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尚朝
李尚朝，1969年2月出生于重慶巫山，1985年開始發(fā)表詩歌作品，出版詩集《風原色》《大三峽那光》等多部，詩作入選《中國詩選》《中國詩歌精選》《現(xiàn)代詩300首箋注》等數(shù)十種詩歌選本以及《20世紀中國文學(xué)作品選讀》等大中學(xué)文專業(yè)及選修教材，著名詩歌評論家蔣登科主編有詩歌鑒賞專著《李尚朝詩歌品鑒》。現(xiàn)居重慶。
視聽江山
寧靜啊，蕩漾啊，我在江山之間
如果我是一葉輕舟，聽不見李白的猿鳴
那一定有輕風的問候，把酒臨歌
那些劃過水上的余波把我送遠
從此過上逍遙的生活
如果萬山紅葉洞察了我的寂寥
我就放下想象，靜靜地燃燒一回
在神女峰下，起云峰前
攬幾片閑云，聽風聲水起
看云卷云舒。一抹江山，有紅有綠
有潑墨，有渲染，隨大雁的長嘯
送走夕陽，在傳說中回首
品巫山云雨，憶萬世纏綿
御賜忠州
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卷朱筆
讓許多名字恣意流傳
讓江邊的一座小城披上金冠
秋風起，寒霜降
二十四史，將一種品格嵌在江邊
揚鞭的男子，捋須的先生
他們將一生放在一個漢字里
為國為家，激情四濺
爾后時間久遠，我至忠縣
作為街上的行人，我微微呼吸
想把那種皇家的氣息吸進肺里
一邊想，一邊看
有水，有桔，有人吹笛，有人聊天
張飛晤
黑吧黑吧黑吧。一過千年
你的長胡子，你的丈八長矛
那云身，那鼓點，都成佐茶的光影
只有在云陽，進入你的廟宇
思三國，想孔明
問你魂歸何處？無人能答
才發(fā)現(xiàn)，江流千古，悲涼復(fù)悲涼
石寶寨
如果再沒有更高的地方供我冥想
你就蕭殺吧。一座山，一條江
一座樓，一帶秋風，一道夕陽
如果看不到更多的歷史與黃沙
我就凝望吧。任江水滾滾而來
任時光滾滾而去。一桿旗，一座廟
千古風聲，一個傳說
所謂龍缸
我不能獨坐在這樣的地方
山水蒼茫，心無所依
只有云，飄蕩在山下，悠閑若是
只有愛上異鄉(xiāng)和鳥鳴
愛上孤獨和彷徨
把險峰看盡，把山水看淡
找不到一只對飲的蝴蝶
才可以坐下來，嘆口氣
所謂龍缸，是人生的一次回望
不是龍，也不是缸
錦上之花
有一個女子在山上揮袖，我一看再看
那是去年的云霞
而我不會消融，我在山風之中
我的心可以激動，可以飛
可以說歷史，說蒼生，說秦皇
但不可忘記，在龍缸，多懸崖
可以把那人的詩一再吟詠
甚至想，秦直道，古戰(zhàn)場
還可以想，崇山峻嶺
此處伊人，是錦上之花
祖先的牙齒
它見過的星星和月亮
它見過的冷風與夜晚
可以耗盡我所有的想象
一枚牙齒的旅行
帶著兩百萬年沉默
它只是一個小小的證據(jù)
靜靜地立在博物館的一隅
卻宏大得
可以籠罩整個亞洲的云煙
對視文峰塔
煙云包裹的地方，它靜靜端坐
我看到的也許是塔，也是
是從前的一種想象與虛空
它來自剎那中的一種緣
從無到有，從有到生根
是我突然遇到的經(jīng)幡
直立在巫峽的文峰山上
它在想，我這個人
曾經(jīng)出現(xiàn)，即將出現(xiàn)
或者，已經(jīng)出現(xiàn)
與它對視，這是必然的事
石器時代
我來自大溪，看見一個時代
在那里磨制石器，打漁，打獵
茹毛飲血，天氣不太完美
一個體態(tài)干瘦的男人
在火中發(fā)現(xiàn)了陶，他埋下圓形圖案
就粘上了后來的魚紋和甲骨
日升月落，夏啟商周
一層層的墓地上，留下青銅和金玉
在某一個艷陽天，大幕開啟
一個時代從泥土里翻出來
我的如意，我的太極，我的大溪
看著這一片一片的石器
我想到遇難呈祥，天下大吉
廬山風云
唯有時間，能淡化它的風云
唯有傍晚，能美化它的落霞
此刻，因為相對的近
我還能聽到屋檐的風聲
但歷史終將倦怠，包括風云卷起的旋渦
包括石上留下的傷痕
天高云淡，當一切遠去
我們看見的，終將是蒼狗，白云
云霧三清山
慢點，再慢點，如果飄得太快
我真的找不到方向
就算我能把自己變輕
輕得跟你一樣，我仍然不知進退
我會迷路，真的，那些龍、蛇
海豹和女神，以及旋轉(zhuǎn)的山脊和樹木
它們在仙境里已經(jīng)習(xí)慣了
但我初來乍到，慢點，再慢點
我不能虛浮，不知深淺
你要帶著我清醒地成仙，成仙
搶新郎
娘子，我們相逢
不是始于愛情，而是一場打劫
但打劫也可以唯美，頃刻之間
我被姻緣相中，在繡球上搖晃
無蚊村，借天師之力
我背你轉(zhuǎn)木門，眾人喝彩
入洞房，你低聲耳語
小麗，兩分鐘的游戲
拉長了，也是一生的愛情
一只孤鶩與另一只孤鶩相逢
滕王閣前，王勃的落霞里
一只孤鶩與另一只孤鶩相逢
在飛翔的想象里
這是秘而不宣的時刻
他們在夜色里遠去
像輕盈的燈火
依偎著沒有重量的水色
像從未到達的美
消失在從未到達的深處
聽天籟
抬頭看見天子城，星星沒有落下
而煙花正在上升
我把去年的憂傷擱在一邊
自由自在，輕輕呼吸
我想：北山有燈，東海有魚
更遠處，有人彈絲竹，舞羽衣
有人引頸張望，聽天籟
忘神于山那邊，不知所歸
萬州城
這個城市不大，卻太多巷道
不時塵霧彌漫
堅硬的水泥地和堅硬的沙磚
總會劃破我的腳趾
并爆掉若干輪胎
十年來，我一直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像我的頭屑，穿行在頭發(fā)之間
太白塑像
詩仙太白舉著酒杯
頭向后仰，胡須微翹著
一直站得很直
一個小女孩問：
“他腳上都長青苔了
一直這么站著他累不累呀？”
媽媽說：不累
他舉杯邀明月
對影成三人哩
只是一個人站在這太白巖上
多少有點孤獨
九思堂
夜晚，一個人獨自穿過九思堂
你要疾走，你不能象一只醉蝦
入了別人的琉璃豌，動幾下
連一點毒汁也無法滲出
九思堂，一條小巷，燈光幽暗啊
沒有舊時的懸空寺
但你時時背靠懸崖
不發(fā)抖，也可能發(fā)燒
金龍山上的夜
在深夜,蟲子都有寂靜的快樂
它們在我身邊唱歌
而山下城市的燈光
盡力地向上飄
離我還是那么遠,遠得
聽不見半點人聲
江邊有霧
江邊有霧，落日生煙
透明的帆船一去不回
我抬頭，歡樂與憂傷都無從表達
時間從水上滑過，一次一點
那屬于想象的部分象波紋一樣
擴散，再擴散，比如年少時
風是風，情是情，那些虛幻的美
想再次捕捉，卻無從下手
高筍塘
射燈從樓上打在街上
我步行，蟲子沒有聲音，我也沒有聲音
我默念：流杯池，高筍塘
亭子下已無曲水流觴
行人鼎沸，喇叭在響
吃烤魚的少女茫然坐在石碑上
穿越巴國城
還有一種記憶，順著時間回到古代
還有一盞燈，穿過黑暗，回到從前
讀我的巴山夜雨，聽我的深山猿鳴
一副船棺,兩只陶罐，還有火苗中的飛鳥紋飾
讓我與那個久遠的年代達成和解
山高水低，日月蒼茫
在重慶，穿越巴國城，有些文字烙在陶上
有些箭簇落在河邊，有些變形的掌紋
烙在祖先與我的心靈之間
一點余光，透過雨水，讓我們恍惚又恍惚
禪是一種低音
聽，聽，雨水的聲音，樹葉的聲音
遠處的腳步聲，鼾聲，夏夜的蟲鳴
血液流經(jīng)心臟的潮汐，夕陽下的行人
鳥翅，玫瑰，金箔覆蓋蓮花的過程
低頭的微笑，從前的贊美
人群之中，那些抓不住的靈性
像我的朋友說的，黑云壓城，突露天光
一種奇跡和幸運。在華巖寺
我們看到的禪，是一種低音
低得只有心靈，才可以聽到的神明
古鎮(zhèn)容易讓人忘魂
我不知道我是要回到神秘
還是要回到古代
或者。被恍惚的樓閣與木門灌醉
看著那些古老的顏色，石頭的刻痕和亮光
我要反復(fù)確認，我是被什么弄濕了腳步
要么是橫砌的石磨，要么是空空的戲臺
在小巷中穿過，總是被燈籠與斗笠迷糊
我已分不清，是中山，是羅田，亦或走馬
長衫與折扇，紅茶與方桌
在午后，有許多語言的顆粒布滿茶坊
有人說，時光遠去，走馬的故事成為遺物
在鄉(xiāng)村與城市之間，在古代與現(xiàn)代之間
起起伏伏，像一場夢景，在流傳
走進這樣的古鎮(zhèn)，容易讓人忘魂
仿佛去了九龍坡
別以為從哪里出發(fā)，我們就能回到哪里
有時，因為向往，我們走著走著，就走不動了
我們經(jīng)歷了的事物，不可以重來
在一個地方停留，總會打亂我們的思維與記憶
不要以為我們停在哪里，就真的到了哪里
我們總是被想象帶走，那里眩目，鮮花滿地
在幻覺里去了一次又一次
有時回來，仿佛又到了別處
有時，我們在傳說中被叫醒
有時，我們在清醒時被迷醉
在雨水與雨水之間，在白云與白云之間
在回憶與回憶之間，在等待與等待之間
走走停停,走走停停
想是一種感覺，看是一種感覺，寫是一種感覺
像這次，仿佛去了九龍坡，又仿佛沒有
我總在等待，一些人，一些景，一些事物
把我?guī)ё咭淮斡忠淮，反反?fù)復(fù)，不知所終
【編輯：與文為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