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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的歌
信息來源:本站發(fā)布    作者:羅勇    閱讀次數(shù):225968    發(fā)布時間:2013-10-09

 

“媽呀!天打死人了……”

叫過啞住,緊接著又長啦啦給叫一嗓:“媽呀──”

夜飯間,德兒娘就在黑色的院壩里,這么驚恐而尖厲地大叫兩嗓子,沉甸甸的夜幕蓋在河邊的村子上,雷聲太大,老古樹倒地的響聲像天塌。她頭一聲呼喊,仿佛穿不透黏糊糊稠滯的墨黑,嗡嗡地憋著飄,掙出去到達人們耳朵里,立即變成像拋拋白白的一團雪花,落掌心很快就融化了。我們錢塘村,連只狗汪汪也沒得,居然全都聽不見半點模糊聲。

一串串天雷,兇惡惡在我們錢塘村上空炸來炸去,狂風冰雹仿佛一群斗瘋的水牯牛,持久狂暴地在頭頂轟轟隆隆橫沖直撞,一村的樹枝丫被“挑”斷,房頂石板瓦片被“撞”碎后,像是都累下了,才止歇。因為一時特別靜,一種渾渾濁濁、粘粘稠稠、轟轟烈烈地躁動瞬間安靜下來,就好似絕了一切聲音。而葬身于早前天地間一場激烈混沌地喧鬧,劫后余生的殘留物──村子浸泡在水里冰雹里,搖搖欲墜地立著,黑黑中還有活的聲息,被厚厚的黑壓萎縮著。人們不曉得明早天一亮,看到大砣冰雹捶成的村子該是啥樣子了。

“娘,好像停了,沒得下了……” 德兒瑟瑟縮縮從床底下爬出來,睜著大眼睛對娘啞聲說。

娘就摸著她頭說不怕哈。德兒爹脾氣好,但這陣子唉唉地嘆氣罵:“日你媽老天爺,你撕破臉是不?害人哪……狗日的不把莊稼打爛你就誓不罷休,不顧人死活……完球了,又喝西北風!”罵完,爹就掌著晃悠悠的油燈,又著急得這間一趟,那間一趟查看屋里汪著的水,腳板落下去,滿屋里光聽見“嘩啦嘩啦”響,像是稻田里捉鯽魚。

德兒爹把燈一拿走,低矮屋頭里的黑就壓了過來,壓在德兒和娘的身邊,母女倆也不見對方的臉。地上的水滲透下去很慢,空氣里滿是水霧霉味,又刺鼻又難聞,吸進嘴里感覺澀澀的,能把心胸灌滿,能把人嗆出眼淚。娘抱著德兒坐在黑里火塘邊,就歪著頭,耳朵尖起來,聽黑黑的窗外一下,是的,雨已經(jīng)停了。哦不,準確地說,是小了,小到簡直叫人難以覺察。但是還有,細細地,輕輕地,稀疏地落進她耳朵里,偶爾有一陣風呼呼啦啦吹過,德兒娘的心慌亂、戰(zhàn)栗。怔忡了一時,已經(jīng)再沒有各家人凄慘地哭喊聲,她就特別想出去外前看看,她讓德兒黑里坐著,不要亂動,說你爹馬上過來。德兒不吱聲,有些膽怯在木凳上。

德兒娘戴上斗蓬,仍舊緊著咚咚跳的心,驚魂未定地拉開門,跨出去,突然被釘定在了黑色里。她看到冰雹大得怵人,仿佛清早打開圈門,雞鴨鵝叫著瘋擁出去,就現(xiàn)出一圈沾著斑斑點點糞便的雞鴨鵝蛋蛋,橫當當豎當當躺著,不那么明朗,淡淡白白,光滑,堅硬,繁繁華華擠了院壩一層。德兒娘猶豫著恐懼著,卻還是下了五級石階,一只腳踩下那最后石階時,有一砣冰雹“咔嚓”脆叫,她嚇了一跳,短暫的寧靜被踩碎了,冰雹也化掉了,不聲不響地,冷冰冰地浸淫過舊布鞋軟底到腳掌心。跟著,踩另一砣呢,依然固執(zhí)地堅守著它那份堅硬的溶化。德兒娘在院壩滑溜溜冰雹上晃晃著,終究立穩(wěn)了。

夜空烏黑黑的,像墨。老母坡腳的洪水,卷著漚爛樹葉和臭牛屎一路跑來,流經(jīng)房前陰溝憋脹而汪汪洋洋翻浪著,有樹枝椏卡在陰溝坎上,被沖擊咔咔嚓嚓的響動?諝饫镉幸还蓻_洗樹葉下來的各種鳥糞的氣息,濕漉漉的,濃烈的腥臭沿著德兒娘的鼻孔、口里、耳朵、臉皮、眼晴、發(fā)根、身上的汗毛孔涌進體內(nèi),德兒娘差點暈倒了。閃電仍扯天扯地。倏地,一道長啦啦的火閃短暫地點亮整個天空,把錢塘村里照得亮亮白白,白日一樣。德兒娘突然就看見距離自己只有十幾擺手之遙的樹下晃動著個紅影兒,是個女人,長發(fā)遮住臉,身上那件紅襯衣濕淋淋的,像一下子吸飽了腥紅的血液樣,鮮艷又凄愴,象個鬼,叫人不敢多看。那人在搶救樹巔上遭大風刮落下地的岸鵝崽,身旁的兩只大籠子已裝滿了,長頸子樹一般參差伸出籠口,一跳一跳地想蹦出來,可憐小娃似的“嗒嗒嗒”地哭叫著,叫的都是爹和娘。紅影兒安慰它們別哭,忙慌慌地將一個個小腦袋按下去,蓋上蓋子,繼續(xù)抓撈成堆未死鳴叫的岸鵝;痖W稍縱而逝,接著,轟隆隆一聲,一陣長長的萬分恐怖的巨雷突然在頭頂炸響,地和山被震得動啊搖啊,也就在雷公公兇惡惡劈下來的同時,好大好大的一團“火球”,仿佛來自地下,又仿佛來自天空,隨著一股大旋風,滾過竹林子上空,在老古樹腳紅亮刺眼嘩的燃了一瞬,一聲驚天巨響,競?cè)徽ㄩ_了花,升騰起老高巨大的白煙柱,紅影兒當即到下了。

德兒娘這空當,正好看到了那一幕,驚駭?shù)煤俺鲞@一嗓。

跟著又在這同時的一瞬,德兒娘清楚聽到,先是老古樹根給雷劈中發(fā)出“咔嚓咔嚓”響,在骨折筋斷中稍傾斜,就像落水人臨死呼救的吶喊,也仿佛喊德兒娘趕緊告訴它倒去的方向自己家、德華家、阿平家、裸朵家、阿吉家人趕緊跑開,它太高了啊,太粗大了啊,太笨重了啊,太老了!它沒有力氣,左右身上負重的千千萬萬只岸鵝,還有白鶴、餓老鸛、喜雀、斑鳩、八哥……甚至每一片綠葉、一滴雨珠,都增加它墜毀的危機。它那漂亮筆直光滑的身軀,在黑夜中抗著抽搐、抖顫著,龐闊濃厚的冠頂,像一座黑山脊在夜的蒼穹上搖撼,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堅持到極限,緩緩凌空地朝德兒娘頭頂和五家房子傾斜──噢噢,是很緩慢,很緩慢倒下!德兒娘清楚地看到,那種倒,和其它什么物體倒一樣,說倒便倒地;那是怎樣的一種倒啊,堅持、緩慢地多么不情愿,仿佛臨終耄耋老人漫長的彌留之際樣,遲疑而讓人不安……那種倒法,比生長艱難得多啊,叫岸鵝們和其它鳥類心痛,它們像失去家園無助的娃兒,緊緊地蜷縮在天空樹媽媽的懷里,哭叫著,淚水一滴一滴,然后一串一串,“嘀嗒,嘀嗒”,嘀在了葉片片上,最后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那是怎樣凄絕的一種哭喊啊,純粹是肝腸寸斷在對它進行挽留。而它是不是已經(jīng)經(jīng)歷一千六百多年的蒼桑歲月,壽限到了?讓天雷不堪一擊了,正在經(jīng)歷重重的障礙,才倒壓下大地……緩慢得讓德兒娘揪心,緩慢得德兒娘肝膽俱裂!一時以為是幻覺,等后來一聲喊叫撲到人們耳邊時,老古樹挾風裹雷地巨大轟鳴,將德兒娘驚駭?shù)囊簧ぷ由w住了,她也立刻眼前一黑……老古樹巨大的身子撞開厚厚夜幕,重重硬硬的著地,像天塌了一樣,村中震天撼地,同時在一剎那形成巨大的風擊力,把一間間小村里被冰雹砸得只?占茏拥姆课荩瑳_擊得搖搖欲墜,咣當咣當?shù)亟小?/span>

 

 

唯獨我家,卻什么也沒發(fā)生過,葆壘一樣安然無恙。我家像另一個天,住生產(chǎn)隊的倉房,在門樓口右邊的“毛包”上,門前是大土曬壩,緩緩一片小斜土包,村人叫它毛包。倉房背后有片小竹林,一棵比老古樹稍矮的大樹,也安然無恙。只是一開始,雷公和電婆,就如同一群飛快的野馬,馬蹄閃過,雨立即強大起來了。大大的雨注,仿佛一束束箭那樣又急又重,墜落聲在房頂和前后樹木火爆爆的,房檐水一層一層水簾樣,像鍋爐里猛開了的水,嘩啦啦、潑辣辣叫,雨水順著石板縫隙進屋里,黑天黑地的外前,我什么也聽不見,只感覺后來房屋強烈地震了那么一下……

一屋子的岸鵝,大大小小的,像一群灰色的云盤踞著,雨水使它們羽毛變得零亂不堪,個個都縮著脖子,“嗒嗒嗒”地叫,不,分明是在哭泣啊!我在支著耳朵聽風聲雨聲,干脆把門大開著。風弱雨墜越來越小了,待雷公和電婆慢慢往下走的時候,我蹲在灶孔前燒火做飯。我媽呢,到房后頭斜對面不遠的老古樹下?lián)尵劝儿Z去了,每年的四、五月間,是錢塘村的頻繁雨季。這個晚夕,我媽已經(jīng)將岸鵝送回家里兩趟。

樹在灶壁的煤油燈晃來晃去,我獨自一人在家已習以為常。突然,門口驟然亮了一下,這短暫而大塊的明亮,使門屋也像是顫動了一下,是德兒娘擎著一截亮槁,猶豫了一會,在門檻邊踩熄了火焰,佇立于門框,默默地,仿佛成了一株黑色的老柳樹豎在那里。好久好久的啊,德兒娘慢慢走進屋,朝我走來時,她的目光籠罩了屋角落的岸鵝們,籠罩了我。我忙丟下正在調(diào)理火的火鉗,傻呆呆地站起來,在暗黃的光線中,看到德兒娘望著我的兩眼,漲滿了晶晶亮亮沉甸甸的淚珠,那樣急迫而悲傷地從頭到腳看著我,又瞥了一眼火苗伸短舌頭舔冒白氣的鋁鍋,抖動著嘴唇說:“幺兒啊……你沒得吃晚飯……”

“伯娘,在做呢。”我干脆地說。

德兒娘老那樣兒老那樣兒帶著奇怪的關(guān)愛,而溫情中表現(xiàn)出明顯的哀愁和欲言又止的痛楚,一把將我摟在還里,抱起我的頭,貼上她的心,然后抽抽咽煙地哭著說:

“幺兒,可憐的幺兒啊,往后你咋過活啊……”

我像一只小岸鵝迷路了。不知所措。

德兒娘告訴我了,告訴我媽遭天雷擊死的消息……

灶孔里添著的柴,不知什么時候燃盡了。我應(yīng)該像電影里常見的鏡頭那樣呀,得知爹媽死后,剎時哭天喊地,撕心裂肺地叫爹啊、媽啊,你們怎么忍心丟下小小的我呀?叫我咋活下去,我不能沒有你們呀……但是我沒有,似乎忘記了怎樣去哭,甚至連微淚也沒有跑到眼角邊來守候。我默默地站到一邊,絲毫不感到悲痛,沒想什么往后人世間的歲月是多長又多涼,也不可想年幼起一人孤獨無助地奔走在這條人生路。好比白天的累,睡一晚就走了,待第二天紅太陽從東方重新生起來,快樂就又回來,又生出使不完的力氣了。是不是?我媽不死,讓我感到惡心,恨死她了!對我來說,這無疑是件高興的事情,我早在兩年前就沒得喊這個身份是我媽的人叫媽了,就外人樣直呼她名字,心里已經(jīng)沒有媽,只有身陷農(nóng)場的我老者——我們貴陽管父親叫老者——我固執(zhí)地這樣想,心情便像晴天自唐摩山頂上來的那輪紅日,映在錢塘河似的美好。

門外跑進來幾個婦女,紅著眼圈對德兒娘說:“德兒伯他們把素秋抬來了。”德兒娘忙扔下我,立刻吩咐她們:“趕緊,德華娘,你到門樓口去擺上兩條長板凳;情妹娘,你從箱子里找衣裳;裸朵娘,你拿臉盆打熱水來,大家給她擦身子,換上……”

很快,外前響起快步的踢踢踏踏聲,抖了一地的零亂,跟著,德兒爹一伙人腳步沉重地落在門樓口。在野外暴死的人,錢塘村的規(guī)矩是不準許進村,雖然人死在村里,都不讓進家,就停留在門樓口的土曬壩邊上。霧氣與夜色水乳交融,三只手電筒和兩盞玻璃燈四下晃照,眼睛跟著兩束雪亮的手電光走,就看到鋪天蓋地平躺在一塊窄窄木板上的素秋,還左右差點兒越出邊界,像大人睡在嫩娃兒的床上;身上的紅襯衣黑褲子都炸了四下散開,仿佛剪子裁過那樣爛爛碎碎,筋筋縷縷。德兒娘讓男人們先離開到一邊,她們要給素秋做處理了。婦女們團成一圈,德兒娘們幾個挽起袖口,一起努力將素秋抱起來,含淚急急地頗費了些周折,好不容易才褪掉那濕淋淋的衣褲……一個三十二歲中年女人的身體失了血色,蠟白蠟白,濡濡濕濕,黏著有杉樘榔樹細葉的頭發(fā),散亂地遮堵著半邊溜光水滑白得像張紙的臉,開始硬撐的兩只胳膊微微弓曲著,靜靜地躺在木板上,仿佛一只折了雙翅的大岸鵝……

天哪!

這個人就是身份是我媽的媽?!

這就是我喊的張素秋?我杵在人前,凝視了張素秋許久,仿佛閃過了一秋。

 

 

全村老老幼幼快步來到素秋跟前,把密集的目光射在那張瓜子臉上,許多人,都流下了淚水,大都是女人。男人不想讓自家小娃看見死人場面嚇壞,拉著離得不遠,難過地聽德兒娘敘述補充早前目睹的一幕。一陣飽滿而滯重的唧唧嘎嘎叫聲傳出來,讓所有的村人嚇了一跳,就看到一群大大小小的岸鵝,顛著騰著奔出屋,大家紛紛讓開一條路,岸鵝們就像是由玻璃燈光和夜色凝結(jié)而成的黑樹林,把素秋圍起,伸著密密麻麻的長脖頸,張開喇叭花兒樣的長嘴,一聲一聲仰天哭著。有只大岸鵝一頭砸在素秋懷里,哆嗦著,蒼涼而悲痛地大叫:“嘎啊──”那一刻,叫我怎么也不敢相信,這是岸鵝飛飛發(fā)出的聲音,聽起來是叫“媽啊”!緊跟著,岸鵝們紛紛嘎啊嘎啊嘎啊地叫喚起來,這聲聲嘎啊叫得撕心裂肺,痛徹肝腸,恨不得追隨死了的我媽而去得難舍難分。岸鵝們伸長脖頸,將頭伏在也是自己媽一無所知的臉上身上,綿延地哭喊:“媽啊媽啊,你起來你起來啊……”,急一陣、緩一陣、傾盆一陣,淅淅瀝瀝的淚水,夾雜其間的嘎啊聲,像早前冰雹砸在門板上又爆裂四開。那一刻,那想不到出現(xiàn)的此情此景讓不少人動容,淚水又開始涌出來。老秀才情妹爺抹著濕眼睛說:“讓它們好好地哭吧,它們有充足的理由放聲痛哭,你們小的不曉得,岸鵝在我們錢塘人眼里,是重情重意的大鳥啊……”

“嘎啊嘎啊嘎啊……”

這已是星期三晚上九點中,倘若素秋沒出事,八點半鐘我準時上床睡覺了,明晨一早要去上學,我在平壩縣唯一的瓦房回廊建筑祠堂──普貢小學學堂念三年級。一想到明天自己要領(lǐng)全班同學誦讀毛主席詩詞,我突然不想看到素秋了,是不是呢?甚至覺得,這場景跟“天高云淡,望斷南飛雁”那闊極美好的天空的靜美相比沒得多大意義,我當時明白,我應(yīng)該離開。但叔娘伯娘們、還有小伙伴德華他們,陪著我在一旁傷悲,聽著岸鵝群撕心裂肺地叫,他們掉下淚安慰我,我不需要安慰,無所謂傷悲。于是我轉(zhuǎn)身跑進家里。

孝衣孝布,是派人趕去一里地敲開馬路供銷社大門扯來的,德兒娘她們坐在床沿已縫制好。德兒娘一見我,趕緊過來按我在床邊,幫我穿上孝衣服,戴上孝帽,阿平娘又在孝衣外搭了塊麻布。啊,我曉得,這就是披麻戴孝了。然后,一伙人簇擁著我又來素秋面前叫我跪下。他們都圍住我,等候瞧我哭素秋。可我挺直身跪著,沒有垂淚,更沒有哭出半聲。倒是聽見有嗚嗚咽咽地哭聲,我立刻清楚,那是德兒、裸朵、情妹三個女娃……人們都奇怪地看住我,奇怪我竟然不哭,不掉下一滴淚珠。阿平和情妹靜悄悄蹲到我身邊,阿平傻傻呆呆地看著我,情妹睜著一雙淚眼,小手柔柔地搖搖我,疑惑地細聲說:“黔鳳,你沒得媽了呀……”

我跪在冰雹化了的濕地上,感覺疙膝頭冰涼徹骨,寒意不住地傳至我周身,但我不動彈,木偶人一個。

岸鵝飛飛從人伙鉆進來,居然沖我背心猛地啄一嘴,又打開大翅膀左右扇了我兩下。然后,打我跟前謹慎繞過,歪著小腦袋在側(cè)邊,用一只眼盯我,從喉嚨里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我曉得,它是在罵我呢 ,這時使我覺到更多的寒氣入侵啄出血的那一點,我只得緊縮背部肌肉……

我家是兩年半前,從貴陽指月街攆到了錢塘村,地主成份呀,正午在路口等待村人來給搬家當,一臉愁容望著解放牌舊卡車把我一家拋下轟著油門跑遠去的車尾的時候,突然一團大黑影撲向我媽,如一股黑旋風。黑影落在我媽的肩頭上,撲棱兩下,才合攏起寬長的翅膀,晃悠悠地有些站不穩(wěn)。我媽驚訝得睜圓了眼睛好半晌,才反手把它抱到胸前,驚喜著一張漲紅的漂亮的臉,充滿激動和興奮地喊起來:

“鳳兒,這是哪樣鵝呀……”

我像我媽那樣表露出驚喜,兩眼直是穩(wěn)穩(wěn)地落在我媽雙手里的那只鵝身上,心里喜歡得不得了……

它就是岸鵝飛飛,到田野覓食,讓人用槍打傷,卻飛不動上樹了,著急而艱難地飛一截停下歇息,被打豬草的德華、阿平、阿吉、德兒、情妹、裸朵看見,就滿秧田壩追捕……我媽把岸鵝托抱在懷,眼睛盯著岸鵝看,這是只年青的公岸鵝,頭上有羽冠,羽翅瓦灰色,腹及尾下復羽白色,兩眼金黃,長腳桿,長頸子,尖而長長褐黃色的嘴,儀態(tài)優(yōu)美,體形較大,像丹頂鶴,大約十來斤重,我媽喜歡它不得了。

哎呀,阿平他們幾個半大不大的娃兒順著河邊追到我媽跟前來了,阿平說岸鵝是我先看見的,拿給我回家殺來吃,說著伸手就奪岸鵝。我媽不肯,死死護抱住,這才發(fā)現(xiàn)岸鵝左翅受傷了,血水流淌在我媽手背上,那肯定是很疼很疼的,長脖頸彎在我媽懷里,嘎嘎地叫著,聲音里充滿哀戚,仿佛說救救我。我媽愛憐地撫摸著岸鵝,那一刻啊,我感覺我媽如同撫摸自己剛剛墜地的嫩娃兒,那樣的輕柔,那么的緩慢,那般的充滿無盡的愛意?粗@個樣子,我媽很傷心。當阿平再次從我媽懷里抓搶岸鵝時,我媽下意識地高叫了聲:“喂——”阿平松開手驚懼地退兩步望著我媽。“你真要殺它呀?”我媽望住阿平問。“你管……我不卵你(我不理踩你),等我爹會跟你要,”阿平堅持著,直是盯著岸鵝。

 

“哎呀,”戴銀項圈的德華吞著口水說:“快當點把岸鵝給他,晚夕把它殺來吃……你不曉得,岸鵝肉老好吃,隊長一個月用槍打下好多只吃呢!薄鞍!”我媽驚叫。

岸鵝一下子把頭抬起來,我媽再看近前岸鵝的小臉,有種親切感涌遍全身,像是我媽和它熟識天長地久。我媽撫摸還嘎嘎叫的岸鵝,它渾身顫抖,小眼晴里布著一層哀傷和驚恐,灰白的糞便不能自禁地從茸毛屁股泄出來。我媽為這即將被奪去的生命惋惜,一腔憐憫從心里蓬勃欲出,最后我媽從包里給他們一人抓一把水果糖,他們突然站成一行,就像一排小樹,頓時,燦爛的笑容盛開在每個人的臉上。阿平臉紅通通的,很尷尬地說:“我不要岸鵝了。”阿平會改變想法,實在讓我媽高興,立刻在瓷盆里找了個小碗,叫我到小橋邊舀來半碗水。泡好鹽水,讓我抱著岸鵝身子,我媽輕輕扯開翅膀,用棉球簽蘸了鹽水,小心翼翼地將岸鵝傷口上擦了幾遍,干凈后,在桌抽屜里翻出了紅藥水抹在傷口處,又撕了舊布條給作了包扎。然后舀了半碗米放在它跟前,它不吃,我蹲下身在田里端碗水來,它探著頭喝兩口,我給它又推米碗過去,它都不看?匆娝@個樣子,我媽急得不知咋辦。我媽太稀罕這只岸鵝,說:“再問你幾個,岸鵝從啥地方飛來的?”

“噢,我講你聽,叔娘……”德兒很有禮貌,我覺得她長得好好看,大大的黑眼珠從手中的糖紙移到我媽臉上,兩步到我媽跟前,左手扯著我媽襯衣下擺,右手指向村子那伸進云里的大樹,脆生生地說:“叔娘,岸鵝家在老古樹上。”

我和我媽從公路口抬頭望去,什么也見不到,大團白霧漫在空中,只聽見響亮嘎嘎嘎叫聲。

“噢,叔娘,”光屁股的裸朵站過來,也扯住我媽襯衣,她仰臉跟我媽說:“等霧散走了,就看見老多老多的岸鵝了!

情妹好像非常羨慕我穿的花格子的確良襯衫,趕緊走了來,有些不好意思,拉著我手的袖口,把我媽圍在中間,認真地向我媽說:“哦,叔娘,我跟你講嘛,你怕是看不到樹上的岸鵝了,隊長在砍神樹哩,大伙人在圍著它呢,老可憐岸鵝們呢,快沒得家了……老神樹一倒,小岸鵝崽崽就全部撻(摔)死了……”

“啊!”我媽的臉因了村子里要發(fā)生的大事驚得失了血色,連說活都顫抖了!巴迌簜儭瓰樯兑忱仙駱?”

“哪個曉得……”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阿吉,鴨兒似的,顛到我媽眼前,眼睛忽閃忽閃地說:“反正這兩天,家家都在磨斧頭鐮刀,銼鋸子,說是準備先砍完自留地的樹子,再砍老母坡……哎呀,不曉得咋搞的,狗日的隊長,今天就搶占了岸鵝住的最高那棵老古樹,不信叔娘你快當進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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