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人人爽人人爽人人片av超碰,精品人妻大屁股白浆无码,寂寞熟妇风间ゆみ中文,精品国产一区二区三区四区色,久久精品aⅴ无码中文字字幕重口

歡迎您來到西南作家網(wǎng):www.xnzjw.cn
西南作家網(wǎng): >> 原創(chuàng)作品 >> 中篇 >> 正文

秘密拷問
信息來源:本站發(fā)布    作者:陳建明    閱讀次數(shù):38591    發(fā)布時間:2014-07-27

一 

 

客廳里持續(xù)的電話鈴聲讓妻子火冒三丈,好像被挑戰(zhàn)到某種極限。

“報喪呀!”妻子掀開被子,騰一下起身,“李智明!”見我死豬般不動,她胡亂披了件外衣,趿著毛線織成的鞋子向客廳走去,“早知道電話就裝在臥室里了!”冷空氣見縫插針地侵襲而來,我一個哆嗦,睜開眼睛,嘴角露出詭譎一笑,窗外的桂花樹還蒙蒙地縮成一團黑影,輪廓的邊上看上去毛茸茸的。顯然,天還沒亮透。我掖好掀起的被子,捂實,然后縮在被窩里艱難地閉上眼睛。

其實電話鈴一響,我都聽到了。幾年來都是這樣,家里的電話基本上都是由妻子接聽,不過這么早來電話,并持續(xù)頑強地鳴叫還是第一次。

 

 

“你家祖上是做什么的?”

“世代種田的。”

“種田的呀?”女方好像很失望,說:“那就是說祖輩沒有給你留下清代瓷器,戰(zhàn)國錢幣什么的了!

男方搓著手極為尷尬地點頭:“可以這么說!苯又止菊f,“這東西怎么能隨便有。”好像是說給自己聽。

“你可以走了,我累了。”

書房里田成聽了這些對話不由啞然失笑,又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頭皮的血管又突突顫動起來,頭痛隨之而來。田成倍感失落是近幾年的事情了,確切的說是女兒上大學開始的,女兒好像一夜間就長大成熟了,身形體態(tài)越發(fā)象她過世的母親,性格呢?田成拿捏揣測至今,還是不知道女兒的性格是像自己還是像她母親,或許是基因變異吧。田成想到這里又嘿嘿笑起來,但頭痛讓他不由皺緊了眉頭。想想自己生意上春風得意,卻拿女兒毫無辦法,或許女兒是上帝派下凡間治理自己的搗蛋天使吧?頭痛還在持續(xù)沒有緩解的跡象,田成擰開風油精瓶蓋,用食指沾了幾滴,胡亂在太陽穴上按壓起來。

女兒高考那年,田成興致勃勃地和女兒商量起報考志愿的事情來。田成介紹說:“外語專業(yè)不錯,改革開放正酣,這個專業(yè)到哪里都很吃香,怎么樣,寶貝女兒,你只要考上了外語系,將來老爸送你去外國深造。”

女兒搖頭。

“要不金融專業(yè)或貿(mào)易專業(yè)?將來幫老爸打點生意!”

兒女還是搖頭。

“其實上師范大學也不錯的,將來做個老師,老爸雖然教書沒幾年,但也是頗受尊重。”

女兒無聊地在紙上不停地畫圈,這是女兒不耐煩的征兆,重復的軌跡把紙張切割出一個橢圓形的圖案。

田成心頭一動,好像這些圓圈暗示著什么輪回,卻又無法說清!白錾袷サ尼t(yī)生吧,很穩(wěn)定的職業(yè)!

“哎呀,我自己有選擇的啦,肯定給你意外的驚喜!迸畠郝N著小嘴進了自己的房間。

直到L大學考古系的錄取通知書到來,田成傻了眼,立馬感覺到好像有無數(shù)具尸體陳列眼前。田成當場氣的頭皮發(fā)麻,接著咆哮起來:“改,馬上改第二志愿!

女兒一吐舌頭,說:“爸,我的第二志愿是地質(zhì)系。”

田成無語了,一下跌坐在沙發(fā)上,心口一陣絞痛。

這個病一直落到現(xiàn)在,田成還記得女兒上大學時說的話:“爸,我走了,要是寂寞的話,找個女朋友吧,我不介意的。”

女兒畢業(yè)了,到底沒有去什么考古隊上班,田成長出了一口氣,至于女兒的收藏愛好,剛開始田成只是以為小女孩頭腦發(fā)熱感到新鮮而已,或許明天后天就厭倦了,但當女兒整天把街頭巷尾的破碗罐銹銅錢收回家,開始占據(jù)家里大量的空間,并整天用放大鏡揣摩的時候,田成發(fā)現(xiàn)自己對女兒的偏執(zhí)嚴重估計不足,女兒的婚姻大事又成了心頭病,剛才那場對話是N場相親對話了吧!

 

 

黎明前的靜謐總算讓交感神經(jīng)停止了興奮,夢的入口就像一個深不可測的壇子,倏一下打開壇蓋,人就像一片羽毛墜入了深淵。

“喂,二爺好像快不行了!崩钪敲鞅犻_眼睛的時候,妻子接完電話悄無生息坐在床前,偽裝的嫻靜到底沒有掩飾好內(nèi)心的某種期待,眼角的笑意如綻放的花朵!岸敽孟褚懒,年紀這么大了,死亡何嘗不是種解脫,哎――”

李智明想起了“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典故,李智明當然不會去責備妻子這種不合時宜的喜悅,倒是因為妻子蹩腳的掩飾讓自己嘴角泛起了笑意,至于二爺即將去世的消息,并沒有引起自己太多的傷心,人都是要死的,就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樣的諺語,淺顯卻深刻。

李智明翻身起床,來到衛(wèi)生間,開始刷牙,鏡子里的那雙眼睛爬滿了紅色的虬枝,這都是失眠引起的杰作,這點自己很羨慕妻子,呼啦啦來,咋呼呼去,象個長不大的人,把當天藏在心里瓜兒締兒的事抖落出來,上床立馬呼呼而睡,那神態(tài)像只可愛的小豬,當然,偶爾會發(fā)出某些尖叫,是重大發(fā)現(xiàn)的那種尖叫。

李智明踅回客廳的時候,妻子正在收拾東西,腦袋和手都埋在衣柜里,問:“你那套黑色西裝放哪了?”這是妻子第一次幫自己收拾東西,并且還知道如果要參加葬禮這樣的事情穿黑色西裝比較合適,但她忘了,那套黑色西裝去年掛在陽臺上足足有一個星期,最終被風掠走了。李智明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是健忘還是就馬大哈性格,但很顯然的是,這種性格會傳染人,自己有時候一手揣著鑰匙,卻到處找鑰匙,更別說遙遠的事情了。李智明一度認為自己是沒有過去的,對于當下的生活狀態(tài)很知足,健忘是件很幸福的事情,但一些事情要真的忘記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穿那套咖啡色的西裝吧!崩钪敲髡f。

深秋的晨風像把小鋸齒,掠在臉上生生的痛,此刻,李智明的額頭依舊發(fā)熱,那是妻子臨別時香吻留下的感覺,今天的妻子總是熱情有加,親完了不忘叮囑說:“我交代得事情別忘了啊。”盡管現(xiàn)實,但直爽中透著可愛,但如果有一天妻子不是這樣了,說不定自己就不喜歡了。

露珠被冷空氣凍成冰滴,露珠緩慢下墜的過程使冰滴呈橢圓形,晶瑩剔透地掛在樹丫上,幾只不知名的鳥兒在更高的樹上啁啾,東邊高樓的頂上出現(xiàn)彤紅的霞光,這種紅色在貌似凝固的空氣中顯得微弱。盡管冷,但李智明很享受這個清晨的清新和縹緲的感覺,如今這些景致隨著公交車地移動漸漸模糊;蛟S快到了,樟干二爺已經(jīng)死了,李智明很想讓自己悲傷一些,但好像有點勉強,只好從大腦某個角落里尋找關(guān)于二爺?shù)男畔⒑驼粮傻哪印?nbsp;

當渾圓的太陽在晨的蒙朧中分娩而出,“火車站”幾個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人突然忙碌起來,賣茶葉蛋的大嬸熱情有加,售票員的臉也生動起來。這些繁雜的場景好像在腦海中沒有停歇過。

那個時候我還是混沌小孩,跟著一個叫知識分子的人從遙遠的山村來到這里,給予自己印象深刻的是火車上的繁雜和人們奇怪的眼神,好像都聚焦于這具孱弱的軀體上,窺透了他內(nèi)心的自卑和恐懼,或者認定這是個快病死的小孩,來往的人們都盯著這個小孩然后捂著鼻子而過。有好心人問知識分子:“你孩子病的可不輕呀!

知識分子只是微笑,回城的喜悅與迫切讓他自始自終都笑容滿面,當回城的通知一到,沒有做任何留戀或者思考,甚至連行囊都沒有收拾,或許在知識分子的眼里,樟干的一切都是代表恥辱,厭惡的,這個一切當然包含我,所以,火車上的整個行程都是以沉默的姿態(tài)載著各自的心思前行。對于我來講,沉默的成分卻是迷茫,火車將把自己載往何處,記得走的時候二爺說:“去,回到你親生的父母身邊去,在這里遲早都要短命的!笨僧斏匣疖嚹且豢唐穑也恢滥睦锸俏乙揽康谋税。

一下火車,我感覺世界還在隨火車搖晃著移動!耙枞~蛋嗎?”一個中年婦女笑容可掬地問,卻嚇了我一跳,身體更加劇烈地抖動。“孩子,吃了茶葉蛋就不冷了,不發(fā)抖了!

一處鐵路的橋洞下人聲鼎沸,聽過往的人議論說:“曾經(jīng)風光無限的一個妓女被奸殺了……”

接下來,知識分子將我?guī)У揭粋叫桃花巷的地方,在一個用木板搭成的民房前面說:“你的家到了!

里面走出來兩個同樣佝僂并且皺紋滿面的老人,顫抖著手笨拙地掀開我的衣袖,發(fā)現(xiàn)那顆鮮紅的痦子后,抱著我嚎啕大哭:“我苦命的兒喲――”

我木訥的像根木樁,感覺一切都是夢里的場景,哪怕知識分子在巷子的盡頭消失,也只是以為他從一個共同的夢境里走出,去描繪另一個夢境而已…… 

李智明西裝革履的派頭,讓同座和對面的幾個人拘謹起來,生怕自己的言行不當丟了面子,顯然他們是一伙的,霜凍的寒冷,他們都穿著人工納的布棉鞋。暗紅的臉膛,上嘴唇的胡子和鼻毛連在一起,雜亂無章。沒坐一會兒,腳指頭被寒冷的空氣咬得生生發(fā)痛,對面幾個人想跺腳,但顧及體面人的存在,腳掌只好輕微的來回劃動。這種天生的自卑曾經(jīng)是自己的影子,李智明訕笑著點點頭,并跺動腳說:“好冷呀。”

“是呀,好冷!边@是異口同聲地回答,接著一片跺腳聲。他們?yōu)槔钪敲骷尤胱约旱男辛卸d高采烈,也就沒有了拘謹,話匣子也打開了。

李智明對面靠窗子的紅鼻子中年漢子說:“今年的霜凍真是大,聽孩子他娘說,猴子腦龍?zhí)兜娜冀Y(jié)冰了,百年一遇呀!

“這次回到家第一件事情我就要去龍?zhí)独锟纯础!卑ぶ钪敲鞫哪晷∫恍┑臐h子語氣里透著急不可待,顯然,他們外出務(wù)工有些日子。

“猴子腦,是樟干村的猴子腦嗎?龍?zhí)哆呌锌么髼鳂洌俊崩钪敲魍蝗粏!?/span>

“是呀,你到過?!”

“何止到過,”李智明好像找到了某個記憶的閥門,并伸手接了對面紅鼻子中年漢子的煙,說,“我也去那里的!

對面中年漢子顯然為李智明接自己的煙高興不已,并非常榮幸地說:“我們和你同路呢。” 

    


田成來到女兒房間,女兒正為自己收到一塊翡翠玉石高興不已,拿著放大鏡反復地觀看,最后高興地說:“爸,你看看,做工精細,手感溫潤,據(jù)說是清中期的。”

田成點頭說:“好,不錯,看樣子收獲很大呀!眳s沒有回應(yīng),田成發(fā)現(xiàn)女兒已經(jīng)拿著一本《盜墓大全》在揣摩并自言自語地說:“你說這個洛陽鏟吧什么時候我去買把回來看看什么樣子。”

這番話聽得田成心驚肉跳,一個收藏愛好,已經(jīng)把家弄成了破爛回收站似的,這丫頭要是迷上盜墓那還了得,女兒的偏執(zhí)自己已經(jīng)有足夠的領(lǐng)教。盜墓這檔子事和收藏聯(lián)系起來也不是完全牛馬不相及,撇開違法不說,一個女孩子廝混于風高夜黑的荒郊野嶺,算個啥回事呢。

田成問:“今天又相親失敗了?”

“知道還問,爸,你知道倪方六嗎?聽說他對古墓和葬俗很有研究的哦。”

田成的腦門又開始隱隱發(fā)漲,但還是說:“其實他們都是我手下很優(yōu)秀的助手!

“爸,問你話呢,倪方六知道嗎?”

“別說倪方六,倪方七我都不知道。”田成頭上的血管開始突突跳動,田成想找個地方坐下來,發(fā)現(xiàn)桌子上凳子上都擺滿了雜七雜八的東西,最后只好挨著門框坐下來。忍著頭痛,環(huán)視著亂七八糟的所謂的收藏室,隨手拿起剛才那塊翡翠玉石端詳起來,其實內(nèi)行的人一看就知道,這塊玉石并不是真正A貨,盡管手感還不錯,但成色才是鑒別一塊翡翠玉好壞的重要標準,這塊翡翠玉只能算抽去了雜質(zhì)的B貨。

“爸準備給你定做一個收藏柜子,專門供你收藏用!碧锍赏蝗徽f。

“啥?!”女兒從書堆里爬出來,一臉迷惑,然后放下書說,“爸,別耍我哦,你以前說只要相親成功了才給定做的哦!

“不打賭了,老爸認輸了,行不行,爸老了,不干涉你做什么了,其實收藏也蠻好的!碧锍裳劬镩W著淚花。

“爸,你怎么了?你并沒老呢,我看鐘笛阿姨就很喜歡你,證明老爸魅力不減當年哦。”

田成突然說:“這塊翡翠玉石不是真正的A貨,更不是清中期的,翡翠玉在中國是近代才興起的玉種。翡翠光靠手感是遠遠不夠的,還要看成色,成色很重要,這塊玉內(nèi)行的人一看就知道經(jīng)過處理的,你搖下這塊玉,再用放大鏡看就會發(fā)現(xiàn)里面有些氣泡。”

“哈,可惡的老爸,竟然也是行家里手,瞞我這么久!

此刻,田成的目光很迷離,好像回到某一個遙遠時代!耙f玉嘛,我在樟干的時候聽說過一塊和田玉,鏤空雕刻,白潤無暇,整個形狀就如一只撓癢的猴子,栩栩如生,只可惜……”

叮——咚,門鈴響了。

鐘笛進門的時候正氣喘吁吁,臉色通紅,走到飲水機旁,取出一次性杯子倒?jié)M,咕嚕咕嚕一飲而盡,然后“啊”一聲,喊:“田甜,去天橋,我一個朋友說攤子上發(fā)現(xiàn)了清乾隆時期的青花瓷!

“是嗎?走,馬上!”

鐘笛跟在后面喊:“電梯壞了,走樓梯!”

田成總是盡量持重微笑地望著鐘笛,并點頭示意,這個離異的女人并不是兒女的朋友或者同學,卻總是幫女兒打聽一些收藏的消息,不過她好像和誰都能打的火熱,貌似名聲不是很好,當然,這是人家的權(quán)利,奇怪的是自己并不討厭,倒是這個女人的目光,閃著迷離而說不清的東西,讓自己陷入某段回憶,自己不覺也跟著迷離起來,并且內(nèi)心涌起一股莫名地沖動。這個社交廣泛的女人,希望能給自己的女兒介紹個好的男朋友——田成給自己找了個非常揶揄的理由,保持著和這個女人的交往。

從鐘笛回眸一笑的眼神里,好像在說,放心吧,你們的事情我包了。 

   

 

咔嚓咔嚓、篩晃哐當?shù)幕疖囎屓嘶杌栌蛛y以安靜。

人總是在疲勞的時候不自覺的將身體交付于任何一個環(huán)境,這種特性在鄉(xiāng)下人中尤為明顯,他們不需要什么矜持和形象。不遠處的座位上,一個中年婦女正口角流涎,順著下巴滴在乳溝上。對面幾個漢子也東倒西歪睡著了,鼻毛隨著呼吸一扇一扇地擺動。

李智明的目光也逐漸迷離,似睡非睡。此刻,自己要游離的地方不是夢境里的某一個環(huán)節(jié),而是游離于記憶里某一個片斷,思維好像在錯綜復雜的羊腸小道上爬行,每一個細節(jié)都艱辛的不斷閃現(xiàn)……

深秋的田野像產(chǎn)后貧血的婦女,裸露于蒼穹之下,扎好的稻稈東倒西歪并以各種奇怪的姿勢靜立于田塍之上,月光照耀在一垛垛稻稈之后投下短小不一的陰影,不知名的小蟲在陰影里唧唧而鳴。一處田的中央,眾多稻稈垛壘成一個貌似棚的模樣,不倫不類,在月光下倒像雞塒,不同的是因為缺少雞的喧鬧而枯寥,并透著某種荒誕不經(jīng)。

此刻,樟干村猴子腦龍?zhí)杜赃叺拇髼鳂涞桶臉涓上拢踔鴥删叩静萑四拥暮谟半S風飄蕩,輪廓模糊顯得了無生氣。天高夜黑,狼嗥穿越寒冷的夜,鉆進大山壑并蕩起回音,如同鬼魅經(jīng)久不息。

“怕嗎?你是城里來的!

“死都不怕了,還怕黑暗嗎?就是手麻。”

“我也手麻!

“你的東西有就拿出來吧,省得受這么多罪!

“那是我祖上的鎮(zhèn)家之寶,我不能丟失在我手上!

“你好固執(zhí),都是身外之物,何必呢?”

“你不懂!

“他們該來了吧。”

“是該來了,你看,有火光在移動!

曬谷場中央用杉木板臨時搭建了個大臺子,四角都豎立起長長的竹桿,竹竿頂上的煤油燈盡管有玻璃罩擋風,但燈身在寒風中還是有氣無力地搖晃,臺子中央放著一排會議凳桌,陳易隊長叼著自己裹的喇叭筒,緊繃著臉,眼睛瞪的像燈籠,煤油燈的晃動讓材料紙上的字上下跳躍,臺下的社員屏住呼吸,微張著嘴巴,等待陳隊長清算頑固分子的罪狀。半晌,陳隊長把材料紙重重拍在桌子上,罵道:“娘的,反正是黑五類分子,地主惡霸的徒子徒孫!迸_下一片哄笑,站在前臺的丁家寡婦笑得特別響亮,銀鈴一樣,大胸脯隨著放肆的大笑上下顫動,陳隊長看了直愣神。
  民兵營長小聲地提示:“陳隊長,是不是應(yīng)該把他們領(lǐng)回來了?都吊了兩個小時了。

“?哦!标愱犻L緩過神來,又像突然想起什么心事,說,“我去拉泡屎,媽的,吃了番薯芋頭屎尿多!

臺下又是一陣哄笑。

夜色中,李家祠堂枯寂無聲,形狀如一只老而垂死的羯羊。墻壁上泥雕的三國演義圖被刷上新石灰,然后用紅漆寫著“打倒一切地主惡霸的徒子徒孫”幾個大字,屋檐琉璃有的不見了,邊沿顯得犬牙交錯,空缺的地方如掉了幾顆大門牙。屋角翹起的玲瓏怪獸腦袋不翼而飛,粘俯于屋梁之上死氣沉沉。緊閉的大門銅釘基本脫落,黑黑的痕跡如同無數(shù)道傷痕。
  一個影子在大門上爬行,越爬越上。當整個人影映襯于大門之上,如同趴在上面的鬼魅。這個人似乎在躊躇,最終轟隆一聲把大門推開,夜風跟著嗖嗖而入,房門洞開的廂房里,微弱的煤油燈被竄進來的風搖得閃閃爍爍,飄忽不定。

一個女人背靠于竹椅之上,盡管臉色灰白,干癟的雙下巴依舊顯示著曾經(jīng)滋潤的富態(tài),女人目光呆滯空洞,對于黑影的到來視若不見,或者是習以為常的麻木。

咝――,古式衣服的衣釘從盤扣里掙脫出來,有的釘頭經(jīng)不起大力拉扯一下斷開彈在地上向遠處滾去。燈光閃動的光影在潔白下垂的乳房上跳躍,一只粗糙的手順著頸脖子下滑,在鎖骨高度的地方停留了片刻,然后繼續(xù)下滑,終于托住了乳房,掂量了下,突然一揮手,隨即響起一個清脆的耳光;野椎哪樢驗橥蝗坏膿舸蜓獨馍嫌慷奂t。

“地主婆,說,東西藏哪里了?!”
  除了因為剛才的耳光使腦袋還在搖晃,身軀依舊僵直地靠在椅子靠背上,如同掉了金漆的木雕,露出森白的底漆。
  “娘的,欠操!”女人被小雞似地提起,推倒在床上……

夜歸于平靜的時候,已是夜深時分,李家祠堂依舊閃著微弱的光,檀質(zhì)木門突然張開大嘴,李富佝僂的身軀如一只螞蟻蹣跚而出,直徑走向空曠的田野,田野清香的味道永遠親切而真實,立于田塍的某一處發(fā)呆或者回憶已經(jīng)成為了固有的習慣。 

一座城市的廣場中央,不知何時坐著一個算命先生,衣衫襤褸,布上的八卦圖已經(jīng)斑駁不清,但與眾不同,因為卦布上寫著:絕不奉承,實話實說。算命先生眨著三角眼,唇如紙薄,一看就知道是善辯之士。對于這座城市,李富是熟悉的,因為這里的煙花柳巷讓自己著迷,特別是老爺和傻大哥相繼過世之后,羈留于這座城市放浪已經(jīng)成為生活的一部分。在長工陳易慫恿之下,李富算了一卦,當算命先生預言將來自己家族衰敗,晚年不利之時,長工陳易罵將起來,但被李富微笑著阻止,并加倍給了卦金,其實心里也蒙上一層陰影。這個陰影不是空穴來風,聽說全國到處都要被解放了。

這日回家的路上,田里成熟的早稻隨風搖起了金黃的波浪,在午后的陽光里閃閃發(fā)光。不知名的小鳥從一處稻田飛向另外一處稻田,稻谷散發(fā)的清香讓李富忘記了算命先生的預言和路程的疲憊,并且心情大好,因為這里大片大片的田地都是自己的財產(chǎn)之一。

李富吩咐落轎,他想在田地里徜徉一會兒,很久沒有和地里的佃戶們說說話了,趁著稻香給予自己的大好心情,聊天說話的沖動也格外強烈,李富將轎夫和陳易打發(fā)回去報信。

靠河邊的地是長根租種的。李富來到河堤上那間搭建用來休憩的茅草屋里,里面除了鋪著干凈的稻草散發(fā)出清爽的氣息之外,并沒有人,河無聲無息潺潺而去,茅草的瘋長已經(jīng)遮住了大部分河面,一處的嘩啦水響并不是一只魚兒地躍出水面,而是看到一個磨盤一樣渾圓豐滿的屁股正高高翹起,聽年長的人說,屁股圓的女人生育很旺盛。這是長根的閨女翠子,正彎著腰洗著手腳,手不停在水里搓動,頎長的倒影在水里晃動。

這是李富第一次看到這么好看的屁股,并馬上有占有的沖動,在自己觀念里,這里的一切都是屬于自己的,包含女人。世代富庶讓占有欲望好像植入這個家族男人的血液,并形成遺傳密碼。翠子回到茅草房的時候發(fā)現(xiàn)李家二少爺正在用觀賞古玩的細膩目光在自己全身掃蕩。在這個女人眼里,李家二少爺是知書達理,溫文爾雅之人,直到李富將自己推到在稻草堆上,剝自己的衣裳時,也只是低聲地求饒:“二爺,你不能這樣,二爺,你不能這樣!”

真正發(fā)現(xiàn)翠子屁股細膩光滑是新婚之夜,紅被褥將翠子潔白豐滿的屁股襯托的猶如上好的白玉。娶翠子的理由很簡單,這個女人的屁股必定給家族帶來人丁興旺。大姨太看上去盡管豐饒,但自己的勤耕細作連響屁也沒有換來一個。就在和翠子的新婚之夜,長工陳易大醉了一場,然后消失于黑夜里路的盡頭,李富知道,翠子是陳易小時候就定下的媳婦,大姨太也卷起細軟回娘家了,并一去不回。在李富看來,別人的痛苦和自己占有帶來的快感,遠比和女人作愛時的興奮要深遠得多。

李富清楚,對于大姨太的離去,不光是自己娶翠子的原因,而是李家的傳家之寶——那塊“猴子撓癢”的玉一直沒有傳給她,甚至沒有讓她看過一眼。這塊玉自然不能傳給沒有生育的女人,對于李氏家族來說,沒有生育的女人就是外人,李富恪守的不過是李家的祖制。

大姨太走的時候說:“李家的衰敗,不是女人們不夠好,是李家的男人太濫了!边@句話飄到正在和翠子作愛的李富的耳朵里,讓李富立馬一瀉千里。李富發(fā)現(xiàn),自己迷戀的是占有的過程,而不是作愛的本身,或者說單純對大屁股的占有,是讓陳易憤然離去為目的的。此刻,李富撫摸著翠子光潔的屁股,卻惦念著城里小紅的妖嬈,這個讓自己無限快樂卻又無限痛恨的妓女,讓自己在家族背負一個不敢道破秘密,這也是自己遲遲沒有把傳家之寶公諸于世的直接原因,如今那塊假玉正躺在祠堂大門后面的一塊活磚里。

翠子的大屁股到底沒有給李家?guī)硖矶〉母R簦罡婚_始懷疑自己的能力,特別是自己身體每況愈下的情況之下。解放的炮聲在遠處轟隆炸響,李富開始惶惶不安,感覺自己的命運像天上的烏云混沌不清,田地的清香就像罌粟之香,讓自己沉醉而不舍。李富只能撫摸著翠子渾圓的屁股讓自己強行安靜下來,翠子是好女人,不管什么時候,她躺開自己大腿容納的不光是那條罪惡之根,更是自己一切暴戾的情緒,李富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依賴這個女人。

李富決定去城里一趟。

城里也一片混亂,小紅所在的妓院已經(jīng)變成了迎接革命者的場所,小紅自然不知去向,讓李富忐忑不安的是發(fā)現(xiàn)陳易竟然是迎接革命者的組織者之一。革命好像不是那么恐怖,城里幾家富商都說解放軍是民主之師,文明之師,很多解放的地方、富商并沒有被槍殺。李富到底心安了一些,決定回家,順便在城貧困區(qū)花十個銀元帶回一個男嬰。

翠子的失聲痛哭,是緣于感動?李富不知道,或許是自己給她買了個兒子,激發(fā)了母性的釋放吧,還是那塊假玉,肯定了她在家族里的地位。在李富看來,這只不過是一場小小的沖喜,希望解放來臨的時候,家族的尊嚴不至于消耗殆盡。

那日早晨一聲槍響之后,陳易帶領(lǐng)民兵撞開了李家祠堂的大門,揪出被窩里的李富宣布,這里一切都被解放。沒有絲毫驚慌讓李富自己也感到意外,財產(chǎn)田地被瓜分的時候反而有種莫名的快感,占有和失去產(chǎn)生的快感李富沒有分辯出哪種更刺激。唯一讓自己安慰的是翠子居然以抗拒的姿態(tài)對待陳易,她或許是在捍衛(wèi)自己短暫的家族地位。

最終家族剩下的只有那個買來的嬰兒,其余一切都隨著那日的槍響灰飛煙滅。

陳易隊長整天喊著“以階級斗爭為綱”,讓李富失去最后的尊嚴。盡管翠子的屁股依舊渾圓,但李富不再撫摸甚至感到厭惡,這個年月讓自己唯一感到快感的是遠處鬼魅般的狼嗥,好像代表自己曾經(jīng)的無上榮光。所以每天批斗懸吊于龍?zhí)哆叺臈鳂渖铣蔀橐环N期待,并且陪襯自己的還有城里下放而來的知識分子。至于買來的兒子,遲早是要讓他回到其貧困的親生父母身邊,因為李氏家族已經(jīng)沒有值得繼承的東西,哪怕那塊在外人看來撲朔迷離的叫“猴子撓癢”的傳家之寶,也是塊假玉,只是這個秘密成為了自己的遮羞布讓自己強撐著李家的唯一榮耀。

夜深的寒風把李富吹了個寒噤,寒冷到底讓李富記起了還有要做的事情,于是扯開沙啞的喉嚨喊:“瘦猴,回來吧,回來吧——”如荒郊野嶺傳來的哭墓之聲…… 

每當這個聲音飄蕩而來,我知道,我必須回到那個更為荒誕的現(xiàn)實中去,因為夜并沒有讓荒誕停止,飄蕩的聲音,佝僂的二爺,甚至整個夜都顯得荒誕。跟在二爺?shù)纳砗,如果細心,李家祠堂旁邊丁寡婦的矮墻,總是有人翻墻而入,這些人有陳隊長,那個城里來的知識分子等;恼Q的還有破落的李家祠堂,里面二姨太呆滯的目光,邋遢的乳房。

農(nóng)村固有的自卑、愚昧加時代賦予的神經(jīng)質(zhì),無數(shù)個日夜彩排出來的荒誕,總是以現(xiàn)場直播的方式展示,瞳孔收集的這些信息形成一個點,并種植于心靈的某一塊貧瘠土壤上生根發(fā)芽。為了躲避隊長的兒子的“見面禮”(臉上吐痰或是挨打)的待遇,原以為,遠離某一刻的熱鬧,會讓自己的心享受到單純的清靜,但當發(fā)現(xiàn)自己躲避在稻稈搭成的形如雞塒的棚里時,原來自己只是這個時代韞犢而藏里面的一個小丑之一,夜的清靜把樟干猴子腦龍?zhí)斗较騻鱽淼睦青埔r托的越發(fā)鬼魅,和曬谷場上批斗的聲音交織一起,比秋寒的冷空氣更凍十倍,無故顫抖成為我的標簽。我并不是李家的嫡親兒子,聽說是揀來的,也聽說是遠方過繼來的,也有說是買來的,但顫抖的毛病卻和二爺十分神似,而且猥瑣。“瘦猴”這個綽號是陳隊長的兒子取的,因為形象逼真而引來同伴的叫好之聲。 

    

 

發(fā)現(xiàn)自己越發(fā)蒼老是從自己喜歡懷舊開始的,女兒的婚事絲毫沒有轉(zhuǎn)機的跡象,田成只能用懷舊來打發(fā)閑暇的時光,田成的大腦里一遍遍閃現(xiàn)那遙遠的片斷,剎那之間,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從記憶深處搜羅出來,就是自己從樟干回城的時候,李富交代自己帶回來的那個猥瑣如病猴一樣的皮膚黝黑的小男孩,那個時代唯一產(chǎn)生的故友的兒子,送他到親生父母身邊之后就杳無音信,田成決定去桃花巷看一看,如果長得出息的話,或許還可以成為自己的女婿。

讓田成失望的是,城市的發(fā)展沒有讓使人懷念的古樸城巷幸免于難。桃花巷變成了寬闊的國道筆直向外伸延,兩邊是新建的法院和政府大樓。進出的人有的向田成點頭招呼。

田成就是在這里認識鐘笛的,正在自己呆滯傷神之際,肩頭被輕輕拍了下,回頭一看,發(fā)現(xiàn)一個豐韻十足的女子,特別是胸脯鼓起的輪廓,讓自己想起了另外一個女人,樟干村的丁寡婦,盡管現(xiàn)在想起來那個時代翻墻而入是種恥辱的行徑,但作愛本身帶來的快感時時縈繞自己,奇怪的是,這種快感在自己的妻子身上從來沒有獲得過。其實自己離開樟干村的時候,最傷心的當然不是同甘共苦的李富,而是多情多義的丁寡婦,因為自己的翻墻而入,這個女人居然拒絕了別的翻墻入內(nèi)者,其中當然包含了當時風光無限的陳易隊長,當然還有倒霉的李富。

對于李富,自己還是愧欠于他的,因為自己曾經(jīng)也對二姨太渾圓的屁股感到神往,并干了一件極為不光彩的事情,自己當時的心境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對于那塊玉自己并沒有占有欲望,但想目睹其風采的欲望相當強烈。

面前這個女人讓田成既熟悉又陌生,這個叫鐘笛的女人自稱是自己第三屆學生,而自己回城后也只教了五年書,就下海經(jīng)商了。這個豐韻十足的女人實在沒有多大印象,但既然稱是自己的學生自然就錯不了,因為現(xiàn)在這個城市的領(lǐng)導就是當年自己手下學習最差的學生,如今逢年過節(jié)都會到家里來拜會恩師。

田成發(fā)現(xiàn)這個女人很能聊天,特別是一些葷笑話,在嘴里出來居然也不別扭,幽默十足,不覺經(jīng)過鴻福大廈,讓田成自己都不能理解的是竟然邀請這個女人上樓小坐,這個女人也沒有推辭,并熟稔地挪坐于沙發(fā)上,看到田甜的相框問:“真是俊俏的女娃,女兒吧!

“是呀!碧锍蛇叺共柽呎f。

“不知道傾倒多少男人呢,一定名花有主了吧?”

“哎――,她呀,嫁給了她的收藏愛好,長不大一樣,單身著呢!

“收藏是個不錯的投資方式呢,我親戚有幾個寶貝,到時候叫她去鑒別鑒別。再說了,緣分的東西呀是說不清楚的,要不,我介紹幾個朋友看看,說不定就成了呢。”

田成沒有搭腔了,以自己過往的習慣,是不會帶陌生女人在家里獨自相處的,一切都是因為女兒的存在。不知道為什么,面前這個女人讓自己有點別扭并帶有些異樣的感覺,這個感覺和樟干村自己第一次走進丁寡婦房間及其相似,這個叫鐘笛的女人好像洞穿了自己地惴惴不安,眼角露出狡黠的笑意,不動生色地接過遞來的茶杯。

“聽說丁市長經(jīng)常來看你?”

女人的問話到底讓田成松了口氣,總算有了繼續(xù)說話聊天的話題!笆茄,常來!碧锍蓸O不自然地擦拭額頭的汗水。

女人站起身來,田成以為女人準備告辭,心情竟然很復雜,多年的商海沉浮,自己并不缺女人,但這個女人讓自己不知所措。

女人在自己對面坐下來,身體前傾,底胸領(lǐng)口露出紅色的內(nèi)胸,女人說:“我想請這個同學吃頓飯,老師能不能牽個線?”

“這個――”田成并不想因為通過自己給丁市長添加什么麻煩。

“聽說老師對易經(jīng)有研究?”
  田成有點感激地盯著面前的女人,這個女人的是聰明的,沒有在丁市長的問題上糾纏,“是呀,閑著無事!碧锍烧f完目光自然而然在女人胸口停頓了一下。

“給我看個手相吧!迸松斐鲂揲L的手居然放在田成的掌心,五指像蠕動的章魚的觸須。

田成捏著女人的手,手心沁出了汗,但仍然筆挺著身姿,聲音卻變了調(diào)子,“你生命線很好,長壽之兆,事業(yè)穩(wěn)定,感情嘛,感情嘛――”田成已經(jīng)全身發(fā)抖。

女人已經(jīng)坐進了田成的懷里,臉蛋貼著田成的耳朵輕輕地說:“感情嘛,一生多波折,是嗎?”

“這樣不好。”田成說著卻攬住了女人的腰。

“想就拿吧。”

田成想起來了,“想就拿吧”是樟干丁寡婦引導自己第一次進入時說的話,今天再次聽見讓自己亢奮無比,伸手解開了女人的上衣紐扣。

門鈴的響起讓田成一陣手忙腳亂,女人箍住田成的脖子喘息說:“別管他,還沒開始呢?”

“不行,是女兒回來了!

田成整理好衣服用恍惚的步伐走上前去把門打開,一只拿著一封信的手伸了進來說:“電費單!”

女人已整理停當,若無其事地揮了揮手,向樓下走去,胸脯隨著下樓的節(jié)奏一顫一顫。

“這個禮拜六丁市長會來這里!碧锍赏蝗徽f道。 

   


火車在一個小火車站緩緩停下來,這是列普快車,需要給更快的火車讓道,此刻正是中午時分,一撥人提著包哄涌而下,然后一撥人又哄涌而上,走廊上站滿了人,有人干脆躺在走廊上,漫長車程帶來的勞頓讓一些人徹底放棄了所謂的形象。

“抓緊了,抓緊了呀!”破銅鑼一樣的聲音從車廂入口處響起,引起一陣騷動,大家紛紛扭頭望去,一個彪形大漢正推土機一樣把走廊上的人擠得東倒西歪,白色的餐服沾滿了油漬,一手提著塑料袋,袋子里一層一層放滿快餐盒,另一只手揚著幾張一元的紙幣,“快餐便宜,需要的抓緊了呀!

“多少錢一個飯!崩钪敲鲗γ婵看白拥募t鼻子漢子探詢著問。

“十八元一個,老鄉(xiāng),來個吧?”

“不餓,還不餓。”紅鼻子漢子支吾著掩飾。

李智明從包里掏出二十元紙幣說:“給我個飯!

“好叻!您拿好,找你兩塊――”彪形大漢把聲音來的老長。

快餐有一個荷包蛋,幾根大白菜,李智明用筷條把米飯?zhí)暨M嘴里,不由皺起了眉頭。

挨著李智明年紀稍小的漢子瞪著眼睛望著李智明,緊張地問:“怎么樣?不好吃吧,還這么貴!”說完喉結(jié)隨著口水的吞咽上下滑動。

李智明笑笑說:“荷包蛋挺香,就是飯?zhí)!?/span>

火車開始緩緩移動,咔嚓咔嚓的頻率越來越密集。李智明把快餐盒扔進垃圾桶并且排隊上洗手間,長長的隊伍隨著火車輕微晃動,人與人之間唯一的表情就是沉默加冷漠,這些都是自我保護的盔甲,盔甲里面其實是自卑甚至骯臟的內(nèi)心世界,有時候越豐富的表情襯托出來卻是越虛假的內(nèi)心…… 

起先,我對城里下放來的那個戴眼睛的知識分子是充滿好感的,除了他有和藹可親的笑容之外,還有永遠講不完的故事,這個知識分子閑暇的時候總是喜歡在地上圖畫圈圈,不停的重復相同的軌跡,一會地上就畫出了一個明顯的橢圓形的凹槽。知識分子和二爺淪為一丘之貉是他不幸擁有了在那個時代稱之為罪惡的知識。

若大的李家祠堂,我并沒有感覺到某一塊彈丸之地是屬于我的世界,除了饑餓留下的佝僂之軀和自卑驚嚇產(chǎn)生的渾身發(fā)抖與二爺相似之外,我的體內(nèi)并沒有流淌李家的血液。沒有生育的二姨太身形一直保持很好,城里來的知識分子經(jīng)常盯著二姨太渾圓的屁股發(fā)呆,眼睛里冒出的異樣光芒雖然轉(zhuǎn)瞬即逝,但還是沒有逃過挨著門檻而坐的我的目光。

在六月農(nóng)忙的季節(jié),是我最不喜歡的季節(jié),剛收割的田地立馬翻耕插上二季稻秧。這個時候離秋季還遠,要是到了秋季的話,我又可以在田中央用稻稈垛搭建貌似雞塒的棚子,每天夜里盡量遠離那些荒誕不經(jīng)的場面,傾聽唧唧的蟲樂,可現(xiàn)在是夏天。

盡管是倆顆硬糖,當知識分子拿著硬糖在我面前晃動的時候,確實讓我垂涎三尺。

“想吃嗎?”

“想!”

“那你告訴我,你二爺?shù)膶氊惙旁谀睦。?/span>

“在大門后面的活磚里!”我接過糖小心翼翼地剝開,然后把糖紙小心翼翼折疊好,放進口袋。

我啃完第一顆糖的時候發(fā)現(xiàn)知識分子一臉失望地從祠堂大門后出來,來到二姨太的廂房,伸手在二姨太的屁股上捏了起來,那個姿勢和陳隊長是一樣的,我沒有在意,開始吃第二顆糖。這時二姨太的廂房里咚一聲響,知識分子跌倒在地,二姨太正用鄙視的目光盯著知識分子。

知識分子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塵,沮喪地從二姨太房間里出來,跨越大門的時候,訕笑著說:“二姨太大腿上長了個癤子,我?guī)兔戳丝!?nbsp;

李智明上好廁所回到坐位的時候,幾個人正在吃“康師傅”麻辣牛肉面,呼哧呼哧直冒熱氣。前排不知什么時候坐著個年輕人和一個婦女,婦女正在抽泣,手捂著鼻子嗚嗚有聲,年輕人也哭喪著臉,衣袖套著一黑布,布上大大繡著一個孝字,親人的喪失顯然讓她們悲痛不已。

其實人每天都在面對死亡,很多時候,死亡是最好的解脫,就像二姨太的死亡。 

在那個時候,二姨太的死亡一直是個謎,畏罪自殺是陳隊長下的定論。幾乎沒人知道,作為李氏家族的所謂成員,二姨太的死亡和我有著莫大的關(guān)系,或者說我是間接的兇手。

事情發(fā)生在知識分子給我糖吃之后的第三天,一切都毫無征兆,陳隊長照舊來到了李氏祠堂,徑直在大門后的活磚里拿走了那塊“猴子撓癢”的玉佩。然后是二姨太殺豬般地嚎叫,緊緊拽住陳隊長的手,卻遭來一頓拳打腳踢,就在陳隊長離開的剎那,我發(fā)現(xiàn)了二姨太絕望的眼神,好像看到她心里的家族地位轟然倒塌。

二爺木訥注視著發(fā)生的一切,沒有悲哀,沒有憤怒,那眼神好像一潭死水,歲月的荒唐好像不能驚起任何波瀾。在黃昏的時候,二爺從牛欄里拿來一條麻繩,麻繩很結(jié)實,表面磨的油光發(fā)亮。

月光把蔥蘢的樹木鑲上毛茸茸的黑邊,一切都顯得很神秘,猴子腦龍?zhí)哆叺拇髼鳂湓诹乱呀?jīng)枝葉婆娑。

二爺突然跪下,抱住二姨太的屁股用臉輕輕來回蹭動。

“翠子,別怪我!

“二爺,你動手吧,我早該去了,我活著只能增加李氏家族的恥辱!

“六月,一片繁華,你在路上不會寂寞!

“我沒有保護好李家的傳家之寶,死有余辜!”

“翠子,對不起,上吊是個很窠臼可笑的方式,按照以往家族的死法,應(yīng)該是吞金或者飲鳩而亡,就體面高貴多了,你大爺就是飲鳩而亡的。

“二爺,別這么說,能死是個很好的選擇!

二爺把那根麻繩懸于樹丫之上,打好活結(jié),動作熟悉自然,然后輕輕抱起二姨太把她的脖子套上,松手的當下,望著飄蕩的軀體,如隨風而動的稻草人,突然嘎嘎狂笑起來,臉上的肌肉不斷抽搐,這個表情,和陳隊長扒在二姨太身上突然一個激靈的表情是一致的,看著痛苦而快活著。

這是我第一次目睹死亡的全部過程,后來我經(jīng)常來到這棵楓樹下,盡管樹丫上沒有了任何痕跡,但我依舊能看倒一具稻草人在隨風飄蕩,內(nèi)心總是能涌起莫名的快慰。接下來的日子,二爺好像很迷戀死亡,總是不停把頭伸進懸于房梁上的活結(jié)繩扣里面,并快活地嘎嘎而笑,有時候也把我的頭放進繩扣里,除了狂笑,還有目露猙獰。 

    


鐘笛這次來到田成家里的時候,已經(jīng)調(diào)到市婦聯(lián)工作幾個月了,這次來的目的是說在市作協(xié)認識一個年青作家,希望星期六能和田甜見個面。

田成對于女兒相親的事情已經(jīng)不抱任何希望,對鐘笛的熱心自己談不上喜歡,但絕對不討厭,哪怕是自己散步的時候看到鐘笛挽著曾經(jīng)給女兒介紹過的男人的胳膊,并一度認為鐘笛給女兒找對象是幌子,其實是在給她自己如狼之年產(chǎn)生的寂寞尋找宣泄的出口。每次鐘笛奔波于女兒和自己之間,為什么沒有討厭的情緒?按道理這樣的女人,就現(xiàn)在來說自己是不屑的。

田成唯一給自己的解釋是,時代產(chǎn)生的荒唐在年少之際植入了骨髓,并時不時出來作祟,讓自己惶惶不安,鐘笛這個大胸脯女人總是把自己拉回到久遠的歲月,丁寡婦的豐饒多姿總是讓自己翻墻而入…… 

那天,翻墻的時候不小心刮破了手上的皮,丁寡婦心痛的心肝寶貝地直喚,直到自己一個激靈,然后死狗一樣趴在丁寡婦的肥乳之上,同時罪惡感象條蛇緊緊纏繞著自己,并黯然傷神。

丁寡婦悉悉簌簌從枕頭下掏出兩顆糖,緊緊箍住壓在自己身上的軀體,巴不得把這個男人擠成一塊肉吃到自己肚子里,嬌聲叫著:“寶貝,這個糖我可不舍得吃喲!

糖這種希奇之物,只有隊長家才能擁有的。自己穿好衣服,抓起糖,翻墻而出,寡婦不忘叮囑:“明天再來呀。”

當經(jīng)過李家祠堂的時候,二爺?shù)膬鹤邮莺镎次浵伆崾。自己拿出糖問瘦猴:“想吃嗎??/span>

這個快餓瘋了的孩子眼睛冒著綠光說:“想!

“那你告訴我,你二爺?shù)膶氊惒卦谀睦??/span>

“大門后面的活磚里!

大門后從下到上第五塊磚里自己找到了那個錦盒,打開蓋子一看,不由傻了眼,如此粗糙之物怎么也不能和傳家之寶聯(lián)系起來。不由思忖著或許還戴在女人的脖子上,自己合上盒子,放回原位,當自己捏手捏腳來到二姨太的廂房時,發(fā)現(xiàn)是多余的,二姨太睡著了,卷曲的大腿繃得屁股越發(fā)豐滿,不由伸手捏了下,彈性很好。這時發(fā)現(xiàn)瘦猴正吃完了第一顆糖,并望了下自己,接著吃第二顆糖。自己伸手向二姨太胸口探去,卻空空如也,猶豫了一下,向乳房移去。

二姨太總算驚醒了,望著探在胸口之內(nèi)的手,憤怒地抬腳就揣,接著咚一聲響。

自己灰溜溜爬起來,胡亂拍打著屁股上的灰塵,臉燙的像火燒了一樣,當沮喪萬分經(jīng)過大門口時,訕笑著對瘦猴說:“二胰太屁股上長了個癤子,我?guī)兔戳讼!?nbsp;

這些記憶田成一直認為會被歲月遺棄,但鐘笛的出現(xiàn),讓這些記憶格外清晰,現(xiàn)在對于鐘笛的態(tài)度居然和樟干丁寡婦的態(tài)度產(chǎn)生吻合,那就是既希望又討厭的復合情緒。甚至產(chǎn)生了鐘笛和樟干丁寡婦是不是有什么親緣關(guān)系的揣測。這種煎熬讓自己頭痛并感覺蒼老,甚至和死亡聯(lián)系起來,不由懷念起曾經(jīng)的故人——李富的狀況來。或許他比自己有幸,更早的踏入了天堂。

此刻鐘笛又坐在田成對面,低胸領(lǐng)口里今天換的是藍色的內(nèi)胸,鐘笛又把手伸進田成的掌心說:“上次的相沒有看完!

田成捏著女人的手,手心沁出了汗,但仍然筆挺著身姿,聲音卻變了調(diào)子:“你生命線很好,長壽之兆,事業(yè)穩(wěn)定,感情嘛,感情嘛――”田成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女人已經(jīng)坐進了田成的懷里,臉蛋貼著田成的耳朵輕輕地說:“感情嘛,一生多波折,是嗎?”

“這樣不好!碧锍烧f著手卻攬住女人的腰。

“想就拿吧!

田成又想起來了,“想就拿吧”是樟干丁寡婦引導自己第一次進入時說的話,今天再次聽見讓自己亢奮無比,伸手解開了女人上衣的紐扣,握住其中的一座乳峰。

門鈴的響起又讓田成一陣手忙腳亂,女人箍住田成的脖子喘息說:“別管她,還沒開始呢?”

“不行,是女兒回來了。”

“是不是催電費的?”

“電費交了,真的是女兒,你到陽臺上去!碧锍缮宰稣砘爬锘艔埖匕验T打開。

田甜怒氣沖沖地進來,直徑到飲水機旁倒了杯凍水一飲而盡,然后大聲地說:“氣死我了!”

這時陽臺走進一個女人,熱情拉住田甜的手說:“喲――,這衣服真是得體合身,哪里買的,什么時候帶阿姨也去買一件,對了,這個星期六阿姨給你介紹個朋友,年青作家,很有作為的哦! 

    

 

此刻,李富躺在床上,身軀如鋪在床上的一具皮囊,了無生氣,厚厚的被子到底沒給這具皮囊?guī)硪唤z暖氣。瘦猴怎么還沒來,或許根本都不會來了,原本自己壓根沒打算叫瘦猴的,是鄰居丁寡婦自告奮勇地說:“二爺,如果真的要去了,總該有個人送終,有個什么交待!边@個曾經(jīng)性欲旺盛的女人,終究沒有架住歲月的摧殘,皮下脂肪的干癟讓胸脯耷拉著如腌制縮水的冬瓜,唯一沒變就是那股熱情勁,所以當丁寡婦去給瘦猴打電話的時候,李富也沒有感覺到有什么不好,唯一感覺不合適的就是一大早打電話報告一個垂死的消息,顯得不吉利。當然,李富知道,這個交待意味著什么,或許在她們眼里,那塊傳家之寶一直都是存在的。

若大的李家祠堂,除了丁寡婦偶爾來窺探自己是否已經(jīng)變成白骨一堆之外,再沒有人進來過,有也是耗子的追逐喧鬧之聲,還有就是無休止地啃咬之聲。回憶變成了唯一可做的事情,李富一直以為,自己活著的只是一具軀體罷了,自己的靈魂早已經(jīng)死了,至于這具軀體能活到現(xiàn)在,李富覺得這確實是個奇跡。曾經(jīng)很多時候,自己拿著那根處死自己的妻子的麻繩想處死自己,并且獨自在猴子腦楓樹下演繹了很多遍,但都沒有成功,讓自己死亡比處死別人難多了,盡管死亡的快感在演繹死亡的時候已經(jīng)讓自己體驗了很多遍,但死亡這個結(jié)果始終沒有拿到。

體內(nèi)的劇痛不斷消耗吞噬這具歲月遺留的殘骸,自己要死了,真的要死了。李富全身顫抖,遷弱的神經(jīng)再次感受到死亡帶來的快感,就像作愛快射時的那種感覺。李富聽到了猴子腦龍?zhí)斗较騻鱽淼睦青,這個時代還能聽到狼嗥,真是希奇的事情,是死亡在召喚嗎?!在李富看來,龍?zhí)哆叴髼鳂湎碌哪蔷叩静萑说恼惺謴膩矶紱]有停止過。

殺死自己的妻子,現(xiàn)在看來,并不是她的身軀被玷污,也不是沒有守住所謂的傳家之寶,而是自己想體驗殺人帶來的無限快感,當翠子的身軀如稻草人一樣隨風飄蕩的時候,剎那間血脈噴張的快感馬上植入自己的靈魂,并且上癮,李家的血脈已經(jīng)衰敗,無須傳承,我制定的下一個殺害的目標居然是瘦猴,這個用十個銀元買來的兒子,再下一個是知識分子……其實自己最想殺死的是城里的妓女小紅,為了那片刻的床第之歡,自己不惜奉上傳家之寶——猴子撓癢。

現(xiàn)在想起來值得慶幸的是那個荒誕不經(jīng)的歲月結(jié)束了,迎接而來的是分田到戶和改革開放。

知識分子要回城的時候,自己將瘦猴托付于他,這個從城里來的孩子應(yīng)該回到城里去,李氏家族已經(jīng)沒有值得繼承的東西了,城里或許能有個前程。這個決定被證明是英明的,因為許多年后,瘦猴來過一次,已經(jīng)是那個城市的年青作家。瘦猴保持的李姓讓自己欣慰,并且?guī)砹藗漂亮的女朋友。

唯一讓李富不解的是,知識分子回城的那天,丁寡婦哭得呼天喊地,居然比自己傷心多了。

瘦猴是不會來了,畢竟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當時自己還動了要殺害他的念頭,并且,“地主惡霸的后代”這個標簽,哪天什么運動來了,沒有必要再殃及他人。該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了,讓疾病吞食這具殘骸,還不如自己動手結(jié)束。這個時候,猴子腦龍?zhí)斗较蛴謧鱽砝青频穆曇,那是死神的召喚啊,還有那具飄蕩在楓樹下的稻草人。李富想到這里無限興奮直達高潮,竟然奇跡般站立起來。顫抖著從枕頭下摸索出油光發(fā)亮的麻繩,并將繩子懸于不高的房梁之上,打好活結(jié),這一切至今都那么熟練,這回李富沒有猶豫,用繩子套住脖子,腳在床沿一蹬,身體就飄蕩起來,活結(jié)越勒越緊,快感也隨之而來,快活的大腿一蹬一蹬的,像被殺戮的青蛙的大腿…… 

    

 

如果火車不晚點的話,還有一個鐘頭就要到樟干站。樟干站去樟干村還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火車掠過兩邊的風景越來越熟悉,比如“團結(jié)水庫”這幾個大字,這是遠近聞名的水庫。李智明對面和旁邊的幾個人開始激動的從行李架上取下行李,眼睛不停地張望外面一瞬而逝的景物,不時驚叫:“看,水口塔!”并不時看看手表上轉(zhuǎn)動的時針。

李智明環(huán)抱著雙手望著躁動的車廂,這是自己第二次去樟干了吧,記得上次去的時候是想寫點關(guān)于樟干的什么東西,并在樟干小住了一天。無疑,那次行程意義非凡。 

列車上和我同坐的是個姑娘,手里拿著一本《盜墓大全》,令自己印象深刻,貌似在鬼怪的世界里,女人扮演的總是懦弱膽小的角色,記得市作協(xié)秘書小周,因為看《鬼吹燈》而惡夢連連,每每聊起還心驚膽戰(zhàn)。

自己是沉默居多的,這個姑娘卻因為旅途的無聊而滔滔不絕,將自己的內(nèi)心一覽無余。

這個姑娘說自己是收藏家,這次去樟干是想收購一塊叫“猴子撓癢”的玉石。

我說:“這塊玉聽說是李氏家族的傳家之寶,想必人家不一定愿意出售。”

“那我就賴著不走!边@個姑娘看上去決心很大。

我不由暗自嘆息。

走到村里的時候,以前破舊的土磚房子都換成了混泥結(jié)構(gòu)的火磚房,差點讓我失去了尋找過往的切入點,讓我一度以為走錯了地方,村委會的干部在等待多時了,見面就激動萬分地握手我的手說:“歡迎大作家回到自己的故鄉(xiāng),村里的發(fā)展希望能仰仗你多獻計獻策呀!比缓笾钢疑磉叺墓媚飭枺骸斑@位是——”

我戲謔說:“這是我秘書。”

姑娘并不反對,而是向我擠了擠眼睛。

村書記滔滔不絕談?wù)摯謇锏陌l(fā)展規(guī)劃,打算改造猴子腦為百果園,希望自己能在城里想辦法弄筆資金。

我卻懨懨欲睡,終于我不可容忍地說:“我去看看二爺!

對于我的到來,二爺沒有喜悅,只是說:“來了!比缓笾钢首樱疽庾。二爺看上去淡定了許多,以往輪廓分明的臉最終也顯得圓潤了些。

“身體還好吧?”這是我說的第一話,但接下來不知道該說什么。

二爺點點頭,目光順著大門投向廣袤的田野,然后是猴子腦龍?zhí)兜姆较。接下來是冗長的沉默,我并沒有覺得沉默不好,我反而覺得這種沉默是默契的。

倒是跟我來的姑娘不時驚嘆李家祠堂考究的建筑風格,并語出驚人!斑@屋子要能搬走的話,我也收藏了!

姑娘最終來到二爺身邊,直白地說:“你那塊玉多少錢,我想收購!

姑娘的直白讓我尷尬,我理屈詞窮并笨拙地解釋:“她,她是――”

姑娘搶過話題說:“我是他女朋友!

二爺?shù)谋砬闆]有任何變化,說了聲:“我累了,要休息了!比缓筇稍谥裰频膿u椅上,眼皮緩慢閉上的過程像收場的戲幕。

晚上休息的時候村長問:“要不要安排去祠堂休息。”

姑娘高興地拍手稱好,我卻說:“不用了!蔽揖芙^的理由并不是李家祠堂和自己沒有多大關(guān)系,而是這個空間是屬于二爺?shù),任何人的擅入都將破壞這里的平靜和經(jīng)久的平衡。

夜晚,我打算去猴子腦走走,跟在身后的還有那個姑娘。正值六月,一切都枝繁葉茂,但楓樹下的黑影讓我停下腳步,佝僂的身軀和走路的神態(tài)一看就知道是二爺,正顫悠悠地把一根油光發(fā)亮的麻繩懸于樹丫之上,然后把頭伸進那個打了活結(jié)的圓圈。

我身后的驚呼聲響來,被我捂住了她的嘴巴。

此刻二爺?shù)念^已經(jīng)離開了圓圈,麻繩也隨之取下,然后,發(fā)出嘎嘎陰森的笑聲。

姑娘悄聲問:“你二爺是瘋子?”

“不是!

姑娘并沒有空手而歸,一件銅盤和一只香爐讓她興奮不已。下火車分手的時候,姑娘興高采烈地說:“我叫田甜,以后你朋友或者你有什么古董、古玉什么的可以找我!

我此刻想的卻是去找鐘笛,因為自己答應(yīng)了去看她給自己介紹女朋友。

認識鐘笛是和宣傳部的人去婦聯(lián)的那次采訪,鐘笛給自己的第一印象是她的胸脯,總是和記憶里某個場景中的女人相似。采訪完自然是飯局,鐘笛雙目含情地頻頻勸酒,不時有意無意的用胸脯磨蹭自己的胳膊。當?shù)弥约何椿榈臅r候,拍著雙手說:“好呀!

一桌子人詫異地看這個高興的女人,鐘笛繼續(xù)說:“我朋友正好有個姑娘沒結(jié)婚呢!

而我第一個女人就是鐘笛,一直以為我對女人是免疫的,那天晚上這個女人讓我找到了樂趣,做男人尊嚴的事情讓我內(nèi)心的自卑減輕了許多。

那天采訪完之后的飯局讓我酩酊大醉,感覺自己是跟著一個女人走的,回到蝸居的地方并不是自己的住所,而是一個芳香四溢的閨房,當光溜溜的軀體,特別是那對奶子搖晃著鉆入自己的被窩,女人呢喃喘息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自己如一輛卡車,全速在一塊沃土上碾過,直到被電擊了一樣全身抽搐,緊接著是二爺興奮無比的臉,陳隊長在二姨太身上痛苦抽搐的表情在腦海中排隊而過。

事后,鐘笛給我講起了她的姨媽,她說,她姨媽在解放前是這里有名的妓女叫小紅……

我突然說:“你姨媽應(yīng)該有個寶貝。”

鐘笛說:“聽說曾經(jīng)有,但文革結(jié)束時被人奸殺了寶貝也下落不明了!

以前給我介紹女朋友的人并不少,但我都不想見,我喜歡沉浸在釣魚的沉靜中,或者用文字和自己對話,表達自己的自卑和孤獨。一天二十四小時,除了睡眠,其余時間我沉默居多,我這次準備去相親,媒人就是鐘笛。我說服自己相親的理由是在女人身上找到的尊嚴足以趕走過往所有的自卑。鐘笛是豐饒的,但因為她的姨媽讓我不自覺的對她產(chǎn)生了厭惡。 

    

十一

 

田甜回到鴻福大廈的時候已經(jīng)饑腸轆轆,走到電梯口按了下12,半天沒有反應(yīng),抬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一牌子上寫著“電梯正在維修中”,不由怒火中燒,又無可奈何地向樓梯口走去,當爬到12樓的時候已經(jīng)口干舌燥,田甜重重按住門鈴不放。

半晌,田成神色慌張地把門打開,田甜直徑來到飲水機旁,倒了杯涼水一飲而盡然后大聲地說:“氣死我了。”

此時,陽臺上走進一個女人,熱情拉住田甜的手說:“喲――,這衣服真是得體合身,哪里買的,什么時候帶阿姨也去買一件,對了,這個星期六阿姨給你介紹個朋友,年青作家很有作為的哦。”

田甜說:“爸,我餓了!

女人知趣地說:“你們父女聊,我忙去了!碧崞鸢聵嵌。

“這幾天上哪去了?”田成把自己窩在沙發(fā)里,一動不動。

“上樟干去了,剛下火車呢!

“樟干?!”田成一下子在沙發(fā)里坐直了身體。

“是呀,有什么問題嗎?”田甜開始把自己在樟干的收獲羅列出來,也不叫嚷餓了。

“肯定撲空了吧?”

“也沒有啦,除了你說的什么‘猴子撓癢’之外,也是收獲頗豐的,你看這個香爐,根據(jù)我的觀察應(yīng)該是明晚期的!

田成默默看著女兒興致勃勃的樣子,突然問:“那個二爺還好嗎?”

“那個人瘋了,媽喲,半夜三更的在大樹上玩上吊!

“瘋了?瘋了!瘋了……”田成一直喃喃自語的重復著這兩個字。

“爸,上次你說到‘猴子撓癢’的時候,說可惜,可惜什么?”

“沒什么。星期六去相個親吧!

“不去!

“聽說這個人是個年青作家,對收藏也有研究哦!

“真的還是假的?”

“這孩子,騙你你又不給爸好處,真是的!碧锍烧J真地說,關(guān)于這個所謂作家的收藏愛好是自己加上去的。

“好,我去,到時候別怪我誆他寶貝,哈哈!” 

    

十二

 

鐘笛告訴我說,這個禮拜星期六北正書院門口,有個女孩子手里拿著本《盜墓大全》,我不由啞然失笑,想起了那個所謂收藏家的姑娘,這年頭都怎么啦,姑娘家都迷上收藏盜墓什么的了。

告辭的時候,鐘笛叮囑說:“晚上八點,別忘了!

星期六早上八點,我還在睡夢中,突然一陣急促地敲門聲,我急急忙忙把門打開,幾個人穿著雨衣闖了進來說:“東西呢,準備好了沒?”

“昨天晚上都準備好了,在書房。”我掀開一張桌子上的錦布,一張嶄新的自動麻將桌呈現(xiàn)在面前,“一千多呢。”

“開工!”其他三個人異口同聲地說。

“誒,怎么多了個牌?”

“補牌沒拿開吧,數(shù)數(shù)。”
  這場鏖戰(zhàn)一直持續(xù)到第二天早上。 

七點三十分,田甜來到北正書院門口,一天的雨剛剛收斂,給田甜帶來了好心情,不覺哼起了小曲,眼睛四處亂轉(zhuǎn),希望能發(fā)現(xiàn)那個和自己志趣相投,或許將成為自己男朋友的男人,但時間一點點過去,八點了,書院門口人跡罕見。田甜覺得不可思議,以前相親,哪次不是男方早早在等待。田甜也不生氣了,倒下定決心想看看是哪路神仙敢遲到。

九點,除了幾個老頭出入之外,沒有看到所謂來相親的男人。田甜心頭冒起被戲弄的感覺,卻又無可奈何,只好忿忿而去。 

鐘笛拿起手機撥通了電話,語氣帶點訓斥:“你這個人怎么回事呀,不去相親也不說下,害人家等了一晚上!

“哦,昨天被朋友拉去研究麻將了,很重要的,結(jié)果多了個牌!

“研究麻將?多一個?那個朝代的?”

“初步研究是宋代的。星期三晚上可以嗎?保證不放她鴿子!

“哼,幫你爭取吧!辩姷褣炝穗娫,馬上撥通了田甜的電話說:“田甜吶,他昨天晚上被他藏友拉走了,說研究一副麻將,說什么宋代的,結(jié)果是多了個字牌。”

“麻將?宋代?還多了個字牌,真的!!”

“他親口說的,他確實有個收藏的朋友。”

“我不管,我要看看那副麻將,你馬上安排好見面時間!

“星期三晚上婦幼醫(yī)院門口見面,記得,晚上八點!

“好,婦幼醫(yī)院門口,晚上八點! 

我在婦幼醫(yī)院門口來回踱步,九點了,還沒有拿書的女孩子出現(xiàn),或許自己放了人家的鴿子不來了。就在這時,一個身材苗條的姑娘從對面馬路走來,左手拿著一本書,正笑咪咪朝自己走來,沒有想到自己未來的女朋友這么漂亮,我趕緊迎上去說:“來了。”伸手去接這個姑娘的書。

“神經(jīng)病呀?”

我一怔:“那你對我笑什么?”

“我在笑傻子肩膀上有個根鵝毛!

我抬頭一看,不知道什么時候肩膀上粘了一根鵝毛,臉刷一下紅了。突然心頭一動,問保安:“婦幼醫(yī)院有幾個門?”

保安說:“有兩個,這個是東門,紅旗路的出口是西門!

“糟了!蔽野文_向紅旗路走去。 

田甜倒底等的沒有了脾氣,這個傳說中的年青作家,收藏愛好者竟然如此大俠,算了,碰上這樣的大頭自認倒霉吧,也許沒有緣分呢。

田甜又極不甘心地嘟囔:“宋代麻將是什么樣子呢,看來自己是沒有福氣目睹它的風采了。”

這時,一對老人顫巍巍走來問保安:“你好,婦幼醫(yī)院產(chǎn)科住院部怎么走?”

保安說:“住院部在靠得勝路的東門,這里是西門,門診大樓!

“糟了!”田甜心里一動,趕緊攔了輛的士說,“東門!快!” 

鐘笛整理停當出門去了。田成感到無比沮喪,剛才自己趴在這個女人身上抽搐的那刻,居然和當年丁寡婦身上抽搐的感覺是一樣的,除了已故的妻子,自己也交往了幾個女人,但沒有太多的感受,或許當年荒誕的年月自己在丁寡婦身上透支了太多的快感,直到現(xiàn)在,又重新在鐘笛這個女人身上找到了這種感覺。

田甜怒氣沖沖回到家里,顯然今天又被放了鴿子。

田成看在眼里,卻不動聲色,淡淡地說:“爸準備去黃山旅游一趟,散散心,你去嗎?”

“去個屁呀,我不見到那個破人,鬼人,鳥人誓不罷休!竟敢放我兩回鴿子,哼!”

看著暴跳如雷的女兒,田成心里一陣竊喜,寶貝女兒到底還沒有跳出三界之外,看來降她的人出現(xiàn)了。

田甜幾乎用狂怒的語氣對著手機里的鐘笛說:“告訴那小子,明天晚上八點,濱江公園靠濱江大橋那頭順數(shù)第二個坐椅上等我!” 

一天的麻將鏖戰(zhàn)讓我筋疲力盡,到濱江公園的時候才七點,我數(shù)了三次,確認是第二排椅子之后,把疲憊的身軀交付于這張椅子,我決定小小休憩一下,剛剛閉上眼睛,自己的肩膀被重重拍了下:“看你還往哪里跑?!”

我被嚇了一跳,睜眼一看,不由驚呼:“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對方也驚呼! 

    

十三

 

李智明回到家的時候,妻子正和岳父說著什么,妻子見丈夫回來,興沖沖地問:“怎么樣,二爺他死了嗎?”

“我還沒到就死了!

“這樣呀,那東西呢?”

“東西村長轉(zhuǎn)交給我了,封棺的時候我把東西放進了二爺?shù)墓撞摹!?/span>

“你發(fā)神經(jīng)呀,這么貴重的東西!”

“那是塊假的。”

“你怎么知道?”

“那確實是塊假的!碧锍刹遄煺f。

 

【編輯:王永春】

已經(jīng)有 0 條評論
最新評論

版權(quán)所有:西南作家網(wǎng)

國家工業(yè)信息化部備案/許可證:ICP備18010760號    貴公網(wǎng)安備52010202002708號

合作支持單位:貴州省青年文學研究會  四川省文學藝術(shù)發(fā)展促進會  云南省高原文學研究會  重慶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郵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滿)    QQ2群:1042303485

您是本網(wǎng)站第 183077775 位訪客      技術(shù)支持:HangBlog(renxuehang@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