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軒 筆名天使男人,男,70后,廣西貴港市平南縣環(huán)城高中教師,貴港市作家協(xié)會理事,貴州作家網(wǎng)、麥林文學網(wǎng)簽約作家,中國詩歌網(wǎng)簽約詩人。九十年代開始習作,發(fā)表有小說、散文、詩歌等100多篇(首)約60萬字,散見《貴州文學》《金田》《貴港日報》《荷塘月》《星星詩人檔案》《今日平南》《青年作家》等。有散文獲“廣西群眾文學藝術(shù)優(yōu)秀作品大賽暨2015年散文比賽”一等獎,入選“貴州作家網(wǎng)2015年度100強作家”;長篇小說在“第一屆廣西網(wǎng)絡(luò)文學大賽”中獲優(yōu)秀獎。
靜立于教室之外
要期考了。
教室安靜如池水。
學子忙活,夫子禪坐。沒有了這三尺講臺上滔滔不絕的激情講演,只須臾之間,便覺著百無聊賴,于是踱步出門,靜立于教室之外。
遠處,只有灰蒙蒙的一片天,連朗日里駿潁的那些山峰的輪廓,也都盡然銷匿。只有一些猥瑣的樓宇,高高低低地,或赤身裸體,或紅墻碧瓦的,填充著空洞的天幕。
除此以外,就只剩下安靜著的校園了。
冬季的風雖輕,卻冷,冷得眾鳥兒都畏縮于依舊蔥蘢繁茂的細葉榕和紅綠相雜的紫荊樹上。幾乎看不到它們的身影,只聽見偶爾的沙啞而孱弱的幾聲斷叫,聲音里深透著饑餓的疲憊。間或也會有一兩只急躁的鳥兒在低空倏忽而過,悶聲不響的,一頭扎進樹叢中去,再不見蹤跡,而決不像春夏時光會在哪個陽臺的矮墻或者哪棵樹高挑而炫眼的枝頭上,無限休閑的休憩那么小片刻,或篩動著蓬松的羽毛,或揚起尖細的啄子,睜大圓而幽深的小眼,讓彈簧似的脖子,以倫巴的節(jié)奏舞動著它們毛絨絨而乖巧的小腦袋。
紫荊花血色的花瓣,在冷風里無聲地飄飛。走道里,冬青上,操場邊,撒滿了落紅。風忽而大了,片片血紅的花瓣,或讓黃綠參半的紫荊落葉馱著,或一步一回頭的逗引著它們,在灰色的水泥地板上,朝著同一個方向運動著。走走,又停停,不時地碰在一起,旋即又斷然分開,離離合合地,不知要到哪里去。
就那樣靜立著,閑看著,有一會兒。忽然地記起了某個人。
那個人,也像我這樣,曾常靜立于教室外面,在窗口或者門口前邊,靜靜地看著什么。一身中山裝,嘴里總是叼著一只黝黑發(fā)亮的煙斗,跟賀龍常叼在嘴里的那只煙斗很相像。我也從不曾料想,這個叼著煙斗,嘴角和鼻子裊著白煙的形象,如今,竟是我對這個人最深刻的印記了。
這個人叫覃天來,我們都叫他“跟(從)天來”,是我小學三年級時候的算術(shù)老師。那時候,他大約也像我這個年紀,四十多歲,也是我們鎮(zhèn)上的人。他家在離我們村小學十幾公里遠的一個村子里,雖只有十多公里,可這對還是小屁孩的我們來說,已經(jīng)算是很遙遠的了,因而在我們眼里,他是徹頭徹尾的外村人一個。而對于外村人,我們那個小山坳里的孩子們,總是有些放肆。不聽他的話是正常的,還經(jīng)常會捉弄他。
覃老師黑黑瘦瘦的,背有點駝,因而看起來很矮,身高估摸著不超一米六,幾乎每天都是一套藍黑色的中山裝,并襲一身濃濃的烤煙味。中山裝的右下口袋,是專門用來裝他那個黝黑發(fā)亮的彎彎的煙斗的。煙斗有他一巴掌長,鼓鼓地,總斜躺在口袋的左下角到右上角之間,而煙斗嘴上的那個銅圈,就擱在袋口邊上,剛好能夠看到。他的嗓音有些低沉,卻又帶著點沙啞的尖,聽著讓人總覺著別扭,像母雞的叫聲。所以,常有搗蛋鬼學他講話,大家便哄笑著大喊“哎喲雞乸叫了雞乸要生蛋了”。若是正巧讓覃老師碰上了,他就會瞪著眼,拎著使壞者的衣領(lǐng),高高地舉起他那只短而彎的煙斗。但那只煙斗是從來就沒敲過下來,并且結(jié)果也總是他齜著牙,做著鬼臉,說,學雞乸叫好好玩啊?或者恐嚇說,下次再學老師講話,一定得吃板栗(就是用曲著的食指和中指外關(guān)節(jié)處敲人腦袋)。然而,也沒見誰因之而吃過他的“板栗”。
倒是上課的時候,不少人常常要吃他的“板栗”了。伏臺瞌睡的,吃板栗;開小差亂講話的,吃板栗;調(diào)皮搗蛋反弄的,吃板栗;亂涂亂畫不做作業(yè)的,吃板栗。但這板栗一般很小,很輕,大都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旁的人只聽到“篤”的一聲悶響,于是便總引起教室里一陣哄笑。
小時候的我,實在是一個超級的搗蛋鬼,當然便免不了總要吃覃老師的板栗了。我吃的最大的板栗,就是那次趁他躬著身子給前邊的同學講解習題,我銷聲無息的把他口袋里的煙給“順”了,然后又得意洋洋的教煙斗在全班走了個遍。教室里當然全亂了套了,可覃老師還渾然不知其因。結(jié)果便是我著實的吃了一個脆響的大“板栗”。其實,覃老師的煙斗并不是第一次被“順”的,但那次我確實很過分,將整個課堂攪了個海底朝天,他是忍無可忍的真生了氣了,拎著我的衣領(lǐng),說,你爸交帶我的,不聽話的話,就替他扁你,你可以不聽老師的話,可老師卻不能不聽你爸的話哦!然后我小腦袋便“篤”的一聲脆響,結(jié)結(jié)實實的就吃了個大大的“板栗”,疼得我齜牙咧齒直跳大神,而教室里早就笑翻了天。
覃老師的脾氣其實很好。他真正生氣的時候,是極少的。他的吹胡子瞪眼,大都只能稱之為“嗔怒”,并且旋即又會“化兇為笑”。于是日子久了,我們也就漸漸的喜歡起他來。覃老師上課很搞笑,不拘束,教室里常有笑聲,且他講解題目深入淺出,我們很容易聽得懂,因此,我們又漸漸的開始喜歡上他的課了;蛘哒f,這大概是愛屋及烏的緣故吧。我的算術(shù)以前是很差的,但因為之后喜歡起了這門學科,就很快好了起來,常能考滿分。那年,在學校的算盤大賽中,我還曾以領(lǐng)先第二名挺長時間(比賽是比快慢的)的絕對優(yōu)勢,拿了第一名?晌以趺匆矝]想到,我居然又吃了覃老師的一個“板栗”!下場之后,我正美滋滋的看著大操場上兩百多的算盤還在戛拉戛拉的緊張忙活,腦袋上卻“篤”的一個悶響——但照例是那般輕:
“慌什么慌!你這小家伙!都叫你別緊張的啦!三盤清打得那么快,那么流暢,到九盤清第四盤的時候,六上一去五進一時是不是差點撥錯算珠了?”
——呀!這都給他瞧見了?我沖他齜齜牙,笑了。他摸摸我的小腦袋,也笑了,沖著我的臉露出了兩排白里間黑的牙齒,順便“賞”了我一股濃香的煙味。
——“香”?香!真的。也不知怎的,慢慢地,我便不再感覺他口里身上的那股煙味的嗆鼻了,相反地,居然覺得有些香起來了。預(yù)習功課或者做作業(yè)的時候,覃老師常站在教室門口的屋檐下,安靜的抽著煙斗。他那個微微駝著脊背,叼著煙斗,眼睛靜靜地望著前方一個什么地方的輪廓,在煙幕里常常顯得有些虛渺。有時候風吹過,教室里便彌漫著一縷烤煙的香味。
我不知道這幾十年來,自己為國家的煙草稅收所作出的不小貢獻,跟這個味覺的變化有無關(guān)系,但不管有關(guān)無關(guān),我卻從沒恨怨過誰誰,或者追悔過為何自己那么年輕的時候就已經(jīng)對那嗆人的尼古丁生出了如此難以自拔的向往。
倒令我無盡追悔的,卻是這漫漫的三十多年里,渾渾噩噩的我,竟從來未曾關(guān)注過曾經(jīng)教育過自己一年多的覃老師一絲一毫——甚至于他是否還健在人世,也都不得而知!
記得,或者忘卻,或許總該有其理由的,而我,卻真的無法說得清了!獮楹芜@幾十年來,覃老師的身影一直都是那樣靜寂的佇立在我記憶的某個隱秘的角落里而鮮有活泛?……難不是他的“教師形象”不好?——不不不!絕對、絕對的不是!“覃老師好好玩啊!”——這是我小時候心里便扎根了的一種不可磨滅感覺印記。于我而言,覃老師實則一大朋友。在他面前,我想說什么做什么,是無須拘束的,他最多也就是瞪瞪那雙黑白分明的小眼睛罷了。再細細的回想,我才訝然發(fā)覺,其實,在我的潛意識里,我壓根兒就從來未曾——從來未曾從好或不好的角度去評判過我的覃老師。他是我的老師,他曾扎扎實實的教過我,他就是我的一位老師,如此而已!……可又是什么原因呢?是因為覃老師經(jīng)常給我們“板栗”吃嗎?——唉,這算個什么事兒呢!吃板栗,挨打手心,挨罰站,罰跑步,罰掃地,罰抄書,罰寫字,甚至罰蹲小半天,在七、八十年代里,幼小頑皮的我們,有誰沒有經(jīng)受過的呀?可是,我卻從來沒聽到我的哪個伙伴有罵過哪個老師曾經(jīng)的懲罰,更沒見過哪位同學會將兒時的疼痛,表現(xiàn)成今日的咬牙切齒、深惡痛恨的!真的,真沒有!倒是老同學們聚近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喜歡——甚至可以說是嗜愛拿自己或者伙伴們誰誰誰小時候被罰的事兒來盡情逗笑,大家便總是笑得前俯后仰熱淚紛飛。當然,自然便會說起關(guān)于那些老師們的事兒,于是,更多的時候,是唏噓不止,甚至潸然淚下。
因為,兒時的老師,他們或她們,很多都早已與世長辭,和我們是陰陽兩相隔了。
——覃老師,您老還好嗎?您還在抽著您的小煙斗嗎?學生是多么多么的希望,您老尚健在人世。√热羧绱,學生在這萬分虔誠的祝愿您健康,平安,能吃,能睡,能走路,還能抽著您的煙斗……
念及您,覃老師,您的學生心中竟惶恐了:不知道三、四十年以后,教室里的這些孩子們,還能不能記起此時此刻靜立在教室之外的這個人?而亦為人師了的我,又將拿什么去讓我的學生們,在幾十年以后,哪怕只是偶爾的,不怎清晰的,輕輕的,將我來回想?
【后記】
拙作完結(jié)后,便趕緊讓鄉(xiāng)里的朋友幫忙打聽覃老師的情況。結(jié)果卻是令我黯然:覃老師他,早已駕鶴西去……生,竟不曾再謀一面;死,竟不曾敬一炷香!浩蕩師恩,竟淡薄如斯!……我,是沒臉奢求覃老師他老人家能原諒我這不肖之徒了,唯求在我或者忘卻教誨而肆意妄為,或者聲色犬馬,迷途不知返的時候,他老人家能依舊能叼著他的那個小煙斗,穿越過我的夢境,在我那兩鬢漸白的老腦袋上,再賞賜一個,兩個,三個的,大大的,脆響的“板栗”……
——愿覃老師的魂靈在天國里得到安息!
妻,正熟睡著
窗扉半開,嗞嗞的寒風夾著冰冷雨星,從紗網(wǎng)的縫隙擠進來,沖撞著屋里的暖和。電腦的主機低低地悶響著,伴著忽急忽緩忽重忽輕的鍵盤敲擊聲,在這冷寂的深夜里,格外的刺耳。
丈夫輕吁一口氣,停了下來,臉上透出一絲不易覺察的不安。
伸手可觸的大床上,妻,依然熟睡著。
卷曲的劉海,慵懶地散落在依稀可見的皺紋間,如一縷青草絲,撒在一條水紋清晰的小溪里;長長的睫毛微微地顫動,協(xié)調(diào)著均勻而蘭桂吐幽似的呼吸,把熟悉的芳香,千絲萬縷地散發(fā)在屋子的每一個細微的空間里。今夜,妻好安靜,小嘴不再微微地撅著,或者緊抿著,像熟睡著寶寶,恬靜,柔美,嘴角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仿佛正在一個月光輕照的院子里,倚著開滿花兒的梔子樹,靜靜地,瞇著眼睛,仰對著湛藍的星空,讓柔柔的月光,如頭上的梔子花,開滿美白的臉頰。
心無端的一陣酸楚,丈夫的臉上便是一絲由暖而涼的感覺,兩行清淚,悄然滴落手背:該有多久,妻都沒這樣子地甜甜的酣睡了?
可恨的自己,天天沉浸于聲色犬馬里,放浪形骸,晝夜無歸。數(shù)不清的竭斯底里的吵架,不堪回想的撕心裂肺的哭號,始終拽不回那顆浪蕩的心。只要手機一響,無論夜有多深,妻有多怨,都能決然而去,毫不猶豫,哪怕身后是震天的哭喊或者砸東西的爆響……如此的日子,屈指算來,竟然一晃就已十六年之久!
也曾抓著妻濕濕的枕巾,無數(shù)次的暗暗發(fā)誓再也不能這樣過了再也不能這樣過了,然而,只要那些充滿誘惑的聲音響起,他,就像一只脫了線的風箏,著了魔似的,拼命的往外飄、飄、飄……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如此豪華的這一幢別墅里,住著的,竟是怎樣的一對夫妻啊?
丈夫幽幽的嘆了一口氣,突然的舉起右掌,狠狠地往自己的臉上搧去,快要觸到臉龐時又停下來,改為叉開拇指和食指,然后用力的扭了一下那只被北風吹得有點僵硬的耳朵,疼得他齜了齜牙,臉上訕訕的表情。
窗外的風急了些,幾點細細的雨星,濺落在丈夫的臉上。他小心翼翼的起身,無聲地坐到床沿上。注視著眼前這個睡態(tài)可掬的女人,丈夫的嘴角不由地漾起一絲幸福的笑意。
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十八歲就毅然跟家庭決裂,然后輾轉(zhuǎn)于桂粵兩地,苦苦追尋她那浪跡天涯的戀人。某天午后,艷陽如熾,蟬聲嘶啞,在珠海一個小鎮(zhèn)子的街邊,大包小包氣喘吁吁兩頰紅撲如花的她,被一個戴著頭盔、彷如非洲歸來的男人大叫一聲:“清清!…..”她訝異的睜大綠潭一樣的眼睛,微張著的櫻嘴久久地合不上:這個架住一輛破“嘉陵”、黑咕隆咚滿臉暗云、全身上下只見牙白的瘦猴似的非洲男,竟是她日夜思念著的癡心愛人么?……萬千種的滋味在翻騰著,終化成泉涌的熱淚;所有的話語,所有的顛簸流離之苦,都在仲夏的火焰里被烤化,只剩下流落異鄉(xiāng)的寂寂街頭的瘋狂擁吻……在女人娓娓的敘述里,丈夫總是如此的作一番詩情畫意的描繪,然后,女人也總是吃吃吃吃的嬌笑。
丈夫嘴角上的笑意,忽然地濃了許多。他凝思一小會,手指輕彈,顯示屏上流水般滑過一溜兒文字:
“聲色犬馬由它去,從今夜夜伴君旁!”
這個冷雨紛飛的冬夜里,一個丈夫在滿眼愛憐的注視著他酣睡著的妻子,心里默念:要讓這個女人,在每一個深夜里,都這樣地,微笑的熟睡著。
一定!
——哦,這個女人,就是我的妻子。
貴州作家網(wǎng)微信公眾號
gzzjwwx
│掃描或長按上圖,免費關(guān)注訂閱微信公眾號│
【編輯:與文為鄰】
版權(quán)所有:西南作家網(wǎng)
國家工業(yè)信息化部備案/許可證:黔ICP備18010760號 貴公網(wǎng)安備52010202002708號
合作支持單位:貴州省青年文學研究會 四川省文學藝術(shù)發(fā)展促進會 云南省高原文學研究會 重慶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郵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滿) QQ2群:1042303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