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就在黨政辦主任蔡亞文鞍前馬后、小心翼翼、全力以赴陪同新來的局長忙不迭地深入學校調(diào)查研究熟悉了解情況之時，新來的局長卻在心里不動聲色地盤算著，什么時候得尋個理由把蔡亞文主任的這個崗位給騰出來。

目前在江堰市三百多個市直正縣級單位內(nèi)設機構中幾乎都叫局辦和黨辦，唯獨保留“黨政辦”這個名稱的怕也只有南風教育局一家單位。南風教育局一年前也不叫南風教育局這個名字，叫南風汽車公司教育部。只從中央下發(fā)關于要求央企卸掉包袱不能辦社會的通知之后，南風汽車教育部及其七十余所中小學屬于企業(yè)辦社會的范圍，必須得從那家生產(chǎn)汽車的中央特大型企業(yè)剝離，盡管四千多名教職員工抱著“生為南風人，死是南風鬼”的信念，誓死捍衛(wèi)央企身份，堅決不到地方，無奈國家大政方針已定，幾千名教職工，還有近千名公安保衛(wèi)人員，經(jīng)過艱難的談判，三個月后還是圓滿成功地劃歸所轄地方政府管理，所有人員的身份也就從讓無數(shù)人驕傲、令人羨慕的中國南風汽車公司特大型央企員工一夜間變成了地方事業(yè)單位。

按照企業(yè)與地方政府簽訂的“待遇不降，封閉管理，五年過度”的原則，南風教育局目前雖然還沒有被江堰市教育局吞并，仍就獨立封閉式管理七十多所中小學、四千多名教職工、三萬多名學生，工資也由中央財政轉(zhuǎn)移支付發(fā)放。表面上看，其管理權限和職工工資沒受太大沖擊，但人財物的管理模式和權限卻悄然發(fā)生了根本的變化，特別是人事干部這一塊全都交給了地方，也就是說，一切都得從新洗牌。

果不其然，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局領導班子就有四名副縣級干部是從地方下派來的。離新學期開學不到一個月，一把手也剛剛撤換。作為直接服務于一把手的黨政辦主任，蔡亞文就得義不容辭地陪同新來的領導深入學校調(diào)查研究熟悉情況。

蔡亞文今年已經(jīng)過了四十五歲，頭發(fā)很黑。而新來的局長四十剛出頭，但頭發(fā)已經(jīng)謝頂，個子不高，從后面望去，腦袋幾乎光光的一片，他是從市政府督導室副縣級調(diào)研員提拔過來的，走馬上任不足一月。在近一個月的陪同調(diào)研當中，蔡亞文雖說是巴心巴肝，盡其所能，但新來的局長對他幾近討好的態(tài)度總是一副高深莫測、深不見底的神情，既不批評，也沒表揚；既不垮臉，也沒笑臉，如省里來的大領導一樣，至始至終就是那樣一副表情。憑他在這個崗位上幾年的打磨和敏感，蔡亞文已經(jīng)預感到自己在這個位置上不會呆的太久了。

就在調(diào)研進行到尾聲的時候，從學校回來的路上，新來的局長很溫和、很關切地問道：“蔡主任，看你這把年紀了還這樣忙前忙后給我服務，真是于心不忍啊。怎么搞呢？你有啥想法沒有？”

對此蔡亞文雖有心理準備，但還是覺得事情來得有些突然，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稍加思索，說道：“我個人沒有什么，聽從組織安排。”

新來的局長接著說道：“你是南風教育局的老資格，如果你想到學校去任職也是可以的�！�

蔡亞文想了想，道：“我年紀已經(jīng)不小了，學校就不去了，還是在機關混幾年拉倒吧�！�

“想到什么科室隨你挑選。還是那句話，你是南風教育局的老資歷，有優(yōu)先權�！毙聛淼木珠L道。

蔡亞文在心里哼了一下，我怎么挑選？人事、財會、基建、計劃、資產(chǎn)后勤這些重要的實惠部門都有人占著，審計、信息、基教這些專業(yè)性強的業(yè)務口的那些科室我又不熟悉，于是說道：“感謝局長的關心，我個人服從組織，聽從局長的安排�！币贿呎f著，車子就進了南風教育局的院子。

第二天上班，新來的局長就把蔡亞文叫到辦公室。

新來的局長沒有拐彎抹角，開門見山地說道：“昨天我想了一下，不行的話，你就去紀委吧，紀委書記那是由市委決定的，而紀委副書記崗位一直空缺，你去當這個副書記吧。這樣的安排是基于兩點，一是目前紀委工作很重要，懲治腐敗，治黨治國，國家很重視紀委的工作，二是紀委相對比較清閑，沒那么多的雜事，適合你這個年齡。主要就是抓抓信訪，化解糾紛。另外我還準備給你配一名很養(yǎng)眼的美女副職，跟局花李紅一塊工作你還會覺得干活不累。今天就算是正是征求你個人的意見，你看怎么樣？”

我能怎么樣？蔡亞文表面很鎮(zhèn)靜，而內(nèi)心卻是倒了醬油醋瓶，五味雜陳很是復雜。

就這樣，正如一夜間從央企到地方一樣，一個小時不到，他就從一個管干部的黨政辦主任搖身一變成了一名紀委書記，準確地說，是紀委副書記。

中國南風汽車公司是一家屬中央直接管轄的特大型國有企業(yè)，能夠投身到該企業(yè)的員工都會引以為豪，當年就有包括北京上海廣州等很多大城市的人才紛紛進山，投入該企業(yè)的懷抱。這一方面是響應偉大領袖毛主席“備戰(zhàn)備荒為人民”搞三線建設的號召，另一方面也是沖著待遇而來。該企業(yè)不光工資高，而且待遇好，當年流行一句話，除了老婆不發(fā)什么都發(fā)。一年四季什么米面糧油，水果禽蛋，生活用品，床上用品一概都有單位發(fā)放，水電住房一律由單位大包大攬，暖氣熱水一律免費，再年輕的打字員每年都得出去療養(yǎng)一次，有時年齡稍大一點的老同志實在是不想出去療養(yǎng)了，那么年輕的打字員就得一年兩次出去療養(yǎng)。

而在干部待遇和管理崗位設置上，南風汽車公司跟地方也是截然不同。一是他屬于企業(yè)，二是他屬于中央直接管的企業(yè)。而且級別很高，企業(yè)老總的任命屬于中央組織部，明顯比當?shù)卣吆芏鄼n次。比如蔡亞文前兩天所在的位置，那是一個人人羨慕而夢寐以求的位置。到了這個位置就預示著如果不出意外離單位領導不遠了。一般來講，要想往上走一走，黨政辦主任的位置就是最好的跳板。話說回來，黨政辦主任也不是誰想去就去得了的。在這個位置上首先是要讓領導賞識你，當然最關鍵還是要看你的能力。蔡亞文從華中師范大學中文系畢業(yè)，就進了這家央企一所高中教語文，兩年后教出了一點小名氣，就被借調(diào)到南風教委黨政辦當秘書，幾年的打磨，從文秘到副主任，又近三年的打拼好不容易才熬到黨政辦主任的位置。之前幾任主任都生成了單位領導，到了他這里，馬上就要生成領導的時候，國家一個通知下來，幾十所學校、幾千名教職工一夜之間就一下子交給了當?shù)卣芾�。過去的常常掛在臉上的自豪感優(yōu)越感統(tǒng)統(tǒng)沒有了，央企的那些所謂的優(yōu)厚待遇也不復存在，幾十年建立起來的企業(yè)那一套管理模式全都推到重來，一切的一切都會成為人們津津樂道的美好回憶。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紀委就紀委，蔡亞文在心里自我安慰道。

（待續(xù)）

【編輯：楊汝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