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群快樂的大男孩
周阿姨中風(fēng)已經(jīng)有一兩個月了，此時正半癱在床上。甄老師坐在她身邊耐心喂著飯，小歡則坐在另一邊與她談著話。終于喂完了飯，甄老師一邊收拾碗筷一邊朝小歡感激地一笑。顯然，今天周阿姨吃得很多，有小歡來看她，這一兩個月來是她心情最好的一天。
“周阿姨，你這病不能性急！彼f，“吃點藥，多喝點開水，每天來一個洋蔥，把血壓慢慢地降下來，再配合中醫(yī)的針刺療法，讓血液通暢，適當(dāng)活動活動筋骨，是可以最終康復(fù)的。年紀(jì)大了，血壓難免不高。心情只要好了，一切就都好了！
“就是就是，”甄老師附和著說道，“性急不經(jīng)老，你不是沒聽說過。平時你也太不愛喝水了，血液濃稠度又怎能不高？找出生活中的毛病才能治標(biāo)又治本。小歡都成中醫(yī)了，真是想不到！
“誰像你，火燒眉毛了也不會急，我怎能比？我就是性子太急了，我也知道這不好，可又沒辦法。也怪你不拿事，什么事都靠我操心，我不急這么多事能干好嗎？女兒出嫁，兒子娶媳婦，購買這套住房，哪一樣不是我親手操辦的？”周阿姨異常平靜地說道。
“是，是，怪我，怪我！闭缋蠋熜α诵φf，“這都怪你太拿事，我也就用不著操心了。我會拿事的。反正兩個孩子都已經(jīng)成家了，我們已經(jīng)退休了，再也沒有多少家務(wù)事可以讓我們操心的了。你就安心靜養(yǎng)吧，好好配合康復(fù)治療，這病不要緊。人老了，誰沒個大病小病的。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我去買菜了。小丁，你多住幾天吧，難得來一次。”
“我還真想多住幾天呢。看見你們，我也不想走了，我好像又回到我的過去。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周阿姨了，我下周再走。甄老師，你去忙吧，周阿姨交給我了！毙g見自己的到來，周阿姨是意想不到的高興，也就想多陪她幾天。病人高興了，再加上精心的康復(fù)治療，周阿姨是能康復(fù)的。如果他來了就走，實在是說不過去。他現(xiàn)在也后悔來晚了，他應(yīng)該早點來的，他永遠也忘不了她對自己的好。
甄老師走了，他向周阿姨談起了他的工作和生活，也談起了省城的巨大變化。周阿姨聽得認真，很感興趣。最后沒有什么可談的了，他就從挎包里拿出他的《奮斗》念給她聽。她聽得很專心，聽著聽著竟然擦起眼淚來，主人公曉松童年的求學(xué)經(jīng)歷讓她深深感嘆。他念著念著在不知不覺中竟然安然睡著了，歪靠在床邊的木椅子的背靠上做起夢來。他夢見他們初來碧云時的情景，都有點滄桑了，這學(xué)校早已是物是人非，老師大多認不得了，遇見的學(xué)生沒有誰是喊他的。初來時的朋友不知現(xiàn)在在何方，這人生啊怎么會如此匆匆不可重來呢？“小歡，快來呀，這水多清，那草多綠，我們到河那邊的草灘上去吧。那邊有許多燕子在飛。還有，還有，許多五光十色的雨花石正在夕陽的映照下燦爛奪目呢。她們從天上灑落，正如輝煌壯麗的流星雨，來自獅子星座，她們是宇宙的使者，讓我們知道宇宙的開初與未來。她們其實不是石頭，她們是天女散落的花瓣，女媧補天撞擊的火星。讓我們?nèi)グ，讓我們(nèi)グ伞Ｄ憧茨且恢暌恢觊L在石芽叢中的棕櫚樹正亭亭玉立，張開一把又一把的扇子正托起一片一片相思的月光……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你正高高坐在棕櫚樹下的石芽上，一輪十五的明月正在你身后高大挺拔的山峰上冉冉升起。別動，我給你照一張相吧。小歡，你說你真的愛我嗎？你愛我干嗎又要離開我？你究竟生的是什么病呀？我的心好疼好疼。小歡，你快來吧，這里有一株迎春花呢。黃燦燦的，我要挖來栽在我家門口，讓我們記住春天的這一天。小歡，小歡，你等等我……我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呢。小歡，小歡……”有人在叫他，是誰呢？好像是楊清林，不，他不會這樣叫他的。那么是鄭正，也不可能。是洪濤？是游白銀？是邱建國？是孫何明？不，都不是，那是誰呢？那是誰呢？塵封的記憶正在慢慢地打開，往事不堪回首。喊他的那人一定是黑姑，不，好像是文英，不，是小王，不，更不可能……
那是誰呢？那是誰呢？這不重要，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在叫他，有人在叫他，有人還在叫他，在這里有人還在叫他，真的，在這里有人還在叫他，他的心還在這里，他好像壓根就沒有離開過這里，盡管已經(jīng)是那么多年了，他實際上仍然沒有離開過這里。這里畢竟是他已經(jīng)獻出青春的地方，這里的人們已經(jīng)不記得他了，他也清楚記得這里的山山水水和一草一木。有人在叫他，他就不是孤獨的。而且他真的有過不孤獨的時候，真的不孤獨，這是一個怎樣的概念，有誰真的明白？真的不孤獨，那是來自心里，來自對未來沒有顧慮，來自根本沒有想到要拿別人和自己相比，就像一個新生的嬰兒對任何人都在笑都在哭，本能地感受到這世間的喜怒哀樂。他就像春天里萌發(fā)的小草，愉快、盡情生長著。那是初來碧云的時候，他們一行七人，他們是省城一所師范學(xué)院的應(yīng)屆畢業(yè)生，他們積極響應(yīng)黨的號召支援“老、少、邊、窮”地區(qū)，他們是唱著“草原晨曲”來的，來到洪濤的家鄉(xiāng)。他，楊清林、鄭正、洪濤、游白銀、邱建國，還有孫何明，就他們這七人，不要小看，他們可是文革結(jié)束恢復(fù)高考之后初期的大學(xué)生。那時高考錄取率僅僅是百分之幾，他們才是真正的時代精英。他們這么幾個人的到來一下子就震動了碧云，縣長、縣教育局長、校長們親自到車站來接他們。他們的到來為青黃不接的碧云中學(xué)增添了新生血液，這一年的招生量也達歷史新高。喜得碧云中學(xué)的趙校長第一天就在家里開辦盛大宴會為他們接風(fēng)，致使他們終身難忘、干勁十足，還沒走上講臺就摩拳擦掌，恨不得就立馬大干一場。趙校長是精明強干有眼光的，他知道只要一個人得到肯定、得到重視，一個傻子都會干出一番令人刮目相看的事來，更何況他們不是傻子而是青年中的一代精英。他此時看著他們，真的是個個都好，越看越高興，一個也舍不得給了他人。他們是州重點中學(xué)，事前他就向縣長毫不客氣把他們?nèi)，碧云中學(xué)有救了，他的夢就要實現(xiàn)了。幾天后他們就被委以重任，這惹得有些老教師很有意見，然而他不管這些，他也不是不尊重老教師，老教師有豐富的教學(xué)經(jīng)驗，這是好事也是壞事，然而他要的是教育的新觀念、教學(xué)的高質(zhì)量。雖然他們都是新手，只要能大膽使用，人才就能盡快脫穎而出。他要對學(xué)校目前不景氣的教學(xué)實行大膽改革，及早實現(xiàn)新老交替的轉(zhuǎn)化。
這樣，小歡不但一來就接了高二兩個畢業(yè)班的語文課，還當(dāng)了高二（1）班的班主任。他一走進課堂誰也把他從學(xué)生中分不開來，有的學(xué)生看上去比他年紀(jì)還要大過一兩歲，學(xué)生們不得不喊他小丁老師，他也喜歡這樣的稱呼。
雖然他們七人都是高二畢業(yè)班的老師，是新手，他們?nèi)匀挥泻芏嘞牟煌甑臅r間。他們都是單身漢，吃飯吃食堂，住也住在學(xué)校。每當(dāng)夕陽西下，人們正在灶前灶后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抹抹嘴，走到街上了。
這天正是這樣的時候，秋風(fēng)已經(jīng)把地里的莊稼吹進了糧倉，“秋老虎”快要失去了它最后的威力。夕陽很溫暖很有情地依依不舍收回她的余輝，河谷的柔風(fēng)輕輕吹拂著。他們一行七人散步到了后河邊，到處都散發(fā)出一股股新糧芬芳的氣味，看著清澈見底的河水，頓時童心大發(fā)。他們一個一個褲腳高高挽到了大腿上，跳進河中就打起水仗來。打得最起勁的是楊清林。在這一群人中，他個子最高也最瘦。雖然眼睛長得小了一點，當(dāng)然是單眼皮，卻很迷人而耐看，再加上鼻梁筆直而挺拔，眉如雙劍而清秀，臉色白凈，剛中帶柔，很有男人氣息，讓人看了也難以忘懷。他是吃過好多苦頭的人，靠打工使他考取了省師范學(xué)院，他幾乎是自學(xué)成材的，他是他們之中最優(yōu)秀的一個。打得最沒有力氣的是孫何明，他長得瘦小，一口煙熏的黃牙，喜歡寫點又酸又臭的愛情詩，接觸了不少的女孩，他的地方音最重，這不能不對他的教學(xué)產(chǎn)生了一定程度的影響，好在學(xué)生聽熟了也就不太計較。打得最狡猾的要數(shù)邱建國了，他雖然力氣不大，但善于抓住突破口，像說話一樣喜歡旁敲側(cè)擊繞道紆回，其受傷最小，攻擊力最強。他人長得挺秀氣，再加上有一副靈牙利嘴，很討人喜歡。玩得無精打采的是游白銀，他對什么都不感興趣，人長得也沒特色，看了幾眼之后也不知他是怎么長的，不好看也不難看，總之很難讓人記住，不過他也有其優(yōu)點，這就是他善于討好別人，是人們所說的“鼻子生得矮，說話會轉(zhuǎn)拐”的那種人，人們對他的攻擊也只是形式上的。攻擊最狠，傷得最重的是鄭正。鄭正長著一個極為粗魯?shù)您椼^鼻和一雙大而鼓的金魚眼睛，卻是一個紅橙黃綠青藍紫都很難分辨的色盲，好在他教的是數(shù)學(xué)，只要線條、數(shù)字和字母就行了。歪打正著的是洪濤，他總是一副不務(wù)正業(yè)的樣子，胸有城府，為人低調(diào)，只想攻擊對方又不讓對方察覺，陰陰的，不知他將要做些什么，像風(fēng)一樣無法把握，每每讓人吃驚不小。他的皮膚粗糙而黢黑，滿臉長著橫肉，肌肉發(fā)達，老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他也是教數(shù)學(xué)的，而不是教體育。小歡在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站到了河對岸看著他們笑，他是什么時候退出的誰也不知道。輕風(fēng)正貪婪地吹動著他敞開的潔白襯衣，他那寬廣結(jié)實的胸脯緩慢地一起一伏。這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大男孩，張開一口整齊雪白的牙齒，整個人給人一種清爽的感覺。他呼喊著他的伙伴們快快上岸來，他找到了好多像南京雨花臺那樣的雨花石，他要和大家一起分享。
他們上來了。
“小歡，如果你要把這顆最大最紅呈心狀的石子送人的話，你要送給誰呢？請準(zhǔn)確回答，不得說假！睏钋辶肿诤訛┻呉粔K大鵝卵石上從小歡手中撿起一顆石子問道。
“當(dāng)然是送給你了！毙g想也沒想就說道，反正小歡此時最崇拜的人就是他了。
“你真傻，心是隨便送得的嗎？好好想想再說，認真一點、準(zhǔn)確一點！
“怎能送不得？對誰好就要對誰真心！
“我很感動，你太單純了？晌页惺懿黄。具體地說，這心是應(yīng)該送給你最愛的人的。我可不是你最愛的人。我們只是暫時遇到一起的乘客，最終會分道揚鑣的。是呀，我們各有各的志向，各有各的路要走，在碧云我只是暫時的，千萬別對我太好。所以，你送的人應(yīng)該是能伴你一生的，你說這會是誰呢？”楊清林有點詭秘地笑著說道。
“那，我就送給我媽媽！
“當(dāng)然，這是你最愛的，也是永遠也不會拋棄你的，但她不能陪你一輩子。好好想一想，準(zhǔn)確一點，既要感情，更要理智，你說這人會是誰呢？”
“毬！一個簡單的問題還要弄得如此復(fù)雜，還要人活不活？又不是搞科學(xué)研究？這當(dāng)然是老婆了。小歡，你真是童子雞，連這都不知道！编嵳^來譏諷說道，以為他很懂。
“我不知道你說什么，我只知道誰也比不了爸爸媽媽親，是他們給了我生命。不，我不愛我爸爸，我討厭他總是訓(xùn)斥我，我要逃出他對我的束縛，不是因為他我也不來碧云了。我要自由，我要成為一個快樂的男孩，除此我什么也不想。”小歡很天真說道。
“當(dāng)然也不是你爸爸了，盡管你對你爸爸態(tài)度不好，你誤解了他，這是代溝的原因，以后你會后悔的，沒有比他更愛你的人了。你要學(xué)會全面看問題，一分為二地正確對待一切人和事，任何偏激都是有害的。小歡，你老實告訴我，你現(xiàn)在快樂嗎？”
“這還用問嗎？”
“昨天你為什么在語文教研室偷偷哭了？準(zhǔn)確地說是昨天早上十點二十五分的時候！
“誰告訴你的？”
“不管是誰，你告訴我有沒有這回事？”
“有，我是想媽媽了，也想爸爸。我騙了他們，他們不知道是我自己申請來的，還以為是學(xué)校的分配。你說對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后悔了，爸爸其實很疼我，是他找車送我到碧云的！
“這就對了，看來你來碧云是錯的，你太不成熟了，好多問題欠考慮？匆娔憧蘖，我還以為是學(xué)生們欺負你呢。你現(xiàn)在不會快樂的，只有當(dāng)你事業(yè)成就之日，你才會真的快樂！
“難道事業(yè)不成，人就快樂不起來嗎？”
“也不能如此說，在干事業(yè)的過程中你就會獲得快樂。其實，快樂是一種充滿希望的心理狀態(tài)，是他人無法給你的！
“當(dāng)然，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當(dāng)班主任很成功，你的教學(xué)也很成功，盡管學(xué)生們都不怕你，具體地說你把他們都當(dāng)成朋友了。你太善良了，也太英俊了，這是你的優(yōu)點，也是你的缺點。你管不了你的學(xué)生，確切地說你和他們太平等了，走在一起也像互相打鬧的朋友，還以為自己很快樂！
“你說對了，我在快樂的同時也很苦惱，我的觀念和大家不一樣，我愛我的學(xué)生，我不要學(xué)生怕我。對頑皮搗蛋的學(xué)生，我不能辱罵譏諷或罰站趕出教室，這樣做最受傷的不是學(xué)生，而是我自己？墒菍W(xué)生總不能理解我，以為我很好欺！
“我明白了。小歡，你很難成功。你雖然贏得了學(xué)生們?nèi)绱说臍g迎，我也不敢確定這叫不叫真的成功，人們對你是有看法的。有好多學(xué)生總是盯著你看，兩眼都發(fā)綠了，你卻一點也不知道，更有甚者……”說到這里，楊清林神秘地向他一笑，賣關(guān)子的樣子不說了。
“你笑什么？還不快快老實招來！毙g真想撲上去扳開他的嘴巴問個清楚。
“沒笑什么，準(zhǔn)確地說，仍然是有點感到好玩而又不可思議，這里面總有點故事，我想你心里最明白！
“明白什么？”小歡更糊涂了。
“真傻。是不是有女同學(xué)為你動心了？”孫何明不懷好意說道，“我看小歡這兩天是有桃花運了。女人就喜歡兩樣?xùn)|西：一是男人要長得乖，好當(dāng)自己的兒子，讓自己時時刻刻疼著；二是男人要有錢，當(dāng)自己的老子，讓老子好好養(yǎng)著，想花多少錢就花多少錢。至于男人的才氣她們才一點也不在乎，男人出名了，她們反而會每天驚恐萬狀，怕男人飛了。有名氣的男人花心的多。真是頭發(fā)長見識短，看來郎才女貌這句話是不對的！
“什么桃花運？桃花謝了結(jié)成桃子，桃子熟了吃進肚子。這下葉子都快被秋風(fēng)吹掉了，哪來的桃花運？孫猴子，怕是你的求愛信又被人公開了吧？看你牢騷滿腹的，什么亂七八糟的，虧你說得出！毙g說著說著，開心大笑起來。
“你怎么知道？真是氣死人了。今天她還有臉請我去吃她的喜酒呢！睂O何明不開心說道。
“我說你也不照照鏡子，”鄭正刻薄地說道，“毬嘍，那人怎么會看上你這個雞巴倒霉的窮酸樣子？一沒個子，二沒票子，二沒位子，倒是鄉(xiāng)下還有一個歪歪倒倒的六七十歲的老娘和一大群要讀書的弟妹，誰愛？”
“我相信愛情，她看不上我，我還看不上她呢。她有什么？她雖然漂亮，但她讀不懂我的詩，她也沒有什么錢。我要找就找一個漂亮的、有品味的、工作好工資高的姑娘，這三樣條件一件達不到都不行。”孫何明很堅定地說，一副他是天下第一才子的樣子。
“你這是毬的愛情。不過你的愛情詩酸是酸了一點，還是頗能打動人心的，老子也喜歡，你能教教我怎么寫嗎？”鄭正一雙牛鼓眼已經(jīng)笑瞇了起來，一副很真誠而又有點討好的樣子。
“那你就拜我為師吧！睂O何明高興了。
“好，大哥，請受小弟一拜！闭f著，鄭正真的就彎了一下腰，“小歡，把你的那顆石子給我看吧！
小歡把那顆心形的石子遞了過去。
“毬，這哪像顆心？黑不溜秋的，還有點長，分明是根雞巴！
“哈哈哈……”
“孫何明，這樣的弟子你還敢收嗎？他說話倒是很直接很干脆的，一點也不模棱兩可，寫論文就該這樣，旗幟鮮明，勇于表明自己的觀點！睏钋辶中χf道。
“收，當(dāng)然收了，至少他真的是像你說的那樣不虛偽。來吧，鄭正，我先教你一點點。愛情詩呢，首先要寫得明白，讓你喜歡的女人一讀就懂。其次，要盡找贊美的詞說，還要說得委婉，不防夸大一點，情深一點，要善于托物言志。怎么說呢？既要使對方明白又不能太明白，這畢竟不是寫什么論文，也不要管它科學(xué)不科學(xué)，這純屬主觀意識的東西。太直接了就無味，總之要使對方感到物美情美，從而打動芳心。有時不防假一點，只要能達到效果就成。假如對方有點文化，最好寫得深一點，不防用點典故，什么沉魚落雁呀，什么閉月羞花呀，讓對方知道你還是有點文學(xué)修養(yǎng)的，從而使你顯得很有品味，我說這些不知你懂不懂。好在我這里有現(xiàn)成的一首詩，我念給你聽聽你就明白了。
小河彎彎桃花開，
一片蓮花池中栽。
姑娘洗衣看天外，
一條紅綢浪打來。
姑娘心思我知曉，
哥藏紅綢喜心懷。
妹比桃花花自慚，
妹比蓮花花難開。
想妹已是腰帶寬，
想妹不久命將殘。
可憐哥哥妹快來，
望穿秋水淚不干。
“你好好記下，興許你用得著。”孫何明說到這里，禁不住閉上眼睛，陶醉了。
“好是好，就是繞來繞去的，不就是想見見面嗎？巴實巴實。等不及了，那就動起手來。你也他媽的窩囊，為什么不去翻墻爬窗向他父母要？再繞下去，人已經(jīng)老了，就只能摸了。我看你這首酸詩，就一句好！
“哈哈……說來看，哪句好？粗魯是粗魯了，但干脆，有男人的風(fēng)格。”人們又禁不住大笑起來。
“‘淚不干’這句！钡玫焦膭畹泥嵳桨l(fā)不可收拾了。
“如何好？”人們問。
鄭正不說了，只是鼓著一雙大眼，像要把人們一口吞食似的。
“看來鄭正已經(jīng)不是一只童子雞了，這就是他的不虛偽，在這方面還真有點老到，都曉得‘性學(xué)大師’張競生的‘第三種水’了！睏钋辶衷僖淮未笮χf道，“一個活脫脫的薛蟠。孫何明，這真是你的好弟子，我看你怎么教，現(xiàn)在怕是該反過來了吧？”
“唉，朽木不可雕也。小鄭啊小鄭，你怎么就不‘詩意’一點呢？大學(xué)幾年你都學(xué)了些什么？怕是花前月下風(fēng)流過來的吧？好像聽人說你是被實習(xí)過的。”孫何明不得不嘆了一口氣說道。
“毬，薛蟠是誰，你的哪個哥兒？什么詩意干意，你們文人就是這樣酸溜溜的，也不要說什么實習(xí)不實習(xí)的話了。就你知道，別再亂說。假的，編的聊齋，你就當(dāng)真了。你們文人也真是的，怎么一個這么好的媳婦就這樣讓人給眼鼓鼓搶走了呢？你真他媽的窩囊還不知道，要是老子，三下五除二就干了她再說。什么花前月下，我們是租了房子的。”
“什么好媳婦，五大三粗的，干活路倒是一把好手，沒情趣，現(xiàn)在送我也不要。不和你說了。慚愧、慚愧，我沒你懂！挛鲙拢L(fēng)戶半開，拂墻花影動，疑是玉人來！@才是很美的、我所向往的。唉，小鄭啊小鄭，一首好詩都被你糟蹋了，可惜，可惜！睂O何明終于被他徹底打敗了。
“太陽落山了，你們今晚將如何安排？我可不想一個人回到寢室看天花板了，得與人交往交往。如能遇上一些有用之人，日后的生活也才能周旋得開。還有，也想找一個人來感動，好久沒有淌眼淚了。”邱建國站在河灘邊大聲對他們說道，他此時正準(zhǔn)備再一次挽起褲子過河去了。
“想得美，經(jīng)過文化大革命的洗禮，人都變假了，還有誰是能感動得了你的？去舞廳吧。只有女人是可以感動男人的。好久沒跳舞了，還不知我會不會！焙闈嶙h道，鄭正和邱建國積極響應(yīng)。孫何明不想去，他想回去繼續(xù)寫他的愛情詩，據(jù)說他又找著一個新的了，那姑娘長得扎實好看，年紀(jì)很輕。楊清林和小歡則要去縣圖書閱覽室。游白銀說他想看一場電影，今天晚上放映的是《孤星血淚》。
“楊哥，你現(xiàn)在該對我說了吧？我什么也不明白。”走在去縣圖書閱覽室的路上，小歡問道。
“詳細地對你說吧，今天有幾個女生特意跑到我寢室里來，其中一個是你們班的，她對我說你什么都好，就是從不正眼看她一眼。她是不是寫了一篇叫‘奮斗’的作文？聽說報社已經(jīng)采納了，她好高興好激動,準(zhǔn)確地說是有點昏頭昏腦了。她說這是她的第一次，難為你這么看得起她，她能不感謝你嗎？我要奉勸你一句，你還是離她遠一點！睏钋辶忠馕渡铋L回答道。
“哦，是她，夏春花，這算得了什么。她那篇文章確實寫得好，我當(dāng)范文在班上念過，心一動，就把它推薦給報社了。不過，對班上所有的人我都是這樣，我怕正面盯著人家看人家會受不了的。這么久了，誰也沒有不滿過，偏她！她再特殊我也不會看她一眼的，楊哥，這你就用不著擔(dān)心了！毙g不以為然說道。
“你錯了，少男少女們是不怕看的，怎么看怎么好，這是他們的資本。你說我擔(dān)心什么？俗話說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你不想知道這個女學(xué)生長得怎么樣嗎？我可要告訴你，她長得異常的清秀，水靈靈的一雙大眼睛，活潑開朗，敢說敢干。打個不太確切的比喻，她是王昭君，更是杜十娘，前事不忘后事之師，這就是歷史學(xué)的意義！
“她長得怎么樣、性格像誰這關(guān)我什么事？說真的，走在街上誰是我的學(xué)生誰不是我的學(xué)生，我都不知道！
“當(dāng)然，此時與你無關(guān)，可你是她的班主任，話不能說得太絕。唯物主義的辯證法告訴我們，事物是在發(fā)展過程中的，量變會引起質(zhì)變。在中國，最能毀滅一個人的事情是什么，不說你也知道！睏钋辶忠桓贝蟾绲臉幼雨P(guān)切地說道。
縣圖書閱覽室燈光十分明亮，只是沒有一個讀者。幾本雜志要死不得活地隨意擺放在大廳中間的八仙桌上，四周靠墻處，倒有一欄一欄的各種日報被長條形的木夾子夾著橫掛在報架上。三個三十左右歲的女人坐在大門右側(cè)靠墻的工作臺邊一邊織著毛衣一邊聊著天。小歡翻著《語文學(xué)習(xí)》坐在八仙桌旁，楊清林則站在報架前翻看著報紙。這時進來了一個二十五六歲的穿著西裝的高個小伙子。小伙子長得眉清目秀，此時在宣傳部高就，難免不目中無人。他剛陪他的一個多年沒見的好友從酒吧出來就直接去了舞廳，他真沒想到這舞廳不但嘈雜得烏煙瘴氣缺乏有效的管理，也看不見一個像樣的女子。他只得很抱歉地把他的好友送上了回家的車上。送上車之后的此時他一時感到很無聊，就這么信步走到了這里來。作為宣傳部長的他，除了抓好全縣的干部職工政治學(xué)習(xí)，也就是編點理論資料考考試，或者辦好各級干部領(lǐng)導(dǎo)短訓(xùn)班等一年三四次的最大活動，組織各種評選等等外，就是經(jīng)常追著縣長這些人搞好大量的宣傳報道了。舞廳、圖書閱覽室他還真的沒去過。坐機關(guān)啊，成天不是寫來寫去的就是一杯清茶喝來喝去的，好在他還是有追求的，不甘平庸。“跟著組織部，年年有進步；跟著宣傳部，年年犯錯誤”，其實也不盡然，他張宣是什么？他會吹捧呢。他深知吹捧也是一門高深的藝術(shù)，權(quán)當(dāng)訓(xùn)練訓(xùn)練。不過還真是的，只有在組織部才能往上爬，他正想往那里面鉆。就這樣，只見他滿面紅光地走了進來，閱覽室的那三個工作人員見了，都慌忙站了起來，紛紛向他打起了招呼：“您好，張部長！”
“不必客氣。那是，我來隨便看看，隨便看看。你們辛苦了，同志們，你們坐吧。都坐著。”
“不辛苦，張部長，你才辛苦呢。操勞了一天，這么晚了還來看望我們，真是好領(lǐng)導(dǎo)啊。我們真感動，真的很感動，感動極了！”
他不說話了，很滿意地在閱覽室里轉(zhuǎn)了一轉(zhuǎn)，一會兒他就站著不動了，他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喲，楊清林！怎么是你？”張部長露出一副驚喜狀很夸張叫道，并居高臨下伸出一雙熱情的手去。
“是你？張宣。你也在這里工作？一年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在哪里高就？準(zhǔn)確地告訴我你在哪所學(xué)校！睏钋辶植惶樵负退f道。
“那是，哪所學(xué)校？我一來就改行了，如今在宣傳部！
“哦，當(dāng)官了？恭喜。‰y怪發(fā)福了，看你油光水滑的，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這句話是不是專門為你此時說的？”
“那是，此話我愛聽。不過，當(dāng)官嘛，還真有那么一點點意思，不過是一個宣傳部長而已，芝麻大點的官，慚愧，慚愧，這哪能和你比，聽說你想考研究生？”
“準(zhǔn)確地說，只是有這個想法，還沒有定。沒有定的事情你可不能四處去說，讓人笑話！
“笑什么話，我還巴不得有人這么去為我作宣傳，那是！
“人們知道了，你不去考，或者確切地說是你沒膽子去考，你難道就不怕人們笑你只會說大話、吹死牛嗎？”
“那是，你真傻，這不是在學(xué)校。那時我就說我工作太忙，為了黨和政府，我犧牲了我自己，我不能丟下黨和政府的工作而不顧啊。那是，我是黨的人，黨叫我干啥就干啥！
“你不覺得你的臉皮這幾年來變得有點厚了嗎？”
“那是，臉皮？現(xiàn)在的人有多少還是要臉皮的？你好好看看你周圍的人，那是，告訴你，我這還是好的呢。不過你真是很難得，有志氣，年輕人就該這樣。我瞧得起你，才對你說這些心里話。不過，同志，我還得給你潑潑冷水。那是，聽說考研究生，英語可難了。專業(yè)都能過關(guān)，就是英語專業(yè)的人也考不了六十分。那是，你不過就是一個？粕，而且是才讀了兩年的？粕，我看你是A、B、C都還沒認全的人，你能行嗎？我勸你別瞎忙了。那是，我真的不想把我的張字倒著寫。老實告訴你，我還想弄個國家主席當(dāng)當(dāng)呢，那是！
“不錯，你說得對極了，難得你的好心，眼睛真準(zhǔn)，不枉然是個部長，宣傳部長，看問題一下子就抓住了事物的本質(zhì)，還是和在學(xué)校里的一個樣，佩服，佩服。英語是很難，確實很難，這就必得靠真本事，要刻苦要努力，不是靠沒用的嘴皮子和厚厚的臉蛋。沒屁本事的，又不愿意吃點苦的才去靠巴結(jié)，弄個官兒來當(dāng)當(dāng)，搖頭擺尾，還人模狗樣的，恬不知恥！睏钋辶植粍勇暽蛔忠痪湔f道。
“你？那是……”
“怎么了？難道我說得不對嗎？我可是經(jīng)過科學(xué)考證的，以事實為依據(jù)的，學(xué)術(shù)畢竟是很嚴肅的事業(yè)！
“好！我不跟你說了。那是，書呆子，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彼坏刈吡。
“張部長，張部長，再坐一會兒吧。您慢走！”
“嘩”的一聲，一盆臟水向楊清林潑來。
“怎么了，你們？”楊清林看著身上的水憤怒地問道。
“對不起，請你們走吧。到時間了，我們要關(guān)門了，現(xiàn)在要掃地！币粋穿著緊身健美褲雞腳干似的三十一二歲的女人提著盆子理直氣壯回答道。
“現(xiàn)在才幾點？”
“八點零五分二秒。關(guān)你什么事？”
“唉，這就是女人了。原本好好的一個女兒家，水作的骨肉，清爽得很呢。賈寶玉說對了，這些人只一嫁了漢子，染了男人的氣味，就這樣混賬起來，比男人更可殺，真是但凡女兒個個都是好的，女人個個都是不好的了，這真讓人難懂極了。”楊清林無可奈何搖了搖頭說道。
“你說什么？”那女人顯然聽不懂他說的話。
話都聽不懂的人你還能跟她講理嗎？一句話說得好，男不跟女斗，他們只好走出了縣圖書閱覽室。
一路上他們都沒有說話。小歡心理明白，楊清林這一下是鐵了心了。楊清林是能考取的，這一點他完全放心，他怕的是如此一來，在不久的將來他們就要分開了，他是不想和他分開的。一年來，楊清林就像大哥哥一樣愛護著他，他從來都沒有這么一個能無話不談的知心朋友。
縣城一家低級舞廳里此時正嘈雜混亂，五光十色的宇宙燈照著一群妖魔鬼怪樣的紅綠男女。幾盞男壁燈歪歪斜斜靠在骯臟的貼紙墻壁上，嘴里叼著煙，正在不住地很放肆地吞云吐霧。他們不是沒有女伴，是他們瞧不起。那邊正有幾盞女壁燈正眼巴巴看著他們，像一只只可憐的哈巴狗。她們長得也實在不敢恭維，徐娘半老還在其次，最可怕的是她們那種追趕時髦的自己倒懂不懂的自我打扮。先說說她們的臉面，描眉不細，兩條成年桑蠶向眉心跳金蛇狂舞；眼影涂抹過寬，一雙烏骨雞怒目而視；滿頭自燙發(fā)式，猶如救火英雄凱旋而歸，是那種當(dāng)前最流行的“十萬個為什么”的發(fā)式。再看服飾，一人大紅毛衣，配著一條翠綠的短裙，請理解她們都是文革中“完成”學(xué)業(yè)的人，哪里懂得了“紅配綠，丑得哭”的美學(xué)原理；一人上身穿著百花盛開的暗紅底毛衣，下身卻是一條醬色的健美褲，把一個本來就很肥胖的人變得更加臃腫難忍，還有兩人更是不敢再說。洪濤、鄭正和邱建國此時一人正摟抱著這樣的女人相繼舞過她們面前，這讓她們更加難受。就在這時，門突然打開了，一個天仙一樣的紅衣少女走了進來！鞍。 比珗鲱D時被驚得鴉雀無聲，一束燈光正打在她身上，她絢麗無比。
這是怎樣的一個紅衣少女？她秀發(fā)披肩，瀑布般的水滑。一雙烏黑的大眼睛，冉冉而動。鼻尖高而略翹，膚色天然的白凈如脂，櫻桃小嘴只這微微一笑，就惹得全場春意涌動。那典雅又新潮的不一般的高貴氣質(zhì)，如果孫何明此刻看見，那將是酸詩流成河，河再匯成海，海再聚成洋，再把整個地球全淹沒了也一點不夸張。人說黔西大方一枝花，哪知此時的十枝花百枝花千枝花萬枝花也比不過她。
“死肥母豬，滾開！看你也不是個有用之人，還這樣靠近靠近地來，也不照照鏡子，我是什么？美得你，今天就讓你占了一個便宜，一點感覺都沒有，走！”邱建國突然轉(zhuǎn)過頭來看見那個紅衣少女，像被電擊一般，隨即把正死死吊著他的女伴粗暴地一推，向洪濤、鄭正他們手一揮就撲了上去？吭趬Ρ谏系哪菐讉小伙子把煙頭隨即一扔也奔了過去。不久他們竟相互廝打起來，互不相讓。眼看邱建國就要吃虧了，鄭正和洪濤這才沖了過去，努力勸著架。就在這正打得難舍難分的時候，保安來了。好在都沒傷著，也就用不著追究，鬧大了對誰都不好。
“她走了。她還真能的，挺機靈的，小可愛的，比我的那個傻傻的不知要好幾十倍！毖奂獾暮闈@時對邱建國說道。
“走！跟蹤追擊！鼻窠▏S即喊道。
“阿米爾，沖！”鄭正、洪濤興奮地嘁著尾隨其后跑了出去。
那幾盞女壁燈不知議論了些什么正在原地狂笑著。
游白銀沒有去看電影，他壓根就不想去看電影，他有他的計劃。他回到了學(xué)校，敲響了趙校長家的門。他的運氣真好，來開門的正是一手拿書，一手迎接他的趙校長！笆悄悖∮，請進！壁w校長很客氣，他那一臉柔和的真誠的笑，很是暖人心。
“趙校長，你還在看教材啊？”一走進趙校長的家，機靈的游白銀一下子就知道他該如何打開話題了，他剛一坐下就用很崇敬的眼光望了望趙校長，然后就這么順勢問道。
“是呀，不看不行。雖然我已教了十多年的書，可這政治教材卻是年年都在變，有好多新觀念、新知識我也是第一次接觸，以前的知識都難以用上，不能不重新學(xué)習(xí)，還得與時俱進，不這樣就誤人子弟了！壁w校長深有感觸說道。
“我的大伯，你真是我們年輕人學(xué)習(xí)的好典范。今天晚上我來就是要向你學(xué)習(xí)的！庇伟足y一副很誠懇的樣子說道，“不過，我的大伯，我要給你提個意見！
“給我提個意見？好啊，我正想聽聽你們的意見呢！壁w校長一震，隨即說道。
“我說大伯，您太辛苦了，學(xué)校這么一個大攤子夠你操勞的，為了您的身體，您不應(yīng)該上課了，這上課的事就讓我們年輕人干吧……您真是教育戰(zhàn)線上的焦裕錄，這么任勞任怨。原來勞模就在我們的身邊，我們還不知道。您與他們相比，您更感人、更親切！庇伟足y說著，一顆晶亮的淚珠掉了下來，不由得不使人相信他是被感動了。
“哪里，哪里，你過獎了，慚愧，慚愧！壁w校長聽到這里竟然像一個小孩子似的臉突然紅了起來。
“我的親大伯，在您的影響和感染下，我對我們的黨又有了新的認識，我、我、我……”說到這里，他渾身顫抖了起來，竟然一時說不下去了。
“怎么了？白銀，你別激動，別激動！
“我、我、我……”他突然站了起來，隨即踉踉蹌蹌向趙校長走了過去，邊走邊說，“大伯，我要申請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
“好！小游，我們歡迎你。我正打算從你們這群熱血青年中發(fā)展幾個黨員呢！壁w校長趕忙一手扶著他，忙把身后的椅子拉到他身邊也激動了起來說道，“好，好！坐下慢慢地說，慢慢地說，讓我們好好談一談！
“我說我的校長大伯，您可要答應(yīng)我，做我的入黨介紹人，好不好？”他坐下了，然后哭了起來，“我在大學(xué)里就渴望加入黨組織，可是我知道我的表現(xiàn)還不夠突出，我對黨也沒有一個正確的認識，我身邊的黨員給我的印象也不太好，他們向我灌輸?shù)亩际鞘裁础朦h做官論’的功利思想，我在他們之中看不見江姐，找不了焦裕錄，也別提什么雷鋒了。黨員應(yīng)該是什么樣的，沒有身邊活的榜樣，我也不知該如何去努力才真正夠得上一個黨員的資格，F(xiàn)在好了，你的出現(xiàn)，就像一輪沖破烏云的紅日，照亮了我這苦苦尋覓的黑暗的心房，我興奮得對自己說我終于找到組織了，找到組織了，找到真的組織了！啊，請黨考察我吧，請黨考驗我吧！黨啊，親愛的媽媽，我又找到您了，我再也不和您失散了。真的是沒媽的孩子像根草！
他還緊緊拉住趙校長的手，趙校長用另外一只手疼愛地撫摸著他的頭，不久也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別哭了，小游，你是找到組織了。組織會考察你的，我也非常高興做你的入黨介紹人。在你們這一批青年中，除了你之外我比較喜歡的還有楊清林和丁歡，我都想發(fā)展他們?nèi)朦h。只是現(xiàn)在還不知道他們對我們的黨認識如何，現(xiàn)在看來，你是沒有多少問題的了。馬上要評優(yōu)評模了，給我們學(xué)校的指標(biāo)總共才有一名，這真叫我犯難的，還不知道該給誰好，你們都太優(yōu)秀了，給誰不給誰都會讓我很難過！
“大伯，這有什么犯難的，既然楊清林終究是留不住的就給丁歡吧！
“可你也不差呀。不給你叫我怎么好受得了？你是如此的優(yōu)秀，不給你給誰呢？可給了你，丁歡呢？怪只怪你們都太優(yōu)秀了！
“這都是你教導(dǎo)有方啊。大伯，難道這不好嗎？”
“誰說的？這實在是太好了，好極了！好得我只感得對不住你們，總有虧欠你們的感覺似的！
“我說大伯，你這樣愛惜我們，我們實在不敢當(dāng)。和你比起來，我們實在是太不行了。有你這句話，當(dāng)不當(dāng)優(yōu)秀已經(jīng)不那么重要了，你如此的獎勵比什么都能打動人心。我想還是丁歡更好，雖然有學(xué)生反應(yīng)，他還是當(dāng)之無愧的！
“學(xué)生對他都有些什么反應(yīng)？”
“校長，也沒有什么，只是說他不管紀(jì)律，上課只上半節(jié)，還給他起了一個綽號，叫什么‘丁半節(jié)’！
“竟有這樣的事？這也太不負責(zé)任了！
“大伯，我也是才剛聽學(xué)生們說的，可能他是有點自負了吧？這也不能怪他，大凡被吹噓得過火的人，都有輕飄飄的自我感覺很好的時候！
“太不像話了，這實在是太不像話了。不過我得調(diào)查調(diào)查一下，他的教學(xué)效果還是被大家所公認的，我也沒吹噓過他，我從來也不會吹噓任何人。只是這材料要得急，后天就要報上去，我看這一次就給你吧！
“這，不太好吧?雖然學(xué)生們都非常喜歡我的課，我也十分上勁，學(xué)生的成績又比前幾個老師教的時候還要好，我還是感到我和好多老師比起來還有很大的差距，特別是那些老教師們。我說伯伯，你比我爸爸還關(guān)心我呢。”
“這是應(yīng)該的。你很謙虛，這真是好極了，這說明你一點也不浮躁，很踏實，一步一個腳印。你就別推了，你的課我聽過，我放心。”趙校長說到這里，禁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一副很疼愛的樣子，“走。∵傻站在這里干什么？還不趕快去準(zhǔn)備材料？一切都只能靠材料為你說話了！
“謝謝校長，謝謝伯伯！彼`機一動，向趙校長鞠了一躬之后就興奮地跑了出去。
“看這孩子！笨粗x去的背影趙校長贊不絕口說道。
就這樣，游白銀跑進了學(xué)校美麗的柳林球場，躺在粗大樹根上深深吸了一大口氣！跋冗M，真好，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獲得了這一夢寐以求的唯一指標(biāo)。”他想，“感謝我的表哥向我及時透露了這個信息，差一點就被小歡給搶去了。幸得好趙校長沒給他，要不然他那一張老實的嘴，不說省級，就是地級也會泡湯的，頂多不過就是縣級，他能為學(xué)校帶來什么光榮？教書本來就是很平凡的事業(yè)，成天就是教學(xué)生，能有多少驚天動地的事跡是可以老老實實寫出來的？趙校長能把這個指標(biāo)給我，他應(yīng)該感到三生有幸才是。嘴是兩塊肉，翻進又翻出，趙校長你就看我是怎樣為學(xué)校帶來榮譽的吧。”他睡著了，做起夢來。
（未完待續(xù)）
【編輯：文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