)悠,看看山溝里還會有什么動靜,碰巧看見一個穿著國民黨軍隊服裝的士兵。
那個士兵大老遠地看見任廷棟,大聲喊道:“老鄉(xiāng),給點水喝,老子康(渴)死了!”
任廷棟正想打聽一下外邊的消息,便把那個士兵領(lǐng)到了自己的窯洞里,借機探問張掖城里的情況。
那個士兵氣惱地叫罵道:“共黨嘛一刮(甘肅、青海方言,全部)進城了!
任廷棟的心口猛地一跳:這么說我們的隊伍又打回來了!
他急切地想知道詳細的情況,就跟那個士兵套近乎,故意挽留他吃飯,繞著彎子問他的行蹤。
喪失了警惕心的士兵說道:“韓大人派我到張掖城里去打探消息!
任廷棟聽了又是一驚,忙問道:“韓大人是誰?”
那個士兵回答道:“韓大人就是韓起功呀。他在臨夏被解放軍打敗了,只好退到這山里邊來了。”
任廷棟聽到這個消息心中萬分激動。十幾年過去了,終于盼到了這一天!這么多年來雖然被困在深山里,可是,心中那一團火始終未曾熄滅。他盼望著自己的隊伍終有一天能夠戰(zhàn)勝馬軍,解放全中國。
任廷棟告別了媳婦和工友,連夜趕了100多里的山路,在第二天的中午來到了張掖縣城。
張掖城里到處紅旗招展,鑼鼓喧天。
解放軍戰(zhàn)士在街上來來往往,井然有序地巡邏執(zhí)勤,還有宣傳隊在大街上宣傳演講。
老百姓們一個個笑逐顏開。
任廷棟看著戰(zhàn)士們軍帽上閃亮的紅五星,禁不住熱淚滾滾!他一路打聽著找到了軍管會,談了自己的經(jīng)歷,匯報了韓大人的行蹤。
軍管會的干部緊緊地握住任廷棟的手說道:“同志,謝謝你!這些年你吃苦了。歡迎你回到革命隊伍中來!”
任廷棟頓時語噎良久,熱淚盈眶。
軍管會干部認為,根據(jù)當時的形勢,最好的策略是爭取韓大人自己下山投降。完成這一任務(wù)的最佳人選就是任廷棟。
軍管會干部向任廷棟說明了組織上的決定,問他敢不敢去見韓大人。
他胸脯一挺,響當當?shù)鼗卮鹫f:“咋就不敢呢?我當過兵,不害怕!”
屋漏偏逢連夜雨。
韓大人本來就惶惶不可終日,又遇上了手下的士兵嘩變。
這些士兵不僅搶劫了韓大人的黃金和銀元,還把愛財如命的他痛打了一頓,用刀挑斷了他的腳筋。
阿西婭發(fā)現(xiàn),韓大人幾天下來,精神萎靡,頭發(fā)、眉毛和胡子全都變白了,有如一條喪家之犬。
9月22日,阿西婭和米娜爾到山溝里提泉水。
突然,對面山坡上傳來了喊叫聲:“誰是韓起功?”
阿西婭和米娜爾頓時一驚:誰這么大的膽,竟敢直呼韓大人的名字?
原來,任廷棟帶著軍管會的勸降信,又約上那位和自己流落的紅軍戰(zhàn)士一起進山。他們趕了 100 多里的路,終于找到了韓大人一伙隱身的火燒溝臺。
山溝里游動的哨兵急忙端起槍來,驚慌地問:“你是什么人?”
任廷棟威風凜凜,響亮地回答道:“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代表,叫韓起功出來說話。”
此時的韓大人已經(jīng)成為驚弓之鳥,猛地聽說解放軍來了,慌忙走出窯洞,觀察具體情況。
韓大人看了任廷棟帶來的勸降信,知道這陣子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如果再頑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條,當即表示找部下們商量一下。
部下經(jīng)過一陣吵鬧,在窮途末路之下只得向解放軍投降了。
韓大人還是留了一手,把軍隊的好槍交給了山里的地主,然后坐上一輛馬車,帶著破槍和幾個隨從下了山。
他們來到事先約好的投降地點——岳父張成仁家。
軍管會干部早已經(jīng)布置了一個排的人馬在那里等候他呢。
解放軍剛剛解放了張掖縣城,還沒有來得及深入群眾。一些隱藏在地下的敵人到處造謠生事,說什么:“解放軍見人就殺!解放軍專門殺回回人,看見戴白帽子和蓋頭的人開槍就打……”
這些謠言像風一樣傳遍了全城。一時間,縣城里人心不寧,局勢很不穩(wěn)定。
韓大人的太太及兒女們整天躲在家里,既不敢走出大門,也不敢大聲地說話。
阿西婭聽到大太太不滿地對四太太說道:“馬步芳和他的兒子馬繼援早就帶著家眷坐飛機跑掉了,把瑙們卻丟給了共產(chǎn)黨。韓大人一輩子為了馬家出生入死,最后落了這么個下場!”
四太太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說道:“俗話說得好,樹倒胡蜙散。還說,爹死娘嫁人,各人顧各人,F(xiàn)在哪,瑙們只有保護好自己和尕娃們了。”
大太太突然發(fā)現(xiàn)阿西婭在聽她們談話,便說道:“阿西婭,你杵在這里干什么?快快地坐在大門口做針線活去,如果發(fā)現(xiàn)共產(chǎn)黨來了,就立馬回來通報!
阿西婭答應(yīng)了一聲,走了出去。
一天上午,阿西婭坐在大門口一邊繡花,一邊用眼角觀察著四周的情況。她忽然看見一隊解放軍從遠處向這邊走來,迅速起身收起板凳,掉頭跑到正屋里,向韓太太們稟報了情況。
韓太太們頓時大驚失色,亂成了一團。她們迅速將戴在頭上的蓋頭和紗巾扯了下來,一把塞到被子下面,露出了平日從來不讓外人看見的頭發(fā)。
四太太顧不上收拾自己凌亂的頭發(fā),用顫抖的手指著爐子上冒著熱氣的水壺,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阿西婭,快把開水壺藏起來。解放軍要是用開水燙瑙們,可阿么辦呀?”
阿西婭急忙跑過去,把開水壺拎了起來,藏在了墻角落里。她也模仿韓太太們,把自己頭上的綠蓋頭取了下來,掖在褥子的下面。
“啪啪!迸拇蛟洪T的聲音從外面?zhèn)髁诉M來。
韓太太們和年齡小的孩子們慌慌張張地躲到最里面的小房間里,互相擠成一團,一口大氣都不敢喘出來。
“啪啪!迸拇蛟洪T的聲音繼續(xù)從外面?zhèn)髁诉M來。
韓管家實在沒有辦法了,只好硬著頭皮走出去,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打開了院門。
門外果然站著幾個解放軍。帶隊的解放軍干部態(tài)度和藹地說道:“老鄉(xiāng),你們不要害怕,我們只抓反革命分子!
韓管家點頭哈腰地說道:“長官,這里只有老阿奶和媳婦,還有幾個尕娃,沒有反革命分子!
解放軍干部說道:“這些我們都知道。但是,這是國民黨軍官韓起功的宅院。我們把家里的人員登記一下。請你把他們都叫出來吧!
躲藏在屋里的人把韓管家和解放軍干部的對話聽得真真切切。他們意外地發(fā)現(xiàn)解放軍干部說話和氣,并不像傳說中的兇神惡煞。在韓管家的催促下,他們猶猶豫豫地走了出來。一大家子男女老少站滿了院子。
當解放軍干部要登記阿西婭、阿依夏和米娜爾的情況的時候,大太太脫口而出:“她們3個也是瑙們的女兒!
阿西婭、阿依夏和米娜爾3個人聽到大太太的話,一下都愣住了,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解放軍的問題。
韓管家頭腦機靈,上前說道:“長官,這3個丫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看到陌生人就害羞。瑙來給你介紹她們的情況!
解放軍干部登記完畢,然后向大家宣布道:“韓起功已經(jīng)向解放軍投降了,正在交代自己的問題。你們放心吧,解放軍優(yōu)待俘虜。你們?nèi)绻惺裁辞闆r,要及時向軍管會匯報!
解放軍干部又安頓了幾句,便走了。
大家這才放下心來。這時候,他們發(fā)覺已經(jīng)饑腸轆轆了,旋即回到正屋里,開始張羅著喝茶吃飯。
解放軍進入張掖縣城以后接管了舊政權(quán),建立了人民的新政權(quán),全力開展政治宣傳攻勢,組織了若干個宣傳小分隊,深入大街小巷、田間地頭和深宅大院,張貼標語,宣傳政策,組織糾察隊晝夜巡邏,維持社會治安。
城鄉(xiāng)人民的生活秩序很快地得到了安定。
新成立的軍事管制委員會發(fā)布安民告示,通令國民黨軍政人員到軍管會登記,清交槍支和一切財物。
10月2日,軍管會通知韓大人的親屬全部都去參加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和張掖獲得解放的慶祝大會。
4萬余人齊聚在一起廣場上。大喇叭里高聲播放著革命歌曲。鮮艷的紅旗迎風飄揚。老百姓尤其是那些窮人們歡天喜地,一個個笑得嘴巴里露出了白牙花子。
解放軍領(lǐng)導和首任張掖地委書記以及工人代表、少數(shù)民族代表先后在大會上發(fā)言。
大會一致通過向中央人民政權(quán)、中國人民解放軍全體指戰(zhàn)員和世界擁護和平大會常務(wù)會的致敬電。
各族人民向解放軍獻上了繡著“人民之光”、“解放西北、功勛千古”等的大紅色錦旗。
大會結(jié)束以后,軍管會組織了盛大的群眾游行。城鄉(xiāng)社火隊、秧歌隊紛紛走上街頭。街道上的老百姓摩肩接踵,歡呼雀躍。
阿西亞和韓家太太們心事重重地看著這一切,不知道自己的明天是什么樣子。
一朵朵愁云爬上了她們的臉龐。
過了幾天,軍管會送來了的韓大人的罪狀書。
送走了軍管會的工作人員,大太太吩咐道:“韓德義,你認得漢字,快給瑙們念一下,上面到底寫的什么?”
韓管家一把抓起罪狀書,急促地給大家念道:
“反革命罪犯韓起功是反革命匪幫的忠實走狗和爪牙,解放前歷任馬步芳匪部營、團、軍長等職務(wù),一貫進行反革命活動。
(一)解放前曾在臨夏等地強行抓兵3次,使28000余回漢青年為反動派當炮灰,造成廣大回漢人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二)他為鎮(zhèn)壓回漢人民的正義反抗,先后殘害臨夏市王阿訇、馬金魁,夏河青年朱元旦等26名回漢人民。
(三)他在平?jīng)觥⑽渫鹊負螆F長等職務(wù)的時候,借勢霸占人民的房屋土地,抓民夫修公館,敲詐勒索,縱兵搶掠,傷害婦女,使無數(shù)回漢人民傾家蕩產(chǎn),流離失所。”
大太太們聽完了罪狀書的全文,嚇得渾身亂顫,連聲說道:“麻大咧(西北方言,麻煩了)!瑙們的韓大人有麻大咧!”
幾個太太跟著大太太留下了悲傷的眼淚。
韓管家勸說道:“共產(chǎn)黨說了,要優(yōu)待俘虜。韓大人不會有事的。”
阿西婭心想:韓大人殺了那么多的共產(chǎn)黨,人家怎么會優(yōu)待你呢?
后來,從外面不斷地傳來韓大人的消息。
韓大人在關(guān)押期間心存僥幸,利用侍從收買解放軍的哨兵,企圖逃脫。
1950年11月,韓大人被轉(zhuǎn)押到臨夏分院,接受了數(shù)月的教育,依然毫無悔改之意,反動思想變本加厲,積極教唆和組織在押犯馬克立木、張奴海和馬西木等人發(fā)動暴動,計劃在1951年的春節(jié)假期先殺害看管人員,再搶奪槍支逃出監(jiān)所,繼續(xù)與人民為敵。
1951年3月26日,韓大人因為策動反革命暴動罪在臨夏被執(zhí)行槍決了。
韓大人一去不再復返了。
韓家的親眷們哭得昏天黑地。他們不知道,失去了韓大人自己該怎樣活下去?下一個被槍決的會不會就是自己?
阿西婭也跟著他們流淚。她在悲嘆自己顛仆流離的命運。
大太太打算返回西寧老家,但是,沒有得到軍管會的批準。返回循化的要求,也被打了回來了。他們只得在張掖落下腳來。
他們從小生長在富貴人家,不識稼穡,不會勞動,也不會做生意,只好坐吃家里積攢下來的老本。他們手中的銀子越來越少了。
一天晚上,韓太太們坐在一起商量今后的生活。
大太太說道:“公家說現(xiàn)在是新社會了,不允許剝削別人,人人都要參加勞動,自力更生。瑙們不如把阿西婭、阿依夏和米娜兒都嫁出去,一則家中人口龐雜引人注目,弄不好謊話暴露了還要受到共產(chǎn)黨的懲處;二則減少家中的人口,可以壓縮不必要的開支,減輕家里的負擔。”
其他幾個太太為了保全自己,紛紛表態(tài)同意。
阿西婭、阿依夏和米娜兒3個人聽到韓太太們的談話,心中難過了好半天。她們這才知道自己現(xiàn)在成了韓家的包袱。傷心的淚水打濕了枕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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