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克利
李克利，男，1971年生，山東省萊西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西楚文藝》特約編輯。業(yè)余寫作，詩歌見《綠風(fēng)》《詩潮》《詩選刊》《詩歌月刊》《山西文學(xué)》《山東文學(xué)》《貴州文學(xué)》《時代文學(xué)》《參花》《遼河》《星河》《娘子關(guān)》《中國石油報》《國土資源導(dǎo)報》《新世紀詩選》《中國首部微信詩選》《山東詩典》等刊本，著有詩集《這些年》，曾獲第三屆萬松浦文學(xué)新人獎。
載著寒流的列車從西伯利亞駛來
雪距離還遠。北風(fēng)在冬天這個大屋子里
扯著高腔大嗓，有時會整夜整夜地吼
狗叫的聲音，樹枝折斷的聲音
小孩哭的聲音，玻璃破碎的聲音
圍墻讓這些聲音變得不真實
拾草的父親，身子搖晃、傾斜
北風(fēng)沒有使他屈服、順從
田里還有未收完的白菜
霜給蒼翠裹上一層晶瑩的外殼
天地之間是一幅水墨畫
或者，是一幅黑白照
此刻，母親最關(guān)心的是我的冷暖
是我手腳的凍瘡，那些紫色的腫脹
至今想起來還不寒而栗
小小的圓鏡子，照出母親的疼痛和愁容
胡同口的鐵匠鋪，爐火旺盛
日子在烈焰中錘打，在冷水里浸泡
冰層下暗流涌動，水是凍不死的
北風(fēng)吹，在它的內(nèi)部
潛伏著春天
在樹下
那些開花的樹，楊樹、柳樹、榆樹、梧桐
盛極必衰，飄零成憂傷的春天
我是一個不會爬樹的孩子
望著樹葉轉(zhuǎn)換著顏色，嫩綠、青翠、枯黃
在秋風(fēng)里搶地盤。落葉被母親打掃
喂養(yǎng)著喊餓的灶膛
我們知道樹木成材后的命運
村莊在原地，親人在原地
沒有濃蔭遮擋，背負故鄉(xiāng)的我奔波在四方
這個曾在樹下看樹葉的人，如今
坐木頭椅子，用木頭桌子，睡木頭床
與它們耳鬢廝磨，朝夕相處
水一樣的悲傷
公園里的花兒含苞待放，我開始悲傷
街道兩旁的樹木吐露新芽，我開始悲傷
當悲傷流淌成河，眼淚開始干涸
在村莊的前面挖一條河，綠樹成蔭
在村莊的后面筑一座山，枝繁葉茂
岸邊吃草的老牛，眼里蓄滿了水
一條魚兒躍出水面，只能停留瞬間
每個人有學(xué)名、乳名，或者藝名、筆名
甚至綽號，每棵樹也都有自己的名字
一些名字在風(fēng)中顫抖，一些名字在雨里咳嗽
一些名字組成了地獄，一些名字建造了天堂
一個人有缺陷，一棵樹有軟肋
植物里有我的名字，而我，有著植物的命
碰到雪會疼，碰到雨會疼，碰到風(fēng)也會疼
踩著落葉，我聽到骨頭的斷裂
霧霾之下，塵土飛揚，我們無處遁逃
小草的碧綠是暫時的，小鳥的飛翔是暫時的
花兒開了，米粒般的香也是暫時的
唯有悲傷，水一樣的悲傷
月光彌漫了夜色的悲傷
無可奈何，繼續(xù)
秋風(fēng)吹拂我的內(nèi)心
秋風(fēng)吹拂我的內(nèi)心
然后是河流的波浪
垂柳釣不動的離愁
在秋風(fēng)里打拳舞劍，一招一式
與隱藏在暗處的對手博弈
天色黑下來，那些對手無蹤跡可循
秋風(fēng)不斷地修正著我的錯誤
錯誤仍然不可避免
秋風(fēng)努力吹掉歲月的痕跡
一切都徒勞無功
中年已至，經(jīng)歷的事情太多
我是一棵受傷的樹
不能開花，也不能結(jié)果
那些落葉的眼神里帶著不甘
不甘心這么快就化作泥土
生活是塊磨刀石
磨掉了頑石的執(zhí)拗和憤慨
磨快了時間的步伐
想說的，能說的，該說的
我都不說。守口如瓶
秋風(fēng)撬不開我的嘴巴
她只有安撫我的內(nèi)心
回故鄉(xiāng)
風(fēng)不停地吹，草籽亂飛
我是一棵隨波逐流的浮萍
我是一棵隨風(fēng)起伏的小草
離不開老家的養(yǎng)分、溫度和泥土
烹一條產(chǎn)芝湖鮮魚，開一瓶沽河白酒
大口大口地喝。如果還不夠，那就再來
一箱萬友啤酒。醉了，醉了
李白的月光在床前，我的月光在故鄉(xiāng)
孩子，不要用懷疑的目光看我
四十年前，我就是現(xiàn)在的你們
修廣糧門的那塊石柱子沒有了
供全村人吃水的那口老井沒有了
燕羽剪亮陽光有什么用？
炊煙壓低屋檐有什么用？
母親不在了。半夜里偶爾會聽到鬼魂唱歌
還有那個叫金葉的小女孩，經(jīng)常找我玩耍
她喜歡穿白裙子，胸前繡著兩只黃蝴蝶
給父親洗頭，用了整整一瓶洗發(fā)水
都洗不掉父親頭頂?shù)乃?/span>
給母親的墳頭填土，紙錢燃燒的灰燼
加重了悲傷。我挨著母親坐下來
看螞蟻忙碌，野花盛開
街道
我寫下的街道確實與從前不一樣
黃色的土襖換成了黑色瀝青裝
那些夏日里長長的慵懶
鼻息在冬天噴出童話里的龍
還有車轍，牛羊的蹄印
攤曬的糧食，我的成長印記
都被時光的暗影遮蔽
江山街、水集街、月湖街、龍泉街
這些水靈靈的名字，像一棵棵鮮亮的
蔬菜，被大沽河、潴河、七星河浸潤
西山每天收留夕陽，幾十年前的風(fēng)依舊吹
此刻是多么安靜，兩旁的店鋪關(guān)門閉戶
一個瘋女人不停地喊叫著，逐漸走遠
一位老人翻垃圾箱，翻動著異味的生活
白皮癬像狗皮膏藥黏滿了電線桿和墻壁
代替步行的汽車，被手機控制的孩子
喧嘩太多，壓抑太多，失眠太多
現(xiàn)實的街道告訴我：那個年代已經(jīng)遠去
涌動的沙是流沙，經(jīng)過的事叫往事
我們用舊瓶裝新酒，我們穿新鞋走老路
晚安
潴河的水流淌著這個詞
水集的上空飄蕩著這個詞
水靈靈的詞---晚安，在老家
滋潤了多少神經(jīng)衰弱的睡眠
對雨說晚安，天空就晴朗了
對風(fēng)說晚安，夜就安靜了
對上夜班的工人說晚安
對讀晚自習(xí)的學(xué)生說晚安
累了，就歇歇；困了，就睡吧
晚安，晚上安穩(wěn)，晚上安全
只有失戀的春天坐臥不安
夜夜咳血，浸染了桃花
在酒精的麻醉里哭喊、翻滾
說再多的晚安都無濟于事
燈光遠離，夜色被潑上一層黑漆
烈焰焚燒的輕飄，黃土掩埋的沉重
我注視著母親，我知道母親也在看我
我們不說再見，只說晚安
你晚安，我晚安，他晚安
我們都晚安，晚安也晚安
一個人的江湖
江湖很大，風(fēng)吹動萬里山河
有必要虛擬一匹馬，從東海出發(fā)
游歷南疆、西域、北國
城樓很高，故園很低
曠野無人，荒草齊眉，掛滿了風(fēng)塵
江湖很小，屬于我一個人的江湖里
我是僧是道是富商，我是尼是丐是小吏
我是朝廷也是鄉(xiāng)野，我是官兵也是匪寇
我是斷橋上打傘的公子
我也是埋藏在塔下的娘子
我的紙張寫下一場場焚燒江山的烽火
我的每一步退讓，都助長了火焰的囂張
我追殺仇家，我也躲避仇家的追殺
刀劍、拳腳、毒藥、暗器
我不知道我會死于哪種方式
我用金盆洗手，我踩著薄冰走路
我的槍尖挑著迷茫，挑著恐懼，挑碎了月光
這么多年，自斟自飲是自我安慰的主題
酒杯里裝滿了夜色，夜色里是憂郁的孤單
冷風(fēng)吹我的骨縫，疼得我骨肉分離
從灞橋到陽關(guān)，火車提速，馬蹄聲慢
誰還會走馬觀花？水無窮盡，人有生死
我的身體在虛擬的江湖里風(fēng)雨飄搖
【編輯：與文為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