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文杰

劉文杰，1988年生，自由職業(yè)。拙作見于《詩選刊》《星星》《飛天》《散文詩》《西北軍事文學》等各級刊物。

等我老了，哪都不去

就在生我養(yǎng)我的村子里過完余生

二老畢生經(jīng)營的兩畝土地

屋左邊向陽的那一畝，除了給他們的安新家之外

空余的地方必須栽上一些梨樹和蘋果樹

而屋后面那一畝

足夠我種些蔬菜，養(yǎng)幾只雞鴨了

再過那么幾十年，我肯定和父親一樣

無聊的時候，喝茶，去菜地拔草，給雞喂食

看書，聽新聞，打麻將

坐在門口的老槐樹下抽煙，曬太陽

或許，我也會在很多個午后

坐在門口的老槐樹下，看著伸向遠方的316國道

回憶曾經(jīng)的慢

也會期盼那些來回高速奔馳的車輛

能夠把我載到1988年

復制太陽的老人

他們靠在墻邊，復制著同一個姿勢

沾滿泥土的雙手

捅在油光發(fā)亮的衣袖里，曬午后的太陽

他們忠于太陽比年輕時，忠于土地還要過分

曬曬太陽也好。把溫暖復制

通過皸裂的皮膚

蓄滿，再傳遞到身體每一個角落，把陽光收集

復制，裝滿眼眶

他們知道

之后的路，比年輕起早貪黑的黑還要黑

母親的淚水

母親的淚水，似乎

永遠也流不干。遇風她哭，做飯她哭

父親抽煙時她也哭

這不受她情緒控制的哭

從我上小學

一直哭到大學畢業(yè)

聽村里有人說，淚囊炎

這種病滴眼藥是好不了的，得去

大醫(yī)院動手術

于是，父親瞞著母親，好幾個晚上

跑東家，竄西家去借錢

幾天后，母親終于躺在了

市醫(yī)院的病床上。出院后，果真她再也

沒有流過眼淚

去年，當她在電話里聽到

她二爸和大姑姐弟倆相繼在一個月中

去世時，她的淚水

又從廣東，一直流到甘肅老家

祭弟帖

每次，母親提到弟弟時

她都會很自覺地把頭轉向村口的

一處山

二十三年前的一個黃昏

她把生病的兒子

親手埋進山后面的一處溝里

之后，像往年春天

種下的玉米一樣，精心呵護

在那個像她乳房

一樣的土堆旁，盡管她用淚水

把春天澆成了冬天

可她種下的兒子，始終沒有

從土里長出來

同病相憐

她的男人是一位軍人

曾上過戰(zhàn)場，從死人堆里爬出來后

回到老家就和她結婚了

兒子快到結婚的年齡，可他給兒子

修不起房子

一天晚上，等村里人都熟睡的時候

他帶著白天磨快的斧頭

鉆進了大隊的樹林

幾天后，他被公家的人反綁著帶到大隊院子里

任那些曾經(jīng)見面就對他點頭哈腰

叫他村長的村民們

唾沫星子亂飛

她的男人是一位軍人

曾上過戰(zhàn)場，從死人堆里爬出來后

回到老家就和她結婚了

兒子快要辦喜事時，親家又跟他多要800塊錢

他硬著頭皮向親朋好友借錢

希望能把兒子的婚事辦了

可他跑遍了好幾個村，800塊錢還是沒湊夠

好幾天，他一句話也不說

只是一個人蹲在門口抽煙，嘆氣

整天不吃不睡

她們的男人是一個村的鄰居

一個去過朝鮮，一個去過越南

他們沒有死在戰(zhàn)壕里，沒有死于非命，沒有年老而終

而都是在為兒子婚姻

束手無策時，選擇了貨郎先生的耗子藥

至今，她們

他的女人，他的岳母。他的女兒，他的妻子

一個守寡26年，一個守寡16年

【編輯：與文為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