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狹長蜿蜒的流丫河好像才從冬眠里醒來似的,誰也不敢想它也曾有壯麗和暴躁的一面,現(xiàn)在它有恢復平靜,因失去了潺潺的流水聲而毫無生氣,又變成了可憐的模樣。
李紹峰站在橋上俯瞰了一眼陰暗的河水,他的內(nèi)心里也從滿了陰暗與惱怒。
“她不敢當著老師和一群學生的面把事情全說出來”他在心里憤憤地想,“算了,干嘛非得去討好別人呢,這叫人怎么說?”于是 他那顆不成熟的內(nèi)心做了一個堅決的決定,他把文稿扔進水里,走進通向山頂?shù)男〉,一根樹枝被折斷了?/span>
紹峰所參加的這次朗誦比賽沒取得好成績,他在臺上忘了詞,呆站了很久,直到評委有些不滿意地把他叫下臺。
幾個月后的一天,一個從小賣鋪里買了零食的學生,顧不得吃,慌慌張張地大喊著朝學校跑來,“有人被抓起來了,他們正在用火燒他”
學生們都不敢相信,可也都抑制不住好奇心,全像螞蟻似的朝村子中心涌去。
李紹峰也第一時間跟著出去了,他的同桌吳山今天沒有來上學,這很不正常,班長王欣那也沒有假條,紹峰問她的時候,劉大耿在一旁繞著彎子說:我們班馬上就要少一個學生了。紹峰還沒問他話的意思,那個慌亂的喊聲就傳來,劉大耿立即得意地說,“是我爸他們把賊抓回來了,走,我讓你們看看,那個賊就是吳山他爸,以前我給你們說班上少的東西肯定是他偷的,這完全是從他爸身上學的,他爸今天就要送到公安局去,拿去勞改”
李紹峰快步朝人群走去,他是一定要弄清楚的,如果不是劉大耿所說,那么他決定收拾一下這個隨意辱罵他朋友的人。
天氣又潮濕又陰冷,太陽早被黑云和濃霧吞沒,氣溫變化得那樣快,每個人都穿著長袖外套,有些老婦人甚至添加了毛衣,風沒個方向地亂竄,吹得地上的垃圾直打轉(zhuǎn),當它厭倦了玩弄那些垃圾時就像湊熱鬧似的跑進人群里,所有人都不由得縮了下脖子,抖了抖身子——啊!能擠在一塊 是件 多么美好的事,更別說中間還有一堆燒的很旺的火了。
離火焰最近的是一雙被石頭磨出血的腳,粘在腳背上的泥早已被完全烤干,灰白灰白的,正欲脫落,鞋子不知道去了哪,兩只腳都完全光著,他的上身被扒了個精光,兩條竹竿似的腿光著,只留下屁股上破了個洞的短褲穿在身上,手腳全被麻繩牢牢地反綁著,后背緊貼電線桿,所有人都相信,即便這個賊有九頭牛的力氣也不可能掙脫。
紅色火焰逗弄似的伸著靈動的長舌頭,時不時在他身上溜一下,很快又沉寂下去,無趣地燃燒著,顯然知道那凹陷的肚皮,凸出的肋骨不能烤出一滴油來。
小偷就這么靜靜地被綁著,他那粘成塊的長頭發(fā)已經(jīng)長了虱子并緊遮著額頭,只露出低垂的目光下面如死灰的臉,仿佛在悔恨。
昨天夜里,一個起床解手的胖女人,看到自家的狗四肢僵硬地倒在地上,和以往的趴完全不同,不抬頭也不搖尾巴,她忽然覺得情況不對,于是就試探地吆喝幾聲,回答她的是死一般的寂靜,她下意識地看向自家牛棚,那敞開的門里空空如也。
“有強盜啊,快來人抓強盜啊,哪個天殺的把我家牛偷走了”她使足了憋尿的勁,失魂地尖叫起來,聲音的后半段已是哀嚎。
寧靜祥和的夜一下子被這喊聲打破,燈光驟然亮起來,每個人都沒來得及整理衣服就拿起手電筒朝著喊聲攏去,臉上是同樣的嚴肅與慌亂,不同的是他們當作武器的東西:鋤頭,洋鎬,木棍,鐵鍬,扳手或是真正的武器火槍。幾十人很快就圍到一起,狗的尸體已經(jīng)涼透,他們不由分說又分成三股,朝著村子的三個方向追去,他們沿著新鮮的腳印猛追,最終在黑夜里傳來一陣混亂的拳腳聲。
人源源不斷從四面趕來,賊被抓到的消息一經(jīng)傳開,每個人都迫不及待想要看看這個讓他們在黑夜里一聽到狗叫就立即驚醒,起床查看自家牛棚的罪魁禍首。
誰也不曾料想到在他們眼里笨拙,老實的人竟成了個賊,貧困的生活已經(jīng)迫使人改變得太多,一切又發(fā)生的這樣快,即便事實就擺在眼前,人們還是不由得發(fā)出感嘆。
“真沒想到呀,他竟是個賊,造孽啊”
“有誰能想到呢,真不敢相信,我看不會會是他們弄錯了”
正當兩個婦女低聲議論的時候,一個氣憤的聲音響了起來,“這還能有什么錯,就是他干的,逃跑的時候鞋掉到馬路上了都來不及撿,被抓到的時候也剛好有一只腳光著,就是同一雙,要不是做賊心虛他跑什么,誰沒事半夜里往林子里鉆,該打死他才好,沒什么好說的了,讓警察押他到大牢里去,他自己都承認偷了好幾次……”
女主人的咒罵一響起來就沒完沒了,兩個有惻隱之心的女人不說話了,她們干嘛要去觸這個霉頭,心里暗自悔恨。
李紹峰使勁往人群里擠,推嚷著,已有空隙就插進去,以往他才不管這樣的熱鬧,可是今天絕對不同,他把幾個小孩往后拉,占了他們的位置,幾個小孩剛要發(fā)火,看到眼前男孩比他們都高,啞火了,只能低聲罵咧幾句,紹峰瞪了一眼,不再理睬地往火堆方向探過頭去,他一眼就認出了這個蓬頭垢面的人,他又確定地看了幾眼,不會再有錯,被綁著的人正是吳山的父親:一個近四十歲,高高瘦瘦的男人,生活的惡習全沾了個遍,賭博,煙酒沒一樣落下,成了個嗜賭卻又沒有賭博心機的人,特別是在酒精的麻痹下,上了賭桌就不會離開,輸光了身上的錢就拿家里的東西做抵押,變賣自家的山林和馬匹,哪有酒席,哪里就有賭桌,哪里就有他正輸錢的身影。
人群外面,村委大樓那敞開的方形入口處站著一個原肚皮,臉頰長滿肥肉的中年人,他上身穿著一件黑色皮衣,肚子上裸露著一件白襯衫,襯衫的衣角勒進棕色皮帶里,贅肉把它撐得像個圓鼓鼓的氣球,“氣球”的下邊緊接著一條休閑式褐色長褲,他的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慢悠悠地捋著油亮而突出的額頭上那些稀稀落落的頭發(fā),臉上是思考的神情,。
他旁邊是一個駝背老嫗,她正艱難地抬起頭,可是依舊還差些,有竭力向上仰望,總算看到了她面前那張長滿胡須卻刮得干凈的臉,這樣一來,她就必須雙手用力拄著拐杖以支撐上半身了。
“還是不要把這事鬧的鎮(zhèn)上去好,不然他得蹲幾年大牢,他那個家已經(jīng)不成樣子了,兩個孩子上學,最小的還在襁褓里,前陣子老婆跑了,才找回來沒多久,又出了這樣的事,他要真在牢里待上兩三年那個家準會垮掉的,真到了那般田地,誰來養(yǎng)家里的幾個孩子?”
老婦人把頭低下去,哀嘆說“要不是窮,又有誰愿意去偷呢?這幾年種烤煙失敗已經(jīng)把生活攪得過不下去了”她沙啞的聲音被亂竄的風攜帶這朝四面散開,躁動一下子爆發(fā)了。
“不能放了他,必須拿去勞改,關起來才能讓人放心”
“說得對,誰敢保證他以后還偷不偷”
這時候,那個矮胖的女主人開口了,她說了句很不留情面的話:狗改不了吃屎。
漫長雜亂的議論聲是這樣結(jié)束的,村書記用他高亢的粗嗓子說“那么好,可以不把這事報到公安局去,但是要按老規(guī)矩,罰他家的“平伙”,這是大部分人的意見!
吳山再也沒到學校來了,紹峰到他家去找過幾次,都沒見著人,唯一一次看到的是吳山的父親,不知道又在哪里喝醉了,正倒在地上酣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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