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空中還在朦朦朧朧地飄著毛毛絲雨,這樣的壞天氣又過去了二個星期,沒有見到一縷陽光,著實讓人有點心煩意亂。
言蕭懶洋洋地坐在皮轉椅上,他雙手合托著下巴,隔著窗戶傻望著外面發(fā)呆。他的辦公室在臨街的三樓上,是個寬大的圓形建筑,整個弧形都是玻璃墻面,視野寬闊,可里面的設施并不豪華,除了那張很陳舊的辦公桌,只有四個書櫥和一套舊沙發(fā),書櫥里堆滿了書。
言蕭是一個干巴巴的瘦弱老頭,滿臉的皺紋就好像大寨的梯田,頭上三三兩兩地站著幾根銀絲,戴著一付比啤酒瓶底還厚的金邊近視眼鏡,看上去就給人一種精明強干的感覺。
言蕭是滄河縣高級中學的校長,二十九年的領導生涯,就從來沒有像今天這么苦悶和失落過。他萎縮在他的木椅上,望著窗外的微風細雨,瞧瞧身邊的電話機,沒有一絲的表情,依然像一尊雕塑!只是辦公桌上的電腦里還在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著夢幻薩克斯音樂《回家》。
回家?回哪兒的家?家又在何處呢?
天漸漸地暗了下來,遠處的霞光穿過窗戶,有氣無力地照在墻面上,大街上的路燈已陸續(xù)亮了起來,汽車的燈光也從遠方一陣陣地掃過言蕭那干瘦而陰沉沉的臉,而言蕭卻沒有一絲絲回家的念頭。
癱瘓在椅子里的言蕭還是一聲緊接一聲的長吁短嘆。
接二連三發(fā)生的事情,讓言蕭慌不可措,一向對任何事都運用自如的言校長此時卻顯得倒有點像束手待斃了。
言蕭依舊望著窗外發(fā)呆,他想起了當年在部隊里當營長時的情形,部隊團指導員曾經對他這么說過:生活,也像打仗一樣,困難來的時候,比打仗更為艱難,那你就得準備打硬仗,一個一個地打,這樣才能化整為零,各個擊破。他目前就有兩個硬仗要打:首先是如何把郝健老師和程敏的事情妥善地解決好;還有一個就是如何順利度過這幾位可怕的局長和縣長、書記的層層難關,他想去找人傾述,與人吶喊,甚至想找地方發(fā)泄,可又有誰能夠明白他現(xiàn)在的內心?他甚至想到了哭,可男人的眼淚是什么?是黃金白銀?還是隨手可棄的垃圾!
還有什么難關?想到這里,言蕭迅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拿起衣架上的外套,疾步走下樓,鉆進車里,向敬老院開去……
二
說起郝健老師,有點太讓人惋惜了,他以優(yōu)秀的成績從一所名牌大學的外語系畢業(yè)以后,帶著對未來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憧憬,滿懷著豪情與希望,辭掉大城市里好幾家單位的盛情挽留,來到滄河縣一個偏遠的鄉(xiāng)村中學當起了英語教師,滄河縣是他的家鄉(xiāng),那里有他的夢!為了實現(xiàn)自己那多年來魂牽夢繞的夢想,他想用他的實際行動來改變家鄉(xiāng)愚昧落后的教育,來實現(xiàn)自己精彩的人生。可是,天真幼稚的他到那兒才發(fā)現(xiàn),一切的抱負和理想猶如暴風雨后的彩虹,盡管好看,但不長久。同來的兩個人,一個連中午飯也沒吃就回頭開溜了,還有一個在那兒干了不到一個月,也求爺爺、拜奶奶地到處托人找關系,最后連行李都沒顧得要,半夜里丟下他和學生也偷偷跑掉了,心灰意冷的他并沒有被當時的困惑所嚇退,從小他就有一顆固執(zhí)而澎湃向上的倔強,他想在這別人逃跑的地方實現(xiàn)自身的價值。于是,在學校一干就是八年。
八年的時光,在悠悠歷史的長河中只是微不足道的轉瞬即逝,但卻占據(jù)了他人生的十分之一。在這里,郝健老師對理想、信念和追求有了重新的理解和認識。畢業(yè)以后,他一直在學校里擔任高三年級的英語教學,在全身心地投入到這份神圣的工作之余,他還腳踏實地地進行了一系列適合農村實際的教育教學改革,給學生灌輸了許多嶄新的學習方法和理念,讓學生在輕松、愉快的環(huán)境下學習,減少學生的課外負擔。他所研究的省級課題《關于農村初、高中學生英語的學習與過關的研究》不僅通過了省市級專家、教授的評估驗收,而且在其他省市也獲得了廣泛的推廣,在每一年的高考中,他的學生在市里乃至省里都是名列前茅,學生的家長也都想方設法地開后門把自己的孩子往他的班級里擠。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出色的鄉(xiāng)村教師,在偏僻落后的村級中學里卻受到了許多不公正的待遇,因為他是一個年輕人,因為他在這個幾乎與世隔絕的角落里無依無靠,盡管工作干得相當出色,可只能得到家長和社會的認可,其他的又有什么用呢?八年了,單位評優(yōu),沒有他;外出參觀學習,沒有他;學校蓋福利房,還是沒有他。原本就有些失落的他心里慢慢對學校和人生看得冰涼起來,一顆火熱的心就要掉進了冰窟窿。他的心宛如雪上加霜,好比在劇烈的傷口上撒上千萬把食鹽。郝健時常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思索,可他怎么也想不通,這一切都是為什么呢?為什么自己的付出和收獲總是成反比例?自己到底在哪兒做錯了?他千思百慮,始終不得其解。他隱隱地感覺到:農村教育的落后,不僅僅是師資力量和軟硬件的問題,很多的時候是要解決人的體制和觀念問題,更需要解決的是農村人口素質的問題。
事業(yè)上的不順利,傷透了郝健原本那顆火熱而執(zhí)著的心?墒聵I(yè)的不順利換來的卻是愛情的幸福,在他工作的第五年,也就是他的研究課題通過專家組驗收的那一年,他的名字在教育界已是家喻戶曉,他的事跡頗頗在當?shù)睾褪韧獾母鞔髨罂s志上刊登,他的教學理念引起了社會特別是農村學校的廣泛關注。這時,經同行介紹,縣醫(yī)院一位叫林娜的外科醫(yī)生向他拋出了愛的繡球,盡管他們的愛情在共同的人生追求和信念之下迅速升溫,可是縣城和他的學校相距有一百多公里,他們一個月才能見上一面,平時的交往只能依靠書信和學校里那架唯一的電話,而那臺破電話又裝在校長室里,張校長天天板著他的青蛙臉,讓人看見就發(fā)顫,用起來很困難。結婚以后,林娜和郝健在一起的時候也很少,在他們有了一個孩子以后,郝健才兩個星期回去一次照顧妻子和女兒,每次在一起時,他們商量最多的就是要郝健想辦法調到縣城來。
在反反復復人托人地打探后,他們夫妻二人終于找到了現(xiàn)在的高級中學校長——言蕭。
第一次去言蕭家的時候,他們早早去超市買了一些東西:有一箱六瓶裝的五糧液、四條高檔香煙、二斤剛剛采摘的碧螺春茶葉,還有一點鮮果之類的食品;另外,郝健還把自己的學習、工作情況做成了一份簡歷,隨著三千元錢現(xiàn)金一起放在一個信封里。
那是一個漆黑的夜晚,他們二人就像小偷似的心里直發(fā)抖,郝健手里拎著東西腿都哆嗦,那慌亂的情形絕不亞于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即將要見到夢寐以求的皇上。
夫妻倆在言蕭別墅門口的小樹林里傻等了三個多小時,接近十二點鐘的時候,酒氣薰天的言蕭才被一輛黑色的桑塔納送了回來,站在門外的郝健哪敢喊他!估計言蕭在家已經洗完了澡,便心驚膽戰(zhàn)地敲響了那扇冰冷而沉重的大鐵門。
“誰呀?”隔著門還能聽見酒后打嗝的聲音。
“我!我!是…… 我!”他把聲音壓得極低,像蚊子在呻吟,生怕被旁人聽見。
不一會兒,走廊的路燈亮了,緊接著大鐵門的貓兒眼也閃了一下,開門的是一個五十歲左右、打扮得非常得體的中年婦女,穿著一套黑色帶金條邊的連衣裙,迷著小眼瞟了又瞟他們手里的東西,隨即很客氣地把他們引到言蕭的書房里,端上三杯茶后,便十分自覺地把門輕輕帶上,自己回到客廳看起了電視。
一翻介紹之后,言蕭馬上明白了他們的來意!澳!郝老師,早早就聞您的大名,今天您能來我這個破舊的小茅屋,真是讓我三生有幸!”言校長一邊微笑著,一邊和郝健殷勤地握手,又是遞煙又是添茶!霸趺床辉缃o我打個電話呢?好讓我在家恭候您呀!害您等了這么長時間,實在是對不起!抱歉!抱歉的很呀!”言蕭雖然身材不大,說話的聲音卻洪亮如鐘。
“不!不!不!”郝健和林娜的臉漲得通紅,他們像個幼兒園孩子似的緊張,站也不能,坐也不妥。
“郝老師可是個不簡單的人物呀!您的情況我早在各大媒體上都見過了,不容易!真的不容易喲!很難得的人才呀!非常的難得!”言蕭說話雖然喜歡總是打著官腔官調,但卻給人一種平易近人的感覺。
“我……我……”平時在課堂上能言善道的郝健此時卻變成了結巴!把孕iL,我這次找您主要是想詢問調動的情況。您看,我在下面已經干了好幾年,成績也算還可以,我也不是說在下面干得不開心,主要是如今我已在縣城安了家,和林娜又有了孩子,孩子小,總是來回折騰也不方便,所以……”林娜看見丈夫笨嘴笨舌的樣子,也連忙在一旁陪笑!把孕iL,只要您肯幫忙,我們夫妻會感激您一輩子的,真的,我們的孩子太小了,需要人照顧,他上班又實在太遠!”
“哦,原來是這樣。郝老師,不瞞您說,我早就想把您挖到我這兒來了,我這里很是需要您,因為您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呀!是人才,誰不想搶呢?傻子都想!何況我不傻!你哪里知道,為了您,我曾經多次找過教育局局長,局長嚴厲地批評我說:‘你要人才,人家也需要呀,都給你們了,下面的教育還辦不辦?’我又數(shù)次地找過您們校長,您們那個張校長野蠻得很,不太講道理,還把我狠狠地臭罵了一頓。難呀!要是以我呀,早在五年前我就把您安置在我的身邊,郝老師,您不知道,這也是我多年的心病呀!”言蕭說得很動情,臉上始終堆滿了慈父般的微笑和無奈。
“那這件事情還請您以后多關照。”郝建很激動,把椅子往言蕭的面前挪了幾次。
“放心吧!只要有機會,不,哪怕沒有機會,我想盡一切辦法創(chuàng)造機會也要把您這個奇才搶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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