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貧苦的生活
天邊剛冒出一點光輝的太陽還睡眼惺忪，在飄渺的霧氣里隱藏著羞澀的臉，朦朧一片，地面上珍珠般的水滴閃耀著奪目的亮光，璀璨得仿佛就要融化，一顆顆壓彎了草葉，沾濕了行人，最深處的地方，那些寬而大的葉片下還懸掛著一只只濕了翅膀等待起飛的黃色蜻蜓，這是晴朗夏天剛破曉時的景象。
蒙淑芬牽著馬，趕著幾頭沒睡醒的牛，當她路過常有人路過的岔路口時，趕得更快了，生怕有人看到，她走上通往草地的那條幽靜小道后，慢了些，幾頭牛被剛剛極速的驅(qū)趕嚇醒了，恢復(fù)了每走兩下就低頭啃會兒草的常態(tài)。
由于她沒能再和同齡人那樣去上學(xué)，因此孩子們都認識并經(jīng)常議論她，說她是個撿來的放牛娃，這讓蒙淑芬心里感到很難受，有時一個人偷偷流眼淚，她特別不想在自己趕牛路過馬路時被人看到，因此都比起來上學(xué)的孩子們更早。
她才松了口氣，身后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淑芬，你這孩子今天又不到學(xué)校去？你媽真是的，老拿些家務(wù)活來拴著孩子，要是讓我遇到非得給她好好說道說道”
說話的是六十多歲，滿頭花白的老頭，先前是云巖鎮(zhèn)二組的組長，現(xiàn)在他大兒子接替了他的工作，于是成了個閑不住的人，自家的活又都是雇人做，因此經(jīng)常各處游蕩，要么在田埂上彎腰指指點點，說這做的不好那做的不對，要么就管管別人家一些雞毛蒜皮的糾紛，是個多話的老頭。
蒙淑芬又敬又畏，趕緊禮貌地告了別，走遠些后，心里更不平靜了，“該早些起來的，萬一一會在路上遇到老師該怎么辦？她又該問我為什么不到學(xué)校去了，還好沒遇到以前的同學(xué)們”她覺得這很慶幸。
半年前，突然有人到他家來，態(tài)度很強硬地要求她母親：必須把她送到學(xué)校里去。她和母親大眼瞪小眼，誰能知道又發(fā)了什么瘋，出了什么事，以前不讓上學(xué)，現(xiàn)在又要求必須去，還能來得及去問什么前因后果嗎？喜悅早已沖擊了她整個的心身，這做夢都絕想不到。
蒙淑芬就懷著激動，新奇的心情到學(xué)校去了，雖然書包是以前哥哥用過的爛書包，可她走起路來還是帶著跳，然而兩個月的學(xué)習(xí)轉(zhuǎn)眼結(jié)束，但是短暫的過程卻并不叫人感到惋惜，甚至她是樂意這么做的，蒙淑芬由于從小沒上過學(xué)，只能被安排到低年級去，她的同學(xué)每一個都比她小四五歲，站著都沒她坐著高。這罕見的差距總是招惹來很多奇異的目光和嘲笑，甚至都不愿和她玩，她一走進人群，人群就散開，一天放學(xué)后，她補到母親懷里哭著說：
“我再也不要到學(xué)校去了，爸爸和大哥去了外地打工，我就留在家里幫著干活，我可以用哥哥們用過的書學(xué)習(xí)寫字，沒有必要到學(xué)校去”
此后，她的生活又回歸到做不完的家務(wù)中來，成天與牛馬為伴，在草地和家之間來回穿梭。
太陽光更加炙熱了些，薄霧已散，露珠已稀，褲腳和布鞋不再那么濕潤，讓人感覺更好受了些，腳環(huán)處不再有瘙癢了，淑芬抬頭看了看，黃色的蜻蜓成群結(jié)隊朝著空中飛去，響滿了振翅的轟鳴，她來到一塊被曬得很干的巖石邊坐下，把一本破舊的書放到膝蓋上，用樹枝一撇一捺地在沙地上寫著，當她停下形成了一個“家”，她不動了。
“為什么我不能在那個地方生活呢？”淑芬望著遠處被山當著的方向，心里可想?yún)s得不到答案，只有犯錯的孩子才被罰，她不明白自己錯在哪，也沒有能告訴她，她更不敢問別人。
她似乎心里明白，但又不敢相信僅是因為自己是個女孩，慢慢明白真相后，她心里慢慢帶著恨了，這種恨卻又帶著得不到的渴望。
因此她變?yōu)榱艘粋擁有兩種極端思想的人，這種復(fù)雜完全表現(xiàn)在這樣一幕里：這天，她和母親到山上去挖白芨，在農(nóng)村想她們這樣的人家都是靠這些填補家用，集市上收什么草藥，她們就到山上找什么草藥，有時甚至要離家很遠，一連出門幾天，有一次她們路過白巖村時，母親對她說要不要到親媽家里看看，蒙淑芬聽到這話，停下了腳步，她凝望了一眼村子，許久才說出，“不了，媽，我們直接回家去”
說完她自己先走開了，淑芬再明白不過，她即便進了家也得離開！
李紹峰手里拿著一只麻袋，悒悒不樂地走在馬路的邊沿上，他和母親要到鄰村的姨婆家去借米，家里已經(jīng)沒了下鍋的糧食，母親早就預(yù)料到了這點，老早就很紹峰父親商量 該到誰家借些米度過這青黃不接的時刻，可紹峰父親遲遲不見動作，眼看今晚就沒飯吃，他們剛剛才結(jié)束激烈的爭吵。
兩年來，鬧得沸沸騰騰的烤煙種植冷淡收了場，不懂技術(shù)的農(nóng)民早就被這所謂的經(jīng)濟作物嚇破了膽，烤煙棚里已經(jīng)能夠聽到豬叫聲了，細細想想這真是可笑卻又不可更改的事實。
李紹峰家的糧食每年都要分作三部分，一部分上交農(nóng)業(yè)稅，一部分拿到集市上去賣，補交三姐弟的學(xué)費和拖欠的化肥錢，其余的部分才留在家里作往后一年的口糧，不僅人要吃，家里的牲畜也要吃，有時只能控制雞，鴨的數(shù)量，盡管母親當初不敢涉險，家里三分子一的土地還是被當作示范點劃了出去，由此而來的失敗苦果正沉重地壓在這個家庭的肩上。
雖然年紀小，但是紹峰覺得到別人家里借糧食其實就是討吃的，讓人看到不好，于是趕緊把麻袋胡亂地揉作一團，左手拉開衣服的拉鏈，一整團塞進懷里，可是不妥當，讓人看著像個小孕婦，又立馬使勁往腋下塞去，整理好衣服后打量一眼，才感到稍有滿意。
“這樣就不會有人看得出來了”他想著四處掃視一圈，這下他停住了，他看到素雅正從她家的小道上突然竄到馬路上來，好在這是一個垂直的方向，不過他不敢保證有沒有被看到。
素雅和紹峰母親打了聲招呼就朝著紹峰走來，她看到李紹峰一臉郁悶的樣子，打趣著說，“是誰欠了你錢嗎？一臉不高興的樣子，哈哈，有人的嘴里塞這個苦瓜”
紹峰側(cè)這身子，把藏有麻袋的一邊緊挨著馬路外側(cè)，他的臉不知覺地抽動兩下，眼睛躲向一邊，這一向是他隱藏事情的表現(xiàn)。
“我哪有什么錢借給別人，你就愛開我玩笑”
素雅笑起來了，“不是這個，就一定是在家里調(diào)皮被打了”，她看到紹峰不說話，“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干脆你告訴我得了，要知道女孩的好奇心是不會滿足的”
紹峰不想在這事上糾纏，也不想告訴任何人他家里的事，把話題移開說，“剛才你下來的時候沒看到我吧？”
張素雅不再追問了，她很清楚不會得到結(jié)果，很配合地說“你又不是一座山，一眼就看得到”
“哦”李紹峰松了口氣。
“好了，我不和你說話了，還要趕到我媽媽家去，不然一會半路上就天黑了”
她的話一下子讓紹峰困惑了，“她家不就在路坎上嗎？”，他完全沒有注意到把話說出了口。
素雅卻不在意，她解釋說“是我另一個媽媽家，就像你三姐一樣，我只是被寄養(yǎng)在這里”
李紹峰一下全明白了，盡管他是多么的不敢相信，要知道素雅的口吻就像是在說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噢，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她哥比她大那么多歲”當他從震驚中清醒過來時，素雅已經(jīng)順著馬路走下去了，他趕緊折返過去，一把抓住素雅的手，問道。
“你很她們嗎？”
“恨……恨誰？”張素雅有些不解地反問，她還是第一次看到紹峰有這樣認真的表情。
“我說你恨你親媽嗎？她生了你卻把你送給別人，要是我，我就恨”
素雅被這認真的話逗樂了，“干嘛要去恨她們呢，誰對我都很好，而且又離得近，兩個家我都可以去，我都離不開她們”
李紹峰得到這樣一個奇怪的答案，想不明白地跟著母親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