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井
老井,本名張克良,煤礦井下工人。數(shù)次井下出過大小工傷,有過幾回死里逃生的經歷。在各級文學刊物如《詩刊》《星星詩刊》《揚子江詩刊》等發(fā)過多篇作品。有詩入選《中國2010年度詩歌精選》《中國當代新詩三百家》等。獲得過第五屆全國煤炭文學“烏金獎”。以底層詩人的身份參與過2015年打工春晚、魯豫有約等節(jié)目,是獲2015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金爵獎紀錄片獎的電影《我的詩篇》的六個主要詩人演員之一,是安徽省作協(xié)會員。詩觀:呈現(xiàn)、悲憫、厚重 、憂患,深度敘述,草根性寫作,原生態(tài)寫作。
勞動節(jié)奏
大地心臟砰砰有力的跳動一次,就會震落一些
成熟的思想和礦藏。在負八百米地心深處
人們忙不迭地攉煤、釘?shù)、架鋼?/span>
干活的節(jié)奏和地心脈搏的頻率很合拍,即將渾然一體
大家忙得不亦樂乎,像骨節(jié)上搽了最好的機油
破壞這種天人合一氛圍的是兩件事:
其一
青工小劉肩扛一百多斤的U型棚
沿三十度的工作面往上爬時,因為腳下打滑
猝然將恐龍骨架般龐大、沉重的鋼梁
扔在巷底上,濺起了一聲悶雷產卵般的巨響
其二
緊接著工作面上傳來了,班長兇悍般的怒罵:
“你他媽的指望什么吃的!”他的話像一頭屁股
著火的獅子,瘋狂地在地心深處的巷道里竄來竄去
見了誰都可能咬下一塊鮮肉。人們愣了愣
連煤壁間鉆出一半的瓦斯,也驚駭?shù)乜s回危險的腦袋
此刻、大地的心臟突發(fā)間歇性停跳
供血不足的巷道頭重腳輕
再干活時大地的心跳忽快忽慢,猶如一個心率失常的
病者,人們也變得像找不到時代鼓點的樂手
小姐,這是煤炭的黑,不是非洲的黑
走在井口的工業(yè)廣場上
與一群觀光的少女不期而遇
黑人、黑人,指著我光裸的肌膚 她們
嘻嘻哈哈、隨隨便便地在意識形態(tài)中、思想語言里
將我發(fā)配至遙遠的赤道內,那個火焰堆砌的世界中
黑人、黑人
為了避免一場,有關非洲的黑與煤炭的黑
之同異的大討論,我只好和他們一起起哄
黑人、黑人
遼闊富饒的黑大陸,茂密的可可林里棲滿閃電
的后裔。尼羅河中刺身綻放的黑少女啊
多想立刻抵達這個夢中的地方呀
......可是它的確不曾做過我的故鄉(xiāng)
礦燈
關上礦燈就是黑暗,睜開眼睛
什么也看不見。狹小的地心深處只有關上頭頂
的礦燈,才能窺到一個男人內心的遼闊和
細微。思緒盡頭洶涌澎湃的海洋
似乎一出手就可以觸摸到
被程序化的軀體,沒有被格式化的大腦
物資沉默,精神喧嘩。當巷道的機器集體打坐時
電纜內絲絲作響的細小電流
就是地心深處僅存的花
打開礦燈就是推開了空曠,天地逐漸收縮
礦工們已變成忙碌的人猿
眼前堆積著黑暗的結晶體
手中舞動的鐵器,發(fā)出極具破壞力的光
轟隆隆開動的皮帶機
將地心的蒼茫運往遠方。一個人的冥想
暫時還沒修煉為精炭,幾個地質年代的冥想已經
被切割開采。地心里的祖國狹長、烏黑
把心臟移到頭頂上照亮,你當然會看得更遠
浪漫的代價
炸藥響過以后,整片峭立的煤壁,快速地跌倒在
重工業(yè)粗大的腳趾前,一條柔軟的黑綢緞
在地心深處扯出老遠,多像地表少女柔軟的長發(fā)
迎風飄散,多像十九世紀的老火車開過時
拉出的、飄向未知領域之濃煙。為了對得起這種
烏黑和柔軟,我只想扔了采煤的物件躺在上面
睡上一會,在夢里我把手探向一朵
開在煤體和臆想中的黃花
它對我這樣說:你個老家伙已經有老婆了
還想犯重個婚罪嗎
在夢外我老老實實地,在查崗的班長面前認錯
他對我這樣說:你小子已經有一次違反勞動紀律了
再來一次就扣除整月工資
桃花
想用雷管和炸藥繪出一朵
地心的桃花,但又怕產生的明火會
引起一場改變煤礦發(fā)展史的瓦斯爆炸
在陽春三月的地心,我只好按章作業(yè)
用炮泥捺緊炸藥暴烈的身軀
再借它響亮的嗓音喊一聲
桃花、桃花
她在八百米地平線以上的鄉(xiāng)野里應聲開放
淺淺的清香,柔軟的開放
枝條亂舞,一樹乍出的骨頭開始用傷口說話
我在負八百米深處攉煤分外小心
烏黑的炭塊全都對應著地面鮮紅的綻放
可能每一粒都會接力跳起來打我一下
礦工志
亙古的湖泥已經干枯,豺狼烏黑的化石
正在向外放毒。瓦斯暫時還沒有超標
礦工的勞動可以得以鋪開
刨煤的技藝很簡單,實用
容易被復制和粘貼
一鎬下去,濺起大堆沉痛的黑色蜂蜜
采煤人懷揣著煉金術的技藝
無用武之地。只好對著綿恒的煤壁出氣
在地心深處付出必有收獲的刨擊,總比
產房里的生殖來的容易
采煤是藝術的暴力,鐵鎬刨擊煤壁的軌跡
組合起來就是流星在大地上雕刻的
天體秘密。不能休息。一放下手中的工具
金屬表面上就會投來刮骨的白光
煤層中的黑山羊需要沖破牢籠
采煤人心底的野獸需要一頭、一頭地釋放出
包裹萬里山河的神火
烏黑的精煤,擠壓在煤場內
這么多凝固火焰縮成危險的一團
它們懷著燃燒的念頭
在小小的空間內耗費著蒼穹的寂寥
在一種懷才不遇的委屈中,久久等待
寒冷的風從它們的肌膚角層
剝下意志的碎片和虎豹的嘶鳴
但寒冷的風卻吹不進它們的內心
吹不滅那一團包裹萬里山河的神火
在天倉,在地倉,在工業(yè)食糧的囤積地
我聞見了一種壯志未酬的焦灼
“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這一群膚色油亮的黑馬
夢寐騰開火焰的四蹄,煤堆表面冒起的青煙
畫出幾十個朝代膜拜的圖騰
幾只水槍從高處噴射過來,遠海的冷靜與濕潤
擊中我心中愈來愈熱的燃燒念頭。此時忽聽汽笛響起
一列火車和幾輛汽車念著打開心鎖的密碼
同時開來
光明和黑暗
煤塊體內黑暗的器官一定是由
最亮的光明所構成,不信你用思想將它點燃
它是閃電的嬰兒,月亮的伴侶
深邃時空海底里道德的準繩
地球童年悲劇和謊言的青澀結晶
在采煤時必須默默無聲
拉緊身體的弦,射出勞動的箭
被高高掄起的鐵鎬,劃出遠海的光
黑暗中的織女星驀地一現(xiàn)。臉上懸掛的疲憊無法開口
煤流滾滾,把地心的疼痛喊出來
就是雷管的暴怒
一群群半裸的莽漢撕扯下地心的黑暗
做長袍、做短褂、做糊口的黑米
時空里最深的謎底就埋在負八百米地心
井口刮來一陣冬天的微風,吹滅了礦工呼吸上
點燃的危險燈盞
【編輯:與文為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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