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長風
周長風，男，60后，籍貫江蘇。1980年開始詩歌創(chuàng)作，1989年赴魯迅文學院學習深造，1992年畢業(yè)。1984年起在《詩刊》《花城》《星星》《詩神》《詩潮》《上海詩人》等發(fā)表作品，近年來亦有小說發(fā)表。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中國詩歌學會會員。出版詩集《隔著歲月的傾訴》《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現(xiàn)居杭州。
面對著滿天的白云
我的靈感卡了殼
我想說
天上的白云真白啊
十分白非常白
卻不料
跟那個寫白云的烏青
撞了車
我想說
那一朵朵白云
多像純棉的織布
不小心又跟韓東的
那首詩似曾相識
但我還是很想寫首詩
寫寫我頭頂?shù)陌自?/span>
天越藍云越白啊
云越白天越藍
誰想看誰看
誰愛看誰看
你看它時它那么白
你不看它時它依然那么白
誰都覺得
它是為自己白的
可是誰都夠不著
它就這樣
高高在上地漂浮著
不動聲色地俯視人間
誰也不得罪
誰也不巴結(jié)
高高在上地純潔著
高高在上
有尊嚴地孤芳自賞著……
尋找一朵菊花
重金尋
東晉時期前縣令
五柳先生陶潛
陶淵明家
見過悠然南山的
東籬下那叢菊花的后人
色微黃 味苦 有淡香
歷經(jīng)多年風雨 兵燹 征遷 變異
如還有一支余脈尚存人間
不知現(xiàn)在流落何方——
是成為私家園林角落里的一抹陪襯
還是某個離退休老人陽臺上的半盆慰藉
或者
被買花人搬來搬去
在熙攘的街市被人圍觀品賞
其貌不揚的容顏
早就引不起眾人的興致
在綠云六月雪大紅袍蟹爪黃等
一干混血的美女面前
相形見絀黯然失色
只有慧眼識菊的高手
方能于萬紫千紅中
驚嘆其孤傲清遠之氣節(jié)
甘于寂寞之曠達胸襟
不怨不悲
亭亭玉立
淡掃蛾眉
綠葉紛披
絲絲縷縷
芬芳脫俗……
有見到此菊后人者
請速轉(zhuǎn)告其
主宰霜天生殺奪予大權(quán)的
秋之明君圣旨
望星夜兼程
快馬著鞭
前來見上
欽此——
就像一小塊土地被圍剿
公交車上有座位時
他們也不去坐
他們?nèi)宄扇旱?/span>
站在一起
地鐵上有座位時
他們也不去坐
他們?nèi)宄扇旱?/span>
蹲在一起
這是他們在土地上
養(yǎng)成的慣用姿勢
他們身上沾滿泥土
還有濃郁的汗味煙味
他們在周圍
毫無表情的目光里
顯得有些不自然
有些不知所措
他們多像那些
被一座座樓盤
蠶食圍剿后的土地
零零碎碎
無力又無助
在這座移動的城市里
他們又一次
被那些異樣的目光
重新圍剿……
流鼻血的人
一個總是
莫名其妙就流鼻血的人
他多像一個欠揍的人
那只無形的拳頭如影隨形
隔三差五就來一下
讓他舊傷未愈
又添新痛
他一次次不明不白地
為之付出血的代價
無論他在暗處
還是在明處
那只拳頭總是能夠
準確無誤地找到他
如同精確制導武器一樣
不偏不倚拳拳命中
他索性不再追究事情的原委
任憑命運把他當做一只
發(fā)泄憤怒的沙袋
他就像一個前線歸來的戰(zhàn)士
一臉慘相風光無限
他甚至都懶得去想
那個打他的人是誰
直到后來
自己把挨打也變成了一種習慣……
我想代表六零后慢慢地死去
如果有一天
我老糊涂了
在馬路上碰瓷
或者耍無賴
請八零后
九零后
零零后
一零后
二零后
看在我生于文革
留過長頭發(fā)
穿過喇叭褲
提過錄放機
跳過迪斯科
寫過熱血沸騰的詩
（如果那也叫詩的話）
經(jīng)歷過唐山大地震
看過巨星隕落
被“自由化”過
被“嚴打”過
被“雙清”過
經(jīng)歷過中國歷史上
最悲哀最快樂的時代
最亢奮最低沉的時代
請看在這些面子上
不要罵我是
老人變壞
或者壞人變老
就讓我倒下
就讓我暈倒
不要扶我
不要拍照
也不要打120
更不要做人工呼吸
讓我口吐白沫
讓我鼻嘴流血
我唯一的愿望
就是代表六零后
慢慢死去
你們遠遠地
說一句：
你看——
那是個六零后
別拉他別動他
給他點尊嚴
讓他慢慢去死吧
我就已經(jīng)感激不盡
然后
我就代表六零后
慢慢去死
我?guī)Р蛔吣莻時代
但可以帶走
那個時代
慢慢變冷的血
柔軟的前列腺
從前
誰要是長著一雙長壽眉
總會引來眾人的艷羨和贊嘆
但科學告訴我們
有長壽眉的男人
前列腺都不好
都會出這樣那樣的問題
比如尿頻 尿急 尿滴瀝 尿線細
……
這讓我想起了
小時候在打谷場上
看《新聞簡報》電影時
那些主席臺上的
黨和國家領(lǐng)導人
幾乎人人都耷拉著兩道
令人神往的長壽眉
我的父老鄉(xiāng)親
一邊看一邊嘖嘖稱贊
那些終年在地里勞作的農(nóng)民
眉毛稀疏 眼瞼低垂
一看就知道
是世代相傳的順民良民
他們哪里知道
在泥土里刨食的自己
卻長著一顆
令黨和國家領(lǐng)導人
都渴望羨慕的前列腺
健康的前列腺
柔軟的前列腺……
啞巴鸚鵡
鳳城公園大門口
一株老合歡樹下
一排六個鸚鵡籠子
有五個籠子里的鸚鵡
都在起勁地叫著
只有一只鸚鵡
兀自沉默著
好像一只啞鳥
任憑同類婉轉(zhuǎn)鳴啼
諂媚學舌
而無動于衷
一臉淡然
時過正午
老人今天的運氣不錯
五只鸚鵡全被買走
只剩下那只啞巴鸚鵡
還在籠子里呆著
誰也不知道
它跟主人的對峙
會相持多久
夕陽西下
賣鸚鵡的老頭
長桿上挑著
那只不合作的怪鳥
竟情不自禁地
哼起了四平小調(diào)……
紫禁城初雪
這猩紅的宮門內(nèi)
闃無一人
皇帝繼續(xù)缺席
第103年度的早朝
億萬雪花乘虛而入
在大殿恣意嘯聚狂歡
回放登基 廷論 宮變
每一朵細微的表情
都被監(jiān)控360度
全方位記錄在案
今夜的主角
注定要留給
乙未年的節(jié)氣小雪
劇終時
紫禁城在紅外線里
輕輕打了個寒噤……
【編輯：與文為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