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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蛾(第十一章)
信息來源:本站發(fā)布    作者:羅萬軍    閱讀次數(shù):19607    發(fā)布時間:2019-07-22

 

第十一章:過去?現(xiàn)在?

此后,我開始獨自在貴陽這座多雨的城市過活,不可思議地度過寒冷的冬天和同樣寒冷的春天。這真不是一座適合獨居的城市。實在的,盡管是現(xiàn)在回過頭去想,我也不能完全明白為什么在決定遠離思念、遠離痛苦時再選擇回來,并把自己又關進那小小的黑暗世界。就像很多事都發(fā)生在自己身上,卻不能給出一個足以解釋一切的原因,可能人自身的存在就是那個復雜并不斷變化的原因,從而也就難以解釋吧!而且又有誰能夠將發(fā)生在身上的事全解釋得清楚?說的明明白白?

我就這般渾渾噩噩地在出租屋里艱難度日,沒有通知任何人,也不趕回老家,更不結交新朋友,只是獨自度過難熬而孤獨的半年。那是一種周圍一切與你陌生到格格不入,而又不得不參雜其中交織著活下去的狀態(tài)。每每想要說些什么,聲音卻又哽在喉嚨,亦或者即便真正發(fā)出聲來,周圍一切也聽不清楚弄不明白,甚至還要為那些好容易才發(fā)出的聲音陷入一個又一個的解釋里。如此我干脆像每一個孤獨地活在這世上的人們一樣將真正的想法埋沒起來,對家人朋友只字不提,更不詢問身邊的人去往哪里?追求什么?得到何物?或是對我有何期待?

反正一切未有定論之前,對這些我毫不關心,也不與任何人真誠交流。讓他們認識到的只是一個名字相同,但性格截然相反的存在,另一個不同于自己的、沒有痛苦、思念和期望的人。那個時候,我甚至不見任何一個朋友。城里倒是有好幾個初中時期的同學,他們也曾向我發(fā)出好幾次聚會邀請。但一想到我們曾和英子、葉靈一起生活過,而現(xiàn)在只剩下我和他們,我就以諸事繁忙為由拒絕了。

實際上,那個時候我沒有正式工作,也無心工作。生活實在窘迫時,就到樓下的餐館當服務員,或是幫孩子們補習功課,一切維持著不至于活活餓死。這樣,一七年的冬天在幾場細雨和冰凍里過去。我沒再聯(lián)系劉慧,也無處得知她畢業(yè)后工作于何處,生活怎樣?從年后的最后一通電話到現(xiàn)在,已然有八個月之久,而一八年的春天也已悄然過了大半。

印象里這并不是一個美妙的春天,氣溫時冷時熱,沒個常態(tài)。我也就像個神經(jīng)錯亂的病人那般,時而熱得全身冒汗,把身體脫個精光,坐在陽臺喝冰鎮(zhèn)啤酒。時而像冬夜里那樣冷的發(fā)抖,棉襖加身。好幾次我都以為是自己生了病,但確實又只是天氣原因而已,上下一看自己完全好得不能再好,胳膊和腿也并沒因為不動而變得僵硬。

只是到了踏春的季節(jié),我仍舊沒有向任何人問候,不見任何一個以前認識的同學或是朋友,將一切挨著過去的事物都離得遠遠的,就好像用剪刀剪斷拖在身后的亂麻一樣。那個時候我甚至不在空閑時候出門,享受陽光。餓了就到樓下小攤隨便買些食物吃,手頭實在緊迫就打開櫥柜收拾那些隔夜的殘羹剩飯,或是到當服務員的餐館將就著解決。

四月里,又下了幾場冰雹,完全冷得不像樣。每到這時,我就緊閉門窗,穿上厚厚的衣服,像度過冬天那般在角落里縮緊身子,必要時候又打開小太陽取暖。仿佛冬去春來都只是持續(xù)不斷的嚴寒,而大半年里,我的生活也如久久不散的冬味那般毫無起色。每一天都只是不斷重復的日子,唯一改變的也只是白天和黑夜在天平上不斷傾斜而已,但時間已不再是早上八點到晚上八點,而是十二點到十二點以后。

錯亂的時間里,我過著一種被束縛和被關押著的生活,眼看著系在身后的彈簧已然被拉得很長很長,然而,一不留神又回到原地。正如我試圖就某些事做出改變,但一切又都是原來的樣子。久而久之,我也就不敢確定自己是否在向前走去,更多的只是像西西弗斯和他那顆永遠無法在山頂停留的石頭。

進入五月的第一個夜晚,林子給我打來電話,告訴我他剛參加玩省考的消息,“那很好啊�!蔽覍λf,然后就問他怎會突然想起這樣的事來。

“這是為啥?哈!上了年紀后當然是為了穩(wěn)定工作,娶妻生子,了結此生啦�!彼谀穷^像早就想好似的說,“你是不是覺得突然?”

“有點�!蔽艺f,“不過林子,能聽到你有這樣的追求,我說不出的高興,但愿你能取得好結果�!�

“這是必然,你知道我一向都會做足準備。對了,假期去了哪里?”

“怎樣的假期?”我問他。

“嗚,你這家伙不會把時間給忘了吧!萬眾矚目的五一長假呀。虧我還以為你已出門,選擇晚上給你電話�!�

“這么說夏天快來了?”我在腦子里略微思索,頓時錯愕起來。

“豈不是?你不會還以為在冬天吧�!�

“可是真的很冷呢,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此時還穿著厚毛衣,冷的發(fā)抖�!�

 “不至于這樣吧?你還是趕緊出門看看才好�!彼f。

與林子結束通話后,我決定嘗試著站起身來,朝窗戶走去,小心地打開一個角,仔細往外看了看,聽了聽。很不可思議!以往總在耳邊徘徊、滴滴答答響個不停的落雨聲已然消失,地面也不再是那濕漉漉的黑暗景象,甚至梧桐樹也一夜之間已變得郁郁蔥蔥起來。眼前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假?怎么想都與印象里的黑暗景象截然相反,看上去也更像是帷幕后的魔法。我伸出手,一時間不由得為夜風里多出的溫暖感到錯愕,那種溫暖是如此真實,仿佛就握在手里。

我一面像剛逃出監(jiān)獄的犯人那般貪婪地感受就要從手心鉆入身體的溫暖,一面閉上眼,又再次睜開。路燈下那群不斷飛起又落下的飛蛾依舊真實存在,不會有任何一個魔法師能變化出如此生動鮮活的畫面。我在心里想,然后就探出窗外,久久凝望這群在黑夜里不斷探向光亮的渺小生物。

它們明明那樣渺小,可又不斷在眼前放大!我靠在窗臺一直望向它們,直到將眼前的世界全被飛蛾掩蓋。

再次醒來,天已然大亮。正如夜景所預示,是一個晴朗無風的日子,一切平靜而祥和,窗簾直直懸掛,人們都穿著短褲悠閑地行走在熱鬧街頭,他們沐浴在陽光下,瞇縫著眼,連汽車也躲在了遮陽板里。果不其然!只有我所居住的小小屋子還透露著冬季的嚴寒,透著令人厭惡的雜亂和骯臟。就像一具死尸動也不動地在澡盆里泡了七八個月一樣,水面上全是由他溶解而來的異物,蒼白和黑暗。

任何人都不該任由自己生活在如此不堪的環(huán)境里,無論如何都不該,也更不能將自身弄得滿是塵埃,甚至任由塵埃萌發(fā)出新的塵埃,讓它們像繭那般將自己包裹。然而,一切又以我厭惡的方式發(fā)生著,并持續(xù)到現(xiàn)在。認清這點,我?guī)缀醢l(fā)瘋般扯開窗簾,打開窗戶,推開門,水洗一般將屋子打掃個遍。我重新洗澡,洗衣物,刮胡子,自己做飯。然后就走出門,并沒有目的地,就沿著小區(qū)里那仿佛十字架般分布的小道走,路兩邊滿是幸運草,白色小花開得滿地,幾位老大爺正逗弄著鳥籠里的畫眉。

我左右徘徊了十來分鐘,就在桂花樹旁的椅子坐下,一邊享受別人能夠感受到的溫暖,一邊就某些事作了短暫思考。確實,在過去的日子里,從二十歲到整個青春結束,我都試圖將內心里的陰霾抵消在一次次的相遇里,或者她們本身也嘗試著將這份陰霾消除。然而,它并不是一部分,而是全部,甚至我自身就由它變化而來。在我未做好自己之前,這份陰霾也只會不斷滋生下去,并不斷傷害每一個朝小黑屋看來的人。

我就這樣坐在一群被囚禁著的畫眉前,順著這樣的思維去思考。一時間里,我想起了自己剛步入大二時交往的那個女孩。我是那樣輕易就得到了她的信任,她又是如此溫柔、善良。可我對這些卻從未上心,只是無情地將她當作我處在孤獨里的犧牲品,甚至七夕時還故意對她不理不睬。而對于這些,我卻從未向她道歉。

想到這,我就意識到自己竟無意間犯下了那么多無可挽救的錯。就像英子離世,葉靈離開和對劉慧造成的傷害一樣,已然對身邊的人們遺留下太多承若無法一一兌現(xiàn)。她們曾那樣信任于我,想將我解救或是得到救贖,可我除了傷害什么也沒能給予。

我走出小區(qū),毫無目的地來到公交站臺前,所有人都上車,也跟著上車。在五月熱鬧的城市里沒方向地經(jīng)過好幾個站后,我決定到都勻看看高中時期那個臨桌的女孩。我們曾經(jīng)有那樣深的友誼,在我失去葉靈后的那些日子里,她曾那樣無私地給我?guī)砹硕嗌倏鞓�,努力使我走出陰霾�?赡莻€時候我完完全全把自己關了起來,對于別人的援救也從不伸出手去。而一步入大學就決定忘掉過去,不見任何一個認識的人。我總是這樣輕易就忽略了朋友,并把他們的關心看作毫無必要。

現(xiàn)在,我決定去看看她,就進入大學時她在電話里詢問我和葉靈的那件事做出個解釋。唯獨在這件事上我想解釋清楚,我在那個時候應該說謊騙她,告訴她自己并沒有喜歡任何一個人,更沒有失去,不經(jīng)意間表現(xiàn)出的抑郁和沉默只是生來如此,并不是如她所說癡情于某人。如果可以我甚至會不可辯駁地說這并不是一個該癡情的年代,每個人都應該忘恩負義地活著。

當然,除了這些,我們也確實有許久沒再見面了,一想到我曾答應她在某個暑假一起到西藏旅游,也說過要經(jīng)常與她見面。我就感到在那小黑屋里的日子已然消耗了多少青春的美好,也冷落了許多無比珍貴的友誼。

想到這些,我立即趕往車站,購好車票,趕往都勻。雖久未見面,但一如高中時期那樣,我們愉快地聊天,在用草帽當鍋蓋的餐館吃飯,看最新的電影,然后又興致索然跑到游戲廳前抓娃娃。我還是第一次和女孩做這樣的事,但結果出乎意料的好,我們足足抓了十來個,每一個她都喜歡得要命。

我們一人拿著一大把娃娃走在街頭。她今天穿著白色連衣裙,黑色涼鞋,與高中時候截然不同。她先是說起我好像沒怎么變,然后就談論高中時我們用擲硬幣猜答案的事,我也在一旁參與其中,兩人笑個不停。任由街上的小孩、老人投來奇異眼神。

“我們好久沒再這樣了。”她抬頭看了看天,這樣感嘆。

“是的�!蔽艺f�!按蠹s過了三四年的樣子�!�

“可你好像總是很繁忙?”

“全是些自己的事,無關緊要�!�

“說到自己的事,我倒是有一件想與你談談,要不要聽�!蔽尹c頭示意她盡管說。

“大學時的一個同學常來看我,如果可能的話,我們將會在一起,我們關系很好,也很微妙,有時一天吵八次架也不會累。”

“這是好事。”我說。

“但是我總覺得我們或許并不合適,如果身邊有單身朋友別忘了介紹�!�

“為何這樣講”我問。

“可能每個人心里都住著一個浪子吧。”她停下腳步這樣說。

“我想是的。”我說,然后在人群里相視微笑。溫暖的夜風吹過街道,廣場上幾歲的小孩跑個不停,我們繼續(xù)在小十字的街頭踱步。過了一會,突然和我談起將自己買房的事來,很奇怪!說的話竟和曉婷一模一樣。我當即把這件事告訴她。

“你以前的女朋友?”她抬頭問我。

“不是,只是很好的朋友,就像和你一樣�!�

“你這樣認為?朋友就是朋友?”

“嗯�!�

她暫不說話繼續(xù)向前,我也跟著向前。我們在路口打的回到住處,和宿友們玩了好一會桌游,她們第二天都要上班,我在十二點走出房門打算第二天一早離開。我們在微微涼的夜風里穿過無人街道走了好一會,走著走著,她突然問起我是不是已經(jīng)辭掉工作的事,我說是的,然后笑著說總感覺這個世界上她最理解我,就連我深埋在內心里關于葉靈的部分,也在未能述說之前就已猜到。

“好可怕的直覺!”我說。

“因為我懂你的沉默嘛�!彼纯刺欤ζ饋恚乙残ζ饋�。我們繼續(xù)向前走,在一個十字路口簡單道別。我說下次有機會再來看她。

“你就沒想過到都勻來?”她問,“好多同學都在這里,而且你也看到了這里的女孩皮膚白,腿又長。要是我是個男人,簡直不敢想象�!�

“可能我這人對女孩不感興趣�!蔽倚χf�!岸业谝淮螏赣H來這看病的時候,人生發(fā)生了太多改變�!�

“因為從那時起做了痛苦的選擇?”

“選擇談不上,只是做了某種交換而已。”我說,或許人活著就是一個不斷交換的過程,用得到的交換想要的。

“好吧,了解�!彼残α讼�,“不過下次再來可以有沙發(fā)。”

“那再好不過!”我這樣道別。

一夜無夢,返回貴陽的情形和多年前去看望劉慧時差不多。我一大早乘上公交,趕往車站,在人群里買票,上車。一路上穿過暴雨,又沐浴陽光,這在云貴高原上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我也就毫無興趣地靠在車窗上,聽了一會外面的響聲,就熟睡過去。一縷陽光打在眼皮上,像火繞過平原,我睜開眼已是云宵雨霽的景象,聲旁的旅客告訴我已然睡了一個多小時,看看時間,確是如此。不錯的旅程!在心里回想一下,我已經(jīng)好久沒再這樣無夢地安睡了。

我對身邊的旅客說希望鼾聲沒有打擾她,然后就望向窗外。甚是美麗的景象!一切如剛出生那樣呈現(xiàn)出嶄新的顏色,和以往那種濕漉漉的暗黑截然不同。低谷里薄霧依依不舍地向上升騰,瀑布上的水汽略顯艱難、沉重,而工廠的滾滾濃煙又是那樣迫不及待,它們像異域女子的面紗,像數(shù)不清的塵埃,像老頭口里吐出的旱煙。但無論怎樣的顏色各異,形狀不同,剛到半空就全變成了天空的顏色,自己則完全消失不見。

人生是該呈現(xiàn)自己的色彩,還是別人想要的顏色?

我不禁這樣想,但一切莫衷一是,僅為望洋興嘆。當我還糾結于這些無意義的事,在龜速的時間里艱難爬行時,多少人已經(jīng)走在前面,得到了他們心中所想。而我卻從二十歲起就被現(xiàn)實剝離,丟在一個無人的角落,現(xiàn)在似乎又要在這個角落里繼續(xù)迷失下去。

這個時候,我就無比深刻地意識到生活不能只是左右搖擺的循環(huán),今天到明天,明天又到今天的痛苦循環(huán)。無論如何,都得鼓起勇氣,開始新的生活。

我不愿在回到花溪,回到那間滿是從我身上脫下死皮和灰色情緒的小屋子,想也不用想,它必然像幾十年沒進過陽光的老宅一樣,布滿霉菌和塵埃,腐臭而令人難以涉足。而且那黑色的“墨汁”也絕不會因為五月的驕陽而散去。一個人總是選擇活在黑暗和痛苦,無論怎樣想都絕不正常。

另一方面,愛而不得,絕不能成為權衡生死的事。在我的生命里曾失去青梅竹馬的英子,也因為同命運交換而失去了葉靈,現(xiàn)在同樣未能在自我救贖中將劉慧留下。所有這些已經(jīng)發(fā)生了,在我以為失去任何一個生命也要隨之消散的時候,呼吸卻又將斷未斷地進行著,并進行到了現(xiàn)在。

既然活著本就是件樂觀的事,又何必多此一舉地參入悲觀色彩?從而畫地為牢,自我圍困。所有這些,我在“中心”的時候不早已經(jīng)學習到,只是我總認為要永遠記住一個人,留在曾經(jīng)的畫面里才是對的,值得恪守的。不用見面我也能知道你在隔著文字為這樣的想法暗暗偷笑,就像我告訴林子時,他從凳子上摔下一樣!

實在的,他那種認定每個人或早或晚都會分開,感情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的言論,早應該寫進教科書里,再不濟也應該對我耳提面命,每天各念三次。林子啊林子,你絕對是我見過最偉大、最具遠見之人,在這方面,我只得將“打工狂”放在第二。盡管你們的言論一度像詛咒那般困擾著我,但現(xiàn)在,我除了感激再無其他。

迎著五月的陽光,我這樣想,就把一切拋之腦后。我打電話給林子,告訴他自己將從事銷售類的工作,我說以前我認為自己無法與任何人交流,甚至險些因為個人原因而失去語言能力,并在自我意識的掙扎里困了許久。現(xiàn)在,特別希望一切能重新開始,就像我曾說過,人活著是一個過程,而不是一個結果一樣。一個持續(xù)不斷的過程不能因某件事而毀掉,最起碼不能自己毀掉。

“恭喜你噢!”他在那頭說,并告訴我如果新生活里需要幫助,大可找他。

想想林子這家伙還是第一次真心實意地對我說“恭喜”二字,在此之前我所做的每一件事,他都仿佛跳過過程,看到了我想像不到的結果。唯獨在林子身上我曾向對“打工狂”那樣做出過辯駁,但他看好和不看好的部分實在精準無比!

借林子吉言,新生活整體上還不賴。我只花了兩天時間就在離公司十幾分鐘遠的小區(qū)里找到了一間不錯的房間。這里四周全是因搬遷而安置在此的農民,而且年青一輩大多早已搬走,生活里充滿著難得的寧靜。我重新看書,寫日記,一段時間里,我吧書本看作是陷入孤獨的人所創(chuàng)造的產物,為了不沾染這些毫無必要的孤獨,我一度將它們丟在角落里。現(xiàn)在我決定重新看看,并在周末往書店里待上一整個下午,有時就和新同事聚會,展業(yè)�?偠灾�,那段時間我努力將一切都帶回到正常的節(jié)奏里,不能改變的部分則一刀斬斷,絕不做深刻思考。

六月的第二個星期五,我二十六歲的生日已然到來,應該是我的生日沒錯,靠著某種記憶我忽然記起這樣的事,感覺這一天在生命里曾留下某種印記,深深地烙在靈魂里。但我不敢翻日歷,看時間,生出一種它是或不是都并不重要的感覺。而且在現(xiàn)實里也毫無意義,就像我想張口嘴告訴人們自己已然活到二十六歲,不可思議的二十六歲,可怎么也發(fā)不出聲一樣。在這種沒有聲音的世界里,四周靜的可怕,靜的出奇,沒有風聲,雨聲,心跳聲。仿佛世上的一切都陷入了冬眠或是死掉,亦或者自己被拋到了世界的死角,哪里全是過去的狼狽不堪和緩慢并不斷旋轉的漩渦。

所有這些讓我感到可怕無比,就像一個人在凄冷的大街上醒來,卻記不清昨晚的事,更不知往哪里走去。這一天里我也不知道該去往哪里亦或者如何度過,總感覺它比以往任何一個二十四小時更漫長,也更難以讓我逃脫。

如果可以從三百六十五天里去掉也不失為件好事。我這樣想,就在下班后沒個方向地在附近的街頭閑逛,穿過熱鬧廣場,無人街道和水鳥棲息的森林公園,有時千頭萬緒,有時又什么也不想,只是逃跑似的向前走去。

回到小區(qū)已是晚上十二點,我不知走了多少公里,又累又餓,腳掌也像火燒似的那般滾燙。停下來想想無論怎樣這也算是獨屬于我的生日,于是就在夜市攤里點了炒飯,羊肉串和啤酒。我獨自在一張餐桌前一面喝一面想起二十歲時那個奇妙的生日,那個葉靈打來電話向我祝福的夜晚,似乎從那個時候起我就沒再認真對待個這樣特殊的日子,也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我邊喝邊想,覺得一切太過漫長,卻又無比短暫。好多總以為過不去的日子,又慢慢像水流那般不可挽留地消逝。

迷迷糊糊中,我想到了英子,想到每一次趕回老家,她父母看到我時都會說如果英子活著也到了二十五六歲,或許能實現(xiàn)她當空姐的沒想,或許結婚生育,這些話多少使人舊疾復發(fā),我也曾一度避而不談。但不知為何,能有人和我一起記得英子,記得她那總是帶著緋紅的可愛臉龐,能夠再提到她的名字,我又感到彌足珍貴并得到久違的慰籍。確實,正如他們所說,如果英子還活在這世上該有多好。對于我而言,必然是最幸運的事,我將有多少難以開口的話能夠述說。而且就算她嫁給了別人,我們也可以無話不談,在此刻這是多么重要!人生里能找到一個永陪自己說話的人多么重要!

但這世界總是這樣難以理解,總是這樣叫人厭惡,一些重要的人不斷離去,而無關緊要的人們卻都活著,一個個陌生面孔也嘲弄著你似的不斷在眼前徘徊。

我想到這些,又繼續(xù)點啤酒喝。肚子實在難受時,就弓著身子靠在餐桌上,夾雜著內心里的痛苦流起淚來。矮胖老板急忙跑過來詢問生了怎樣的事,我說飯菜很好,酒也好喝,只是自己在工作上不如意,一時難以接受打擊,也不知何去何從。聽到這些,他就在我身邊坐下,談論起年輕時自己如何想著在外面闖出一番事業(yè),又如何承受住打擊之后撈到第一桶金,做上老板。說什么人一定要努力創(chuàng)業(yè),做把握航道的船舵,而不是只供機器運轉的齒輪。他越談越起勁,唾沫星子像噴壺澆花那樣在燈光下閃個不停。我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附和、贊同,一邊恨不得他一口氣提不上來倒地死掉。

瞧瞧這都是什么人?沒弄明白別人失去了什么,經(jīng)過過怎樣的痛苦,就先站在自己的角度上和感受上侃侃而談。說什么工作和收入才是生活里的重中之重,為此應該忍辱負重,忍氣吞聲,方為大男兒立世之本。一時間里我真想站起身來,毫不留情地指向他的額頭,告訴他工作只不過是人生中失去了再找回來的附屬品,而一旦失去某個人,將是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無法再找回來的事,人的一生也都將會在痛苦和懊惱里煎熬。

但轉念一想,他只不過是現(xiàn)實里的俗物,俗不可耐的俗物,除了金錢外再無感情的蠢材,鼠目寸光,毫無感情。我就站起身結賬,回到屋去。

一封早些時候傳來的郵件在右下角閃個不停,我點開,是之前的心理醫(yī)師寫來的。

首先為你第二天的不辭而別感到惋惜和自責。這多少使我未能盡到本分,也對我的職業(yè)性質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影響�!彼@樣寫道,“不過想想,你是在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事,我又實在無法對你或是對自己再有責怪。正如你所說,你并不是我的病人,而之所以遠離家鄉(xiāng)到這來,只是想在一個全新的環(huán)境里,找到某個走出過去的方向,并將青春里遇到的事以及這些事對自己性格的形成是否處在正常范圍作一個詮釋。

聽了你的自述后,我大致得出這樣一些結論。第一,類似你這樣在內心里堅持著某些事,卻又與現(xiàn)實存在巨大反差,而質疑是否該親自毀掉,或者再繼續(xù)堅持是否屬于正常的自我矛盾的現(xiàn)象并不少見。可以說每個人在一定階段里都會遇到,只是這樣一個階段性問題在你身上被無限延伸,從而將你圍困。在這上面我想說忠于青春時的感情并沒有錯,但圍困在已失去的愛情里是沒有必要的痛苦。

第二,對于婚前是否該發(fā)生性行為這件事,相信你能明白,愛情也可通過性而升華,讓兩個人相處得更融洽和諧。所以我認為一切如你所想就好,無需當作誓死恪守的教條,更不要在接下來的愛情里,影響到最后一步。畢竟一切都在改變,觀點和真理今天是人們贊同的樣子,明天就讓人覺得落后,是吧?

第三,在你和劉慧這件事上,我認為從今天起就徹底放棄為好。愛情是一個使人心生愉悅的過程,就像乘車遠行時,我們該放下疲憊欣賞沿途風景,而不是擔憂著終點何時到來、能否安全到來。就這一點而言,你無法理解她,她也無法理解你,就像你們無法分享痛苦就無法得到快樂一樣。盡管我這樣建議,但決定卻權在于你,也但愿你不會再像陷入失去葉靈的痛苦里那樣在重復一次。

最后由衷希望你能開始新的生活,如果可以也希望你能嘗試新的感情,做一些簡單、自己善于表達的事,從而得到平凡的快樂。當然我在這里用嘗試這樣的詞,對于你所理解的感情而言,多少有些膚淺也不圣潔,但愛情哪有什么圣神可言,只是一群平凡人做的平凡事。所以無須想得太過復雜,并把自己擺在卑微的角度上。

以上結論僅為個人觀點。畢竟,除了你以外不會有任何人感同身受,我也無法經(jīng)歷你所經(jīng)歷。但不管怎樣,請不要忘記,我們可以孤獨地生活,但絕不是只身一人活在這世上。

無論有多少贊同和反對,請一定給予回復。

我將信讀完,六月的雨已然降落在窗外,似乎到了深夜的原故,落在每家每戶的窗戶防雨罩上聲音就格外響亮。我坐在靠窗一側,聆聽著雨聲,想好個大概就立即回信。

“謝謝你將我的無病呻吟惦記在心�!蔽疫@樣寫道,然后將離開后遇到的人和事全告訴了她,包括在花溪那暗無天日的生活。

我說我在半年里沒有與任何人說話,沒有接觸任何一個異性,對周遭一切更是毫無興趣。極度難過時我一度認為自己熬不到天亮。當然,睜不睜眼毫無所謂,一切都是黑暗,春天里的花和陽光也一向如此。一個黑暗且陰冷的春天多少令人心生可怕,特別是半個月見不著陽光,對于傷口的愈合就顯得困難重重。不得不說,這是我度過最難熬的春天,仿佛整個身體都長滿了霉菌,我也隨著它們的腐爛而腐爛。

春天里我參加了阿美的婚禮。我唯獨參加了她一個人的,因為我還是克制不住想要見見劉慧。我們確實見了面,說了話,她看上去比以往時候更開心了些。據(jù)阿美所說,她在縣城里成為了一名教師,所有這些都很是不錯。至于再見面時我們內心里都是怎樣的情形,實在無法言說。

不過,一切已然度過。我已經(jīng)搬離那個令我痛苦的小屋子,來到城市的另一頭,在這里開始新的生活,和新的人們做新的交談,也抽空看望了以前要好的朋友。至于之所以找到你,并長篇大論地贅述過往,只是想找到一個陌生人用互不理解的方式宣泄痛苦,或者一個人總是記著過往而無法接受身邊一切是否正常。當然,你也可以理解為我已然到了痛苦邊緣,一個超過二十四歲的人也突然脆弱到需要理解和同情。但無論怎樣,那些壞死在過去的細胞曾一度將我整個軀體感染,甚至占據(jù),將我束縛在過往的快樂和再去回憶的痛苦里。

此刻,我已不再刻意忘記某事,或是想得太過深刻,從而再對我的生活觀念產生影響。正如我所說,本質上我還算個樂觀之人。

此外,我又將近來的生活寫給她。我說我認識一個叫莉莉的朋友,我們工作在一塊,無話不談。但在感情方面,我暫時想讓自己擱淺下來。我也不知道為何到了二十六七歲每個人都慌慌忙忙的時候,家人和朋友們都竭力催促的時候,自己卻想緩一緩。但細細想來,這應該不是一種疾病,對吧?

關于信中所說,無不贊同,百忙之中切勿牽掛。

我將一切寫完,看看時間已是凌晨兩點。躺在床上,沒一會就在酒精的麻痹下昏睡過去。

出乎預料,第二天是個晴朗的日子,藍天白云懸于頭頂,被暴雨沖過的路面、空氣也都干凈無比。透過窗戶看向小小的天空,一群鴿子在藍天下快速飛過,它們似乎成群居住在小區(qū)的某個房間里,但具體在何處?我又想不明白,晚上從窗戶爬進來躲雨的飛蛾倒是沒了蹤影,想來是躲在某個角落里熟睡。

酒精還在大腦里殘留,腦袋昏昏沉沉,我喝了兩杯水,關上窗簾又繼續(xù)躺下。

臨近中午,我才起床,洗澡,做自己喜歡吃的洋芋飯,想想已然是步入二十六歲的第一天,就走出門,在六月的陽光下散了好一會兒步。我一面重新呼吸,一面什么也不想地向前走。

不得不說,比起室內的陰冷,室外顯得暖和許多,在這晝夜溫差極大,室內外溫差也如秋夏相隔的城市生活,無論如何都得出去走走才好。

我先是從小區(qū)這頭走到那頭,又從圍墻外折返回來,繞了好大一個圈。正考慮要不要到書店去時,莉莉打來電話,她問我有沒有時間和她一起出門,我說可以。

我們在公司樓下見面,今天,以往時候那身貼身西裝已經(jīng)換成短牛仔褲和白色t恤,往下是同樣顏色的襪子和運動鞋。她手里拿著一把擺滿小花、蝴蝶結、發(fā)夾、發(fā)卡的雨傘。看見我,就讓我?guī)兔δ弥?/span>

“不會耽誤你周圍約會吧?”第一句莉莉開著玩笑說。

“當然。”我回答她。

“那就先無條件租用一天嘍!我走到哪就跟到哪,可以嗎?雖然接下來的事可能會有些為難”

“怎么聽起來怪怪的�!蔽艺f

“因為我想帶你一起擺地攤嘛,擺地攤�!彼龔娬{說,“現(xiàn)在還愿不愿意?會不會讓你感到尷尬,沒面子?”

“想來不至于太糟糕�!蔽一卮穑覀兇钌�249路公交,離開金陽,趕往繁華的市區(qū)。到大學或是學院門口,就停下腳步,在天橋或是校門前撐開雨傘。莉莉將一個紅色小狗夾在我頭上,自己也戴著一個。用二十多歲的身體,戴這種略顯童真的裝飾品,多少有些另類,可我們很快就像兩個小攤販那樣看到結伴而行的妙齡少女或是情侶都吆喝起來,讓她們留下聯(lián)系方式,就挑選一個自己喜歡的小玩意。被保安或是城管驅趕時,又換到另一個地方。

整個下午全在城市里走走停停,直到傍晚到來。所有的小玩意都送出去后,我們就合上傘,在熱鬧的街道踱步,想想上次這樣漫步,還是到興義看望劉慧的時候,我就不由得感到恍然起來。

“幸苦你嘍�!彼凉M意地說。

“一點也不。正好愁著一大把時間不知往哪放,能這樣度過一天也挺不錯。”我說。

“可你平時好像都很繁忙。實在的,我都不知道這樣會不會打擾到你。對了,想吃些什么?我請客�!�

“一個烤土豆就好。”我說。

“就這樣?”

“是啊�!蔽一卮稹�

“嗚,要真是這樣,下次會不好意思勞煩你呀�!彼皖^捋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發(fā),“不得不說,你這人有些難以理解,一會說生活需要儀式感,認真無比。一會又擺出一副無論怎樣都無所謂,都能過得下去的態(tài)度�!�

“可能我自己也不知道該怎樣吧。”

“那就別想啦,干脆我們回家自己做飯。雖然這樣沒有餐館里的美味,作為答謝也不過隆重,但能嘗嘗我的手藝是不是也算件好事?”她像自我夸贊似的笑著說。

“貌似是這樣�!蔽译S著她的意思回答,然后拿起雨傘,一邊說話,一邊朝公交站臺走去。吵吵嚷嚷的城市,周末的原故,站臺擠滿了結伴而行的老人和周末外出釋放壓力的上班族。我們好容易乘上車,過了十幾個站又換另外一輛,一直到城市邊緣。

我們在一條陳舊、狹窄的街道下車,沿著高樓下的幽靜小徑一直往里走,左拐右拐地走了六七分鐘,來到一棟民房前。打開一扇陳舊的鐵門,我們就沿著暗黑的樓道彎彎折折爬到五樓,莉莉居住在走廊最里面的一間房子。標準的單身套房,一個小小的廚房,不大的臥室,擺上沙發(fā)和茶幾就只剩一條過道的客廳。窗臺上擺放這一個小女孩的照片,墻角下擺放著一些包裝好的洗浴用品。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簡單而整潔的居所!

莉莉在廚房里忙活的時候,我就仔細地看看了照片,怎樣都覺得與莉莉頗為相像。大概她小時候就是這樣,我在心里想。然后,推開窗戶,晾衣桿上掛著幾件洗好的白襯衫,往下是一盆梔子花,花盆旁邊左邊是一個盛滿水的噴壺。梔子花旁邊是一株夜來香,花瓣正緊緊閉合著,而另一側,主人家的葡萄架上,掛滿水晶葡萄。

“可能要晚一些,會不會太餓?”

“不會�!蔽一卮鹚�。

“可有什么想問的?”我同樣給了否定回答。

“可你看上去很拘謹?shù)臉幼�,坐在沙發(fā)上一動不動,還是說說話好些�!彼ζ饋怼�

“或許是因為許久沒到女生住處了吧�!蔽艺f。

“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間很喜歡這個稱謂,好像回到十七八歲的時候。妙齡少女�。е缁ㄒ话愕姆枷惆。 崩蚶虮戎靶Φ酶_心些,而我一時半會想不到生了怎樣的事,又或者說了怎樣奇怪的話。

“對了,大約多久?”她結束笑聲問。

“六七年的樣子�!蔽一卮稹�

“嗚,這么說,你上次戀愛豈不是在六七年前?很罕見嘛!”

“這個詞不錯�!蔽倚Φ�。

“那你如何忍得��?正常的生理需求啦,或是感情啦之類。”

“這種事用嘴巴不好說�!�

我講完,她就在廚房里笑起來。笑聲夾雜著菜的香氣,倒是有些令人尋味。她認真地切菜、將植物油放到鍋里燒的滾燙后,就嫻熟地將菜倒進鍋里,傳來陣陣滋滋聲,又或是鍋鏟和鍋接觸的鐺鐺響。我聽著這些聲音,怎樣都覺得似曾相識,不想坐在原地思考太多,就走到陽臺上給梔子花澆水。

“貴明,平時你會自己做飯吃嗎?家里可有廚具?”

“有�!蔽艺f,“不過,并不是每一餐都自己做,有時候從外面叫菜進來吃,有時跑進餐館里�!�

“倒是和大多數(shù)男性差不多�!�

“因為我也是個正常人嘛。”我說。

“正不正常很重要?”

“最起碼不能讓別人覺得有病,或是個異類�!�

她又笑了下,“不得不說吶,你這人真要說起話來還挺有趣,只是大多時候閉口不言�!�

我們談話間,她開始開始脫掉圍腰,端菜走出廚房。我也幫忙著將清真鱸魚、西紅柿炒蛋、水煮茄子和三鮮湯擺放到折疊式餐桌上,又拿了碗筷。然后每個菜都細細品嘗一下。

“廚藝不錯!”我說。

“真話?”

“千真萬確。”

“被你這么一說,忍不住有些高興。就像聽到你說我是女生一樣�!彼郎\淺地笑了下。

“可所有這些都是由心而發(fā)�!蔽艺f,沒有半點刻意討好和不切實際的地方。

“所以才格外令人高興啊。就像一個已然三十的女人被說成十八歲,簡直高興到要死掉�!�

我抬頭看向她,怎么都覺得這樣的快樂方式實在簡單,與每天的粗茶淡飯毫無區(qū)別。一時間里怎么也弄不明白這種快樂的由來,仿佛只是將食物放進嘴里咀嚼而已。

“會不會喝酒?我們要不要來一些?”她下咽,然后問。

我習慣性搖搖頭。

“可你昨晚貌似喝了不少噢?”莉莉突然抬起頭來,看向我。很平常的眼神,既沒有因為我的欺騙而生氣,也沒有因為請求被拒而自慚。

“很驚訝!”我說。

“倒不是我偷窺了你,只是今天還有酒味。對了,你明明會喝酒,但單獨和一個異性在一起時又說不用。是不是做什么事都只喜歡一個人?”

“這是什么邏輯?”

“女人的邏輯啊,是也不是?還是說我在你眼里根本就是個老太婆,和一個老太婆喝酒實在有煞風情?”

“并非如此�!蔽乙贿吅戎鴾�,一邊說自己進入二十六歲。卻還一事無成,所以借酒消愁而已。

“一個人?”

“對啊�!�

“嗚,你這人是怎樣過活的?”莉莉很難理解地看向我,眼里仿佛看見一只千年不遇的怪物一樣�!跋胂肟淳鸵牲c重重嘛!按你所說在貴陽已經(jīng)生活了快兩年,可連個東南西北也分不清楚,更是連個朋友也沒有,二十六歲的生日還自己一個人過。把這些加在一起,就感覺很難理解呀!”

“沒準我騙了你,其實剛出監(jiān)獄里刑滿釋放�!�

“值得懷疑�!彼ζ饋怼H缓缶蛯⒁淮髩K鱸魚夾到我碗里,頗有些給久居大牢的犯人打牙祭的味道,我干脆不客氣地吃起來,她也吃著屬于自己的一份。

“很可愛吧�!边^了好一會,她突然看著窗戶上的照片,這樣對我說,“我女兒,是不是與我很像?”

我張著嘴點點頭。

“看上去好驚訝�!崩蚶蛩剖亲晕彝锵Я讼�,很快又消失。

“多少有點�!蔽艺f。

“和別人的妻子共處一室,單獨吃飯?還是對于我已經(jīng)是位母親而感到難以接受?”我一時間也搞不清楚驚訝的原因,就沉默著暫不說話。

“如果是前者,大可不必擔憂�!彼f,“在孩子還未出生前,我們就斷絕了往來。而且,如果我們還在一起,也不會叫你幫忙,對不對?那樣就是我這個人有問題了�!�

“想來也是�!蔽屹澩��!安贿^,還是為你突然與我說這些感到驚訝�!�

“因為不想讓你造成任何誤解,或者要很久以后才知道嘛。更何況,就另一方面來說,一個人突然想向另一個人傾吐心事,也算人之常情,至于是否傾聽則完全在于你。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時間傾聽別人的苦惱,抱怨。更不用說,這已經(jīng)成了掙取收入的方式。所以,盡管一座城市可以生活幾百萬人,上千萬人。但真要靜下來找到一個可以真心交談的存在,絕不必大海撈針容易�;蛟S在你想說的時候,別人沒有時間,而別人想聽的時候,你有覺得沒有必要�!�

“那我們現(xiàn)在吃飽喝足,倒是滿足了所有條件�!蔽艺f,“而且,怎么著也得報答一下這美味的晚餐。犯人能吃上家常菜可不容易�!�

“可我好像突然間到了第二種狀態(tài)�!�

“千萬別這樣�!蔽覀�?yōu)楦髯缘脑捨⑿ζ饋�,將餐桌收拾干凈,拿到廚房清洗。我刷好一個,莉莉就拿到水龍頭下沖洗,然后放進櫥柜里。

收拾好一切,我們就做坐上陽臺。陳舊的街道上,燈光昏昏沉沉,而且路兩邊全是小吃攤的緣故,路面如油垢一般黑暗。偶爾有汽車駛來,留下一陣嘈雜急促的鳴笛聲,就又向前奔去。不過,這里的晚風著實不錯!既不炎熱,也不寒冷,更少了城市中心里那種滿是機械的味道。

莉莉靠在墻邊抽煙,我也抽煙。只是她的目光望向更遠的位置,仿佛仔細看清楚些,天邊就有想要的答案。而我更多的是注視著她,莉莉雖然眼睛小些,鼻子稍扁,但從側面望去,頗為耐看。

當然,我這樣仔細地看著她,或多或少懷著對一位二十四歲單親母親的敬畏,因為她即便回想著痛苦的事,也絕不流露出怨恨的表情。而是認真的審視和思考。我一面抽著煙,一面看向她,耐心地等待起來。

“如果二十幾歲就去相信這世上存在因果,多少有些未老先衰的味道。但真要將過去發(fā)生的事與現(xiàn)狀聯(lián)系起來,過去、現(xiàn)在又多多少少存在關聯(lián)。仿佛時間可以走在一條筆直的道路上,而我們每天都要徘徊在一個又一個十字路口,不斷尋找方向,做出判斷和選擇,并為此疲于奔命。因此,真要把因和果放在一起,我們都不知道該同情自己,還是怨恨自己�!�

“我想是這樣。”我說。

“哈哈,不好意思,不小心把你帶進了頗為灰暗的情緒里,怎么說都該傳播積極正能量才對�!彼愎炙频淖旖窍蛏�,吐了個小小煙圈,“就明天而言,或許今天的事又會對我們產生各自不同的影響。所以我想確保你是在樂于傾聽的前提下,而不是報答晚餐、同情或是好奇。亦或者不怎么好的故事讓你產生悲觀思想。”

“本質上我是個樂觀的人�!�

“我也應該算一個�!崩蚶虺榱丝跓�,用拇指輕輕彈掉煙灰�!翱蛇€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聊了什么?”

“詢問名字,索要聯(lián)系方式,又問彼此各自工作了幾年。我記得你說好像是八年的樣子,這把我嚇一跳,因為自己滿打滿算也才兩年而已,更何況是比你年長的情況下�!�

“當時你總是小心翼翼,而且話也不多唉�?偢杏X像身上帶著刺,稍一動作就會扎傷人一樣�!彼仁峭嫘λ频倪@樣說,“可一點也沒有騙你,我確實是在社會上待了八年。因為我是十六歲時離開學校的嘛,記得剛好是快步入高二的時候,我們一起逃出學校是夏天里。就那個時候而言,一個生于農村的女孩子能在這樣的年紀里讀到高二,是不是已經(jīng)很超前了?”

我點點頭。

“而且那個時候的我學習也不錯,腦子里多少有些小聰明。雖然談不上過目不忘,但兩三遍下來也能記個大概。背課文啦,算算術啦,從小到大也總是輕輕松松。實不相瞞,如果這樣四平八穩(wěn)地發(fā)展下去,無需吃太多苦,要考上大學之類也不成問題。父母也有意將我往這方面發(fā)展,這可是他們的驕傲啊,為此就算吃再多苦也心甘情愿�?闪嫣煜赂改感穆铮幌M约旱膬号�?現(xiàn)在我也多少能夠有所體會�!�

“不過就當時而言,這些對于我完全是另一個世界里的東西,甚至它們應該消失殆盡,才不會干擾到我在這個世上的生活。不然,就顯得多余,而且令人厭煩。另一方面,就老老實實地待在校園里,做個只會死讀書的呆子,無論書里再描繪出怎樣一個花花綠綠的世界,都難免有些枯燥、乏味。更別說,那個時候我外表上雖像個乖乖女,鄰家小妹,可內心里卻也有著屬于自己奇思妙想和狂野。甚至本質上,我并不是一個安分守己的人�?傆X得一切不能只是維持在某個恒定狀態(tài),它應該不斷變化,充滿心驚動魄的冒險和意想不到的驚喜,才與我的世界觀吻合。不然日復一日地重復就是浪費青春的事。呼!一旦這樣的想法在內心里萌芽,很快就可以長成參天大樹,要想回到正軌上,絕不像除雜草那般容易。再加上我已經(jīng)說過,自己本就不安分,要在別人面前克制內心里的蠢蠢欲動表現(xiàn)出另外一個截然不同的人格,無論怎樣也絕做不到�!�

“可父母那里實在不好溝通啊!總不至于回到家里就對他們說:你們的女孩以后不再上學,大家就此別過,各過各的生活吧?那樣不被打個半死才怪。另一方面,我也告訴自己厭倦待在學校,可能只是成長階段一個短暫想法,甚至還是一個正常想法。就像老師厭倦當老師,醫(yī)生厭倦當醫(yī)生,司機也會厭倦每天保持一個姿勢開車那樣。一切都再正常不過,每個人都會對自己的身份和所做之事感到厭煩,但一切在生活里又不得不繼續(xù)下去。與其懷著男人不想再做男人,女人不想再做女人的思想,不如換個角度,找出所做之事的美好,沒準你羨慕別人的同時,別人也在羨慕著你,是也不是?如此,寒假回家,對于自己這半年來的想法只字未提,交給他們一張滿意的成績單,春節(jié)結束又立即趕回學校,并將這種表里不一的生活又維持了半年,至于期間是怎樣度過?全靠著一切他們滿意就好,自己的想法毫無所謂的教條約束自己�!�

“這樣說來,我那個時候是不是就已經(jīng)開始自我矛盾?”莉莉看向我問。

“大致如此。”我說。

“這由外人判斷,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但放到自己那小小的世界里,就絕不是一個暫時性的想法那樣簡單。思來想去,既然只能待在學校里,那就自己找出一些快樂來好啦。于是我開始談戀愛,雖然這多少出于生活實在太過乏味的緣故。但對方也極為不錯,多少有些書香門第。父母都是人民教師,本人也從骨子里透露出吸引人的氣質。左右尋找,也只對此人心存好感。這樣,我就把他帶到走廊,快言快語地說自己一直以來對他心存好感,如果他愿意,蠻希望能與他走到一起。一個中國女孩做這樣的表白是不是很不敢相信?但當時真的就是這樣,我甚至都已然決定,他答應也好,不答應也好,我都必然要在一段時間內獲得愛情,給生活添加上另外一種調料。人渴望起愛情來,多少有些瘋狂是吧?”

我點頭同意她。

“就結果而言,意想不到的好。他說對于我也有同樣好感,只是一直以來難以表達。在情感上彼此都有好感,又絕不約束自己,我們自然很快就在一起,并發(fā)生了關系。至于往后的生活嘛,說起來多少有些雙面間諜的意思。我們一邊學習,一邊瞞著父母、同學談戀愛。如此過了兩個月,我們一次真心相談也沒有。倒不是他這個人對我有所不忠,事實上,他比任何人都珍惜我們的感情,這在之后的事里完全可以看得出來。而我之所以說沒有,只是我個人非得在某件事上較真�?傉J為自己沒有將自己表達清楚,讓他認識到的只是一個可以一起努力考上大學,將愛情在延伸三四年的莉莉。實際上,他也總認為一切可以在某種庇護下進行下去,當然這種庇護大多類似于父母的補給之類。但我的家庭與他的家庭截然不同,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一切都在隨時可能奔潰的邊緣進行,就好像行走在沒有護欄的天橋上一樣,稍稍再有波動,就會“砰”的一聲跌落在地。特別是父親身患肺癌只得在家等死的那段時間里,我?guī)缀醢l(fā)瘋一般認為自己絕不能再待在學校里做一個消耗品,而是應該做出某些改變,巨大的改變,就像一個人改變了老天給他安排好的固定軌跡那樣。不得不說,現(xiàn)在看來,這種想法完全是在發(fā)瘋,但當時我根本無法遏制。盡管我極力使自己沉浸在愛情的歡樂里,但它還是像一萬個鑼鼓同時在心里敲響�!�

“于是,我們平靜下來后,我決定將這個想法說出來。我說我希望和他一起生活,但并不是待在校園,而是換到另外一個環(huán)境,過自給自足的生活。你猜怎么著?當時他完全驚訝到合不攏嘴,而當時的表情這一生里我也只見過一次。有不謀而合的默契,也有喜不自勝的愉悅。想想看,一個深愛的女孩對你說,愿意嫁給你,和你一起共創(chuàng)生活之類,是不是一種難得的幸福?”

“是的,絕無僅有!不可多得!”我說。

“就像我們很快墜入愛河一樣,在逃跑這件事上從商定到付出行動也快的不可思議!偷偷將生活費省下來,暑假一到,對家人說要在縣城里打暑假工,其實早就買好票,逃到了外省。為愛私奔��!重獲新生的自由�。≡僖膊挥么诩依镅郾牨牽粗粋€親人慢慢死去。外面的世界一切也都很新奇,我們組建自己的生活,到處旅游。在自由的國度里循規(guī)蹈矩也可,自己成為統(tǒng)治者安排一切也可,反正只是為了快樂而活著,而所做之事也只是為了得到幸福和快樂。那種感覺就像上天額外造出一個類似于伊甸園的環(huán)境,讓我和他像亞當和夏娃一樣豐衣足食、無憂無慮地生活,更何況還擁有最值得懷念的愛情。多么美妙的日子!我這樣講,你是否能夠理解?”

“不能,從未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我說,“不過,想來神仙也會羨慕�!�

“貴明,你和身邊的女孩們都是這樣的說話方式?從一個面突然跳到另一個面,就像冷和熱的突然碰撞一樣?”

“可能太久沒這樣面對面和女孩交談,也就沒法做到順暢自然了吧�!蔽覍蚶蛘f此刻還是我大半年以來第一次和別人對話、交談。

“要真如此,你剛從監(jiān)獄里出來,我多少有些相信。”她笑道,“不過,還是要感謝你再次稱呼我為女孩�?偢杏X這樣的稱謂就像那樣的日子不會再有似的。”

莉莉自我嘲諷般抽了口煙,又眺望向遠處。一縷縷細咽慢慢從她微微張開的嘴角冒出,攀上臉頰,流進眼眸,又聚在眉頭,仿佛一個人情緒波動時,皺紋的細膩變化。她嘆一口氣,又吸一口煙。

“如果愛情里總是美好,人簡直沒有衰老可言�!彼@樣說,“但現(xiàn)實就如蛹破繭而出就無法再度過冬天一樣,生活如果只是用來享受快樂和喜悅就無法再度過困難�!�

“你們也遇到了命里注定無法解決的事?”我問她。

“其實也不算,就現(xiàn)在而言根本就是些芝麻小事。當然,多少也有些類似于兩個戀愛時只干系到兩個人的情感,而一旦結婚就會使兩個家庭神經(jīng)緊張。盡管我們還遠遠沒到那一步,但也遇到了難以解決的家庭因素。正如我之前多說,他父母都是教師,對于教育一向重視,自然不會讓自己的孩子過去脫離學校。而他們也很理智,至少不會將我和他的關系一味歸納為錯誤和絕不允許,也不仇視于我。實際上他們遠比我的父母在對待這件事上還要好處百萬倍。在我認為他們就要將我認作是將他人帶入歧途的惡人時,卻得到了寬恕一般的對待,并將我留在他們家里生活了一個星期,因為那個星期父親還不讓我踏入家門。想想也是,這是何等大逆不道,他們曾經(jīng)的驕傲啊,寧愿犧牲自己,也要培養(yǎng)的驕傲啊,轉眼間,卻成了逃離校園,與男子廝混的不孝女,這如何叫人能接受?”

“如此,內心里雖有些抵觸,我還是接受了他們的收容,暫時住進一個標準的三口之家里。真是個特殊的家庭!即便是現(xiàn)在我也極少看見。沒有清規(guī)戒律,但每個人又都像機械的部件那樣極為默契、協(xié)調,整個家庭自然不可思議地顯得溫馨而自然。這你推門進去就能完全感受得到,甚至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你會忍不住和他們交談,無需防備地說出心中所想,哪怕是你自己都覺得可笑的想法。真是這樣,我們無所不談,徹夜長談,一個星期里我和他母親說的話比從小到大與自己父母的對話加起來還要多,因為我只需要從他們那里知道指令就好。而漸漸地我們也達成共識,我和他都繼續(xù)回到學校,而我家里的事,他們也將盡力給予幫助,讓雙親重新接納自己�!扒啻豪锏膼矍槲覀儾⒉环磳Α5侨绻銈兡軐⑦@種愛轉換為互利共勉的力量,必然會成為一輩子都懷念的事。”她這樣說,而我也并不是一個沒有自我反省意識的人,就近來的所作所為,多多少少也覺得拖累到了他美好的將來,一個人再怎樣窮兇極惡,他可以毀了自己,也絕不能毀了別人,是吧?�!�

我點點頭。

“于是,我決定補償于他,也補償于我自己,我們更努力地學習,規(guī)劃考同一所學校,選擇好就業(yè)的專業(yè)。想想,那樣的日子就像籌劃著結婚的小兩口為共同生活而努力一樣。”

“聽上去不錯�!蔽艺f。

“確是如此!”她說,然后開始無意識地在陽臺上捻煙頭。

“人最怕的不是犯錯,而是自我救贖之時得不到原諒。在我們滿懷期望的時候,卻忽略了最為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事情已經(jīng)在校園里傳得沸沸揚揚。每到課間,教室門口就堵得水泄不通,每個人都想看看是怎樣的一對人,或者是怎樣一個風騷的女孩,多少有些你和他們睡覺就理所當然,而和別人就不可原諒的意思。一時間里窗外擺滿了拍照的手機,教室里也從滿著異樣氣息,仿佛要通過意念將一個人排擠在外的氣息。“要不換另外一所學校,到更遠的縣城去吧�!蹦赣H說,“不”我堅決地回答她,我說自己再也不回到學校去,想想看,家里是怎樣個情況?父親倒在病床,靠著麻醉劑才能緩解痛苦,唯獨靠著母親向親戚四處借錢,維持開支。我說如果自己在外工作,每月無需再額外花費三百元,甚至還可以給家庭減輕負擔,一元錢對于現(xiàn)在都是多么重要!那里還有什么可再投資的美好將來。如此一來,母親只得流淚許可了我。這樣我就第二次離開學校,并永久蛻去學生身份。因為父親可能隨時突發(fā)狀況,所以沒再到外省,而是留在了省城里�!�

“當然,你也可以理解為我見了太多身邊朋友早早放棄學業(yè),自己外出工作,并吃得好,穿得好。自己也心生羨慕,忍不住誘惑,完全是個只追求物質生活的人�!�

“大可不必這樣,一切如你所想就好。”我說。

“謝謝。”莉莉輕輕微笑了下。

“不過,貌似你們并沒有孩子。”

“當然沒有。如果那個時候就懷孕,想也不用想絕對會成為一灘碎肉,而不是照片里的可愛模樣�!�

“只是接下來的部分,你可還有耐心去聽?完全是一位單親母親喋喋不休的自我埋怨噢,絲毫幽默風趣也沒有�!彼匦曼c上煙,看向我說。

“已經(jīng)到了現(xiàn)在,不至于懸在半空不上不下吧?”

“能使你產生這種感受,多少有些驚訝。但說真的,如果你已然感到自己懸在半空等待,那么我接下來所說,你必然能夠理解�!�

“那真是一種懸于半空等待的日子,身體就仿佛木偶離地三尺,身體的每一個關節(jié)也全被細線操控著,而所有的線又不由自己控制,而是掌握在另外一只手里,它控制著你的身體、情緒、情感,或者說你的所有動作、思維全由它給予,它讓你動彈,你就不知疲倦地繞著某個點旋轉不停,它讓你安靜,你就像打入了冷宮一般安然失色。反正身體和靈魂都不再屬于自己,而是像由另外一個人掌控,你的喜、怒、哀、樂也全由他掌控著。自己則完全是個木偶,被懸在半空被人掌控的木偶。當一個人完全陷入感情,希望從中得到一輩子的信賴和依賴時就完全是這樣。真是這樣,以至于突然被丟出窗外,失去了線條的掌控,就相當長一段時間里不會行走,不會思考,只得像游魂一樣隨處飄蕩。”

“在省城生活的第三年里,我基本上就過著這樣的生活。和高中時的男友徹底分開是第二年,或許你多少會遇到剛經(jīng)歷的愛情打擊的人,她們都會堅決地說自己不想再戀愛,不想再信任任何一人,只想自己把生活過好。這其中有多少托詞,我不能站在一個絕對的角度給予判斷,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渴望愛情是每個人的天性。當然,那個時候我還并不這樣認為,只是像任何人那樣一心想著過好自己的生活,找到最掙錢的方式,這樣我就到了夜店里工作,并在那里認識了孩子的父親�!�

莉莉較之前更深地吸了口煙,火光一時間亮得發(fā)紅,幾乎照亮了她整個臉。

“雖然自己并不算太傻,但做決定的時候還是受到了某種程度上的欺騙。畢竟從經(jīng)理那了解到的工作內容只是跳跳艷舞,供客人開心,促使消費就好。我想想,只要不是出格的事,就陪著喝喝酒毫無所謂,畢竟學歷擺在那,還能找到什么高收入的工作�,F(xiàn)在想來真是有些不知所謂,到那種地方去的人,誰能是正人君子,所想的無外乎是如何將手伸進女孩們的乳罩和內褲里�!�

“呼!算是不堪入目的孤獨生活吧,而且一個人活在舉目無親城市里,多少會感到孤獨,有苦難言。想來你能夠明白這種情形�!�

我點了點頭。

“女孩嘛,身體問題,每個月難免會有生病住院的時候。而此時一旦有人給予你無微不至的關懷、呵護,讓你像小鳥一個可以在他屋檐下躲風避雨,不知不覺產生依賴,完全是不可避免的事,甚至都無法看著是一個陷阱和引誘。真的看不出來,我只感覺自己生活在安全和幸福里,從此路過的天橋、高架全由他筑起一道護欄。盡管他比我大十歲,我們在一起多少有些小蘿莉愛上老大叔的味道,雖然看上去和平常愛情有些差距。但他所表現(xiàn)出的成熟、穩(wěn)重,已然將一切掩蓋,再加上他在店里是個主管,工作中也給了不少幫助。人好,收入高,又找不出什么特別反感的怪癖,選擇和這樣的人在一起,是不是毫無詬病可言?”

“確實如此�!蔽艺f。

“這樣我就開始了人生里的第二場愛情,應該算是愛情吧,至少它讓我產生了依賴感、歸屬感。說得可笑些,我甚至想要步入婚姻,安定地生活下去,不再獨自一人漂流。完全截然相反的改變��!我仿佛都不再是自己。要知道在此之前,我總認為這個世界要不斷改變,自己的生活也要不斷變化才不至于乏味。但現(xiàn)在,我卻近乎渴求一般希望它穩(wěn)定下來,維持現(xiàn)狀,什么也別再發(fā)生�,F(xiàn)在想到這些就覺得可笑至極,而我也確實得到了可笑的結果,就像生活絕不會遂人愿一樣�!�

“呼,一切只不過是一場戲�!崩蚶驀@了口氣說,“一場由他和他的家人編排的戲,實際直到現(xiàn)在我都不能明白關于自己的劇本是任何被排進了這可笑的戲劇里。而我還不能明白的時候,他早已通過劇本將我的人物設定爛記于心,比我自己還了解我自己,想要什么,害怕什么,也全了然,而他與我結合也只不過是想得到某種結果而已。想想這多可怕,一個人與你接觸只是為了某種目的,而達成這種目的后,就立即被推向世界的邊緣,死亡的角落。而這一切,你卻心甘情愿,就算時隔多年再去回想,都感到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啊�!�

“不過,實在的,平心而論,對于他的聰明才智和與生俱來的偽裝色,我實在敬佩!甚至不敬佩都不行,至少能讓一個女孩心甘情愿地懷孕、生小孩,就足以說明手段不俗。我得知他早已結婚,并且育有兩個女兒時已然懷孕八月。一個新的生命已然在肚子里共存了八個月啊,甚至都可以感覺到她的淘氣,她在用某種方式與你交流�?梢幌氲剿c妻子還存在婚姻關系,我就感到自己被電麻木了一般舉足無措,真的舉足無措,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處在哪一個角落,又該去往哪里,茫然四望,全是黑暗�!耙坏╇x婚,我將一無所有�!彼f,“如果不愿再繼續(xù)這樣的關系,孩子可以選擇生下來交與我撫養(yǎng),也可以選擇做掉�!�。對于當時的情形,選擇后者對于我來說無疑最好,母親也這樣認為,畢竟生了小孩的話,就現(xiàn)在的觀念而言想要再結婚必然遇到困難。主意一定,母親就陪著我走進醫(yī)院,可是懷孕時間已經(jīng)太久了,遠遠超過了危險期,商量來商量去,全是些不利因素,什么對生命有危險啦,將來不孕啦。再加上對于一個母親和即將成為母親的兩個女人而言,多少有些惻隱之心。既然無法做掉,那就生下來自己撫養(yǎng),而且,家里剛失去一個生命,現(xiàn)在讓一個生命降臨,應該也算是一種慰籍。如此,她來到這個世界,母親再家里幫忙照顧,我就出門掙錢撫養(yǎng)�!�

“他一分不出?”我問。

莉莉突然轉頭看向我,認真地笑起來,“你認為他有這個責任?”

“這是必然。”我說。

“話是這樣講沒錯,但能給錢是在有錢的前提下。失去了這個前提,就算走法律程序也毫無作用,總不至于把他鄉(xiāng)下的房子和土地變賣吧?”

“想來也是。”我說,“所以你就一個人撫養(yǎng)孩子?”

“是啊,一來,別人對于我有了孩子這件事多少有些芥蒂。二來,自己也想度過一段真空期。當然正如我之前所說,這像是勉為其難的假話,但不可否定,帶著理智再去信任別人多少有些困難�!�

“實體店生意不景氣以后,自己就通過網(wǎng)絡買些化妝品、洗漱用品之類。”

“那不錯呀�!蔽艺f。

“嗚,照這樣來看,豈不是待在學校里更好,最起碼有個高文憑,找個好工作�!�

“可我二十四歲才出來,也一事無成呢�!蔽议_著玩笑說。

“不得不說,你確實是我看到混得最差的一個�!�              

“可不要同情�!�

“不會�!彼f。我們就笑起來,煙灰落在地上,夜風吹進黑暗的角落里。誰也不再說話,只是俯瞰著夜色里的城市,高樓的霓虹燈閃個不停,近處燈火則顯得暗淡。這里遠離公路,也就沒了城市里的喧嘩。如此安靜了好一會,開始傳來不安寧的聲音,貌似兩個人在爭吵。不到一會,小孩的哭聲和老人的勸阻聲也響了起來。莉莉開始不說話,當某些類似于家具破碎的聲音響起時,她就全神貫注起來,就好像要擠進人群里看猴子表演的路人那樣。

“又開始嘍�!彼f,然后臉上就掛起一種欣欣然的表情。她不再說話,我也不再說話,只是各自抽著煙,冷眼旁觀地看著眼前的鬧劇,沒一會,警車的聲音響起來,他們莫約協(xié)商了半個小時,一切又才恢復夜的寧靜。

“你這人貌似很喜歡看人吵架。”莉莉久久還不回過神來,我便出言調侃道。

“多看看才會厭惡嘛。”她說,“不過,貴明,真是難以理解啊。不愁吃,不愁吃,反而還像仇人一樣生活在一起,豈不是有神經(jīng)病。真不知道這社會什么時候才變得好?”

“每個人都做好自己就差不多了吧�!蔽艺f。

“哈哈,你喜歡這樣講話?滿懷希望?可我卻截然相反呢,在我看來,愛怎樣怎樣好啦,反正什么也改變不了,更別說亂起來還更有樂趣�!�

她說完,就自顧自地靠在圍墻上抽煙,一點也不在意自己說了怎樣的話。我看了看她,一時間竟弄不明她到底是一位二十四歲的母親,還是一個十幾歲的女孩。不過她靠在墻上的身體,確實像一個少女那般苗條、修長,甚至她的臉龐也是如此,為自己所喜而喜,所憂而憂,僅此而已。

考慮到最后一班車,我在八點半走出房門。

“有一個小小請求�!卑嘬嚳斓綍r,莉莉如是說。

“我有了孩子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倒不是有什么特別目的,只是不想讓別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向我而已。”

“一定�!蔽艺f。

“那下次上街,可還能叫你?這樣會不會讓你女朋友產生誤會?”

“你知道,它從不介意。”我揮揮手笑著說。

十月剛一到來,我就接到了林子的電話,他似乎在為相親的事忙得焦頭爛額。一想到這家伙和女孩說話那結結巴巴的樣子,相親場面就實在難以表述。

我告訴他這段時間以及將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里,自己都不打算遠游,而是在工作之余就某些事給出一個答案。我說自己正在對自己的生活、生命進行嚴格思考,也正從黑暗中找回那個真正的、早已被自我遺忘的自己,我不想再一會屬于自己、一會不屬于自己地活下去。時至今日,我應該將它們融合起來,不管結果怎樣,都應該融合在一起。但正如長久居黑暗地底,一時半會就難以睜眼看向光亮那樣,這僅是一個短暫的過程。

“嗚,你不會不考慮結婚的事了吧?”他難以理解地說,“這樣下去,總感覺在正常節(jié)奏上又慢了一拍吶�!�

“可是諸事纏身啊�!蔽艺f。

第二天,莉莉要趕回老家看望女兒,我們在火車站告別。正常情況下,她大約每半月回去一次,停留一天。而想到此次母女兩可以相處一個星期左右,莉莉高興得不得了。

“你真哪也不去?”她問我。

“嗯。”

“不回老家?不見朋友?心里也沒有某個突然想去的地方?”

“暫時是這樣�!蔽艺f。

“那我回來,可還能見到你?”

“必然�!�

“那樣最好,我可不想帶著一堆土特產,卻自己一個人在住宿吃。你知道的一點味道也沒有,恨不得丟在角落里看也不看�!�

“如此,我豈不是從現(xiàn)在就餓著等?”

“隨你啦�!彼现欣钔镒�,又回過頭說,“不過生命要緊噢,最起碼要活著等我回來。”說完,消失在人群里。

我沿著解放路走出車站,穿過人群和近乎停滯的車流,在不絕于耳的吵鬧聲中忽然感到再回到此地已然過了一年,不可思議的一年。然而,真正定眼望去,它只是在我一人身上頗為不可思議,仿佛只是時間在白白流逝,而周遭又毫無變化。

穿著深藍色制服的中年人還在報停里假冒售票員,馬路兩邊的老女人還在喋喋不休地詢問要不要住宿,找不找小妹。我實在難以明白這一切為何而存在,就像我為何還像游魂那般獨自存活著。所有這些一下子讓身邊的熱鬧如巨浪般帶上了足以將人吞噬的恐懼,我招手叫停一輛的士,就逃命似的離開。

信箱里照常傳來郵件,我一一讀完,必要時候給予回復。我說這半年來精神狀態(tài)很好,入睡前也不再有任何擾夢思緒和不安的嗡鳴。

“一切都再好不過�!蔽疫@樣給予答復。當然,面對任何人、包括家人我都如此回答,也必須如此。倒不是有任何特殊目的,只是自己不愿再與任何人爭辯了,特別是這種爭辯發(fā)生在家人和所愛之人身上。

但不可否定地,我渴望著能與人交流,任何人都可以,只要她能和我交談,說任何話。我?guī)缀醢l(fā)瘋一般渴望著,在這種不可遏止的渴望面前,我甚至厭惡起為何非得將自己關起來�?刹恢獮楹危胰耘f不愿和過去認識的人們相處,拒絕了他們在假期里的邀請。

如此痛苦地度過三四天,一個大雨傾盆的深夜,我仿佛歲了半個世紀似的清醒過來。窗戶沒關,蚊蟲、飛蛾幾乎爬滿了整個身體,他們有的一動不動,有的卻使勁煽動翅膀,欲要將我?guī)щx此地。我的身體也就在“動”與“不動”之間扭曲起來、痛苦起來。毫無辦法,只得求救似的給莉莉打去電話,問身處何處。

“發(fā)生了什么事?”她問。

“說不清楚�!蔽艺f,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情況,沒有缺胳膊少腿,可難受異常。

“如果身體不適請盡快到醫(yī)院去�!�

“不是這方面的原因。”

“嗚,你莫不是想把人急死吧。大半夜里打電話來,卻什么也說不清楚,小孩還會哭著指向想要的東西呢,你卻連個表達方式也沒有�!崩蚶蛟谀穷^急切地說,而我開口好半天,什么也沒能說出來,反而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該打電話給她,說了幾句抱歉的話,就掛斷。

往后幾天里,我一刻也不曾打開門窗。不讓任何一只飛蛾進到屋內,也不讓一滴雨滲透進來。如果可以,那些熱鬧的空氣也完全鎖死在外。我就在這樣一個密閉的小小空間里,倒計時似的呼吸著僅有的氧氣,上一秒和下一秒都竭力呼吸著,就像擱淺的魚那樣艱難呼吸著。

周五十點,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我緩緩推開一個細縫往外看,是一個氣急敗壞的女孩,她失望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喂!你這人怎么回事?電話關機,而且喊了半個小時也不回應。我可是個女孩哩,別人還以為是個潑婦來著�!彼贿厰]著嘴說,一邊往里走。很快又捂住鼻子。

“我說,你這家伙不會在屋里腐爛了吧。真不敢想象你是怎么過活的呀,嗚!再不濟也好開窗透透氣吧,這樣下去豈不是要窒息?”

莉莉自顧自地打開窗戶,探出頭去呼吸了兩下,又對這個我自己都厭惡的環(huán)境點評起來。

“貴明,本質上你不至于這樣邋遢吧?會看書,寫日記,又受過高等教育,假期里更有大把時間收拾屋子�?删褪遣或屭s蒼蠅,也不打理自己。平時都干嘛去了?”

“喝水,睡覺�!蔽艺f。

“吃飯的部分呢?”她驚訝地問,“難道你沒發(fā)現(xiàn)才幾天而已,就瘦得不成樣子?”

“餓得不行的時候,也自己煮面吃。”我說。

“就這樣?老干媽拌面?連個雞蛋也沒有?”她到廚房看了看,想再說些什么,但最終還是把咬牙切齒的部分丟到另一個世界去。

“是不是突然間生了什么難以接受的事?想來你也有很多想和我說的話吧?”

我想了想,還是決定搖搖頭,“一切再好不過。”我說。

“這樣的態(tài)度?你就打算這樣給一個關心你狀況而大老遠趕來的人說話?還是說你根本不需要關心,我所作所為也顯得多余?”

“不是這樣的�!蔽艺f,“你必然能夠明白我并不是這種意思�!�

“可你實在難以讓人明白�!彼f完,開始靠在墻上抽煙�!八懔耍懔�,你先做自己的事吧。我可不想照顧兩個小孩。知不知道,兩個孩子!”

我點點頭,然后到洗浴室洗澡,刮胡子,將臟衣服放到洗衣機里,就和莉莉一起打掃屋子。整體上并不算太亂,只是一些自己隨手而仍的書本和衣服。

小區(qū)里停了電,我們只得到餐館去。這家菜館菜炒得不錯,再加上本身已餓得不行,我就一邊喝水,一邊馬不停蹄地吞咽。

“可比我做的好吃?”

“一點也不�!�

“那上次我們一起吃家常菜是什么時候來著?”

“差不多四個月前�!蔽艺f。

“呀呀,虧你記得這樣清楚��!我以為是昨天來著。”莉莉用勺子將碗里的湯攪得團團轉,突然湯勺停在某個點一動不動�!澳悴皇仟氉陨钤谶@城市里嗎?為什么自上次后就不再來?莫非是嫌棄我是個長舌婦吧?我知道你立即會說,不是這個意思。可始終難以理解啊,你一面說自己不喜歡孤獨,一面又自己把自己關起來。同事聚會不參加,很不見交往朋友,更是沒有女朋友,目前沒有就沒有吧,卻貌似一點這方面的打算也沒有,完全是個神秘人嘛!一天神秘兮兮。”

她黑色的眼珠左右轉了加下。“你不會像神經(jīng)病那樣喜歡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吧?咦!千萬不要承認真是這樣噢,很可怕嘞�!�

“可是你已經(jīng)看到了,而且總結得不錯。”我說。

“嗚!看來我要重新思考一下你的存在呀,本來生活就很艱難,再沾染上一個神經(jīng)病還能過得下去?”

“可我還想著飯后和你一起逛街呢。而且已經(jīng)決定了以后一有空就和你上街去�!�

“繼續(xù)那種被趕著滿大街跑的事?”

“有何不可?”我說。

“可是烈日當頭哩,我可不想曬成個黑炭頭,那樣豈不是沒人要了?”

“我會撐傘的�!蔽艺f。

“好吧,勉為其難�!彼Φ�。

實際上,從六月起,每周我們都會有兩天閑逛在貴陽的街頭,甚至一直持續(xù)到冬季來臨。有時我們走進咖啡館一面喝著溫熱的咖啡,一面隔著玻璃看窗外下雨的景象。這座市特別愛下雨,春夏秋冬都會下個不停,每到這時人們就像過冬那樣將自身握得嚴嚴實實,整座城市也蜷縮著身子籠罩在灰暗和陰冷里。有時我們也會坐在熱鬧的小吃攤,就連給我們帶來甜味的也只是麻糖而已。冬天一到我就穿上黑色大衣,戴上手套,莉莉也穿著粉色呢子外衣,頭戴一頂黑色貝雷帽。好在貴陽還算大,街道也像迷宮那般縱橫交錯,就算從今年走到明年似乎也無法走完。確是如此,一八年結束,一九年到來,我們也還只是繞一圈又回到原點,就像我無法有一刻把她放到心上一樣。

并非我不想,又有誰能不想呢?在人生最孤寂最難熬的時候,能再有人并肩而行簡直再好不過�?墒敲康阶詈笠徊�,我總感覺有著某種難以言說的障礙,它就像一堵高墻,無法再讓任何實體穿過的高墻,至少從內部摧毀之前是這樣。

長此以往,我就像和任何一個女孩相處那樣感到矛盾起來,所做之事不知道是對是錯�?扇舨慌c她們說話、交談、相處,我就異常難耐,甚至揪心地痛苦起來。毫無辦法!我只得繼續(xù)著這些不知對錯的事,不得不這樣做,就連那個呼吸難以維持的夜晚該不該給莉莉電話也不再追究。

不過,在這種渴求著能有人將自己拽出小黑屋的欲望面前。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我不想再將屬于自己的孤獨發(fā)泄在任何一個人身上,不管這種傷害是有意也好,無意也罷。我都不愿再重蹈覆轍,至少在我思考清楚自己之前,從內部瓦解掉那道密不透風的高墻之前。這并非救世育人之道,僅是個人處理自身問題的方式。可能是偏激的,但我已然這樣認為,也只能如此。

那個時候,我照常到書店看書。久而久之,也試圖就深陷其中的深淵加以描繪。然而這種描繪僅具有淺顯輪廓,類似于一個人迷失在深林時總會爬到一個至高點找出一個可以走出的方向那樣。但不可否定,即便只是一個小小框架,也足以讓我苦思冥想,正如我所說,即便很多事就發(fā)生在眼前或是身上,但永遠無法徹底說得明白,甚至一味地想要將過去解釋清楚,就會不由自主地忽略起身邊的人們來。

我總是這樣,在不想犯錯的時候,反而犯下很多不可彌補的錯誤,又一次次陷入悔恨和自責。

最后一次與莉莉會面、單獨喝酒是元旦節(jié)的時候。“天氣預報說今晚會下雪噢,而且又是跨年夜,我們一起度過怎樣?想來你也不會去見朋友,是吧?”她打來電話這樣說。

我在六點出門,乘上一輛空落落的公交,穿過燈光亮起、毫無行人的街道�?煲s到的時候,在一家即將關門的花店買了一束鮮花,我說具體是怎樣的關系自己也不清楚,就當是先送給要好的朋友。如此,花店老板只得選了滿天星、忽忘我、玫瑰和郁金香,她問我怎樣?我說自己并不專業(yè),好看就行。

我捧著花,又到商場里買了一籃子水果。穿過高樓間的狹縫,就沿著彎彎折折的樓道爬上五樓,敲了敲門,并無回應,又敲了敲。

“稍等一下,我把火調小就來�!崩蚶蛟趶N房里說,接著就是一陣跑動的腳步聲,鎖剛被打開,就又急忙跑到廚房里。她做起菜來,就像一個人坐在書桌上創(chuàng)造一樣,所有的感知、視覺、思想全放在上面。

“要是給盜賊開了門可不好噢�!蔽揖退突ǚ旁诳妥郎稀�

“如你所見,毫無價值的居所,總不至于偷了我吧。”

“那可不一定�!蔽艺f,然后走進廚房里,幫忙著清洗用過的廚具。和上回一樣,二人晚餐簡單而自然,時間雖然才過九點,但整個城市靜得不可思議,仿佛早早進入午夜,汽車的轟鳴也在此時近乎停滯起來。我們在略顯得寧靜和漆黑的夜色里一面聽音樂,一面靠著沙發(fā)喝酒。

“貴明,你是個怎樣的人?”莉莉和一個名叫小艾的機器人互動了一會,就轉頭看向我。

“仿佛從某個小空間里一下子蹦出來。明明擁有完整的身體,卻帶著不怎么完整的靈魂。而且,就好像沒有過去一樣。”

“這很重要?”我說。

“當然啦,想想看,兩個人能互有好感或許是憑著第一感覺,但真正走到一起,必然是在交談中產生了某種共鳴,例如:相同的喜好啦,世界觀啦、感悟啦。而產生這種共鳴最快捷的方式就是談論過往的生活,就像我給你分享自己的過去一樣,努力說清楚自己是個怎樣的人。如此,你就能在心里做出一個基本判斷,是繼續(xù)還是畫上休止符�!�

“那相當麻煩�。 蔽液攘丝诰�,說。

“麻煩?怎么會?就講講過去發(fā)生的事而已啊�!�

“無法講得清楚�!蔽艺f,情況比較復雜,遠比一般更為復雜,很多時候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個怎樣的人,在做怎樣的事�;蛟S將來會明白,但唯獨現(xiàn)在一切仍處在迷霧里。

“莫不是交往了太多女孩,欠下太多感情債,無法償還,也不知道該愛哪一個了吧?要真如此,你豈不是傷害了很多人?”

“大致如此�!蔽艺f,“所以在我搞清楚自己之前,不想再傷害任何人,包括你�!�

“嗚,我有什么好傷害的�!崩蚶蚋赏暌徽�,又重新倒?jié)M。

“你帶著悔意看待多去的事?”

“是這樣�!蔽艺f。

“何不把人生當作一場旅行�!�

“一場終點不可避免,沿途景色美如初見的旅行。盡情享受現(xiàn)在的所見所得好啦,哪怕下一秒就煙消云散,也贊嘆留在心里的美麗和震撼好啦。不至于把每一處風景都搬到家里來才算無怨無憾吧?那樣會把明天的空間也完全占據(jù),放不下任何事物哩。反正我打算沒心沒肺地活著,最好誰也不愛,誰惹我生氣,我就遠離誰�!�

“那很好呀,明智之舉!”我贊同說。

“真的很好?毫無感情地活著真的很好?”

“好到骨子里�!蔽以俅握f,沒有感情人就不會疲憊。

“可我有時又擔心不會那么好�!币庀氩坏降�,莉莉反倒自我矛盾起來,嘆息似的吐出口氣,對人工智能說起話來,“小艾,小艾,請播幾首老歌聽聽�!�

“好的,美麗大方的莉莉主人�!睓C器人柔聲細語地說,我們就笑起來。

“自上次你離開以后買來的�!崩蚶螯c上煙,將腿盤在沙發(fā)上說,“想來你也知道一個人待在屋里有多可怕,有時想說什么說不出口,即便拼命著發(fā)出聲來,空氣也不能回應。總不能自言自語吧?那樣早晚會憋出神經(jīng)病嘞。為了不至于喪失掉語言能力,我就只好讓她陪著我啦。而且,你不覺得嗎?她可不會含糊其詞,是不是比人可靠得多?”

“或許吧�!蔽艺f,“除了沒有感情以外�!�

“感情?喂喂,貴明,又不是叫你和一個機器談戀愛,講什么感情。之所以交談只是打發(fā)孤獨的一種方式而已嘛,那在乎什么感情。而且總不至于讓一個女人爬到你身上說,只是為了打發(fā)孤獨和無聊吧?你難道就沒有意識到這些?”

“不�!蔽艺f。

“那你計較著怎樣的事?”

“什么也沒有�!�

“可總是有口難言。”

“性格使然,并非只對你一人�!�

“這么說你并不歧視我的身份?”

“怎樣的身份?”我問。

“一個不自律的單親母親啊,可伶又可恨的人啊�!�

“怎么會�!蔽艺f,“能忘記痛苦,帶來快樂就好�!�

“可你總是很忙。”她吐出一口煙,又接著喝酒,“知不知道整個七月足足下了十五場雨,八月里也一直下個不停。這些夜晚你都在干嘛?一次也不曾詢問我怎樣度過。知不知道這樣的夜晚又冷又難熬?我可是靠著自我麻痹好容易才熬過來。而你卻像沒事人一樣在另外一個世界里忙得不亦樂乎,總是感到異常痛苦之時才會想起身邊的人們來。想想看,我們相識的時間也足夠長了吧,就算是徹底了解一個人,哪怕是考驗,時間也已然足夠了吧?現(xiàn)在,可否坦誠相見地談談自己正被怎樣的事困擾?不至于一直將一個女人不明目的地呼來喚去吧。”

“說不清楚,真的說不清楚。你應該知道有時候會不知道自己在做怎樣的事,或是該不該繼續(xù)下去,而陷入自我矛盾的痛苦里。但無論怎樣,這種忽視并非本意,我也不想傷害到任何一個人。”我說。

“你能夠明白?”

“呼!正因為對你多少有些了解,才想詢問清楚,看看是不是心中所想嘛!如若不然,早把你丟在一邊不聞不問了�?墒钦娴碾y以理解,我就是很想知道你是怎樣的人,一度覺得非得弄清楚不可,否則就會在心里癢得難受。只要你愿意說,哪怕介紹自己是個精神病人或是殺人犯也無所謂,怎樣?嘗試著說說怎樣?”

“普通人。出生在農村里,也生活在農村里的普通人,而且是個窮人,窮到?jīng)]有可以了解的地方。”

“那你這個普通人平日里都在干嘛?”

“寫自傳�!蔽议_著玩笑說。

“這么年輕的時候?”

“因為想知道自己是否活過,也想活下去嘛!”我繼續(xù)開著玩笑說。莉莉就不再多問。自顧自地喝酒,我也自顧自地喝酒,偶爾與她碰杯一下。

十二點一到,整個城市就像突然睡醒的巨人那般喧鬧起來。那些等待著這一刻的人們也都走出溫暖的屋子,感嘆著這是零八年以來最大的一場雪。煙花響徹夜空,鵝毛般的飄雪落在窗臺、屋頂和掉光葉子的葡萄樹上就像地毯那般呈現(xiàn)出一片白色。我們亦走出門,靠著陽臺,

“新年快樂!”莉莉說。

“新年快樂!”我說。

“可有什么愿望?”

“升官發(fā)財!”

“嗚,聽上去好俗。不過,祝你夢想成真啦,到時候可別忘了我�!彼e杯,我也舉杯。我們一口干完,然后凝望美麗夜空。

煙花散去,雪越下越大,紛紛而落,暗黑的人行道很快也變得潔白。莉莉俯過身,像小孩那樣伸出手去。

“我最喜歡下雪的冬天啦�!彼蝗贿@樣說。當然,對我而言確實夠突然,仿佛再聽到已是隔了一輩子似的。

“你也喜歡下雪的冬天?”我問她。

“這叫什么話?每個人都喜歡下雪的冬天啊,不下雪顯得多無聊,你看看沒入睡的人們不都在等待這一刻嘛。”

“確是這樣�!蔽艺f。

“可你剛剛有夠嚇人,面目猙獰,仿佛這世上只有一個人喜歡下雪的冬天一樣。貴明,我的話不會讓你突然想到自己喜歡的女孩了吧?”

“或許�!�

我們暫入沉默地望著夜空,感到寒冷就返回屋里。一面打開小太陽取暖,一面用毛毯將身子蓋住。小太陽的亮光將莉莉的臉照得緋紅,她瞇縫著眼,繼續(xù)喝酒。

“小艾小艾,來點恐怖故事。”過了好一會,她才開口說話。

“半夜里干嘛聽那種東西�!蔽艺f。

“倒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只是耳邊沒有說話聲,我無法睡得著。真是這樣,每晚我都需要些聲音在耳邊在睡得著的�!�

“那我講話給你聽好啦�!蔽蚁肓讼�,決定講講和林子一起找烏龜?shù)氖隆5共皇俏曳堑镁o抓著這件糗事不放,只是思來想去,也只有這件事能夠使我和她感到快樂,而且林子絕對是與我相處多年后,還按照自己的方式獲得快樂的唯一一人。效果很好,莉莉聽完,笑個不停。我們在笑聲里喝完最后一瓶香檳。

“那家伙就是這樣,一旦相處起來,總有笑不完的地方。”我說。

“可我不喜歡他那種狹隘的思想�!�

“我也是�!�

“但這似乎不影響你們成為朋友�!�

“當然,因為我很少和他爭辯�!�

“那你是怎樣看待?”

“能帶來快樂就好啊�!�

“這么說,像我這樣的人還能遇到愛情?”

“當然�!蔽艺f。

“什么時候?”她又輕聲問。

“明天、或者后天。”

“很奇怪嘛!為什么不能是現(xiàn)在?而是要明天?后天?或是以后?干嘛美好的事都要留到以后去,那個時候不都是一把老骨頭啦?”她側過身子看向我,一探究竟地問個不停,總感覺像一懷著十萬個為什么的小女孩。

“可能大家都有一段時間里要完成的事吧�!蔽艺f。

“咦!好新穎的答案。我還以為你會說受傷啦,再也不相信感情和未來之類的話呢。不過他們忙他們的去好啦,我們安靜地躺在這�!崩蚶蚍畔戮票�,滅掉煙,像要入睡的小孩那樣變得安靜起來。

“喂喂,你說,為什么可惡的雨落在地上滿是聲響,而美麗的雪花沒有?”過了好一會,她又像如夢前的呢喃那般問起來。

“不知道�!蔽一卮鹚�

“那下雪的時候,昆蟲們都在干嘛?”

“睡大覺�!�

“嗚,如此豈不是看不到這樣的美景了?”

“可是睜開眼會死掉嘛�!�

“好像是噢。”她說,然后蜷縮著身子躲進小棉被里�!皼]有別的意思,只是怕孩子長大后問起,不知怎么回答�!�

“那就多問些好啦�!蔽艺f。

半夜,一道亮光很突兀地照射過來,它穿透窗戶,就像陷入昏睡時醫(yī)生強行掰開雙眼,用手電照向瞳孔一樣。一瞬間困意全無,我仿佛只是動了下眼,就無法再入睡地醒來。轉頭看看莉莉,她正像一只小貓那樣弓著身子,一動不動。我輕輕從她頭下抽回麻木的手,心里忽然想著某些事,就朝著屋外走去。

不可思議的一場大雪,整個城市的骯臟、擁擠和灰暗似乎全被埋在了另外一個世界。這樣夜晚,城市只像一座森林那樣呈現(xiàn)著原始的潔白和安然,就連車輛穿梭的公路也是如此。不可思議!真要探究起來,這樣的雪景我在南京求學時并不少見,只是我不曾一刻停留欣賞,甚至在出行時還撐傘躲避。

但是正如這座城市的人們?yōu)檠矍暗拿利惡筒唤?jīng)意間流逝的時間發(fā)出感慨一樣,我亦不由得從內心里為這十年感嘆起來,總感覺以往那些看似不可能熬過的漫長時光,此刻再回頭望去,卻只是站在直尺的一端看向另一頭,人在這樣的時間線上,無疑顯得孤獨而渺小。

不過一切,應該已然足夠了,無論對我,還是對任何人,都應該已然足夠。我往雙手呼了呼熱氣,就放進口袋里。思維暫停下來,不再思考任何事,只是認真地聽著腳下“咯吱咯吱”的響聲,朝著某個方向走去。

然而,再回過神來,已然離住宿只有一半路程。我在無人的街頭思索片刻,決定不再回到莉莉住處,對于她我覺得如果就這樣生活下去未嘗不可,我也確實好久沒再找到能夠像她那樣可以接納我的人了,這是自葉靈、念念、劉慧從我生命里離開以后,我認為不會再有,也不會再去接納的事。然而,自己正處于某個變化不斷的深淵里,也正像制作地圖那樣試圖將一切闡明,從而尋到一個方向走出。在此之前,無論再做任何事,終將只是重蹈覆轍而已。我唯獨也最不想的就是無意識地傷害到那些接納我、我也接納的人們了。想好這些,我繼續(xù)在雪地里向前走,回到住處,脫下大衣,坐到書桌前,抽煙冥思起來。

莉莉打來電話,是此后的第四天里,在此之前,我們毫無聯(lián)系。她說即將離開貴陽,到成都去。

“可能幾天,也可能好一陣子不回來,現(xiàn)在說不準,正如你所說一切尚未定論�!蔽以儐枙r,她這樣回答�!岸�,突然間想要離開一個地方也很正常嘛。再說了,一年四季里也看不見幾天太陽,再待下去豈不是要生霉?”

 “本來我想一聲不響就走�?蓪嵲跊]人送行,我正為這事發(fā)愁。明天下午五點的車票,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四點見面,到我住宿來�!彼瓦@樣一口氣把話講完。我坐在書桌前,試圖找到一些辦法,但毫無結果。

一夜無眠,第二天我比約定好的時間更早出門,趕往莉莉住處。然而,已是一副關門閉窗的景象。敲了敲,毫無回應,也不像有人待在屋里。我只得跑到鄰居那詢問情況。

鄰居是個平時和莉莉關系不錯的女孩,她看見我,就流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

“不是吧!你真在這個時候趕來!該說你什么好?怎么算你也是個快進入三十歲的男人了吧。一個女孩單獨在你面前講述不愿公之于眾的通過經(jīng)歷,表明自己的脆弱和苦惱,怎么著也得出言安慰吧?甚至于該在她流淚的時候抱到懷里吧?可你干嘛總是一副敬而遠之的樣子?流露出和一個不喜歡的人在一起時的勉為其難?”

她就像一個吹得很鼓的氣球,突然間松開氣閥時那樣講了一大堆埋怨的話。

“算了,難得再與你多說。她半小時前就叫的士趕往車站,你自己趕過去吧。”說完,仿佛隔得老遠似的看了我一眼,就轉身走進屋里。這樣的眼神我曾遇到過,和念念分別的時候以及六年前那個夏天遇見葉靈妹妹的時候。

我急忙跑上街頭,攔住一輛的士,不由分說讓他開往車站。擠在人群里,我一次又一次給莉莉打去電話,在第十個鈴聲響了很久后,才傳來一個被接聽的聲音。我趕忙沿著那個聲音像懸于斷崖握住最后一根稻草那般拼命呼救,使盡全力將一直以來想要闡述卻無法講得明白的部分說與她聽,我說自己并不在意任何事,在我看來你完全是一個美麗、溫柔且能接納我的女孩,這多么可貴!已然值得用生命牢記。

但是現(xiàn)在身邊正圍繞著許多懸而未決的事。在此之前,注定不能給任何人帶來快樂,更不能再像從前為了短暫的快樂而在彼此生命里留下永恒的痛楚,將過去的陰霾也帶入到你的生活里,也無法找個一個可以將快樂儲存的方法,我為這些而痛苦,不敢再向前走去。但是現(xiàn)在,我不愿再有失去,也多么希望能當面與你說明一切,在新的生活里。

“你還忘不了過去的事?”她在電話另一端異常冷靜地問。

“暫時是這樣�!蔽一卮�。

“那你到底愛誰?”

我到底愛誰?亦或者還能再去愛誰?

冷風里我緊緊將手機貼在耳邊,不知所措地回想著一整年的生活。然后抬眼茫然四望。周遭全是些看不清面貌的人影,他們川流不息,將我擠成一個無法自辯的怪異形狀。我一遍遍在心里尋求答案,然而每每抬頭,只有冷冷的冬雨迎面而來。我佇立在這樣的冰雨里久久無法開口回答,但清楚地意識到真正的答案已然跟隨真正的自己在逐漸邊緣化的記憶泥土里被深深埋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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