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同這秋的時節(jié)，草盡軟趴趴地伏在地上，葉子是霜打的鹽白。又是一年的枯萎，無數(shù)次的春來秋去，也道不明石門縣的歲月滄桑。

這時候太陽正氣勢洶洶地直接撲向毫無遮攔的地面，正午雨淋后留下的淡黃帶黑的泥土已經(jīng)被曬得粉碎。這個縣城里最寬的土路彎彎曲曲，像蛇一樣爬行著直通石頭村，也就是石門縣馬路的樣子，馬路比一條扁擔略寬，寬處也就是兩條扁擔，路面上的某些段落略鋪上幾顆石子兒。

很快又是夕陽，晚霞從天幕上滑下，直貼貼地籠罩了整個對馬山頭。現(xiàn)在山上只剩下一個人了，那就是高如春。那個跟隨他近大半輩子的銅煙斗閃著太陽的顏色，看起來格外的干凈，隨意躺在他的胯下。

他是該休息了，因為，他唯一的兒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安息了。高如春坐在那里一動不動。他想，自己辛苦了一輩子，結果什么也沒有，唯一的希望是兒子能夠考上大學，能夠成為公家人，有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多么懂事的卓如，怎么會突然他們而去，這大概是他們這一輩子最無法理解，最無法接受的事情了。難道是自己前世欠下的冤孽今生來還？

高如春的雙手有氣無力地搭在兩膝上，沒有抽煙，卻保持著抽煙時的一貫手勢。他的頭動了一下，然后又是絕對的靜止，他那兩只眼睛的神氣已經(jīng)干枯見底，變成了兩只硬邦邦地死魚眼睛。他的眼睛似乎直對著一米遠的墓冢，不知道這回他是否已經(jīng)看清楚了，那就是卓如的安息的地方，而絕不是假的。比鐵還要鐵一般的事實，他不得不接受，也許時間能將他喚醒。時間的流逝將驗證卓如的離去絕不是捉迷藏游戲，但又真像游戲。這位農(nóng)村知識分子也不得不懷疑起了自己，莫非這就是上帝的安排。

高如春，這條硬漢子，此時也感覺到脖子上的頭異常的沉重，就像灌了鉛，因此也早已沒了思維。他再次艱難地抬了一下頭，這時，他望向了天邊的云彩，近在咫尺，卻讓他感覺遙不可及。但是，他的頭再次靜止，仿佛在傾聽風的聲音，觀察天空的顏色，感受云彩的撫摸。他一又一遍地追問自己：“我到底該怎么做？”但始終也沒有得到令自己滿意的答案，今夜會再次無眠。

既然上天已經(jīng)給自己安排好了，何不繼續(xù)這條明路？夜色越來越濃，越來越有味�？諝庵袏A雜著一股淡淡的爆竹的火藥味。落霞漸漸沾滿了他的衣裳。但很快，這些感覺都消失了。

第二天早上，村子里的人聽聞，一位孤獨的女人，帶著嘶啞的嗓音，爬上了對馬山頭。她跪在沉重的石門縣大地上，雙手顫抖著撕扯自己不堪遮體的素衣，頭上的發(fā)絲讓她看起來更像一個異類，她發(fā)了狂一般向蒼天呼喊著。

人們這才知道，高如春終于躺下了。而那墓冢旁的黃土地上，結實的黃豆仍舊直挺挺地立著。短短的一夜，更像是一個無期，清晨的草看起來更為干燥泛白，仿佛就要燃燒，燒毀整個山頭，逐漸蔓延，剩下粉狀的黃土。

家自前世今生會，幸福生活手中來�？蓢@空來空歸去，不知幽夢又客居？

                                                              （編輯：彭克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