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吳顯行(1997-),男,漢族,貴州遵義人,貴州省青年文學(xué)研究會副秘書長。貴州省青年文學(xué)研究會理事,兼任《貴州文學(xué)》雜志編輯,貴州省紀實文學(xué)學(xué)會會員、貴州省散文學(xué)會會員,主要從事小說、散文創(chuàng)作和文學(xué)批評的寫作與研究工作,曾獲2020年貴州省散文學(xué)會學(xué)術(shù)年會優(yōu)秀論文獎。
主要發(fā)表作品有《隨談<文心雕龍>“博而能一”與“虛靜”說》《大生產(chǎn)》《火車站》《硬幣》《苗家行》《我的奶奶》 《老屋自敘》《略談海倫納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 等。
【代表作品】
火車站
一
遵義火車站不管在什么時候總是飄忽著一股濃烈的臭味,這種臭味像是從售票廳那些老漢的身上傳來的煙臭,哪怕他沒有吸煙的習(xí)慣,你也都認定這味道的源頭一定從他們那里散發(fā)來的,因為他們看起來就極其的邋遢。但售票廳里的人形形色色,誰又能確切知道味道到底出在誰的身上呢,且不說五六十歲的老漢,單是三四歲,五六歲的孩子也是一抓一大把,孩子不吸煙,憑幾個糟老頭的煙臭就能把整個廳的人熏暈了?這種臭味必然是不算上脫了鞋的一股腳丫子味兒的中年男人和婦女們的,要說,腳丫子味兒可比煙臭味聞的難受,尤其在這大夏天,讓人簡直窒息,這些中年男女又常常聞不見味道,他們一年在火車站待上好幾次早就習(xí)以為常了,所以去附近的餐館吃個飯,老板娘也不太愛待見他們,身上那么臭也還好意思來吃飯!他們身邊的孩子呢,隨著父母外出摸爬滾打也見慣了火車站的一切。
火車站外的廣場到處都是人擠來擠去,不管白天晚上,總有趴著的睡著的坐著的站著的,鋪上一張極薄的蛇皮口袋,三兩個老漢穿著坎肩脫了鞋圍坐一圈,不管認識不認識,只要一說話立馬就熟,叫上打撲克,臉上的表情笑得合不攏嘴,等到了晚上,蛇皮口袋就成了“床墊子”。唯獨中年男女們沒有老漢們夠消遣生活,臉上多了些憂愁和無奈,沒買票的男人坐地上低頭看手機,女人便抱著孩子盯著近處發(fā)呆,就算是買了票的也大多如此,頂多端了碗泡面吃的濃香四溢,待安檢口開放時間到,便拎著大包小包,背上娃就匆匆排隊了。
李二麻對這類現(xiàn)象已是熟透了,他自然是少不了在這個水泄不通的滿是臭味的火車站的,出入七八年,周圍有幾家餐館、幾家賓館、幾家按摩服務(wù),誰今天離婚誰明天結(jié)婚他都爛于心,各家老板看見他天天詢問道:“二麻子,今天夠你玩的不?”。
李二麻在這方面是夠低調(diào)的,掙了多少只有他自己清楚,“哎呀,玩?zhèn)屁,隨隨便便過得了,今天想吃個饅頭還不曉得上哪兒找呢,要不你就送我一個?”他嘴上這樣說,心里卻在為接下來打算盤,當(dāng)然,更沒有人知曉他每日挎的藍色小包究竟裝了些什么,逢人一問他便說:“裝些瓜子,閑著也是閑著,還不如嘴里動點活路!碑(dāng)有同行也想嘗些瓜子時,他只是以自己不夠吃拒絕對方。
附近一家“吳大姐川菜館”成了李二麻平日的歇息之地,一旦太陽暴曬或是冬日里寒風(fēng)逼近,他便進來炒倆小菜,飽食一頓后再去廣場,吳大姐也常不叫他小名二麻子,因他總戴鴨舌帽,總是以黑舌帽來稱呼他。
他每從館子里出來就用衣袖擦擦嘴,可嘴里還是嚼著沒咽下去的食物,這一嚼能嚼上好幾分鐘,之后慢悠悠的朝廣場走去,每看見一個坐著站著躺著趴著的人都要細問:“去哪兒?有票沒?票夠不?”愛招呼點的就給幾句回答,不愛招呼的理都不理他,李二麻見到這種不愛招呼的要么翻個白眼撇撇嘴,要是心情不好時,說:“沒長嘴啊,還是耳朵爛了!睕]人敢惹他。
他這嘴厲害得很,酸的時候能讓人聽了心里癢癢,罵你時還找不到詞反駁他,常在火車站混的人都曉得他靠這張嘴混飯吃。買賣票的時候更不用說了,說得人心服口服,哪里斗嘴了旁邊人請他調(diào)解得個人情,哪里打群架了他就站在中間說上個半小時人群自然就散了,雖說他嘴天生帶有殘疾,說話老往左撇,但就這語言流暢度的功夫沒人強得過他。
“喂,那大爺,去哪兒?”李二麻好像又看見生意了,伸手示意起來。
售票窗口前排了長長的隊,每個窗口都堵得水泄不通,娃娃的哭聲,大人的喧囂吵鬧聲,滿大廳的臭味泡面味混著高溫天氣發(fā)酵得讓人難受,一個老漢帶了個女娃從二號窗口前的隊伍摩肩接踵地擠出來,李二麻收收挎包,咽下飯菜,再用衣袖擦了擦嘴,小跑過去走到老漢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說:“大爺去哪兒?我看您是挺著急回家的,這段時間不好買票,全被那幫學(xué)生買完遛了。”老漢沒有說話,仰頭朝他看了一眼,嘴里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說些什么,一手牽著女娃,一手拎著大包向廣場走去。
“我這票便宜,您到哪兒也找不到我這價格,天氣這么熱,您也不怕孩子曬著,早回家早安心,外邊兒也不安全,前幾天這剛抓了個搶娃的賊,您要是去哪兒就給我說一聲,我立馬就能給您一個票!崩蠞h的步伐稍些慢下來,李二麻邊走便說,拿出一疊火車票雙手攤在老漢面前,說:“您看這票,哪兒的都有,北京、上海、合肥、西安、重慶、貴陽……”。
老漢立馬止住腳步,將大包放下,眼睛瞠得發(fā)亮看向李二麻:“西安?你說有西安?”
“這就行嘛,還真巧了,西安的就剩這一張,娃身高不到不用買,您就看您啥時候走?”李二麻說。
老漢半信半疑地咽了咽口水,抿抿嘴看向旁邊的女娃,又轉(zhuǎn)頭看過來,說:“啥時都行,只要能回,要是在今天晚上那就更好!
“大爺,我跟您可真有緣,您要去西安剛好一張票,你說最好今晚走,巧了,不多不少,就今晚八點!
“那票價要出多少錢?”老漢急切起來,緊緊抓著女娃的手靠近自己。
“這票就一張,去西安的人多,咱要不先找個地方吃個飯,你看娃都餓成啥樣了,我再給您票,反正虧不了您,今晚必須送您走!
老漢聽了這話目光遲疑地轉(zhuǎn)向女娃,說:“晴晴,餓不了?”
“餓,爺爺,叫上爸爸也吃!迸拚f。
“我后面帶娃去吃,你先說說價格哇!崩蠞h對李二麻說。
“大爺,想要這票的人太多了,要是被熟人看見說我買你不買他,這叫咋回事,孩子餓了先讓他吃上哇,我?guī)ヒ患也损^,便宜。”
這女娃大概三四歲的樣子,梳倆小辮子,聽李二麻這樣一說,便開始蹦跳起來,扭動身子,揮著老漢的手嚷嚷要吃飯,老漢有些無奈,隨李二麻來到了吳大姐川菜館。
二
天氣異常的炎熱,太陽曬得讓人發(fā)昏,廣場上的人開始拿出幾張路邊發(fā)的傳單給自己和孩子扇風(fēng),風(fēng)越扇越熱,絲毫沒有涼氣,有的人開始坐不住了,叫喚道:“啥他媽天氣,真雞巴熱!日你媽了!”還有的人熱到直用腳踹欄桿,廣場內(nèi)外的噫呼聲嘈雜聲越來越大,摩的司機和推銷賓館的大爺大媽的聲也高漲起來,看見李二麻領(lǐng)了個老漢和女娃,紛紛上前拉攏問去哪里是否住宿,李二麻嘻著表情說:“走走走開,這幾天好不容易來的生意,你們可別給攪了!眳谴蠼阍陴^子門口愜意地招呼人進館吃飯,見李二麻帶人來連忙招呼:“有座有座,有涼快地兒,吃個啥您?”
老漢顯得有些局促,走走停停,在門口及四周望了望,將女娃拉到自己面前,低聲細微地說:“你要吃啥給爺說。”
“我要吃蛋炒飯!蛋炒飯好吃!”女娃開心地跳起來。
此時,還未等老漢反應(yīng)過來,吳大姐就朝里高聲喊道:“蛋炒飯兩份!蛋炒飯兩份!”
老漢的表情有些慌張,說:“我不吃呀,就一份!”
“來都來了就吃飽了再走,我們這個黑舌帽兄弟啊,你放心好了,鐵路局里的人,這周圍沒有票的都來找他買,而且還是低價給你,劃算得很了,別人在他身上的人情可多著呢!眳谴蠼愎室廪D(zhuǎn)移話題說到票的事。
李二麻在館子內(nèi)找了陰涼地,老漢與女娃隨后坐下,他當(dāng)即攤開一張路線圖并上前盛了兩杯水過來,李二麻指指這條路線,指指那條路線,說:“給您看看,這是京九線、隴海線、渝黔線……這些線路我原來都干過,要到哪兒我都有熟人,整個大中國只有您想不到的出行,沒有我二麻子辦不成的。”他低下頭從藍色小包里拿出幾張證件卡,“瞧瞧,這些都是我在各個站工作的證件和榮譽!彼樖诌f到老漢面前,上面寫有“北京西站車輛調(diào)度中心主任”、“西安市鐵路局優(yōu)秀工作人員”、“遵義市鐵路協(xié)會副會長”……
老漢看得不明不白,心里卻有些急促,他將頭湊近李二麻,小心地說:“那票啥時候能買?”李二麻頓了幾秒,收拾起桌上的證件和路線圖,說:“我剛收到消息說到西安的火車由于作業(yè)問題今晚停止行駛,估計明天一早恢復(fù),至于票這幾天恐怕就沒了。”老漢聽了這話心頭一驚,想說話卻在胡言亂語,手一直顫抖,不停喃喃自語起來。吳大姐見了立馬走過來拍拍后背,拿起熱水往嘴邊靠,示意趕緊喝下緩緩神,并不耐煩地說:“大爺,您別著急,我都說了他自有辦法,這條路不行,還有其他的法子嘛!
“就是嘛,愁個啥嘛愁,這票的事兒,你在遵義城打聽打聽還沒有我二麻子沒辦成過的!崩疃檎酒饋碚f。
女娃看見蛋炒飯端上來便開始坐不住了,表情動作比之前的還要激烈,盤子還沒落下桌面就想伸手去抓,吳大姐狠狠瞪了一眼,貼到耳邊對李二麻講:“這些人都是些土鄉(xiāng)巴佬,身上又臭,也沒見過啥世面,你想從他們身上摳點錢出來,我看難”
李二麻不覺為然地說:“鄉(xiāng)巴佬才好摳呢,你見過幾個鄉(xiāng)巴佬正兒八經(jīng)的買上票的?”說罷,一個穿著白色坎肩,背起牛仔背包的中年人從門口走來,他朝里望了望,仔細掃看李二麻和吳大姐,吳大姐上前招呼,剛要走到老漢面前中年人便開始打聽起來:“你們這可有個叫二麻子的?說是能有求必應(yīng)。”李二麻愣了神,想不到處處都有人打聽自己,于是高傲得嘚塞起來:“爺就是二麻子,可是要買票?”
中年人微微一笑放下背包,囑咐吳大姐炒兩個菜,要不辣不咸,又轉(zhuǎn)身從飲水機旁接了杯水,放在老漢的正后方桌子上,后又走向李二麻說是要買票的事,但不知李二麻身份是真是假,為此感到懷疑,李二麻隨即從包里拿出證件表明身份并說:“他媽的,我二麻子的身份在遵義還沒有人敢去冒充,既然你想買票那就誠意點,說,去哪兒?”
“西安”,菜上來,中年人在旁抽出一雙筷子,稍停幾秒,字正腔圓地說。
老漢聽到這兩字雙眼瞠大,筷子停在手中絲毫未動,中年人繼續(xù)說:“不過這票可不好買啊,方才我去窗口,工作員說到西安的車今晚得暫停一段,可我明日中午就得走,你有什么好辦法?”
“巧了,這大爺也是走西安,你們倆人一塊走我就好辦,給你們拿票我二麻子是不成問題的。”李二麻指指老漢。
中年人轉(zhuǎn)過身看看坐在后方的老漢,老漢未做任何答復(fù),右手想拿起筷子但又遲疑起來,中年人說:“也好也好,這人多你弄起來也方便些,也就不怕沒票了!
吳大姐從廚房出來,端碗飯一邊吃著一邊嘴里嘟噥道,不知道在說些什么,一會兒費勁的咽咽飯菜,一會兒又拿起筷子指指點點,剛想咽下準(zhǔn)備說話時,李二麻開口了:“要知道這去西安的人可不少,今晚火車作業(yè)問題要想弄上票那可是難事!我這次雖說是賣給你們票,但我力氣活兒可不少啊,不賺倒賠,這人情你們就記著吧!”
“也好也好,這人情肯定得記著,不過你也看在大爺出遠門又帶個娃不方便的情況下,你就犧牲一下自己的體力也值嘛。”中年人起身走到老漢面前。
“那當(dāng)然,照顧老人小孩嘛!崩疃檎f。
老漢在一旁笑起來,又看看吃得正香的孫女。吳大姐放下手中的碗,走到餐館門口,拿起筷子指指路邊,說又來幾個要去西安的人,也是明天走,讓托她給二麻子講一下票的事,李二麻則得意地說:“回復(fù)他們,明早九點廣場上拿票!”吳大姐提議中年人與老漢今晚住在一起,恰好川菜館二樓有家賓館,明日一早上車方便。
中年人站起來說:“也好也好,今晚跟我住上一宿,明天才好上車!
老漢在一旁有些疑惑,“明天真能有票?”他看向李二麻。
李二麻有點不耐煩了,甩甩臉,順手從桌上拿根牙簽放進嘴里,說:“行了,明天準(zhǔn)能有票,這位兄弟都找上門來要票了我還能不給你們票?說不過去啊大爺,你今晚就和他住上吧,去西安的人那么多,明早我去聯(lián)系你們!
老漢順口答應(yīng)下來,但又執(zhí)意要睡廣場,說廣場人多不怕危險,打個地席既涼快又不臟,吳大姐再三勸道,說火車站搶娃偷娃的賊多,出門在外帶個娃本身就不安全,在露天廣場那就更危險了,隨后,老漢托上大包與中年人一同上了賓館。
三
賓館是吳大姐的表弟王川開的,就在吳大姐川菜館旁邊,中間靠了個水果攤,入口有些狹小,算不得什么大的住所,但在這個到處充滿油煙味的街巷里,就多少顯得有些獨特了。
這里不管白天還是晚上,入門口終年都搭著一塊厚重的綠色棉布,外面的人誰也說不清里面究竟在做些什么,說是賓館睡覺的地方又感覺沒那么簡單,因為一旦到了晚上就常有三五個女人站在門口吆喝幾聲:“大哥,玩不?今天沒啥生意,你來就隨便你玩?zhèn)夠,反正消遣也是消遣!边@些女人膽子也是夠大的,不怕警察也不怕旁人異樣的眼光。等到了深更半夜陸陸續(xù)續(xù)的人在這里進進出出時,就什么聲音都有了,娃娃的哭聲、女人的呻吟聲、男人們的打架聲,還有連續(xù)不斷的麻將聲……
但如果要說不正常,凡在附近進去住過的人第二天一出來都說沒那么玄乎,不單房間沒有聲,就是晚上睡覺時也絲毫沒有嘈雜,哪怕有三兩聲女人的音,那也是些小情侶玩玩刺激,隔音效果極其的好,反倒比平日在家睡得更安穩(wěn)更踏實。
此時已是下午六點,吳大姐帶著他們到柜臺等老板王川,吳大姐吼了兩嗓子王川的名字,王川從柜臺里一個小房間內(nèi)開門出來,房門敞開著,里面有張小床,床上坐著一個只穿了胸罩下半身用被子蓋上,但能看見黑色內(nèi)褲的女人,大概二十來歲。
吳大姐看見這幕,氣就上來了,罵他居然好意思把房門敞開,一天不注重個人影響,在哪里都要帶著個女人,心里越想越氣,此時,李二麻撩開棉布走進來,朝里看看,對王川說:“喲,王川,又換妞了?”
吳大姐瞪了李二麻兩眼。
“哎呀,年輕人嘛,你這當(dāng)姐姐的理解一下嘛,你想想你當(dāng)年在火車站的時候不也……?”李二麻對吳大姐說。
“說啥呢,黑舌帽!小心我把嘴給你撕了,嘴爛了是不?”吳大姐有些臉紅,氣上了頭,說話愈加緊張。
王川揉揉眼睛,用力伸伸懶腰,睡眠惺忪的樣子,說:“說啥呢,哥,你干啥來了?”
“這不和你姐一起來叫你安排一下房間嘛!崩疃檎f。
“誒?三哥,你也住?”王川像看見活寶一樣轉(zhuǎn)頭看向老漢他們,“有生意啦?”
吳大姐上去拍拍王川的肩,說:“誰是你三哥,你眼睛瞎了哇!才醒就老愛說胡話,趕快拿鑰匙!”說罷,王川愣了一下從柜臺取出鑰匙,說:“205,上去左轉(zhuǎn)右側(cè)第二間!边f給中年人,招呼一聲后便又進了房間,吳大姐心里愈發(fā)不平靜,直罵這是個畜生,不單認錯人還只知道守著賓館啃老本。
天色已漸漸昏暗下來,火車站的大鐘被廣場的燈照得異常閃爍,車水馬龍的道路上除了五顏六色的光亮著,還有各類大大小小的轎車、摩托車、電動車的汽笛聲,喧鬧聲越來越嘈雜,整座城市的繁亂仿佛都聚集在了火車站,賣糖葫蘆的舉著糖葫蘆吆喝起來;賣油裹子的抱著簸箕逢人嘮家常;賣水果的推起板車放上高音喇叭翹著二郎腿坐在一旁,門面內(nèi)的小姐精心打扮一番婀娜地站在門口抽煙;還有像李二麻一樣的人,廣場內(nèi)外走走轉(zhuǎn)轉(zhuǎn)問問票的事。此時,火車站的一切都開始熙熙攘攘起來了。
中年人拿上鑰匙開房門,老漢扛上包牽上女娃隨同進了房間,一進門,兩人為打消尷尬便坐在床上嘮起家常來,女娃嚷嚷著累便躺在一邊的床上開始睡覺。
“您來遵義做啥哩?叔!敝心耆苏酒鹕砟弥畨厝ソ铀
“找娃他爸哩,聽人說他在遵義,我就過來了!崩蠞h答道。
“找著沒?”
“沒哩,說是在這兒,也不曉得跑哪兒去了。”
“他爸出來咋沒和你們聯(lián)系?那娃他媽哩?你帶著娃也不方便吶!敝心耆送郎系股蟽杀。
“哎”老漢長嘆一聲,久久未說話,接過水喝起來,中年人說:“沒事,叔,咱是老鄉(xiāng),您就把我當(dāng)家里人!
老漢放下杯子,側(cè)身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孫女,說:“哎。她爸瘋了,她媽也早就跟人跑了,哪兒來的聯(lián)系!這沒爸沒媽的孩子真夠可憐哩!崩蠞h又長嘆一口氣,用手抹抹臉上的汗水,繼續(xù)說:“這娃才生下來三個月,他媽就跟外面的人走了,為啥要走誰都不好說,可能也是因為我們太窮了,后來聽村里出去打工的人說她去了河南,我不太清楚,但把他帶跑的那個人李冬就是我們村的,這我知道,到現(xiàn)在他倆都沒回來過,孩子他爸氣得急了跑去河南找,后面又去了山西和安徽,等回來的時候,全身上下破破爛爛,整個人徹底瘋了,問啥啥都不知道,白天躺在豬圈頭,到了半夜三更就出去敲其他人家的門,弄得人心惶惶,村里人見了都怕,就別說孩子,這孩子能跟上我有口飯吃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
老漢咽咽口水,拿起水杯喝了幾口,又側(cè)眼看看睡覺的孫女,說:“后來,我想瘋了也就瘋了吧,這就是命,媳婦跟人跑了遇著誰心里都不好受,承受力差點兒的那可不得瘋么?我干脆把他關(guān)在豬圈頭,又把豬趕出來重修了個圈,不過他關(guān)在里面也好,省得出來瞎攪動又瞎跑的,只是那天不知咋的,我去走個親戚回來,豬圈里就沒看見人了,后面聽到看見他跑出去的人說他好像上了個拉貨的大車,不過能知道的也只是在遵義有人看見過他,那我就干脆帶上娃來了!
“那咋不報警?娃她奶奶呢?”中年人問。
“哎,她奶奶好早就死了,現(xiàn)在就我一人帶她,你要說報警我也報過,就是地方太大了找起來不容易的!崩蠞h從兜里拿出兩根煙,一邊遞給中年人,一邊掏打火機,說:“我找了一個星期,身上也快沒錢了,干脆就回家吧,他要是和這個家還有緣分吶,或者是他哪一天清醒了他遲早也會回來的,可就可憐了我這孫女,成天想找爸爸!崩蠞h說這句話時,臉上顯得無奈,他又側(cè)過去看看孫女。
中年人接過打火機點上煙用力吸起來,沒有再詢問任何關(guān)于女娃爸媽的事,他低下頭一手彈著煙灰,一手拿起手機不知在玩弄什么,拿起水壺又往杯子里倒了兩杯水,走到窗戶邊,拉開窗簾看著這個紛繁復(fù)雜的火車站。
李二麻在火車站廣場轉(zhuǎn)悠了幾圈,沒有問到要票的人,他這幾天晚上都感到懊惱,離他發(fā)大財?shù)膲粼絹碓竭h,買票的人也越來越少,他聽到火車站的每一次廣播聲,看到每一晚的霓虹燈,這個時代似乎是變了,心里困乏無力,更無能為力。
四
“大爺,開門,我來給你說票的事。”李二麻來到了賓館,敲響房門。
房間內(nèi)電視聲一直響著,卻無人應(yīng)答,李二麻又呼喚了一聲:“大爺,開門哇,你是不想要票了?”
里面突然有了腳步聲傳過來,中年人開門了,兩人對視幾秒,中年人低聲地說:“大爺睡了,票的事你給我說!
“那你跟我去外面拿票,順便把大爺?shù)囊材蒙!崩疃閷⑸らT故意提高,錯開中年人的身體,朝房間里喊。
“行,那走。”中年人說。
他倆出了賓館,剛走到賓館門口,李二麻就按不住心里的話:“三哥,咱干這個好幾年了,咋就是不發(fā)大財呢,你賣娃我也沒見你掙幾個錢吶!”
中年人一出賓館臉色就開始有變化了,聽到李二麻這句話面容有些疑惑,也有些讓人恐懼,坐在門口一凳子上停頓數(shù)秒,說:“你咋沒見我掙錢?我他媽不掙錢能有今天的飯吃?你楞個啥你楞?這賣娃的生意都不做還做啥哇?還能有比這更掙錢的?”中年人連問幾聲,抽出煙點燃,繼續(xù)說:“我秦三太做這個快十五年了,靠的就是裝和演,你去問問道上的,有幾個不知道我做這行做的牛逼?你才跟了我多久?楞個球啊你楞!”中年人說出這番話時仿佛變了一個人。
李二麻突然說不出話來,平日里嘴上的流暢功夫到這時竟變得啞口無言,他礙于當(dāng)初秦三太帶他做賣娃的生意,一直認他做大哥,心里留了幾分尊敬,這幾年在遵義火車站賣票的活也都是靠他幫襯著,只是這一年來在他心里無法達到自己的發(fā)財目標(biāo),又多少有些動搖了。
“我告訴你,二麻子,你要想好好干這行就別像個娘們兒似的,別唧唧歪歪心慈手軟,你他娘的比老子掙的還多,搗票能掙錢,賣娃我還給你分紅,你還想干啥?”
李二麻的臉色有些難堪,在外人面前他能趾高氣昂,可在秦三太這里,他很少說得清明白話,他仰頭看看賓館的招牌,哀嘆幾聲,說:“現(xiàn)在警察抓的厲害,賣票總比賣娃要輕,萬一真進去了,我媳婦兒還沒娶呢,娃也沒生呢,咋跟我爹娘交代?”
秦三太深深吸一口煙扔在地上用腳踩碾煙頭,站起身走過來,用手指向李二麻說:“你現(xiàn)在怕警察?早干嘛去了?怕警察就別玩這行,咱們就是干這個的命,黑人就得做黑買賣!
“做黑賣買是成,但我也想討個好名聲,一輩子干這行錢來的不多就算了,媳婦也難娶,要真娶得上,以后生了孩子就怕他知道他爹是干這個的!崩疃樾睦锏奈逦镀吭诮裉焱砩显缫驯淮蚍荒陰椭鐾薜纳庾屗刻於枷氲竭@些。
秦三太心里雖帶有氣憤,但他總能理解李二麻心里的感受,幾十年來,他永遠明白生活的準(zhǔn)則,他說:“二麻子,咱們不年輕了,這個社會,明的秩序是那幫有身份的人定的,咱們不是啥正經(jīng)人,暗的秩序那就靠咱們來定,你已經(jīng)做不了明人了,要暗就暗徹底些,對了,我打聽了,那老漢就帶這一個孫女,那娃他媽跟人跑了,他爸瘋了,她奶奶也早死了,你放心哩,出不了啥問題!崩疃槁牭竭@些話身上直冒冷汗,心里感到一種極度的不安。
已是晚上八時許,街巷的小吃攤愈加多起來,烤魚的油香味、炒土豆的椒鹽味充溢著整個空氣,火車站的男男女女為了到街巷填飽肚子,有的站在餐館門口等候位置,有的排隊買上特產(chǎn)坐上火車拎著回家,人多得擠也擠不下,賓館門口陸續(xù)來了越來越多的人,穿西裝打領(lǐng)帶的;穿校服戴鴨舌帽的;還有還未脫下工作服的老漢,這些老漢身上免不了一股汗臭味,進進出出使得賓館愈發(fā)地難聞。
“我這兒有的是,就看您想找什么樣的,十三歲以下,高矮胖瘦您挨個挑!币粋穿黑色坎肩,剃了光頭,左臂紋了青龍刺青的老漢在賓館對面的小賣鋪對另一個老漢講道。
刺青老漢從包里拿出一張紙,紙上每個孩子的照片都在上面緊緊挨著,他拿一支筆對此圈圈畫畫,另一老漢頻頻點頭,說話聲愈來愈小,不清楚在說些什么,過了兩分鐘,刺青老漢兩眼瞪得發(fā)白,折回紙和筆,說:“你是找媳婦兒還是閨女啊?婆婆媽媽條件那么多,人這些閨女能給你帶回去就不錯了,還他媽挑三揀四。”
另一老漢被罵得臉色發(fā)白,未敢作聲,彎腰就出了巷子。刺青老漢從兜里拿出一根粗大的雪茄悠閑地抽起來,周圍路過的人不時向他打招呼,叫聲:五爺好!
這叫聲響亮無比,像火車站霓虹一樣獨特,聽得刺青老漢洋洋得意。今晚的夜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黑暗,天上的星星卻比任何時候都要閃爍明亮,月亮刺眼的云光揮灑進整個火車站,與火車站的霓虹交相輝映,刺青老漢的雪茄煙頭融入進所有的亮光,燃燒得極為耀眼。
秦三太聽出了刺青老漢的聲音,這是十里街的龍五爺,也是做這行的,他剛說完李二麻氣未消散,轉(zhuǎn)頭看見龍五爺便想到生意來了,心里止不住的興奮。
“五爺,今天的生意可是又有啦?”秦三太說。
龍五爺聽見聲,向后轉(zhuǎn)來,將手里的紙放入包中,吸一口雪茄,說道:“沒有的哇,今天問了五個,一個也沒瞧上!
“這倒不急,五爺,我這兒倒是有個好貨看您有沒有興趣,今天剛來的,看得上就麻煩您找個下家安排下!
“喲,好貨?”龍五爺拎上包,手挎在后背,走到賓館門口,進賓館的人看見了紛紛又叫上五爺好,他走到門口撩開綠布伸頭往里看看,又放下轉(zhuǎn)過身向四周街巷望望,說:“咋個好法?屁股大還是胸大?多少歲了?”
秦三太向旁邊的李二麻打打手勢,示意他靠過來,秦三太說:“十歲的樣子,是二麻子看到的,長得挺水靈!
“十歲能看出啥好貨來?老子也不娶媳婦兒,你秦三太眼睛還挺別致,果然是個出了名的變態(tài)!彼劬τ挚聪蚶疃椋舷麓蛄,說:“二麻子,反正你也沒媳婦兒,干脆把那娃養(yǎng)大咯,你娶去!
秦三太站在一旁沒有說話,面容看起來難堪,李二麻看看秦三太,又看看龍五爺,說:“五爺,那娃長大了我都快老了,沒啥意思了,我還是把賣票了再琢磨琢磨!
“賣票能掙得出屁的錢!”龍五爺立即回話,話里帶了些戲謔的成分,之后,他深吸一口雪茄,嗓子咳嗽兩聲,朝門口吐了一口黃白色的濃痰,又向過路的老朋友們打上招呼。
街巷內(nèi)的聲音雜七雜八,各攤位的燈光越來越刺人眼。賓館出來了三個女人,個個穿著絲襪、裙子,她們向龍五爺問好后,其中一女人便邀上龍五爺進了賓館,那些穿西裝打領(lǐng)帶的人,穿校服的學(xué)生也隨之進去了。秦三太同他往日的時間上了三樓打麻將,凌晨便進了房間入睡,李二麻照常往他所住的出租屋走,等候明天的時日。
在這空無一人的他已無比熟悉了的道路上,李二麻的心里顯得比往日更沉重,馬路兩邊聳立的路燈一列列延伸到無人可知的盡頭,那個盡頭就像宇宙萬物間的黑洞,讓人永遠不可捉摸,也像夜晚的風(fēng)吹起來比白天涼颼,沒有清爽,倒讓人覺得不寒而栗,他的眼睛一直看著前方,腳步也從未停止,仿佛看到了沒有路燈的遠方,看到那年家鄉(xiāng)的一切。
五
1995年,遵義的農(nóng)村還沒有如今這樣的小平房,瓦房、黃泥土墻是那個時期的標(biāo)志,在三岔村生活的人大都遠離城市市區(qū),對市區(qū)有一種說不明的恐懼。那個思想還未完全解放的時代,家家戶戶過的都是一種小農(nóng)經(jīng)濟式的生活模式,李二麻的家庭毫不例外,那一年他正十歲,趁著不上學(xué)的日子,他每天起早都會到尖子山上割豬草,中午回家吃飯,到了下午時便牽著牛往茅屋坡上趕,牛在他的牽領(lǐng)下吃得異常起勁,也極為的溫順,村里人見了他常說這牛與李二麻有割不開的血緣情,難怪感情這么好,李二麻聽了也只是笑笑不說話,時間一長,李二麻倒成了村里專業(yè)放牛的娃,誰家有牛要放都跑來家里叫上他,一來就來好幾戶,李二麻的母親見了這陣勢既高興又忐忑,高興兒子有這般出息,忐忑兒子的身體耗不起這般勞苦,所幸定了規(guī)矩:一次只放兩頭牛。不過這也是有好處的,每次放完牛,牛主人總會給一個雞蛋或者是幾顆糖、幾個土豆,每日靠這些獲取的食材,李二麻母親總是在外人面前夸耀自己的兒子,等二麻子父親回來時又說起二麻子今天的種種美事。
二麻子的父親是村里砍木料做棺材的,一天早上六點出門,到鄉(xiāng)里修刻木料后,晚上六七點才回,對兒子放牛的事或是開學(xué)了上課的事絲毫不關(guān)心,他只在乎每天能做工做到什么程度,幾天才能打造好一口棺材,唯一能使他興奮的是別人在看了他完工的棺材后說上幾句贊賞的話,這樣他到了晚上睡覺也一直想著這事,之后想著想著便在夢里夢見自己打造了無數(shù)口棺材,多到家里塞也塞不下,他甚至能夢到在自己打造的棺材里睡覺是一件極其美意的事,他經(jīng)常做夢說夢話:舒服啊,真的舒服啊,這棺材簡直比床板還舒服!為了這事二麻子母親和他吵了不少架:“真的喪氣,嫁了個鑄棺材的就算了,還天天盼著往棺材里睡,真的喪德!一輩子沒出息的玩意!跟了你真是會倒一輩子的霉!”
二麻子父親也不甘示弱,提到他心愛的棺材他比誰都能說會道:“那你嫁給我做求?當(dāng)初不是你爹硬要我娶你,說你臉上麻子多沒人要,還說看在我兩家交情好,我他娘的早就娶香芬了!你看看現(xiàn)在二麻子臉上全是麻子,隨的就是你,生不出個像樣的娃,早前還他娘的死一個。”
“那你倒是娶!沒人攔著你,二麻子隨不隨我跟你有啥關(guān)系,你要有能耐你讓人香芬離了和你一塊過去,長得那窮酸樣真沒人稀罕!”
……
二麻子自幼習(xí)慣了父母的爭吵,晚上放;貋,還未走到家門,就已聽到臟話連篇的罵聲,在他們吵架過程中,二麻子提早走去灶房燒好柴火做飯,為了讓父母和好,他親自去灶房把菜洗凈,做上好幾道菜端到桌子上,這一切做菜的本領(lǐng)都是奶奶生前教他的,奶奶告訴他,爹娘要是生氣就做他們喜歡吃的菜就好了,他照著奶奶的吩咐,每次遇上吵架他都照例辦著,他看見父親火氣很大,吃過飯后便常對他說:“爹,你以后就別再說夢話了,要不然娘又要和你吵了,我不想你們吵架,我不想看見爹娘生氣,我想好好和你們在一起,如果你要是還想說夢話的話那你就挨我睡,我不會生爹的氣的!倍樽痈赣H從來不管這些,也不會領(lǐng)會這番話的用意,他只認為這是在多管閑事,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懂,更輪不到小孩子來管,他總是一個白眼或是破口大罵回應(yīng),二麻子雖然心里難受但他永遠憋在心里,他不能生氣,他生氣這個家里就沒有開心的人了,那爹娘就更不開心了。
二麻子父母吵架的事在村里眾人皆知,早先還有村主任,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幫著和解,到后來次數(shù)多了時間長了,卻成為人們茶余飯后談?wù)摰男Ρ,二麻子每日放牛都會遇到路過的大人們的詢問:“二麻子,你爹娘今天吵了沒?”二麻子不知道怎么回答,雙眼瞪得大大的,只說:“我不知道,我娘今天叫我好好放牛!敝竽切┐笕诵χ呎f邊離開,二麻子心里感到沮喪,和他一起的玩伴也常常借此開他的玩笑,說:“二麻子,你爹娘天天吵,難不成你爹真惦記著要娶香芬了?那你娘咋整?”
“才不是,我爹才沒有惦記香芬姨,香芬姨對我可好了,每次放;丶叶冀o我糖吃!倍樽訌亩道锬贸鲆活w糖,“你看,這是香芬姨給我的!
“給你糖也是惦記你爹,你可得注意點兒!你娘要是守寡了,那就沒男人了,沒男人就不算個女人了。”幾個孩子說說笑笑。
“你不許說我娘,我娘沒有守寡!倍樽硬欢毓咽裁匆馑,但他知道這是在說他娘的不好。
“那你把你兜里的糖一人分一顆給我們,我們就不說你娘!睅讉孩子指著二麻子的兜。
“可是我只有一顆了,昨天的我已經(jīng)吃完了!倍樽诱f。
“剩一顆你也得給,其他的你去找你香芬姨要,以后每天我們都在這兒等你,每人一顆啊,記住了!”其中一個孩子用手點點其他兩個伙伴,三個孩子趁二麻子沒注意時,一手從二麻子手里搶過糖,轉(zhuǎn)身就跑,還邊跑邊唱:“二麻子,真可憐,爹娘吵著過大年,沒了爹娘沒人要,他爹床上香芬叫,香芬叫香芬叫,叫上他娘把家鬧。”
二麻子頓時哭起來,撿起地上的石子就朝他們?nèi)尤,那幾個孩子越跑越快,時不時往背后做出鬼臉,繼續(xù)嘲笑二麻子,二麻子追上去哭叫著說:“我給你們糖,你們就別說我爹我娘了……”二麻子個頭矮小跑不過他們,只能邊追邊喊,磕在地上頭破血流聲音更大起來,看見他們跑得越來越遠,心里只能憋著悶氣回去繼續(xù)放牛。
路邊的燈光比之前更亮了,路上依舊沒有行人走動,在習(xí)慣了火車站的紛繁吵鬧后,李二麻也依舊習(xí)慣這安靜得如家鄉(xiāng)的道路,不同的只是在路的兩旁多了些能看清路的照明物,因為在他的心里家鄉(xiāng)的路是暗的,至少從他十歲那年開始。風(fēng)呼嘯地拂過路邊的野草,野草飄動的方向隨著路的盡頭延展而去,模模糊糊,不知所蹤,嘰嘰喳喳的聲音是樹上的知了聞到了風(fēng)的氣息,李二麻也聞到了這股帶著野草、泥土清香的味道,腦海里仿佛又獨自想起母親和父親的模樣,他仰頭望著這個黑暗的又閃爍的夜空,這世間是多么的大!人類的存在豈不比螞蟻還渺小,我們生活的所有事情,我們的喜怒哀樂又算得了什么,到死去的那一天也終會化為烏有。李二麻走得越來越慢,望向前面的路邊的野草,他蹲下摘下一葉,聞到了家鄉(xiāng)時的那股熟悉的味道,聞到了童年放牛的味道。
1995年的冬天是讓二麻子感到最寒冷的,南方干燥的空氣里也絲毫透露不出濕潤的水汽,上山放牛成了二麻子每日必要做的工作,哪怕是上學(xué)也要牽上一頭牛沿路喂著,等到了學(xué)校又將它拴在操場的木樁上,學(xué)校特此為二麻子的牛劃定一個區(qū)域,專供他平時在?答B(yǎng),理由是:能與牲畜打好交道的孩子一定能成為優(yōu)秀之才。牛當(dāng)然不吵不鬧的待在原位,等待著二麻子放學(xué),它每次看見二麻子的眼神總是能顯出一種溫和,這種眼神在看其他人身上完全展現(xiàn)不出來,二麻子把牛當(dāng)成寶,只要一見到就像看見自家孩子一樣,上去便是左擁右抱,牛也極其的配合,用頭和舌頭不停地磨蹭著二麻子嬌小的臉,當(dāng)看見二麻子的臉被凍得極其通紅的時候,牛的舌頭便在他臉上像刷子一樣上下剮蹭起來,二麻子很享受這種感覺,他將這種感覺視為一切快樂的源泉,每逢寫作文都要將這種感覺寫進去,得到老師的夸贊,說他懂得與生活實際相結(jié)合,周圍的同學(xué)出于嫉妒,便想著在牛身上做做詭計,故意用草鞭子在牛屁股上鞭打,牛龐大的身軀上下?lián)u擺,可又掙不脫木樁子,只能左晃晃右晃晃,幾個孩子在旁一喊:“二麻子,你的牛發(fā)情咯,發(fā)情咯……”二麻子過來一看,牛又立刻安靜下來,舌頭舔舔地面稀疏的草。幾個孩子不服氣地說:“這牛才不可能聽你的話呢!你肯定給他使了什么魔!
二麻子木楞幾秒,眼睛睜得很大搖搖頭,用手摸摸牛背,又蹲下身將地上為數(shù)不多的草扯下捧在手里放在牛的嘴邊,牛用舌頭舔舔吃進肚里,幾個孩子看了心里又覺得癢癢,說:“那你說你讓他干啥他就干啥,我們就算它聽你的話!
二麻子點點頭說:“一言為定”
二麻子后退幾步,站得離牛有一米遠,先是看看四周隨后緊盯牛的眼睛,那牛也跟著一動不動,抬抬脖子望著二麻子,嘴里吐出兩三口氣,二麻子跪在地上雙手捧在一起放在膝蓋,額頭靠在手掌,那牛緊接著前肢彎下,后肢也彎下跪了下來,牛頭靠近地面,二麻子抬頭朝天“哞”的一聲叫出來,牛也跟著抬頭吐出大氣“哞”的一聲朝天吼著。
二麻子站起身,牛也跟著站起身,看著周圍人驚訝的表情,二麻子心里舒坦十足,那幾個孩子見了又說:“二麻子,你該不會就是頭牛吧,這么神奇,牛還能跟你學(xué)一樣的動作?你干脆就叫牛娃,別叫二麻子了。”周圍人笑起來,二麻子得意洋洋地似乎展現(xiàn)了一出絕好的技術(shù)活,這是他難得的在同學(xué)面前值得驕傲的事。
放學(xué)回家的路坑坑洼洼,哪怕在這干燥的缺乏水汽的冬天,路上的泥濘依然沾得鞋上滿處都是,寒冷的空氣滲進骨子里讓人像掉進了冰窟窿,呼吸都感到急促,更加不安的是冬天的太陽在一年四季中消失得最快。李二麻走在這荒蕪人跡的城市道路上,仿佛永遠也走不到頭,他用力冥想著過去的種種事情,在夜晚的寒氣吹進光著膀子的身體似乎又熟悉的走在了十歲那年放學(xué)的路上,既回味又不想回味。
冬天的太陽早在下午上課時就已落下了山,整個學(xué)校除了教室和操場少有的蠟燭與一個暗暗閃閃的燈外,其余的灰蒙蒙的一片,就算用力睜眼也看不出任何明白物,二麻子解下牛繩,牽上牛背上書包就往回家的路上走,這條路他已走了好幾年,如若從他生下來算起也剛好十年了,他母親在他不會走路時就背著他上山割豬草,所以單叢氣味來講,他已是再熟悉不過,他不需要借助任何有光照的物品就能看見前方是平坦還是障礙。路上的每一顆野草,每一陣風(fēng)都能使他心里陣陣愉悅。
牛在背后跟著,笨拙的身軀時不時顫顫微微,牛頭晃晃,繩子在二麻子手里不斷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二麻子知道這是牛又在調(diào)皮地逗它的小主人了,他伸手往后拍拍牛的腦袋,示意別在調(diào)皮了,他擰擰繩子使勁握在手心里,向前拉著,可牛突然止住腳步,腦袋晃的越來越厲害,發(fā)出令人恐懼的喘息聲,前肢往上蹦跳起來掙脫了握在二麻子手里的繩索,二麻子受到驚嚇連退好幾步,這牛完全大變樣子,認不清一旁的二麻子就往前方奔馳而去,二麻子嚇得雙腿直立,放聲哭起來,看見牛跑了著急地跑上去,邊跑邊哭。路上沒有任何人,在這條回家的小路上,天空越來越黑,沒有人能聽到二麻子的哭喊聲,他往前尋望牛的蹤影,又急忙跑回家告訴家里的父母親:出大事了,牛丟了。
家里的燈依舊亮著,只是今天院子內(nèi)沒有燈光,平時母親總會開著大院的燈為二麻子照亮,大概今日著急做飯忘了。二麻子來不及多想其他事,急急忙忙地跑到院子,氣喘吁吁地走到門口,可又聽見門內(nèi)有女人叫喚的聲音,這聲音的喘息愈發(fā)地急促,使二麻子心里頗不安寧,當(dāng)他正打算推開門,叫喚聲猶如宮里的深宮怨婦發(fā)出的一般讓人刺耳,只聽見女人一邊呻吟一邊說道:“這樣是不是不太行啊,二麻子都快回來了,他爹還不知道到哪兒了,要是被看見了我們可都完了”
“咋會看見嘛!我做事準(zhǔn)著呢!你放心”一個喘著粗氣的男人說著。
“那你搞快點,他爺倆還等著我做飯呢……”女人話未說完,便突然慘叫一聲,喘息得越來越厲害,腦子似充滿電流,喉嚨順著嘴巴鼻孔的氣聲嗚嗚咽咽,她又叫了兩聲,感覺全身柔軟,這時她寧愿死在這里保持這一刻。
“嘿!還想讓我搞快點,這會兒不想了吧?”男人見了女人這樣子便嗞笑著嘴,上牙咬著下嘴唇行動得更加厲害了。
二麻子聽到這番話和動靜后,臉立刻紅了起來,雙手食指不停交織打轉(zhuǎn)轉(zhuǎn),他想不到心里為什么那么忐忑,像是被打翻的五味瓶灌滿了腸胃。
門外的風(fēng)開始嗞嗞作響,二麻子站在門外直立發(fā)抖絲毫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音,哪怕牙齒被吹凍得嗞嗞碰撞,嘴巴也仍是緊緊閉著,眼睛里似乎又有些淚水,但不知是心里流出來的還是被風(fēng)吹著的,他想不到心里怎么那么難受。
“我走了,你趕緊把這兒收拾一下,明下午我再來!蹦腥藴喓竦穆曇綦x屋門越來越近,二麻子慌張失措,可雙腿被風(fēng)吹得動彈不了,想用力往前跨,卻怎么也使不出力氣,他心里愈加慌亂,怕屋子里的男人出來看見他,怕母親出來看見他,如果這樣他就顏面掃地,再也抬不起頭見人了,他不能一直這樣站著,他要走,要走到很遠的地方,走到那個男人看不見他,母親看不見他的地方,這樣他就能重新抬頭了。
風(fēng)刮得越來越厲害,比之前更加刺痛皮膚,門上的鐵環(huán)撞上房門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二麻子?你咋在這兒?”男人拉開門,臉上帶了讓人恐懼的驚訝感看見二麻子,二麻子頭低著閉上眼睛全身抖動,男人心里想繼續(xù)說點什么卻開始語無倫次,二麻子母親立馬走出來,臉紅通地說話但又有些吞吞吐吐,說:“你咋在這兒?回來咋不說一聲?啥時回來的?”
二麻子依舊沒有說話,站在一旁的男人和二麻子母親打過招呼后便朝夜路走去。“說,你剛才看到啥了!”二麻子母親使勁拽扯二麻子的衣服,“你說不說,我打死你這狗日的孩子,一天不學(xué)好都看啥呢在!他媽的雜種!”
“我沒有看到啥,只是牛丟了。”二麻子緩緩抬頭看向母親。
“你咋還把牛弄丟了?那牛不挺稀罕你的么?咱家就靠那牛過點日子,這下可好,回來準(zhǔn)被你爸收拾!”母親一邊說話一邊掐著二麻子的背,二麻子沒有出聲,可眼淚卻像水一樣流向脖子,流向前胸后背,整個臉好似被河水淌過一樣。
那天夜晚李二麻不知被母親罵了多少遍,那是李二麻永遠不能穩(wěn)穩(wěn)入睡的夜晚,他到最后都記不清他究竟是何時入睡的,他只記得他入睡前的最后記憶是家里一只公雞打了三聲鳴。從那天夜晚開始,李二麻的父親再也沒有回到過家里,他也再沒有親眼見過父親,當(dāng)他醒來的時候,聽到的第一句話卻是村主任大叔帶著哭腔的嗓音在他耳邊告訴他:二麻子,他娘的這日子咋就這樣慘喲!
二麻子木楞地坐起來,緩緩看向村主任,眼珠子一動不動,穿上鞋就被村主任拉到了房外,院子內(nèi)嘰嘰歪歪的聲音嘈雜得越來越大,聽得讓人心里反胃,東家村,西家村,還有五公里外的三岔村也跑來了,就為了看這熱鬧。二麻子看見這些人的嘴噼里啪啦說個不停,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臉上的表情喜怒哀樂均有,尤其這里面的女人一會兒拍拍這人的肩膀,一會兒撲撲那人的腰桿,嘴里的話更是說的愈來愈多,語速快得讓人聽了發(fā)抖,二麻子的眼睛看向所有人,腦子里瞬間崩潰了,他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心里總是像被打翻了五味瓶一樣難受,上身出的汗?jié)裢噶艘路,拳頭捏的緊緊的,腿也站得直立,這種感覺像回到了昨天晚上。
“打上來了!打上來了!”一白胡子糙老漢甩著煙桿跑過來,雙腳直跳,直奔人群,眾人紛紛擁過來,村主任皺皺眉頭,著急地走過來問:“能動?”白胡子糙老漢遲疑了,眼珠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頭微微掃向眾人,左手拿煙桿彎腰擊打地面嘆口氣,說:“天上動去咯!哎!”這一下,人群中的聲音比之前更加嘈雜,人們唉聲嘆氣地說:
“那現(xiàn)在咋整呢?主任!
“他爹呢?能找到不?找到了他還回不?”
“孩子咋整?他家那牛呢?”
“人現(xiàn)在在哪兒?趕緊收拾給辦了!放久了可晦氣著呢!”
......
院子下坡處上來了一行人,抬了個長長的竹架子,架子上蓋了一層厚重的白布,整個竹架子還透著水,一路滴上來。架子輕輕地被人放在院子里,人們又擁入過來,捏著鼻子,捂著嘴,半遮半掩地看過來,上面躺著一個披散著頭發(fā)的女人,還未等揭開白布,二麻子全身就已緊繃起來,嘴角不停顫抖,雙手拉住衣服,控制不住地往下扯,這個大熱的天氣,他似乎越來越冷,他此時心里明白架子上躺著的正是昨天夜晚那個發(fā)出呻吟喊叫還掐他罵他的母親。
……
六
這座城市所帶來的燈火通明對于每一個人來講都有不一樣的意義,他們的身體像城市一樣漸漸的開始透紅,與此融為一體,燈光改變,他們的身體依舊改變,夜晚的光燒得五顏六色時,他們的身體也依然五顏六色,尤其遵義火車站的霓虹一年四季都難有改變之色,他們的身體也很難改變這五彩斑斕的形態(tài),而內(nèi)心似乎又帶了些單一,等黎明悄悄時,這種單一仍舊五彩斑斕。
老漢拎著大包小包,牽上女娃,隨秦三太下了賓館,走到前臺,還未等老漢反應(yīng)過來,李二麻就急匆匆地撩開綠布進來了,說:“你倆的票昨晚都給了,這小娃的比較麻煩,一會兒給拿票,你們倆先走,先去廣場等我,我馬上就過來!
“也好也好,小兄弟,你可不要騙我們啊,我們這些出趟遠門回趟家不容易,錢也是血汗錢吶!鼻厝纯蠢蠞h,又向李二麻說。
“哥,騙不得,你們可放心著哩,我李二麻做事準(zhǔn)保放心。”李二麻拍拍胸脯。
老漢臉上難得出現(xiàn)些許的笑容,他拎拎包裹,緊緊抓著女娃的手,低聲對女娃說:“回家啦回家啦”
女娃蹦蹦跳跳,問:“那爸爸呢?不找了嗎?”
“爸爸要回來了,不擔(dān)心哩!鼻厝檬置薜念^。
廣場上人山人海,打了地席的,光腳丫子坐地上打撲克的,背娃的中年婦女搖搖晃晃哄娃的,還有那些賣菜的紛紛涌向廣場邊外,放著高音喇叭甭管周圍說啥干啥,聲音絲毫不停歇,給這火車站的聲又加了些嘈雜。秦三太與老漢一行走到了廣場中央,汗水一滴一滴往外滲出來,廣場上一切的場景對他來說都再熟悉不過了,他想著想著那幫賣菜的該是她發(fā)橫財?shù)闹鲀海[鬧聲勢起起哄,賣娃的機會就來了,正因他聽到遠處發(fā)出了一聲惡狠狠的話:“收了,收了!大早上就開始擺,這什么地方心里不明白?”
這些賣菜的立馬收起桿秤,拍拍屁股的灰站起來,理理框里的菜,就往肩上扛,低頭就沖出去了,頭都不敢抬一下,有的拉了板車,拾起地上的凳子往板車上一掛便用力往前推開了,還有的背了背簍看見別人跑遠了,自己心急連秤砣也掉了地上,簍子里的菜跟著一處一處往外落,都不敢退后撿,旁邊的人看著也是看著,心疼這種了大半年的菜就這樣歸天了,賣菜的嘴里嘟嘟噥噥,又不敢說出來叫出來,看那些城管的眼睛讓人全身發(fā)麻,手上拿著電棍,穿著一身正正板板的制服,在菜販子邊上一站,誰能不怕,別說菜販子,就說廣場上搗票的黃牛心里也是發(fā)緊的慌。
城管中領(lǐng)頭的揮著電棍:“趕緊的趕緊的,別磨蹭,說了多少遍了,還敢在這兒賣!
“那還能去哪兒賣?”這話一出,人群聲瞬間停歇了。
旁邊一城管臉色耷下來,說:“他媽的,給臉不要臉了還,誰說的給我站出來,老子看誰今天膽子那么大!”
周圍沒有一個人敢答應(yīng),尤其賣菜的小販,本打算推上板車,背上背簍,挑著扁擔(dān)就往外跑,這下誰都不敢往外挪步了,那些早已跑遠的慶幸自己腿腳快,這些還未撒腿的心里既憤懣又懊悔,誰也不敢吱聲,也不敢有過多的動作,廣場的人聚集得越來越多,三五個城管在人群中央走走停停,甩著電棍,指向賣菜的販子,又看向人群,“你們他媽的,是個男人就給老子站出來!有脾氣說還沒有脾氣承認?今天要是沒有人出來,你們幾個就別想著走!
秦三太指指那邊的城管,向老漢示意過去看看,老漢的心思根本沒在這里,他時不時問問女娃的票啥時能到,秦三太說:“馬上就到了,咱過去看看昨天說要買票的那些老鄉(xiāng),說不定也在那兒哩!
賣菜的販子蹲在中間,人越圍越多,“那不是你說的嘛!”秦三太擠進來,指著一中年男人就開始說,“你說了你還不承認,這里有規(guī)定不讓擺菜攤子你偏擺,人城管都給你好好說了,你非得犟一嘴。”眾人聽秦三太的話就心驚膽戰(zhàn)起來,領(lǐng)頭的城管正聽得入耳時,一城管便拿起電棍朝菜攤上亂揮亂砍:“我操你媽的,是你個狗日的東西,敢罵老子,他媽的有屁眼說沒屁眼承認的狗東西,”
“全給老子掀起了,賣他媽的啥菜!鳖I(lǐng)頭喊起來,那幾個菜販子的框框背簍全被打翻得糟蹋一地,人堆擴得越來越開,有的所幸躲進廣場里站在高處拿出手機就開始拍,周圍人轟轟的聲音此起彼伏,菜販子被挨了好幾腳,抱頭成一堆一口叫錯一口喊冤,電棍在背簍上不斷地砍打,被打得變形,菜葉子漫天飛舞,西紅柿的汁濺得到處都是,領(lǐng)頭的城管一腳一個踢,拾起旁邊的打得稀爛的菜就朝那人身上扔去,走轉(zhuǎn)向人群,叫道:“看他媽啥呢,以后你們那些賣菜的還敢在這兒賣啊,看見沒,就這下場。”
這時,有人來勸有人繼續(xù)發(fā)出轟轟的聲音,拿手機拍攝的拿手機,站在一旁一聲不吭的也站著,看熱鬧的走走停停,旁邊路過的發(fā)出嘖嘖的聲響隨后便又走開了,人群越來越亂,女娃在人群中接過一顆糖,遞糖的那人蹲下身子,又沖秦三太打打手勢,面帶笑容地對女娃說:“孩子,爸爸回來了,跟著爸爸一起去買很多的糖吃,我們再去找爺爺,好嗎?”女娃看見眼前的這人既陌生又熟悉,但聽到爸爸這二字便說不出來的驚喜。
二麻子此時從廣場上跑了過來:“三哥,票拿到了!鼻厝珣(yīng)了一聲便往外走,拉上旁邊的老漢,老漢回頭看看女娃不在,二麻子客氣地說了一聲:“廣場上哩,票給她,她就跑過去了,等著你哩,叔!鼻厝亓艘宦:“是哩,剛看見跑過去!”老漢會心的一笑,終于要回家了。
城管揮著電棍又甩甩地上的菜筐子,越過人群吹著胸前的口哨離開了。議論的人越來越多,菜販子撿起背簍筐子撲撲灰,不好意思看眾人,便也離開了,環(huán)衛(wèi)工人推著推車,拿掃帚清潔剛才被砍得一塌糊涂的菜葉子。
太陽照舊曬得熾烈,這座城市熟悉的味道也依舊在那里,小攤小販的吆喝聲,摩托車師傅的喊叫聲,背背簍的人坐在樹下打牌的吵鬧聲,賓館大媽的渴求聲,還有那些發(fā)廊的音響為城市添加的有動感的音樂聲,所有的聲音都又起來了,黃牛內(nèi)心的狂野在這城市里駐足起來,他們的油嘴滑舌,面部猥瑣,神出鬼沒,偷偷摸摸,每日都在。
二麻子的眼睛一動不動,望向遠處吃糖的女娃,看著女娃身旁高聳的男人的背影,既驚悚又無奈,漸漸模糊的身影使他的眼角濕潤起來,他看向這座城市的一切,每一個人的喜悅、憤怒、悲傷、迷茫與無奈,眼睛掃視著周圍的所有,看得越來越遠,似乎想到了當(dāng)年他來到遵義的時候。
“二麻子,干啥呢,你三哥前邊兒等你呢,生意不做啦?你他娘的愣球啊?”龍五爺抽著雪茄走過來。
“啊,五爺,我這就過去!倍樽诱f。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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