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山峻嶺堆積起來的云貴高原,到處郁郁蔥蔥,披上了綠色的新裝。在這片群峰逶迤的大山中,一條波翻浪滾的大江蜿蜒曲折地向東流去,這就是水流湍急的烏江。在烏江東岸綠蔭覆蓋的山嶺間,座落著一座古香古色的楠木小鎮(zhèn)。
楠木小鎮(zhèn)街道兩旁古樸的房屋,沿著貴遵交通要道延伸而去,長達數(shù)里。街面上林立的商鋪,獨特的小吃,各式各樣的商品,琳瑯滿目的土特產,應有盡有。每逢趕集的日子里,四鄉(xiāng)八里的鄉(xiāng)民涌入小鎮(zhèn),南來北往的客商云集小鎮(zhèn),人山人海,一派熱鬧非凡的景象。楠木小鎮(zhèn)自形成集市以來,就是烏江岸邊一個農副產品的集散地,一個遠近聞名的山區(qū)鄉(xiāng)場。
九十年代初的一個冬日里,在熱鬧紛繁的楠木小鎮(zhèn)上,正在舉行著一場由街民自發(fā)組織別開生面的追悼會,街道里站滿了小鎮(zhèn)的鄉(xiāng)親,人人肅穆而立,為一位古稀老人作最后的告別。追悼會的悼詞中這樣寫道∶“老先生平生勤學文言,孜孜不息,學而不厭,下筆成章,文從字順,筆法鋼勁,鸞翔鳳翥,鐵筆銀鉤,筆走龍蛇五十八載,曾辭故土,奔走入滇,幕天席地,撲撲風塵,幾經滄桑,備嘗憂患,樹高千丈,葉落歸根,重返旅途,歸衣故土,筆耕墨耘,無怨無譽,對人待友,遐邇一體,霽顏相對,義方教子,有庭可趨,督理家政,巨細咸藏,訓誡子孫,諄諄細祥,方異厚壽,遐齡安康,詎自歸秋,病入膏肓,醫(yī)藥罔效,競歸天堂。汝等追念,其不愧楠木秀才,服務鄉(xiāng)民,勤誠至盡,眾口皆碑,流逝百芳。”是的,街民們追念著一位老先生的去逝,一位古稀老人的去逝,一位楠木秀才與學子的去逝,感情是多么的直樸,多么的誠懇呀。
一個人的一生,能夠得到這樣多的人的肯定,有這么多的鄉(xiāng)親送別,人生還有什么遺憾的呢?沒有遺憾!人活一生,不就是要有一個很好的口碑嗎?流芳百逝,不一定要是帝王將相,平凡的人做一生平凡的事,全心全意地為鄉(xiāng)親父老出一份力,盡一份責,同樣會得到人們的尊敬。老先生用他平凡的一生,寫下了許多不平凡的故事。
一
老先生的父親是四川安岳一位普通貧民,家境不好,隨后遷入貴州紫江境內一個楠木小鎮(zhèn)的地方謀生。老先生的父親到楠木小鎮(zhèn)后,便入鄉(xiāng)隨俗,很快地融入了當?shù)氐纳。老先生的父親披星戴月,日月操勞,經過多年辛勤的勞動,在小鎮(zhèn)上置下了三間房產,便以經營客店維持生計。老先生的父親隨后成家立業(yè),結婚生子,有了一個幸福的家庭。老先生于二十年代中期,出生在這個小鎮(zhèn)上,取名元福,內含一生下來就有福氣的意思。
小元福的誕生,給這個幸福的小家庭帶來了從未有過的喜慶。全家生活雖然過得貧淡,仍能養(yǎng)家糊口,一日三餐還有保證。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能過上這樣平安的生活,已經讓人滿足了。
楠木小鎮(zhèn)是商貿繁華之地,鄉(xiāng)場非常熱鬧,鎮(zhèn)民誠實厚道,對人和氣,情感直樸,通情達理,崇尚文化。小鎮(zhèn)雖然算不上人杰地靈,但也可稱鄉(xiāng)才輩出,這對幼年時期的元福的成長,起到了很大的潛移默化的影響作用。
光蔭荏苒,日月如梭;顫姾脛拥脑,從小聰明過人,學甚象甚,仿啥成啥,非常地逗人喜愛。已經年滿七歲的元福,便進入了楠木書院念書。
元福學習一絲不茍,勤學好問,學習成績始終名列前茅。經過四年的刻苦努力,便以優(yōu)異的學習成績,初小畢業(yè)。楠木書院只設有初小,如果元福要繼續(xù)讀高小,必須到離楠木小鎮(zhèn)七十里外的三臺書院就讀。生活困難的元福家,已經捉襟見肘,再無力供養(yǎng)他繼續(xù)上學了,就這樣元福永遠離開了日夜想念的校園。
青年時代的元福,品學兼優(yōu),學業(yè)拔尖,楠木書院反聘他為代課先生。一個初小四年級畢業(yè)的人,就教初小四年級的學生,與學生在一起,有的學生還比他大呢。在教學中,元福教書認真負責,輔導學生孜孜不倦,很快便得到了好評。
那個時局動蕩的年代,代課先生的微薄薪資,難以幫助家庭解決困境。元福的父母多方托人,給元福在區(qū)公所找了個滕錄的職業(yè)。
那時的區(qū)公所,官僚作風十分嚴重,職員之間勾心斗角,爾虞我詐。這些可惡的職員,對年輕的元福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滕錄,百般刁難,處處設置障礙。元福受盡了難忍的折磨,終于忍無可忍,毅然辭去了這份難得的職業(yè)。
元福是位心懷大志的人,尤其文言優(yōu)秀,字潤文順,毛筆書法鋼勁,字體渾厚有力。因寫得一手好的毛筆字,便產生了外出謀生的想法。
摘錄當時元福老先生的筆錄,里面這樣寫道“天下之大,難道沒有我元福融身之處?宇宙之廣,難道就沒有我元福謀生之地?我空有一身文墨,難道就這樣被困在家鄉(xiāng)。不,我要四海為家,外出謀生。聽人說緬甸的錢比較好找,我要到那里去看一看。盡管聽說去緬甸的道路很艱險很難走,要經過崇山峻嶺的云南,越過波濤洶涌的怒江,才能到那里,我也要去試一試。我相信天無絶人之路,再艱險再困難的事,我也要去搏一搏”。
二
懷著“天下之大,要到外面去看一看”的夢想,四十年代初的一個春天,年輕氣盛的元福,終于告別了養(yǎng)育他的故土,踏上了去緬甸謀生的旅程。胸懷大志的元福,身上僅有幾塊銀元,帶著準備為別人寫對聯(lián)的幾支毛筆,便奔波于崇山峻嶺延綿不斷的云貴高原上。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一望無涯的高原上,無數(shù)的山嶺好象永遠走不完似的,一山連著一山,一嶺靠著一嶺,顯得那樣的廣袤無際。在一條蜿蜒曲折的黔蜀古驛道上,大步流星地走著一位年輕人,他身著蘭色的對襟上衣,下穿一條深青色的大腳褲,腳上蹬著一雙黑色的布鞋,身上斜挎著一個簡易的行囊,攜帶著一把常備的竹傘,一看就知道是一位要出遠門的人。他就是外出謀生的元福。
云貴高原地無三尺平,真是名不虛傳。古道從這山到那山,看著宛然在目,但中間卻相距幾條百丈深壑,要經過很長的時間才到達對面。元福在過于繁雜曲折的山路上,遠遠便聽見大隊馱馬的過山鈴在深谷中響動,始終不知道它們究競到達何處。前看是山后看是山,左看右看還山,這就是以山著稱的云貴高原。
元福足下這條五尺見寬的古驛道,用平整成形的石塊鑲成,五寸見高的石級,一層一層地向山嶺間延伸而去,石塊間長滿了青青的“千腳草”,行人走在上面,既不損腳,又感到舒服,還能免去塵土的紛擾。
元福站在古道千級石梯上,從坡角遙望聳入云端的山頂,路人行入其間,宛如在天際的小鳥一般,顯得是那樣的渺小和伶仃。盤山的山道時刻在山頂上回旋,元福覺得自己的身軀仿佛與對名山頂?shù)陌自葡帻R,下望是低陷數(shù)百丈的淙淙溪水與縱橫的阡陌,看后讓人生畏。
這是元福第一次出遠門,他在這條彎彎曲曲的古驛道上風塵撲撲地急行著,心里憧憬著美好的未來,又時不時地感到有些不安,外面風餐露宿的日子,真的象想象中的那么好嗎?單憑自已給別人寫對聯(lián)文契能養(yǎng)活自已嗎?這些都是一個未知數(shù),殘酷的現(xiàn)實將在等待著他。他想到這些不覺臉上起了一層細細的毛汗,便用一塊蘭布似的手帕輕輕地擦了一下,毅然地向前方奔去。
元福在這條古驛道上走了將近十多個小時,已經快黃昏了。今天要趕到兩流泉去,才能趕上明天的鄉(xiāng)場,現(xiàn)才到狼雞嶺腳下,還有十多里路要趕呢。
狼雞嶺是紫江境內的第一高峰,山勢越來越陡,山道越來越險,密林鋪山蓋地。古驛道沿著狼雞嶺邊緣向峰頂延綿而去,兩邊雜草叢生,林木古樹婆娑,一個人黃昏時翻越狼雞嶺,膽小的人是不敢去的。元福鼓足了勇氣,以樹枝作拐杖,一步一步地向狼雞嶺頂峰攀去。
兩流泉是這片大山叢中一個較小的鄉(xiāng)場,簡陋的木板房沿著小街而建,稀稀落落的,沒有楠木小鎮(zhèn)那樣整齊,也沒有楠木小鎮(zhèn)那么熱鬧。兩流泉地處要道,名人輩出,出現(xiàn)過象朱啟鈐、鐘昌祚這些在全國都有影響的人物,因此名聲遠播。
元福在兩流泉找到了一戶好心人家,幫他家寫了一堂香案,得到了一些錢,還在他家借了宿。元福就這樣度過了外出的第一個夜晚,更加堅定了他外出謀生的信心。
兩流泉的鄉(xiāng)場很冷清,沒有幾個人趕場,元福在鄉(xiāng)場上沒找到什么事做,只給一戶兒子結婚的人家寫了幾副喜聯(lián),換得了兩頓飯吃。
省城貴陽很大,到處街連著街,巷串著巷,鋪天蓋地的房屋一片連著一片,一眼望不到邊。元福從兩流泉趕了一天的路程,來到了貴陽這座大城市,既感到興奮,又有些后怕,不知道往哪里走好。元福想到老家有幾個鄉(xiāng)親在老東門附近做活,便向行人打聽去老東門的路。
老東門最顯眼的標志建筑是文昌閣、甲秀樓,路人說只要找到了文昌閣、甲秀樓,就找到了老東門。這個從大山中的小鎮(zhèn)里走出來的年輕人,在貴陽城里找得昏頭轉向,真是感到有些不好受。滿城的高大樓房,使這個在鄉(xiāng)間小鎮(zhèn)低矮民房里長大的年輕人感到眼花繚亂,五顏六色的廣告更讓他好奇,人山人海的人潮,比楠木小鎮(zhèn)更不知要熱鬧多少倍,元福才真正感受到外面的世界更精彩。
元福按照路人指明的方向,以文昌閣、甲秀樓兩個著名建筑為詢問地,他逢人便問彬彬有禮,得到了許多好心人的幫助和指點,經過半天的尋找,終于來到了老東門,很快就與在飯店里做事的老鄉(xiāng)聯(lián)系上了。
元福便與幾個老鄉(xiāng)在一家茶社里做事,干一份傳茶的活。茶社的生意非常地好,每天人來人往,茶客不斷。元福干著用茶盤傳送茶碗的活,一天不停地轉動著,沒有一點休息的時間,午飯在茶社里吃,吃完后接著干活,要干到黃昏后才收活,非常地勞累。但是,干一天下來掙不了幾個錢,除去自已的開銷外,就所剩無幾了,住宿還只能和幾個老鄉(xiāng)擠在一起。
在人生地不熟的貴陽城里,要想找到工錢多一點的事做,是非常困難的。元福來貴陽已經有一個多月了,除了在茶堂干活外,仍然找不到好的事做。
在這段時間里,很多老鄉(xiāng)關心地告訴他,你有知識有文化,又寫得一手好毛筆字,只有到云南那邊去,才能找到更好的事做,才會有出息。
元福又踏上了去云南的古道,向威寧方向奔去。
滇黔古道山川秀美,山溪暗流縱橫。古道上的山峰往往三個山峰相并,仿佛如筆架山,三峰之間有兩條深溝,只能聽見水在溝內活活地流,卻望不到半點水的影子。
有時,空虛的山谷里,前不見行人,后不見來者,元福時而有些后怕。但是,他橫下心來一想,自己本來就是外出謀生的人,身無分文,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被人形容為天無三日晴的云貴山地,天常常釀著陰霾,山巔籠罩著一片片白白的瘴霧,被風裊裊地吹著,向四處散去,大地一片灰朦朦的。元福在這樣的日子里趕路,心情感到很是沉悶,總是開朗不起來。
轉眼間,一個多月過去了。元福有時幫人家寫寫對聯(lián),幫人做點雜活,輾轉在云貴高原的山間地頭,一步一步地向云南方向靠近,終于走到了滇黔邊境。
沾益,自古就有“入滇鎖鑰”、“入滇門戶”之稱。沾益作為舊州地,老城又名易陬籠,城內多為土木建筑。元福第一次踏上云南的土地,來到了這座具有深厚文化底蘊的古城。漂泊數(shù)月的元福,經過逐家逐戶的尋問,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份幫人運磚的粗活兒干。
在沾益文廟附近一個小旅店里,勞累了一天的元福身子象散了骨架似的,躺在一張簡陋的木床上隨即昏睡了去。半夜時,饑餓難忍的痛苦激醒了元福,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已還沒有吃晚飯,急忙找開水沖下了兩個冷麥粑,才感覺到胃里好受一些。元福靜靜地躺在床上,望著從窗外瀉下的月光是那樣的揉和美麗,心里才好過了些。猛然間,他回想起外出謀生以來的種種遭遇,真是應驗老輩人所講的“在家千日好,出門萬事難”的古訓,心酸的眼淚不知不覺地從眼角里流了下來。
此時正值抗日戰(zhàn)爭時期,軍用飛機不時在頭上飛過,這是元福第一次看見飛機飛過,感到非常的驚奇。旅店的人告訴元福,沾益是抗戰(zhàn)的后方基地,沾益附近有一個軍用機場,經常有飛機起降。
沾益縣城比紫江縣城大多了,街房建筑顯得古香古色?h城里到處都是土沙路面,只有剛修好的龍華路用“坦克石”鋪砌而成,行人走在上面感到非常地舒適。
元福在沾益已經住了七天了,一直都干著給人運磚的粗活兒。元福聽人說昆明比貴陽大得多,很好找到事做,便想馬上去昆明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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