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被圍困的自由
一六年里，我莫名其妙像失去了發(fā)條的木偶那般陷入停滯。那是仿佛正行走著突然一腳踩空掉入了一個失重世界，沒有可以走出的方向，四處望去全是迷霧籠罩著的朦朧。時間也跟著變得模糊起來，不是星期一到星期二，而是黑白帷幕不斷重復(fù)著遮擋在眼前，日復(fù)一日地遮擋在眼前。好幾次我感到自己已然走出好遠(yuǎn)好遠(yuǎn)，似乎早已擺脫一切，然而舉目一望，朦朧扔不依不饒地延續(xù)著。我推進(jìn)半尺，它也推進(jìn)半尺，身后永遠(yuǎn)像尾巴一樣拖著凌亂不堪、掙扎向前的步伐。
久而久之我也就不敢枉費力氣再走向前了，只得求救似的佇立原地，等待起來，盼望著有人能突然降臨，將我拽出原地？芍車娜巳钤诹硗庖粋世界，他們都如履平地大步向前，不曾因為方向的丟失而迷茫、彷徨。他們有條不紊地尋找工作，搬離學(xué)校。而我還在找尋自己處于何處，又能再繼續(xù)怎樣的生活或是以怎樣的方式將生命進(jìn)行下去。
我停留在迷霧里思考著這一切時，念念已從南京離開。盡管新的一年里，我曾好幾次想當(dāng)面說清一切，但她仍舊不愿與我見面。長此以往，我也不知道該怎樣歸納我和她之間的事了，從某種意義而言，我們并不是情侶，甚至只能算作一段旅程里的偶然相識？蔁o論是怎樣渺小的偶然，她所對我付出的真心實意，那種為快樂而活著的方式也在我生活里留下愉悅和能夠稱之為記憶的美好時。我就感到自己的所做所為實在過分，并覺得她不愿見我并非難以理解，反而再明智不過。如此，我也就無法再有更多請求了。
六月，我二十四歲生日悄然到來。林子在三月里進(jìn)入二十四歲，然后硬是從聯(lián)合國將15歲到24歲視為青年階段的新定義里，順理成章地推出步入二十四歲就已人至中年。“喂，貴明，可怕吧，青春就這樣結(jié)束嘍！彼懈诺卣f。
本來我覺得只有十九歲進(jìn)入二十歲，二十九歲進(jìn)入三十歲才具有紀(jì)念意義，但一聽到林子說青春已然結(jié)束，我就怎么也不敢相信起來，為這些稱之為美好的日子白白流逝感到錯愕和驚訝，總感覺一切在我身上仿佛水從指尖流過，除了徹骨的冰涼，什么也無法握住。確實，真要回想起來，自二十歲起，我的生命就已經(jīng)失去具有意義的部分了。盡管很多時候，我奮力往前，決定擺脫一切，不愿將陳舊的自己納入到新生活里來。可結(jié)果卻只是事與愿違，并要一直持續(xù)下去似的。
這種痛苦的延續(xù)，讓我深刻地想到了劉慧。她再次出現(xiàn)，當(dāng)我茫茫然地?fù)荛_迷霧、跨過一大段空白終于從腦海里有意識地找尋到她時，看得見也能記得下并裝進(jìn)記憶里時。我終于知道一切意味著什么了，那就是生命從無意義的一端蔓延而出，無盡的漂泊也慢慢靠向彼岸。在此之前，我認(rèn)為自己不會再喜歡上任何一個女孩，也不會再對她們付出真心實意。因此，如果生命里再失去劉慧，一切都只是一個倒退的過程吧，而我注定再也無法承受那樣的日子。
重新弄明白一切，我將所有行李寄回老家，毅然決然在畢業(yè)季選擇離開。林子幫我收拾行李，送到快遞公司。一切實在突然，只是我早上一醒來，就決定離開，我們只得在學(xué)校食堂吃最后一頓午飯，然后一起走出學(xué)校，在地鐵站分別。
“現(xiàn)在知道我為何說“見一面少一面”了吧。不過，祝你一切順利”臨行時林子說。
“對了，你真的不再考慮考慮老師給你紹的工作？說實話，四年來我從未真正了解過你是個怎樣的人，特別是這一刻尤為陌生。不得不說，有時候你的思想相當(dāng)雜亂。要知道工作的事處理起來很麻煩！
“所以你覺得我錯過了很好的就業(yè)機(jī)會？”
“我知道你不喜歡，但是事實！绷肿有ζ饋，“不過，我想就業(yè)已經(jīng)被你放到了其次。這要是被他人知道，必然會被說成是瘋子、傻子。”
“確是如此”我說，“林子，相較而言，我覺得你應(yīng)該好好花時間靜養(yǎng)一下，把腰上治好在考慮工作，往后還長，是嗎？完全不用著急的！
“其實，你是怕我娶了老婆，腰不好對不對？”
“別開玩笑，這種事我可出不了力”我啞然笑道。
“開玩笑的”他說，“我也再考慮這方面的事，父母也這樣要求，所以找工作的事先放一邊。不過，貴明，對于你的選擇我找不出充分的理由，但愿值得。”
“我也想不到，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永遠(yuǎn)比告訴別人想做什么重要，對不對？所以我完全沒有必要把每一件事都講的明明白白，也不是善于言辭。而且人最麻煩的事就是向別人解釋自己不是怎樣的人。”
林子拿掉嘴角的煙，又笑起來！澳阌锌紤]過就好啦，我就怕沒有考慮過！彼f，“實際上，你遠(yuǎn)比我所想的還要頑固，像你這樣的人應(yīng)該更幸福才對，再多啰嗦一句如何？”
“可以呀”
“相信自己的選擇”他說，“做想做的事就好了，總是約束和抑制自己的人會很可伶。”
“謝謝，我記住了”我說，于是我們互拍肩膀告別。林子在我離開的第二天也離開了學(xué)校，然后到十月份便開始了他有條不紊的生活，而我毅然決然地踏上那條在現(xiàn)實世界里并不存在的路。不過，只要我愿意去找就行了，存不存在無所謂，我這樣想。
順利的旅程，沒有雨季，白天陽光明媚，已然畢業(yè)、結(jié)伴返鄉(xiāng)的青年男女靠在窗邊談?wù)搶氖箩t(yī)生、教師之類的工作。漸漸地，車廂內(nèi)的其他人開始加入其中，雖然剛剛相識，但也相談甚歡起來。夜晚，透過窗戶望去，晴朗夜空繁星滿布。車廂里熄掉燈，我放下手中的《香水》，已是十一點多了。聽聽再無說話聲，便側(cè)身安然入睡。
第二天，我趕到貴大，將背包和行李箱寄存在高中時期認(rèn)識的朋友那，并向他打聽任何趕往興義。我們吃了別具特色的牛肉粉，臨近中午時一起前往公交站臺，他告訴我接下來要搬到公司，我們重新約定好見面地點。
行駛在高速路上的長途旅行比起擁擠在市區(qū)的公交車內(nèi)，簡直好得不能言語，甚至連久坐著的那份困意也消失不見。我靠在窗戶上，陽光透過樹冠傾灑而下，穿過田野，就聞到陣陣稻花的清香。長途跋涉，經(jīng)過一個休息站后，每個人都在假寐，我也想略作休息，可一點困意也沒有，只得不斷望著迎面駛來的景色，茶山和村落。臨近傍晚，夕陽西下時，一座位于盆地里的城市浮于眼前。
和劉慧相聚的第二天中午我們又在校門前碰了面。今天她身著白色條紋襯衫，深色牛仔褲，外加一雙輕巧的白色帆布鞋，作了淡淡的妝，比起濃妝艷抹我簡直喜歡極了這種自然的妝扮。她的黑亮頭發(fā)還是像昨天一樣披散著，走起路來就在肩膀的兩側(cè)隨風(fēng)飄動。高高的身材配上這身穿著，簡直完美至極，毫無瘦削與臃腫可言。當(dāng)然這類的詞在我看來，也完全與其無關(guān)。
我們沿著校門左邊的街道走，穿過人潮，然后鉆進(jìn)滿是飯館的小巷里。劉慧一邊在前面引路，一邊告訴我她和舍友們最喜歡到這個小巷里來吃飯。
“你知道的嘛，學(xué)校食堂里的菜有時候完全看不下去，所以我們反倒更喜歡在這附近炒家常菜了”她說。
我一路聽著她說話，同時打量起四周的環(huán)境，這完全是一條迷失在繁華城市里的小巷，狹窄的通道和低壓的屋檐很容易就讓人感受得出來。陽光已然斜斜地照下，而瓦礫間還懸掛著水滴，雨過天晴，靜靜的正沉浸在溫濕里。我們來到客人相對較少的一家，然后相對著坐下，點好菜，繼續(xù)扮演服務(wù)員與客人的角色。
“喝茶還是水？”劉慧把手機(jī)放在有餐巾紙擦得干凈的桌面上，然后問我。
“茶”我說，“不過應(yīng)該我給你倒才好。”
“不行的嘛，你好不容易才到來一次，應(yīng)該我照顧你才對！比缓笏屯芰媳锏共，遞到我面前，“甘甜可口的茶，謝謝”我啜了口說。
“沒想到呢，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客氣”劉慧看著我說。
“可能這是第一次我們?nèi)绱私嚯x地坐著吧！
“想想也是，似乎我們真就從未如此相處過”劉慧也喝了口茶，“所以我們都應(yīng)該像成年人那樣不該感到約束，對不對？”
“是的”
“你真能做到？”
“路上已經(jīng)演練過好幾次了，應(yīng)該沒問題！蔽艺f，而劉慧欣然一笑。
“對了，昨晚睡的好嗎？挨著馬路會不會太吵？”
“一點也不會”我說。
“可你眼睛里似乎很疲憊噢，就像也熬夜參加了期末考試一樣。”
“可能是因為我忘記給服務(wù)員說換床單的事吧。這讓我昨晚苦惱了好一陣，怎么也睡不著！
“你懂得嘛，學(xué)校附近的賓館都是如此！眲⒒壅f著，微紅著臉，低下頭去喝水。而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聊天到此告一段落，熱騰騰的菜很快被端上來。兩菜一湯，劉慧用水幫我再次沖洗好碗筷，然后盛上飯。我們邊聊邊吃，她給我講了表弟打算來看她，但被回絕的事。
“真的噢，那段時間我根本誰都不想見，即便是親人也好。只想自己把自己關(guān)起來，但不知道為什么，拒絕以后又總是覺得對不起他們。所以你完全把我當(dāng)作是個前后矛盾的人好了，這樣的話，你也更能了解到我是怎樣的人，對不對？”
“確是如此”我說，“如此一來，我這種方式反而更奏效。”劉慧聽完，表示贊同。這樣，我們就相視著微笑起來。
午飯結(jié)束，我們又回到熱鬧的大街上，果然如我所想，周圍一個認(rèn)識的人也沒有，他們說他們的話，做他們的事，而我和劉慧則在我們的世界里互不干擾地走著。她似乎能夠慢慢適應(yīng)這樣的狀態(tài)了，并一路帶著我往老城區(qū)的公園走去，這里離河不遠(yuǎn)，早上那段無聊的時間里我有到過，但一點興致也提不起來。說實在的，如果不是劉慧，我將永遠(yuǎn)不會知道興義是怎樣一座城市，更不會留意到它長滿觸須與梧桐截然不同的行道樹和反復(fù)無常的天氣，甚至它都將不存在于我世界里的任何一個角落。然而，它在那一刻以及往后的生活里有的的確確從記憶里活了過來，甚至曾讓我無數(shù)次懷疑自己仍舊被困在這陌生的城市中，那里一直還存在著我、劉慧以及我們，我們的交談和微笑，甚至那一段時間都是永遠(yuǎn)停滯著的。
工作日的關(guān)系，整個公園里人少得可伶？峙略谶@大中午里，即便是愛出門的老人們都有意躲過六月未的炎熱吧。自然，也不會有人喜歡在烈日當(dāng)頭的時候出來閑逛。因此，我時常覺得劉慧能在這個時候陪著我，真是極幸福的事了。她微瞇著眼走在陽光下，被風(fēng)吹亂的幾縷頭發(fā)呈現(xiàn)著淡黃色，衣服緊緊貼著平坦的腹部，很容易就勾勒出她完美的身材來。她走著走著，開始慢慢能夠嘗試著向我刻畫這座城市了，電影院在什么地方，哪里是繁華的購物街、在哪個方向可以吃到可口的食物以及在她口中很美麗的萬峰林。那應(yīng)該是個美麗的地方，我從她眼神里流露得喜悅完全能夠感受得到，甚至我都忍不住從腦海里遐想著是怎么的一片風(fēng)景。和昨天不同，她曾好幾次想要表達(dá)某些深層次的事，可嘴唇蠕動了好幾下仍舊無法措詞，只是眼神里多出了憂郁的顏色。這樣，我反倒不急于弄明白劉慧想表達(dá)的內(nèi)容了，因為我也有著許多一時間無法全表示清楚的話，它們?nèi)s亂地堵在腦海里，即使我想了一夜，但直到現(xiàn)在還是得不到個頭緒。慢慢地我反倒不急于求成了，開始理解和接納這世上某些溢于言表的部分。
如此，我們便默默地踱步，沒一會額頭上、后背上就累出汗來。我們決定朝著河邊的小涼亭走去，在那里歇歇腳。劉慧用紙巾鋪在長凳上，我們緊挨著坐下。正午的陽光從云層里直射下來，即便躲在陰涼處，看向外面還是明晃晃的。
空氣很沉悶，我們都覺得會下起太陽雨來。這是清晰可見的，遠(yuǎn)處的天空不僅變得低沉了許多，而且呈現(xiàn)著灰蒙蒙的顏色，劉慧指著告訴我，雨已經(jīng)下到那里來了。于是我問她，會不會耽誤到下午的書法考試。她說只需要臨摹一篇書法就好，完全不用預(yù)習(xí)。
“三點，三點我們再回去好啦，這樣接下來我應(yīng)該能好好地陪陪你。貴明，其實你并不怎樣開心對不對？我完全忙得沒時間，一點也不值得你的到來！
“可我覺得足夠了呀，實在的，除了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我根本想不到其他。”我說，我很滿足，就好像某些想了很久的事終于完成了那樣。
“謝謝，能聽到你說這樣的話我很開心！彼樕下冻鲆粋淺淺的笑，然后凝望著我“對了，圣誕禮物的事還未道謝，它令我興奮了好久！
“這樣就好”我說，“一直以來都擔(dān)心你不喜歡，畢竟第一次買禮物送給女孩！
“真是這樣？”
“對呀，所以我花費了好久的功夫才選好。”
“那我真是幸運極了，對不對？”劉慧微紅著臉，十指相扣放在大腿上，很快又低下頭去，像是在腦海里尋找著什么，但結(jié)果并不好。
“不過，貴明，我總覺得你還是不該來看我”她有一次說“真的一點也不該。你知道嗎？見到你的那一刻我很開心，甚至是不敢相信。但細(xì)細(xì)想來真的很對不起你嘛。一點也不值得的，對不對？我根本什么都給不了。你對我越好，我反而越是傷害到你！
我暫不說話，當(dāng)劉慧從她混亂的思緒里退出來后，我們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我望向她低垂的眼神，可怎么也無法從腦海里找到安撫的話，更看不清她那如浪潮般的思想里蘊含著怎樣的矛盾，對未來的恐懼？擔(dān)憂？還是此時此刻太不真實？我想也是，就像太陽天下雨一樣，晴朗之下，我們都有著各自的陰霾。但這種陰霾并不是對于彼此的隱瞞，如果可以誰不想敞開心扉好好地愛一個人呢？對于我而言，這多么重要，不可失去的重要。只是此刻一時難以說得明白，也就望向小亭外的雨滴了。
真是一個愛下雨的城市！仿佛在夢境里一樣，只是情感的略微波動，所處的環(huán)境、氣氛、聲音都隨之改變。早上現(xiàn)在，著已然是第二次雨了，我一時間難以明白這是怎樣的世界，竟可以一面陽光普照，一面暴雨傾盆，就連從瓦礫間傾瀉而下的水柱都呈現(xiàn)出一種格外扭曲的形狀，一切是幻是真？我努力從雨滴的撞擊聲以及蒸發(fā)而起的霧氣中看向?qū)Π，想要看看哪里的行人是怎樣的表情，是否與我這般充滿錯愕？可他們?nèi)紦沃鴤悖鼥V朧中叫人看不清半點面容。
我?guī)缀跏菑膲糁畜@醒般回過神來。急切地望向劉慧，好在她正帶著微笑的神情看著我，我也還能嗅到她身上的香味。
“不必驚訝噢”劉慧像習(xí)慣了似的說，“這里就是這樣，一天下上兩三場雨在正常不過，而且還是太陽雨，下下停停，下下停停。貴明，你喜歡這樣的天氣嗎？”
“不是很喜歡”我說！叭绱艘粊淼脑捸M不是每天出門都要帶著傘？相當(dāng)麻煩！
“對呀，誰知道雨什么時候會來？與其臨時在店鋪里買一把，不如一直帶著好了。反正早晚都會下，對不對？我剛來的時候也根本不適應(yīng)的！
“怪異的城市”我說，“一下舉著，一下放下！
“大致是這樣，我知道你覺得這很麻煩，不過，老天才不管這些呢，那么好，它愛怎么來，怎么來好了，大不了就太陽天帶著雨傘出門嘛。不過，對于我們而言完全不同，只需要一整天都撐著就好，才不管什么天氣變化呢，下雨就擋雨，出太陽就檔太陽好了。這樣說來，是不是也算得上一舉兩得？”
“真是女性占優(yōu)勢的世界嘛。”我贊嘆道。然后繼續(xù)望向六月最后的雨。它來得這樣突然，一點提前預(yù)知的雷聲也沒有，看著稀里嘩啦間落下的雨，我忽然間倍感錯愕。不過整個世界倒是安靜了不少，幾乎是在轟鳴聲減少的同時，河水就歡騰起來。我想其他城市的人們才不會想到陽光明媚的時候也帶著傘吧。不過，困在這雨里的味道真心不錯！
我們待了三四十分鐘，劉慧露出疲倦的神情來，她本身也說了暑假前的考試讓她每一天都睡的很晚。然而我一提到讓她回去休息的事，她就做出一副精神抖擻的樣子來，然后在眼睛快要閉上的時候深吸一口氣。“不行的嘛，你大老遠(yuǎn)趕來，無論怎樣都得陪著你才好！
“不午休，下午會很難度過！蔽艺f。
“不管這些！彼酒鹕，用手觸摸那些落下的雨滴。一面望著雨霧里的世界，一面輕聲說！坝臧，下吧下吧！”
她繼續(xù)伸手向外，我也慢慢享受起被圍困住的時刻了。
兩點一刻，陽光又從云層透下，雨漸漸變小，持續(xù)了幾分鐘，完全停下。云宵雨霽，兩條彩虹掛在天邊。我們走出小亭，人們就想收到放行的信號那般都把傘關(guān)上，盡情呼吸雨后的清新空氣，沐浴柔軟的陽光。我們沿著來時的路走，踩在一塵不染的街道上。來到校門口，劉慧問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去上書法課，可我實在不想再呆坐在教室里。于是穿過斑馬線后，我們在人行道上分手，她說下午見，我也說下午見。我說我會再到這來等她。劉慧就笑著轉(zhuǎn)過身去，消失在擁擠的學(xué)生人潮里。
返回途中，我完全以一種龜速的方式在踱步。不怎么聽除劉慧以外的聲音，也全然不顧擦肩而過的行人，更不想到這個城市的任何一個地方？紤]到可能還會下雨的關(guān)系，我決定回到住處。這時，母親又打來電話詢問是否找到工作的事， “不用擔(dān)心，一切都能安排妥當(dāng)”我這樣說，然后掛斷電話。
可矛盾的思緒仍舊像陽光明媚的天下起漂泊大雨，久久得不到平復(fù)。我又痛苦又矛盾，在碎成一片的雨聲中只得咬緊牙關(guān)，靠在窗臺上，一面等待雨停，一面毫無知覺地吸煙。借此驅(qū)散掉我所有的陰霾，關(guān)于劉慧的、家人們的以及那個我有意讓其晚到卻不得不面對的現(xiàn)實。結(jié)果很不好，四五支煙過后，還是找不到孰輕孰重的平衡點。唯一能做的只是在時間線上把他們放在前后不同的地方了。
如此想著，我又重新振作起來，既然已到現(xiàn)在，何不與劉慧抓緊時間度過這個美妙的季節(jié)，一起迎接七月的到來？決定好后，我把所有的煙頭倒進(jìn)垃圾簍里，認(rèn)真掃掉煙灰、整理好床鋪，重新洗頭、刷牙、修理邊幅，換上新的襯衫、鞋子，趕走那只不知何時起出現(xiàn)在屋里的飛蛾，在雨停下的那一剎那，走出酒店。我把與校門口相連的幾條街五百米以內(nèi)的地方走了個遍，又在橋頭上看了好一會奔騰的河水。
橋頭一端是一所軍校，年輕衛(wèi)兵正站在崗?fù)だ镆粍硬粍。另一端的大樹下，戴著遮陽帽的中年女人真編織著手工藝品，雙手忙個不定地將紅繩系在一起，有人詢問，就認(rèn)真推銷。我一邊抽著煙，一邊望著眼前的人和物，什么也不再想，直到一位五十多歲的瘦小環(huán)衛(wèi)工人來到身邊，黝黑的臉上流露出一個擔(dān)憂我會將煙頭丟在地上的表情，就不愿有太多誤會轉(zhuǎn)身離開。
傍晚時分劉慧打來電話，我們在約定好的地方見面。
和她一起的是一個叫阿美的女孩，個子較劉慧矮上一些，一張圓潤的臉蛋上透著如蘋果般的緋紅。她雙手挽著劉慧的胳膊，一邊走，一邊偷偷看向我，仿佛要從外表上看出我是個怎樣的人似的。我們之前見過面，冬天里她經(jīng)常與劉慧結(jié)伴而行，只是一直以來，我都很少與任何人交流，也就從未有過任何面對面的交談。
但即便是兩個陌生女孩，能在寧靜的小城傍晚陪著散步，也是件美妙的事了！
幾乎只是一瞬間我就把所有的煩惱都拋之腦后了。
“很不敢相信噢，真的不敢相信嘛！總感覺這種事不會發(fā)生，可你完全一聲不響就到這來了，快看看，某個人都幸福到說不出話”阿美說。
我和劉慧對視了一眼，她的臉嗖地紅了起來。
“之前相處的怎么樣？”阿美問我。
“很好，我們談了很多”我說。
“只限于談？沒有做其他的事？”
“有啊，每一件都很有趣，可能這輩子都忘不掉噢，實在是太奇妙啦，用嘴巴完全講不完！
“嗚，貴明，我才不相信你這鬼話唷，你根本不是這樣的人，對不對？”阿美毫不相信地嬉笑著說，“那可不一定，會被說成是奇怪的嘛。”我說。
我們來到正舉辦畫展的廣場停下。熱鬧的氛圍，所做的事和昨天差不多。小孩在用塑膠規(guī)定好的場地上玩輪滑鞋，老人們則圍坐在樹蔭里下象棋？拷值囊贿厧讉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正用繩子抽打著陀螺，他們?nèi)岩路斓蕉悄毻，挺著圓潤的肚子，時不時停下擦擦額頭上的汗，廣場旁邊三四個婦女正開心地交談這什么。一個相當(dāng)悠閑的下午！云層如泛起的浪花般鋪在天空，金色的陽光下一群鴿子在沿著低空環(huán)視，隨后落在高大的銀杏樹上；业，白的，全在自顧自地梳理著羽毛，擺出一副世事怎樣變化都與之無關(guān)的模樣。
兩個女孩就掛著的風(fēng)景照，討論那個地方曾去過。劉慧更是興致索然地給我看了她游玩時拍的照片，那是一個叫百色的地方。當(dāng)我知道這里離廣西很近時，才錯愕地意識到自己并不是走在一個遠(yuǎn)離的方向上。不過，我不再思考那么多了，而是盡情地享受劉慧的意猶未盡。她問我喜不喜歡旅游，我說喜歡。
“那以后我們再去好啦，我們?nèi)齻如何？”她問。
“好”我說。
“不過，要趕在畢業(yè)以前噢，總感覺以后再沒有那么多悠閑自得的時間”阿美欣喜地說。
“可以呀，只要你們有空，我何時何地都能趕來。”
八點前我們回到餐館，一個裝飾得類似于農(nóng)莊的地方。晚餐的情形和昨天一樣，只是多了阿美坐在身邊。不過這絲毫不影響到我們，相反地，她就像某種調(diào)節(jié)劑一樣，當(dāng)我和劉慧相對沉默的時候，就采用情感主持似的方式把我們聯(lián)系起來。或是提問，或是猜測，得到回答后，就流露出或是羨慕、或是夸贊的表情。節(jié)目進(jìn)行到一半的時候，右邊餐桌來了兩個男孩，其中一個同縣城的向劉慧和阿美問好，他在餐桌前聊了好一會。可怎么也不愿意坐到一塊，只是用碗裝了些雞肉，像個反復(fù)被壓縮的彈簧似的走過去又走過來，路線、所站位置、臉上表情都保持不變。然后討論先有雞還是現(xiàn)有蛋的問題，他說了一大推，我不大明白，只是無論何種觀點都點頭贊同。如此持續(xù)四五分鐘，他就向我說了幾句謝謝，然后回到座位繼續(xù)進(jìn)食，整個過程好像只顧著填飽肚子根本不注重在異性面前的表現(xiàn)似的。
我忽然想到以前和林子在一起時的荒誕情形來，不禁覺得有些好笑！八彩沁@所學(xué)校的？”我問劉慧。
“對啊，目前所知就我們?nèi)嗽谶@所學(xué)校里”她說。
“是我們唯一的小學(xué)弟哦，靦腆又好玩的小學(xué)弟！卑⒚姥a充說，“真的相當(dāng)害羞呢，第一次去接他的時候，說話都會臉紅的哦，然而現(xiàn)在即便是拿他特別能吃這件事來調(diào)侃，也不羞不躁。怎么樣，我們對人是不是特別好？不過，你放心我們才不會像學(xué)長接學(xué)妹那樣，滿腦子想著老牛吃嫩草的事情來！
我笑著不說話。
“但是，貴明，你有沒有覺得很遺憾？要是當(dāng)初你不去南京，而是在這所學(xué)校里，與我們一起，會不會更好？”阿美問。
“確實如此”我說。然后拿起面前的水杯，不是很渴，卻不知不覺喝了兩大口。
“味道不太習(xí)慣嗎？”劉慧忽然間很是抱歉地說！皩Σ黄，我只顧著自己的喜好來著，沒考慮到在外地待久了的人不習(xí)慣吃辣！
“完全沒有的，我無論走到那里都還是喜歡家鄉(xiāng)的味道”我說，“只是有些飽了而已！
“真是這樣？”
“嗯”
“可我才半飽咧，你應(yīng)該多吃些才好，看起來瘦得可伶，比年前還要瘦！
聽劉慧這么說，我仔細(xì)看了看胳膊，發(fā)現(xiàn)確實變得消瘦了許多。只得說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哪怕?lián)纹贫瞧ひ才植黄饋怼?/span>
“嗚呼！你確定要在女孩面前說這樣的話？”阿美抬起頭來，另有深意地看向我，“你所說喜歡家鄉(xiāng)的味道，不只是菜吧，其實是一直喜歡著某個女孩，對不對？”
“我想是吧。”我說，而后我們笑起來，劉慧微紅著臉，吃碗里煮熟的土豆片。
“像我們一樣細(xì)嚼慢咽會不會好些？”她說。
“可能以前在食堂里都想著吃完就走，沒養(yǎng)成這樣的習(xí)慣吧。而且林子那家伙吃飯想來神速，也就不知不覺保持了下來！
“可現(xiàn)在坐在你面前的事兩個美女呀，你就該看著她們，神游天外，將米飯分著一粒一粒，放進(jìn)嘴里來著！
“謝謝提醒！蔽艺f。
“才不要聽她的，貴明，你喜歡怎樣就怎樣，不要約束自己，我一點也不喜歡你總是約束著的樣子。”劉慧說，而我想起臨行前，林子給出的忠告：約束自己的人最可憐。到這，就深吸一口氣，表示回到最佳狀態(tài)。
“那我們買些水果來，助助消化如何？這樣就可以一直在這磨蹭到打烊啦。”
“這樣也行？”
“有什么關(guān)系嘛，我們就是要做這種有趣的事，干不干？”阿美問劉慧。
“好啊，今晚到午夜也沒關(guān)系，我和你一起去！眲⒒壅f。
“嗚，不如讓貴明和我一起好了，我想讓他買單，可以不？”
“好哇”。我對著劉慧說“算是中場休息，回來繼續(xù)！彼c了點頭。
“那就當(dāng)是我和你飯后散散步，先與我一起，在與劉慧一起，怎么樣？難得的待遇吧！卑⒚勒酒鹕韥。
“想來會很美妙！蔽乙哺酒鹕，我們一起朝店外走去。
夏季的夜風(fēng)迎面而來，撲在臉上清清涼涼的。阿美走在前面，她五指分開像要從風(fēng)里感受到什么，然后又放慢步調(diào)到我身邊來。“別看現(xiàn)在天空很晴朗的樣子，搞不好后半夜就下起雨來，到時候又要把被子蓋上了，不然準(zhǔn)會熱感。”
“這的天氣就是這樣”她說。
“基本上能適應(yīng)了！蔽艺f。
“你知道我不只是說天氣的，實際上，我能夠感受得到你心事重重”她望向我，“不用在意，只是覺得來看女朋友的人不該如此沉默而已。”
“我也不知道為何會這樣”我說，“總感覺像中間放了塊玻璃似的，始終無法走進(jìn)那片世界。至于出了什么問題，我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但都毫無結(jié)果。”
“可能你思考的太多了吧”
我默不作聲，我們來到校門外的水果店，阿美讓我等她，然后就進(jìn)去，她選了香蕉、葡萄。當(dāng)我上前的結(jié)賬的時候，她就對老板娘介紹說我是劉慧的男朋友，老板娘審視了下，然后對我微笑，我也微笑著作為回應(yīng)。她們似乎很熟悉，我足足在門外站了四五分鐘阿美才出來。
“我和劉慧經(jīng)常在這買水果嘛，所以很熟，人很好的老板娘噢，經(jīng)常給我們優(yōu)惠的，甚至連那些水果灑過化學(xué)試劑都會告訴。別看這香蕉鄒巴巴的樣子哦，那些很硬的凌晨兩點前全是青的。”
“不錯的人，怪不得看我時相當(dāng)仔細(xì)”我說。
“應(yīng)該的嘛，總要看看合不合格，對不對？不過她說了，倒還算得上慷慨，就是有點文縐縐的樣子。”
“那我豈不是該回去向她道謝？”
“過后我會像你轉(zhuǎn)達(dá)的”到這，她就莫名地笑起來，我也跟著笑。然后望向被街燈染得色彩斑斕的路面。阿美亦是如此，不過她似乎在為某些心事準(zhǔn)備著能夠堪以描述的語言。這樣，我反而靜靜等待起來了。
“你有沒有對未來生活恐懼過？我是說：總是害怕自己不能如人所愿！
“有啊”我說。
“這樣的話，我們也算同一類人，聊起天來應(yīng)該更能理解彼此。如果以初中未分水嶺的話，我們這一代大致被分為兩類人，一類過早步入社會，一類則繼續(xù)被稱之為知識改變命運的學(xué)業(yè)。而且就傳統(tǒng)的觀念而言，人們總希望后者在未來的生活和工作上超越前者，包括我們自己也是如此。但事實上，這些早就不存在了，對不對？”
“大致是這樣”我說。
“謝謝，如此一來，我所要闡述的你就應(yīng)該更能明白了”阿美抬頭望了下天空，似是沒有看到心中所想，又無趣地垂下眼簾！坝袝r候想想，我們這類人真是處在無法往上又不能退而求其次的尷尬境地。完全動彈不得，甚至被現(xiàn)實擠壓得連每一次呼吸都要竭力而為，試想一下，知識又不等同于金錢，學(xué)多少有多少。哪能像往稻草人身上胡亂塞電磁、零件就要它想機(jī)械那樣運轉(zhuǎn)起來。如若不然，就認(rèn)為是無用，然而這本就可笑！
“所以呀，讀書有什么用？真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闭f著，她長長舒了口氣，“想不想知道如果我沒上大學(xué)的話，現(xiàn)在會是何種身份？”
“說來看看”我說。
“搞不好都結(jié)婚生孩子了噢，真是這樣的，而且初中畢業(yè)就干這事！
“很幸福的想法”
“誰說不是呢，畢竟女人都總會覺得結(jié)了婚才有歸屬感和安全感嘛，而且從本質(zhì)上我們也都無法改變。不過，就此刻而言的話這樣的事應(yīng)該是畢業(yè)后兩三年的事了。讓我想想，那個時候我應(yīng)該二十七八歲，最最主要的是能夠如此也僅是因為到了逼婚的年紀(jì)而已。于是，我們就把自己所擁有的車子啦、住宅啦、銀行儲蓄啦之類的都擺到一張紙上，大家面對面坐著，露出相對滿意的表情，再簽上一張相當(dāng)于終身契約的合同。嗚呼哀哉！更可笑的是往后的照章辦事，各司其職，我負(fù)責(zé)給你生孩子，而你負(fù)責(zé)養(yǎng)活我。想想看，這是多么頭皮發(fā)麻的事？扇藗儤反瞬槐搜，推崇啊，教導(dǎo)啊，逼迫啊。嗚，細(xì)思極恐對不對？”
“確是如此”我啞然笑道，“總覺得你去講話劇會更好！
“能自己自造矛盾？表現(xiàn)出內(nèi)心里與外表截然不同的兩種人格來？貴明，我才不是這樣的呢，真的不是，而且也不想，我是那種一旦思考未來就會充滿擔(dān)憂，甚至怨恨自己非得去思考的人，想想看，有時迷迷糊糊地活著反而是一種幸福，畢竟人們常說“傻人有傻福”嘛。然而正如我之前所說退而求其次根本不可取，誰讓我們都被扣上了大學(xué)生的帽子，就被期望著必須做與醫(yī)生、教師有關(guān)的事？赡阆胂氍F(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國家安排工作的時代，也不是光靠著讀書就能掙取一切，只是父輩們卻還停留在他們年輕時的那個傳統(tǒng)思想里，把讀書看成唯一的出路。因為這是他們年輕時的遺憾，可我們這一生只是為了完成他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而來的嗎？這樣該會多累。要知道這是連他們自己都沒能完成的事唷！
“這樣，我們豈不是完全處在兩難的境地里了，就拿我叔叔來說吧，每年一回家，他都會一臉關(guān)心、期待的問：上這樣的大學(xué)、選這樣的專業(yè)畢業(yè)后分到什么崗位啊，能不能考公務(wù)員啊，諸如此類。然而你也知道，現(xiàn)在擇業(yè)、就業(yè)都的靠自己，已然不是他們那個抱分配的年代。然而他們聽到后第一時間又猶豫起來了，總覺得既然不能如此，知識豈不是白學(xué)？這么多年供我們讀書不是毫無作用了？要知道他們以前可是又打又罵地逼迫著我們學(xué)習(xí)啊，現(xiàn)在又認(rèn)為學(xué)而無用，很多時候我簡直都不知道該怎樣向他們解釋一切，憑白無故發(fā)生矛盾而已。你說可笑不？”
“有點”我同意她。
“既然想證明不是白學(xué)，那么好，不斷掙錢就是了，倘若混不出個模樣來，包括我們自己都會想著不如初中就去打工，認(rèn)為讀書完全是浪費青春的事，對不對？所以我們這些所謂的大學(xué)生啊，完全處在尷尬的境地里嘛。要知道，教室里教的是知識，又不是掙錢的方法，要我們?nèi)绾卧趦扇陜?nèi)滿足生活的基本要求？然而不滿足這些就會成為外人眼里的白讀。特別像我們這些從農(nóng)村里出來的，本就一無所有，反而拖欠太多，父母為了供我們上學(xué)不知揮灑了多少汗水，有時候真是多到很多事已不能由自己所想！
到這，阿美就長長地嘆了口氣，又像尋找什么似的，在夜色里四下看了眼。而我莫名地想起了劉慧，聽了阿美的話后，再想起她之前在信里所說，我也無法在黑夜里看到更遠(yuǎn)的地方了，“或許阿美遇到的煩惱，也正是劉慧猶豫不決的所在吧！蔽也唤@樣想。
“這就是你拒絕感情的原因？”我問她。
“算是吧。不過，才不會有對感情毫無渴望的人，包括我自己也不是。就算那些滿口說著我現(xiàn)在不想涉及之類的，也只是騙別人和自己而已。如果你理解我之前說的話，其實這并不矛盾，試想一下，叫一個成熟的人再花時間用于看不到結(jié)果的事情上本是件艱難的事。因為很多事只要靜下來好好想想就很明了。對嗎？”
“確實如此”我說，“不過，很多時候我不想把這些想得明明白白。”
阿美仔細(xì)看了看我，然后露出我們?nèi)齻行走時的笑容！安坏貌怀姓J(rèn)噢，你遠(yuǎn)比我所想還要認(rèn)真、執(zhí)著！
“這樣做沒有錯的，是嗎？”
“是的”她說，“這是唯一沒有錯的事，而且也值得做。對了，謝謝你能突然到來，劉慧這兩天都開心壞了！
“我很想聽聽”我說。
“好呀，不過，讓我仔細(xì)想想該從哪里說起的好”說著，她就把目光隨意地放在地面上，一邊走，一邊竭力回想。看到她認(rèn)真的樣子，我也放慢了急于趕回去的步調(diào)，能從她口中了解劉慧，必然也是一種很好的體驗，我暗自期待起來。
“你是不是總會覺得劉慧有意無意地逃避著？甚至根本就不全心全意地愛你之類？”
我很不想承認(rèn)，但還是點了點頭。
“大可不必流露出這種表情的嘛。”她微笑著看向我，“就當(dāng)我是一臺排憂解難的機(jī)器好啦，什么憂愁、煩惱都可以裝進(jìn)去，而且還能很好地凈化掉。不過，深層次的問題我可講不出來唷，也沒有那種能力，甚至我都害怕和任何一個人分析感情里的事。畢竟情感專家啦之類的，都只是連自己的事都處理不好的騙子而已。所以我更喜歡與你講講身邊的瑣事。”
“說實在的，盡管我們兩家互相來往只需要幾分鐘，算是鄰居也不為過。但我根本一點也不了解你，你也遠(yuǎn)比我所想的更不容易和女孩搭話。要不是你到這里來，我敢保證你都不會打聽我現(xiàn)在就讀于哪里啦之類的。所以當(dāng)劉慧和我睡到一起，躲在被子里悄聲詢問你是個怎樣一個人時，我忽然無法形容起來。在腦海里挖掘了許久，仍舊找不到你的過往，初中、高中雖然同處一個學(xué)校，但你完全像在另外一個世界里一樣，要知道那個時候我們似乎從未有過交流，你知道嗎，那種感覺就好像你的世界里只有你一個人，而且連自己都覺得這樣就足夠的狀態(tài)。所以，即便我們就站在你面前，也不敢保證你真的看見。“如果你想從我這里了解他的話，實在太為難我了”我對劉慧說，“我真的不了解，只知道他一直在努力學(xué)習(xí)，而且成績也很好。為此，家母不止一次讓我到他家里去請教，可你知道的呀，他總是一副生人勿進(jìn)的樣子。所以，我們從小到大從未單獨談過十句話。”，“連你也是這樣？我該怎么辦，我害怕極了會傷害到他，他是那樣認(rèn)真！彼е遥駥で竽撤N依靠那樣在耳邊說，聲音里滿是憂郁。如此，你也應(yīng)該能夠了解到：感情有時并不是自己足夠理智就能處理得好的事了吧！
“嗯”我說。
“實在的，劉慧和我都以為你是那種不會對女孩表白的人，好似你的世界里根本不需要這些男歡女愛一樣。當(dāng)然，這只是基于我對你過往的了解。所以，那晚我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后，驚訝到用手捂住了嘴！半y道你不希望和他在一起嗎？要知道像他那樣靦腆的人也能大膽表白可是件不易的事噢，而事實上對你也很好，對嗎？這些不就足夠了！睂嵲拰嵳f，我完全是這樣懷著羨慕的心情勸說的，因為在我看來你完全是個明事理又成熟穩(wěn)重的人。”
“謝謝”我看向她。
“總覺得我們不該談?wù)撨@些”阿美笑了下，繼續(xù)朝前走去。“我想劉慧必然也是這樣認(rèn)為的。“我也想不顧一切接納他，就做他的女朋友好了，接受他的一切好意，如此一來，無論是他還是我都會很開心。但是，不行的嘛。阿美，就算我答應(yīng)了又能怎樣？我一點未來也看不到。更何況，此時此刻，我一點也不想再去涉及那些或得或失的感情，真的一點也不想？墒恰墒俏腋緹o法開這樣的口，他一直以來都是那樣認(rèn)真，這樣必然會傷害到他的，所以我該如何是好”那一刻，她蜷縮著身子，不由自主地表現(xiàn)出兩個截然不同的性情來。我一面摟著她，一面在心里想：這還是劉慧嗎？要知道她以前可是不想接受就直接拒絕的人，然而這一刻，卻表現(xiàn)出難以理解的矛盾來！澳悄惆炎约旱恼鎸嵪敕ǜ嬖V他好啦”我安慰說，“要是他知道對于你的愛造成了這樣大的困惑，他必然能夠理解、不會再相互折磨下去的。直覺告訴我他是個想法周全的人！，“說自己不喜歡他？阿美，我根本開不了口的，太自私了。”總之，她就是錯亂著找不到接受與拒絕的理由，于是就期待著你只是三分鐘熱度，會慢慢忘記。確實，有很長一段時間，不再接到你的電話。你以為她真的不在意了，是嗎？根本不是這樣的，年后她比我所想的抑郁得多，盡管我以旅游為由邀她游玩了很多地方，她也表現(xiàn)得很開心，但我知道結(jié)果并不好！
“這是只要對她稍有了解就能感受得到的！卑⒚勒f，“因此，在那段時間里，我決定不提及你，認(rèn)為這樣大家都能相安無事，能夠知道彼此在這世上都還能過得去，不也是一種很好的慰藉嗎？我完全是這樣自顧自地認(rèn)為的，F(xiàn)在想來，那段奇妙的日子里，真是愚蠢極了。因為，連我自己都搞不明白，兩個心里相互存在著彼此的兩人竟想盡法子不去想起對方，而且還如此默契。最為關(guān)鍵的是按照自己所想做了，卻又把自己逼成了另一個樣子，這完全是自己與自己過不去的自殘行為嘛！所以，我不打算問你那段時間里是怎樣想的，我想劉慧也絕不會問。只需要過好現(xiàn)在是不是更好些？愛情之所以幸福就是如此而來的吧。”
“我想是的”我說。
“這樣一來，你是不是安心了些？”阿美回過頭來看向我，臉頰上兩個酒窩若隱若現(xiàn)，我也對她笑了下，然后我們又繼續(xù)朝前走去，興致索然地踩在一塵不染的地磚上。
“隨后的事，想來你也能夠知曉啦，特別是收到你的來信和禮物以后。哦，對了，這事可在宿舍里引起了很大反應(yīng)噢，室友們都特別想看看是個怎樣的人獲得了慧慧的芳心，特別是這次，她們都嚷嚷著要見見你？墒侨粍⒒劬芙^了，她知道你根本不喜歡這些，不過，貴明，你這樣一聲不響就到了車站，確實把我們都驚嚇到了，不得不說是個相當(dāng)浪漫的驚喜。就好像彩排了很多次才完美的發(fā)生那樣，我相信你應(yīng)該準(zhǔn)備了很久吧。對你說實話，劉慧當(dāng)時完全驚訝到說不出話來，說是個不知所措的孩子也不為過！拔以撛趺崔k？他此時此刻已經(jīng)到興義來了，可我一點準(zhǔn)備也沒有。”她這樣對我們說，然后一遍又一遍地看你從車站發(fā)來的照片，想找出并不真實的地方，最好只是一個夢。然而她自己都認(rèn)為這本就可笑！罢f實話吧，我們才不相信這種事情呢，他必然事先通知了你才到來的，要不然，誰會做這種事？”，“可我事先真的一點消息也沒得到啊，要知道上次打電話給他都是一個月前的事了，連我都以為他應(yīng)該在為畢業(yè)后如何安頓的事忙碌才對！爆F(xiàn)在想來，劉慧真是比起我們還不敢相信。于是，我們就對她說，“這樣不是更好嗎？足以見得是個相當(dāng)真誠的人啊，你趕緊好好與他相處，把該做的事做完好啦。”嬉鬧中，我也對劉慧開起玩笑來“慧慧，該是如此噢，二十幾歲再把自己交出去也不錯！，“嗚，你們快別說那種事了好不好，我完全一點面對他的準(zhǔn)備都沒有。阿美，要不你陪我一起去好啦，看在我們相識多年的份上！保安挪灰亍蔽艺f，“陪同這種事，我可一點也不樂意干，你們先試著單獨相處吧，沒準(zhǔn)過了今晚，體會到愛情的樂趣后，不再希望有人打擾也不一定！睕]想到吧，我們也會就這種事掛在嘴邊不放。”
我點了點頭。
“我就這樣故意逗弄了她幾分鐘，就是無論如何也不跟著一起與你見面。沒法子，總不至于讓你一直等著，她就只好換上衣服，急急忙忙化了個素妝，就趕著出門，F(xiàn)在想起她慌手慌腳、這也不是那也不是的樣子，著實罕見，你應(yīng)該在場才好的。”
我們來到小賣鋪前停下，阿美讓我在外面等，她自己走進(jìn)去，在柜臺前站了不到半分鐘就又很快出來。
“瞧，我買了津威哦，這樣你就不用只是一直喝茶了，也真是的，每家店里幾乎除了紅茶就是綠茶，再者就是一些功能性飲料！彼氖持赶裥」茨菢痈吒吲e起塑料袋給我看。“現(xiàn)在就給你一瓶，如何？”
“好啊”我說。
她撕開一瓶，插上吸管遞給我！氨妊┍、可樂更好喝吧？”
“確實如此。相當(dāng)美味，這樣子變成小孩也不錯！
“我也這樣想，那樣才無憂無慮。”阿美說，然后喝她的那一份！霸趺礃？聽我嘮叨了那么多，有沒有對你有用的地方？”
“似乎有，但又不太明白，可能是我這人太傻了吧！
“嗚，貴明。我才不要聽信你這種妄自菲薄的話呢，你比任何人都聰明，應(yīng)該更能明白才是。所以呀，如果這個世上的所有事都只有“愛”與“不愛”這種淺顯、單調(diào)的詞去歸納，難免太過于枯燥，困著我們的其實是現(xiàn)實生活。對嗎？這個平靜的社會并不那么美好！
“我想是的”我說！安贿^，總感覺我們都應(yīng)該再嘗試！
“你認(rèn)為認(rèn)真思考過未來的人會再天真地戀愛嗎？”
“可能我們只是怕好不容易拿到手里的糖不甜，但喜歡甜味絕對是人的天性”。阿美咧嘴一笑，什么話也不再說，只是一味向前走去。
“對了，我沒有做錯什么，對嗎？”
“沒有”阿美回過頭來微笑著說，“你是對的，我們都這樣認(rèn)為，而且不管你愛不愛誰，這在生命里都是對的事。沒有不得不，也沒有非得不可！
劉慧正低著頭用白皙的手指在屏幕上一下下往前滑，動作就像點在水面上那般輕盈。兩旁的秀發(fā)柔順地從耳背上梳理過去，在后腦勺的地方扎起來，毫無遮擋與凌亂可言，很容易就能看見她是何等的美麗。從阿美那了解了如此多的過往后，幾乎只是再看到劉慧的一瞬間，我就感到即便是如此近距離她卻像易碎的藝術(shù)品般不可觸及。
“不好意思，借用的時間長了些！卑⒚雷絼⒒凵磉呎f。
“沒關(guān)系”劉慧望向我，“聊得怎樣？”
“相當(dāng)不錯。”我說。
“我很想聽噢，總感覺你們背地里做了壞事。”
“好啊，洗水果的時候慢慢告訴你好啦！卑⒚擂D(zhuǎn)過頭，“貴明，你等等我們?nèi)绾危俊?/span>
“完全可以，如果不需要我搭把手的話！
“這種事交給我們就好啦！眲⒒坌廊唤邮艿卣f。這樣，我就只是坐在原地看著兩個女孩在窗外的洗手池一邊洗葡萄，一邊說笑。她們將一顆顆葡萄摘下，小心地用水沖洗，然后放到碗里。劉慧看到我正注視著她，微笑了下就又低下頭去很認(rèn)真地沖洗。兩個勤勞的女孩！沒一會桌面上就擺好了水煮未干的新鮮葡萄。
“萬事俱備！接下來我們好好大干一場！卑⒚烙檬持负湍粗改笾活w葡萄口味打開地往嘴里送去，然后像貴婦那般將皮投進(jìn)垃圾簍里。我們一面閑聊，一面享受美味的食物，直到十點多才離開。阿美提議帶我該到學(xué)校里逛逛，于是我們便朝著學(xué)校走去。
臨近期末的關(guān)系，連接著教學(xué)樓的路上仍往來著許多學(xué)生。其中幾個正趕回宿舍的女孩朝著劉慧揮了揮手，然后眼神更多的是看向身邊的我，像要找出某些值得一提的特點似的，當(dāng)我也微笑著看向她們時，就急忙將眼神移開，步子也不由得加快了些。如此，我多少能夠明白劉慧互捏著手指低頭不語的原由了。不過，我并不打算打破這種沉寂，反而享受起此種浪漫的氣氛來。
學(xué)校并不是很大，只花了十來分鐘就大致觀光了個遍。走進(jìn)操場的時候，阿美說自己要夜跑，吃了那么多不運動再胖下去會沒人要，然后插上耳機(jī)打開喜歡的音樂就朝著相反方向跑去。而我和劉慧繼續(xù)緊挨著順著跑道漫步。一個相當(dāng)舒適寧靜的夜晚！掛滿星星的夜空格外深邃幽藍(lán)，由彎月灑下的月光很容易就將地面照亮，操場中間年輕男女坐在地上夜談，跑道以外，靠近路燈的地方，一群人則在背誦課文，他們?nèi)鞘⑾睦锏膶捤纱┲袂樽匀舻叵硎軟鏊雇。在這樣的夜色下陪著劉慧散步真是永生難忘了，我?guī)缀踔皇且凰查g就融入了此種靜謐的氣氛中。
“什么時候走？”
“明天一早吧”我說，“也該回去找找工作之類的事了！
“那么早？可惜，如果是周末的話，我就又更多的時間陪你了，我們還可以到萬峰林去！眲⒒鄣穆曇糨^向前更低了些。
“我還會再來的。”我說，“等我到貴陽找好工作，安排好住宿。你一有空，我就來看呢！
“謝謝你沒有對我失望，仔細(xì)想想有那么一段時間我都以為自己被遺忘了！眲⒒圯p輕地笑了下，在這柔和的月光下是那么美麗！“有件事一直想問。”
“請說！
“你一聲不響的來，就沒想過萬一我不在？那樣該是多絕望的事。而且你不該為我放棄外地的工作，太沖動了。這樣，我害怕你只會留下遺憾！
“丟了一份好工作？”
“嗯。”
“可是劉慧，我一點也不這樣覺得。在我看來，工作什么的失去了可以再找，現(xiàn)實里的一切失去了也可以再找？扇瞬煌肋h(yuǎn)不會有找回的第二次機(jī)會。而且，能到這樣一座美麗的城市來簡直再好不過，我想記憶里永遠(yuǎn)不會忘記！
“沒想到你能這樣說話！眲⒒鄣叵骂^，看自己的腳步，烏黑的頭發(fā)也順著垂下。
“那么你會一直這樣？為了我不顧一切？將感情放在感情的世界里？永遠(yuǎn)保存起來，永不改變地保存起來？”
“嗯。永遠(yuǎn)不變。”我點頭回答。
“可我害怕自己難以再接受感情，也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方式接受感情了。總感覺自己矛盾得不成樣子，我害怕這種自我矛盾會連累到你，讓你的生活陷入痛苦。不妨直說，關(guān)于我向你提及需要考慮的部分，更多時候都在處理這種矛盾！
“為何我總會這樣？明知不該去想。”劉慧抬起頭來，在柔和的月光下凝望向我。再次看著她仿佛一瞬間就像晨霧潰散的目光，我頓時舉足無措。
“這并不是什么難以解決的事。”我說，“每個人都有不知任何選擇，如何舉步向前的時候，但這只是階段性問題，沒準(zhǔn)過一陣子，一切豁然開朗！
“真是這樣，并不是我這個人難以理解。”
“嗯！蔽尹c點頭。
“那么你在來看我之前，也遇到這樣的矛盾？”
“當(dāng)然。”
“我想聽聽。”
“可要從去年實習(xí)的時候說起才能講的明白哦，漫長又復(fù)雜！
“沒關(guān)系，我也一直想知道你當(dāng)時的生活來著，可總是矛盾著該不該詢問。如果你愿意講，再好不過！眲⒒圻@樣說，我也就一邊踱步，一邊講起暑假時的事，因為無法確定劉慧是否能夠接受我的突然造訪，列車返回的時候，也就沒有立即改簽，轉(zhuǎn)而參加實習(xí)，接著就是即便現(xiàn)在看來，也不愉悅的晚餐和并不贊同的言論。
“他似乎把感情看作是可以過一陣子再愛的事。但在我看來，感情是伴隨著生命一起進(jìn)行的部分，甚至決定了一個人是否完整而真實地活著！
“你是這樣看待？從內(nèi)心里？”
“嗯，從內(nèi)心里是這樣！蔽艺f。劉慧松開放在后背兩指相扣的手，側(cè)臉看了看我，又轉(zhuǎn)過去，若有所思地望向潔白的月亮。
“貴明，記不記得有段時間里，我說過我們只能做朋友之類的話？”
“記得，為此迷茫了好一陣子！蔽艺f。
“實在的，我以為你會就此放棄，甚至覺得就這樣忘了我對你而言，并不算壞事。不過現(xiàn)在看來，我也在度過某個階段吧！
“正如之前所說，我不想見任何人，不想把任何人拖到這個階段里，只想獨自過度？杉(xì)細(xì)想來，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仿佛靈魂和身體已然分隔開來，形成兩個獨立體、甚至矛盾體，很多時候我不知道自己該處在哪一邊，或者那一邊才是對。冬天里無法很自然地與你見面，就是這樣矛盾，你能明白？”
“能！
“包括過去，現(xiàn)在所說的一切？”
“當(dāng)然。”我說，如果可以，未來也能明白。
“貴明，你真的愿意這樣下去，和一個總是害怕著的女孩在一起？這樣只會讓人越來越失去耐心而已！
“沒辦法的，若不如此，我就不能完整地活下去。”我看著眼前美麗的女孩說。
“那會怎樣？”
“從中間斷開，七零八碎吧！
“那多恐怖！”
“所以只有愛你才好呀！蔽覀兿嘁曇恍，暫不說話，決定平靜下來，好好想想彼此還能說些什么？稍趺匆矡o法從混亂的思想中整理詞語、語句，就只好肩并肩地踱著步了，腳踩在塑膠跑道的一點聲音也沒有，四周也都安靜異常。我一邊走，一邊留心地看向劉慧，她欲言又止的部分是什么？所思所講我又能否完全明白？所有這些像“明”和“暗”在我腦海里旋轉(zhuǎn)了下，但很快地，我再聞到她身上的清香時就都煙消云散了，甚至包括我自身難以理解的部分也都煙消云散了。我們繼續(xù)默默踱步，仿佛腳下是一條永遠(yuǎn)走不玩的路。
阿美每跑完一圈，就向我們揮揮手。這樣持續(xù)了三四次，她便大汗淋漓地停下！盎厝ズ煤孟瓷蟼澡，今天就算完美結(jié)束啦！彼凉M意地說。劉慧由于要陪著我，所以沒有再去跑步，來到宿舍樓下，阿美先上樓去，“記住我們的約定，畢業(yè)前你一定再來，我們好好出去游玩！彼@樣對我說，“好的”我回答她，然后和劉慧一起走出校門。
我們較來時走得更緩慢，離別之前暫無言語。午夜的街道上冷冷清清，打了烊的店鋪黑壓壓一片，連路燈也不那么明亮，淡淡的燈光下整個人行道上更是少有人影。抬頭看了看天空，什么也不再有，星星們好像燃著的蠟燭突然被澆滅了似的，近乎完美地藏匿起來，月亮也在黑色云層外變得若隱若現(xiàn)。
“我真是越來越不明白這種天氣，總感覺按照自己的意愿來才好！彼魫灥卣f，“才沒有人受得了一天幾場雨，對不對？”
“可我基本上適應(yīng)了噢，不管怎樣時刻帶著傘準(zhǔn)不會有錯，沒準(zhǔn)貴陽的天氣也是這樣，接下來找工作就不會猝不及防地淋成落湯雞了。”
“這樣貌似也不錯！”劉慧深吸了口氣說，“你真的會再來看我？即便我什么也給不了，你也會一直把我放在生活的第一位？”
“會的”我說，“原則上我并不是悲觀的人，工作什么的也不會挑剔，如果包吃住，從節(jié)省開支上說自然最好。不過，我不打算再和員工們住在一起，過那種毫無思想的集體生活，如果可以的話，我會努力在公司附近找到一間房子，單獨住下。這樣，在不擔(dān)心生活費的情況下，完全可以利用下班時間以及周末好好思考一下能再做的事。當(dāng)然，找一份兼職也不錯，既能充實生活也能掙到更多的錢。所以，我對未來完全是充滿希望，如果能有你參與的話，我們一定能創(chuàng)造出更好的生活來。”
劉慧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又像熄掉的夜燈那樣消散了。“如果感情里去考慮這些，是不是就算不上完美的感情了？更像是現(xiàn)實里毫無人情的交易，你說對不對？”
“或許吧，但是生存需要！蔽一卮穑稍趺匆驳貌坏絼⒒蹫楹我@樣想的理由，就只好不去想了。
“那么你可有害怕生活的時候？”劉慧走出兩步，回過頭問。
“有。”我看向劉慧，毫不掩飾地說，“但比起這個，我更害怕生活里失去你。”
“如果讓阿美聽到你說這樣的話，她一定驚訝到合不攏嘴！
“剛才一起買水果的時候，她已經(jīng)能接受了，還說什么我活得一點也不像印象里的樣子，不過貌似現(xiàn)在這樣更好。我自己也打算用此種方式進(jìn)入新生活里來著！
“那是怎樣的？”
“就像行走在田野里，躺在草地上，聞著稻花香一樣！
“寧靜的夜晚配上螢火蟲和蛙鳴？”
我點點頭。
“我也喜歡來著，真的。如果可以的話，回到農(nóng)村里去生活也無所謂，種地也無所謂。感覺那中生活更簡單、平緩，真的！我無時無刻不這樣想？赡苁俏也恢缹碓撛趺崔k，才會有這種落后的想法吧。但如果我說，有時候真是這樣認(rèn)為，會不會太沒有出息？”
“一點也不，反而再好不過！
“那么也你喜歡這樣的生活？”
“喜歡！蔽艺f。然后望向劉慧的眼睛，她也同樣望著我的眼睛，不約而同地為這個不正常的想法笑出聲來，就好像我們比誰都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事一樣。幾乎只是半秒的時間，劉慧就又低下頭去，一下一下踩著緩慢而富有節(jié)奏的步子，或許在數(shù)著自己的步子吧，具體些我又不能明白她到底踩著什么。只知道夜色下，她柔美的身軀和散發(fā)出的香味是如此撩人！我多么想抱著她，告訴她一切并沒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生活也不會再使任何人陷入難以理解的孤獨和痛苦。另外，我也超想訴說自己并不像所說的那般樂觀，很多事也都苦苦得不到答案，更看不清未來的樣子，甚至連能到這里來都充滿了太多憂慮？僧(dāng)這些全都雜亂地塞進(jìn)腦海里時，我卻什么動作也不再有了。
如果生活只是用來向所愛之人訴苦就毫無意義了，對嗎？人活著并不是為了得到可伶而繼續(xù)的。感情更不能通過博取同情的方式來獲取，這是多么可恥的事。如此想著，我似乎又得到了片刻清醒。
我們默默向前走，來到距校門百米的地方，在那里分別。我告訴她接下來的路自己回去完全沒問題，而且再遠(yuǎn)些單獨返校不是件安全的事。
“真的沒問題？昨晚你可說了自己很容易迷路的噢！眲⒒厶痤^來遲疑地望著我，而我笑著告訴她自己連五百米內(nèi)的街道都熟記于心。于是，我們在某種算的上愉悅心情下道了別，劉慧輕輕向我說再見，我也說著同樣的話。她說下次到來一定要提前告訴她，這樣，我們可以到學(xué)校以外的地方去。我答應(yīng)她，同時也覺得只要有劉慧在身邊到哪里我都并不在意的。
一夜無眠，翌日，又是一個莫名其妙的雨天。不過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我有條不紊地收拾行李，背上背包，走出大門，深吸一口氣，趕往汽車站。
考慮到劉慧還要上完早上的課，直到汽車駛出車站后，我才告訴她自己已經(jīng)乘車離開。“一個人注意安全！彼粘＿@樣說，我說不必?fù)?dān)心，到了貴陽會第一時間打電話報平安。然后在一種不知名的情緒中漸漸失去耳邊的柔聲細(xì)語，相反地，窗外雨聲卻越來越雜亂與響亮了。
同行側(cè)旅人們聽著雨聲暫忘離別，閉目遐思。我也嘗試著閉上雙眼，讓漫長旅程在睡夢里變得短暫，可無論怎樣，總感覺自己處在一個失重世界，身體在離地三尺的地方不安穩(wěn)地晃動著、漂浮著。我在這種不安穩(wěn)里，幾度回頭，望著身后朦朧世界，莫名失落起來。
回到朋友住處已是下午六點，再次見面，相談不多。我實在沒法懷著擔(dān)憂一一解釋關(guān)于此行有沒有上床這類的問題，就只是默默在烤魚店里吃飯、喝酒。他告訴我公司宿舍還有空位，愿意的話可以借宿一晚，但我拒絕了。自此，他踏入一畢業(yè)就工作的生活里，而我繼續(xù)著我茫然的生活。
與之告別后，我獨自游蕩在貴陽涼爽的街頭，臨近十二點，找到一家旅舍住下，洗好澡，將換洗衣物掛上窗臺。左等右等，毫無困意，拉開窗簾一角，默然望向窗外。
等待放行的汽車擁堵在左邊街道，十來米的隊伍里閃著耀眼猩紅，一輛左拐右拐從后面駛來的摩的大搖大擺地停著人行道上，后座上的妖艷女郎抽著煙，露著不耐煩的表情。正對面的人行道上人來人往，店主、顧客、行人也都堵在一塊，努力從擺到馬路上的夜市攤穿過，嘈雜的劃拳聲、叫喊聲從那里傳來。擺放著垃圾車的黑暗角落里，一個女人正彎腰嘔吐，她剛走開，穿著白襯衫、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就跑到原地小便。沒能回家睡覺的小女孩，正手捧玫瑰迷失方向似的流浪街頭。
幾十秒后，左邊街道放行，互不相讓的車鳴聲，猩紅的尾燈轉(zhuǎn)瞬消失，一切才恢復(fù)夜里該有的漆黑和寧靜。然而無論怎樣看這已經(jīng)是另外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了，已然是另外一個與劉慧遙遙相隔的世界了。意識到這，我就熄燈閉目，在黑暗的世界里恍然若失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