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zhèn)上，那棟爭議頗多的樓盤

終于成了爛尾樓，但它

仍喧賓奪主般，與對面

空前繁華的商業(yè)區(qū)遙相呼應(yīng)

在那些敢怒而不敢言的鎮(zhèn)民們

嘴里，它被詛咒為這座城鎮(zhèn)

肚子里的一個腫瘤

規(guī)劃好的小區(qū)

效果圖還矗立在廣告欄上

像一個被戳穿的謊言

使人難以置信，這一切原先

打著文明的幌子出現(xiàn)，

這是初冬，有人不顧勸阻翻墻

進入冷清的工地上

他激動地隔著鐵柵門指給我們看：

他家的祖宅原本在靠南的位置

這里原來是他

種了二十余年的菜地，那里

原來是他的臥室，老伴前年

還在那里度過最后的日子

人老了，總是愿意沉浸在過去的歲月里

而這一切，旁觀的人

無動于衷，只有我明白

祖宅對于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

意味著什么。因為我曾經(jīng)看到

父親，在我們即將拆掉他和

母親一起生活了大半輩子的老屋

的前夕，他一口氣喝干兩瓶酒

一言不發(fā)含著淚水抱著膝蓋

獨自在大門口坐了一整夜

    感受一只螞蟻內(nèi)心的幸福

它用后腿蹬地，走三步

倒退一步，走兩步

再倒退半步，這個 

勤勞的搬運工

它扛著一只超出自己 

體重幾倍的飛蟲，這是一個讓我 

提心吊膽的過程，我仿佛聽到它 

粗重的喘息

像那一年，在省城 

磊莊機場，體重不到90斤的我

挑著200斤的水泥 

上樓。我想，也許它和我一樣 

是兩位風燭殘年的老人的兒子 

是兩個孩子的父親...... 

我們因為肩上的責任而咬牙堅持

我看不清它的表情

但我知道，那顆小小的心

也因為對生活的熱愛

而蕩漾著幸福的浪花 

城 郊

冬日的太陽有著晃眼的光澤

照耀著城郊的爛尾樓

裸露的鋼筋

銹斑順著草莖

往上攀援。無論郊游的人

看著這一切，或沉默

或露出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

我都視為給這些自然偉力由衷的贊美

午后的城郊，用使人感傷的空曠來

容納這些靜物。臨近的小河

容忍上游漂流而下的廢棄塑料包裝袋

草木、流浪貓的尸體……

在此堆積。從城里趕來

寫生的女畫家

在橋上支起畫夾

這個不合時宜的人

她在布上畫鵝黃色的草莖、以及正在剝落的

鋼筋的銹斑。于是，郊區(qū)的這些

我們看到頹敗的一面

在她的手上以美的形式出現(xiàn)

腐朽化為神奇。這一切更加使我

深切地感受到城郊的寬容

它以一再的隱忍去砥礪人類的傷害

層出不窮的規(guī)劃，無數(shù)次的推倒重來

它用強大的意志去順從人們的意圖

順者昌逆者亡

無言的城郊，比我們深諳此理

（陳德根，貴州平塘人，布依族，客居浙江寧波。有組詩發(fā)表于《詩刊》《詩選刊》《北京文學(xué)》《民族文學(xué)》等刊物。出版詩集《忍冬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