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陰沉沉,不冷不熱的白晝剛剛過去,十月里高原的天空就像被染上了一層厚厚的墨汁,恰似一口鍋反扣在大地上,伸手不見五指的,濃稠的夜很快襲來。
若是以往,在經(jīng)歷秋收一整天的勞累后,疲憊不堪的農(nóng)民們都早已睡下,是在沒有多余的時間耽誤休息,決定整個大家庭往后一年的口糧還在高低不平的田野里等待收割,云貴高原這“地?zé)o三尺平,天無三日晴”的環(huán)境里,天氣說變就變,如果下起一場細(xì)雨就會持續(xù)上十天半月,莊稼都得在地里發(fā)霉,這無疑是對農(nóng)民們最為沉重的審判。所以人們都過著起早貪黑,擔(dān)心憂慮的生活。
可是今天,這個平凡的應(yīng)該叫人遺忘的日子卻出現(xiàn)了那么一點不該有的差錯,漆黑的夜里還搖搖晃晃地閃著光,不斷從瓦房的木墻壁里滲透出來,給整個黑夜增添了不寧靜的色彩,更別說隱約中有著凄厲的叫聲。
不一會功夫,燈光就有三四盞那么多了,手電筒淡黃色的燈光也摻和了進來,好像正急忙尋找什么似的。墻壁上則映射著來回穿梭的人影,人影一散開就露出敷在木墻壁上用來裝飾和擋風(fēng)的報紙,盡管全熏的發(fā)黑,字跡模糊。房間卻算得上極為不錯,好歹不會露出滿是蟲眼的木板。
簡譜的房屋里風(fēng)很少能擠的進來,因此,火坑旁高凳上的煤油燈燃得異常安靜,黑黝黝的油煙直直地飄往高處,直到鉆進樓板間的狹縫里才消失,突然,燈光險些被一陣行走所攜帶的勁風(fēng)吹滅,只見它的身子差點被折成兩截,幸好及時站里才活過來,現(xiàn)在,它正哆嗦著小心翼翼地審視突然來到它面前這個滿頭白發(fā),表情僵硬阿德老婦。
楊玉鳳剛把盛滿水的水壺急叨叨地提過來,還沒來得及往撐架上放就傳來了四女兒慌亂的喊叫聲;
“媽,你說的那幾件破衣服不再柜子蓋上,快來看看是不是放到里面去了,上了鎖,我打不開……”
楊玉鳳并沒有聽到叫喚,她耳朵里除了一直困擾著她的嗡鳴聲外就是大媳婦難產(chǎn)的慘叫聲。耳鳴使得她在家里做每一件事都要格外小心,她必須確保自己聽明白并且服從丈夫的安排,不然總好不了一頓打罵,而她本身又是個慢性子,如此一來就成了個做事慢吞吞,一被催促又驚慌失措的人,上了年紀(jì)后更是不敢多說話,不敢出遠(yuǎn)門了。
李香蘭沒聽到母親回答,緊接著又叫起來,這個十七八歲的由于常年勞作而皮膚黝黑的姑娘算是焦急到害怕了,她隱約聽到接生的張老太說:難產(chǎn),有危險,搞不好還會死人。她的心頭就像壓上了鉛塊那般沉重。要知道在這小村子里從來沒有哪個孕婦在臨盆時進過醫(yī)院,全是躺家里由一些年邁的老婦人接生,她們能做的只是順應(yīng)天命,真出了什么岔子,只會滿嘴哀嘆“命不好,真可憐”。
自從嫂子陳花傍晚時突然挑擔(dān)子累倒,全家人沒個消停忙到現(xiàn)在,這一個半鐘頭下來她已經(jīng)里里外外跑幾趟了,接生的張老太就是她打著火把接來的,對于她這樣一個待嫁的姑娘,如果是家務(wù)活,自然打理得井井有條,可是對于如何接生?她在一旁搭把手都抖得厲害。
李香蘭剛按照吩咐準(zhǔn)備好了盛滿熱水的木盆,帕子,F(xiàn)在她想給孩子做些將來用的尿布,母親到是說房間里有些不用的破衣裳,眼下就上了鎖的柜子和被蚊帳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木床沒找過了,這兩處,一個她打不開,另一個則是她根本不敢打開,九歲那年她和幾個玩伴偷偷在這床上玩耍,不知是誰順走了母親放在枕頭下的幾十元錢,要知道這幾乎是家里的所有家當(dāng),父親一怒之下把她打了個半死,從那以后就再沒進過這房間。
“哎!怎么叫了那么多聲母親都沒個回應(yīng)呢?難道她沒聽到?我都能聽到自己的回聲了呀!”李香蘭不敢多逗留,又扯著嗓子叫喚起來。
剛才還平靜抽著煙的李厚瞬間拿開了咬在嘴上的長煙斗,這個向來厭惡吵鬧的老頭子狠狠地把金黃色煙斗往地上砸去,“哐”地一聲,火矢像炸開的煙花一樣濺射開來,閃電般照亮了他緊繃著的,陰沉的臉和那雙瞪得發(fā)白的眼睛。
“你這死老太婆,整天裝聾作啞,孩子們像丟了魂似的叫來叫去,也不應(yīng)個聲,怕是該拿火鉗給你掏掏”他一邊怒斥一邊舉起竹鞭做成的煙斗就要打過去的模樣。
說來也奇怪,楊玉鳳這次沒有驚慌,好似還沒意識到自己就要挨打,她緩緩把水壺放到撐架上,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不再動了,臉上做出一個準(zhǔn)備好挨打的表情,但更多的是在外人面前落了面子從而擺出的毫無底氣的反抗,看到煙斗并沒有落到她身上,依舊保持著被舉起的知識,她才悻悻地離開,進了房門看到確實如女兒所說,有趕緊顫巍巍地從腰間取下一串鑰匙,反反復(fù)復(fù)地試了幾遍才終于打開,趕緊彎腰尋找,又把房間其他角落翻找一遍,她自己也不知道放哪去了!
“平時叫你們鎖好門窗,鎖好門窗,可你就會招惹些手腳不干凈的人……”老婦人開始沒完沒了地嘮叨。
“會不會在床上?就差那沒找了”李香蘭小心提示道
“誰沒事把那些破東西往床上扔?……”婦人話沒說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緊關(guān)著的蚊帳一掀,整個身子伸進去半截,半秒不到拿出幾件破舊的藍(lán)咔嘰布服,簡單吩咐一通“拿剪刀把能用的地方剪下來,給你嫂子送去”話音未落,人已經(jīng)出了房門,接著是下樓時發(fā)出的踩踏聲和大門發(fā)出的“嘎子”聲,叫人一點看不出來她已然是個五十六歲的農(nóng)村老婦,仿佛她的生活是多么幸運從而沒患上這個年紀(jì)該有的病癥。
屋內(nèi)的叫聲還在繼續(xù)。
楊玉鳳則腳下帶跑朝房屋側(cè)面走,三兩步跨過滿是坑洼的路面,在一堆柴禾上準(zhǔn)確地摸索到兩個枕頭,轉(zhuǎn)身時,老婦人才抽空用她不怎么明亮的眼睛眺了一眼天邊,漆黑一片,星星和月亮都已沉沒,遠(yuǎn)處的大山也失去了輪廓。
“還好沒讓老頭子知道我換洗枕頭,曬在這忘了拿,不然今晚又要把頭枕在破衣服上”她知道事不會這樣簡單,壞的不敢想,好的沒想太多,在她主觀意識里消失的聲音又出現(xiàn)了,她忽然感到現(xiàn)在不時該竊喜的時候,又急急忙忙,踉踉蹌蹌往回趕。
李厚重新把煙斗塞滿了旱煙,挨到煤油燈的火矢上深吸幾口,“吧嗒吧嗒”地抽著,火光時明時暗,模糊地照著他緊鎖的眉頭,怒氣不減,憂慮更勝,再加上屋里滿是痛嚎和婦女們雜亂的聲響,老莊稼漢實在待不住,出了門,佇立在門前的青石階上,他只感覺天上的烏云就是一塊黑色的大石頭,風(fēng)不可能吹得開,老漢不再抽煙了,心中是一個不安的念頭“天要變”。
對于兒媳婦的情況他這一生見得多了去,他的八個孩子哪一個不是用土辦法在同一張床上生下來的?沒進過什么醫(yī)院也都個個硬硬朗朗,女人的命比石頭硬,用手抽手還疼,出不得什么事,要硬找點與這事有關(guān)的擔(dān)憂,那就是孩子的性別,三年前他已經(jīng)體會到了當(dāng)爺爺?shù)南矏,美中不足的是兩個都是女娃,小娃娃哪里見過這場面,被嚇得哭哭鬧鬧,老漢只好叫小女兒哄著睡去了,現(xiàn)在他越來越迫切地希望得到一個孫子,如果這次再是個女娃可不好辦,男孩生來讀書,女孩生來喂豬。更何況現(xiàn)在不同以往,計劃生育抓得緊,家里又沒底子沒關(guān)系,經(jīng)受不住折騰,他們要干起事來,不僅掠奪糧食,而且家畜也不放過。就算沒了這些,在老漢看來:女孩哪怕你投入得再多,將來也要嫁人,白白送給別人家,不值當(dāng)。所以他的五個女兒每一個上過學(xué),全留在家里幫著干活。
“這萬一還是個女娃該怎么辦?”李厚心里一尋思,臉上愁容愈加濃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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