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撲溯迷離
見二人不說話,曲主任頓頓。
問:“大學生,怎么只聽不發(fā)表高見?有什么不明白的,說出來咱們榷商榷商嗎!
門一響,克服拎著水瓶進來了。放下后也跟著站過來偏著頭觀看!靶±湫∪,還是談談吧。”曲主任笑笑。
“說錯了也沒關系,大家是被那《五牛圖》嚇怕了吧?其實專家的意見也未必全對,至今我都認為,那《五牛圖》就是韓滉的真跡。專家么,嘿嘿!”“
“曲主任,我不懂書畫,所以沒有發(fā)言權!
冷剛緩緩開口道:“不過,我想問問,這張《研山銘》,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他看看茹鵑。
“我也不懂!”茹鵑也老實老實的承認:“是呀,即是真跡,應該十分稀少。米芾離我們足足1000年啦,你又是怎么得到的呢?還有,上午是你打電話到公司的?”
“這么說,都不懂?”
曲主任露出了不解而失望的神情,看看二人:“哎,你們不是大學生嗎?在學校沒學過?”
“沒有專門學過,考古本來就是一門精深的專業(yè)。”冷剛望望茹鵑,忽然覺得曲主任有些怪怪的,大學生就應該什么都懂?
是不了解大學的情況呢,還有意借題發(fā)揮?
剛才對他的幾分好感,不翼而飛了。
“達股長在就好了。”克服忽然開腔:“達股懂,達股說是真跡就是真跡,沒錯。”“嗯,真的?”曲主任似笑非笑的盯住他:“達股說你是女的,你就是女的?如果達股說你是壞人呢?”
茹鵑就跟著嗔怪地啐他一口。
“你呀克服呀,一邊兒呆著吧,別攪亂了好不好?”
“曲主任,我們下來的任務,我想你是明白的。”冷剛瞟瞟桌上的小鬧鐘,有些著急。到門市部個把鐘頭啦,被曲主任牽著鼻子走,繞了半天還沒繞到主題,這哪行?
你可是占著地利和工作之便,繞多久無所謂。
我們呢,還得了解清楚情況后,回公司匯報哩。
“當然,我明白我明白!鼻魅务R上換口,率先往椅上一坐,又揮揮手:“大家都請坐,請坐下談,我把情況先給二位領導匯報匯報。”
美工路,不愧是名副其實的“知識份子路”。
那些年,抄家,游街,武斗及反修防修,這兒是全市搞得最兇的區(qū)域。
兇到何種程度?
僅就抄家而言,抄出的所謂封資修與變天帳罪證,堆在大街上綿延十里;當場焚燒的,火光沖天,形同縱火,映紅大半個天空,半月不能熄滅。
當場運走的,運輸的軍用卡車一直排到遠方,蔚為大觀……
俱往矣!
隨著前些年落實政策,發(fā)還被抄家產,一些令人震驚的事情便頻繁出現(xiàn)了。其實,要認真說起來,唐·韓滉的《五牛圖》還算是小兒科。
現(xiàn)擺在中國歷史博物館好幾件真正的國寶級,比如距今五六千年新石器時期的紅山文化玉斗雞,商·青銅圓鼎鼓,戰(zhàn)國·銅拉車等,據說就是從美工路上的居民家流落到海外,被國家重金購回的。
所以,藏龍臥虎的美工路,時不時的驚鴻一閃。
大名卻早已繭聲國內外。以致于在以后波瀾壯闊風起云涌的改革開放年代,這兒成了中國內地最大的淘寶區(qū)域,自是后話,按下不題。
物資公司設在美工路的回收門市部,完全是歪打正著。
回收門市部的設置,是按照市商局“一一鎮(zhèn)一店”的統(tǒng)一布局而定的。
考慮到美工路知識份子多的特點,物資公司設在的回收門市,則是公司人最多,素質最好和業(yè)務最忙的門市部。
據曲主任在中干會上講,門市只要一開門,顧客就如流水一天不會中斷。
最忙的星期天,連曲主任和辦公室及外勤人員都一齊上陣。
大家都笑問,如果門市部關了門怎么辦?答案是,書記要跳,民要造反!因為居民家中的廢舊物品,不送國家的回收門市部,就只能扔到拉圾堆。
只此一家,并無分店。
很長一段時間里,物資公司美工路回收門市部,是外人看起熱鬧,自已提起火冒,此話怎講?就一個字:累!
整天都這樣忙忙碌碌,工資卻并不比別的門市多一分一厘。
干多干少一個樣,任誰素質再高,也不可能沒有意見。
然而,不知是從何時開始,從美工路回收門市部發(fā)現(xiàn)的第一幅有價值的古畫,送上去后,公司迅速做出了按照文物的實際價值,發(fā)給一定獎勵金的破天荒決定。
當時,還在市里引起了一場“國家發(fā)了工資,還該不該再發(fā)所謂的獎勵金?”爭論。
其時,真正發(fā)到大家手中的獎勵金并不多,次數則更少?伤尨蠹铱吹搅讼M玫搅斯膭。
拿門市和公司二級領導的話講,就是:“果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做千遍思想工作,不如一元人民幣!”
不管怎樣,自打那以后,美工路回收門市部的干部職工,工作熱情更高,更負責任,卻是不爭的事實。
昨天下午,大概一點過吧。
一組的孫組長正帶班忙忙碌碌的工作。
一個年過花甲的老太太,和孫子氣吁吁的將一個漲鼓鼓的大化肥口袋,沉重的擱在了臺稱上。孫組長稱秤,記賬,隨口問一句:“老人家,是些什么東西,這么重?”
“大掃除搜出的舊書舊報紙!
老太太揉著自已的額角,回答說:“放了半個多月,老頭子一直舍不得賣呢。還好,老頭子今天被人約起釣魚去了,咱婆孫倆就把它抬來啦。哎,姑娘,怎么賣廢舊的人這么多,我排了個一多鐘頭的隊喲。除了你們,還有別的地方收沒有哦?”
孫組長搖頭。
“沒有!就我們一家。沒有工商局的營業(yè)執(zhí)照,是不能隨便違法回收的。大娘,看秤。六十七斤,每斤三分,一共是二塊零一分。呶,拿好這單子,到柜臺領錢去吧!
接下來,耳濡目染的孫組長,照例吩咐把化肥袋先放在一邊,待她親自檢查后,再扔到里間打包。
于是,米芾和《研山銘》,就到了曲主任手中。
聽完曲主任的介紹,二人的記錄也差不多了。
冷剛合上本子,說:“那好,曲主任,謝謝你了,咱們辦手續(xù)吧。”,曲主任點點頭,然后往椅頂一靠,雙手拍拍汗?jié)n漬的椅把,喟然長嘆。
“唉,不用謝喲。說實話,我真是舍不得喲。
中國的古玩古畫,那些年被折騰得差不多啦,現(xiàn)在是發(fā)現(xiàn)一件少一件。有什么辦法呢?人都是國家的,國家又有明文規(guī)定,不交不行啊。唉,交吧交吧。”
說罷,雙手一用力,就要站起來。
許是椅子平時也讓他這樣向后仰靠著,承力久了,早就不堪忍受?
只聽得嘩啦一聲響,椅子竟然自行垮坍散開,曲主任就咚的一下摔到了地上。好一陣忙亂,幸得曲主任精瘦不重,又加之倒地之前,下意識用手撐地一下。所以,除了右手腕受點輕傷外,幸無大患。
曲主任忍痛喚來了孫組長。
不待他吩咐,孫組長便麻利的戴上細莎手套,小心翼翼將《研山銘》卷成根細條,用牛皮紙全封閉的包裹,儼儼的涂上漿糊。然后退下。
曲主任就單手拉開自已的抽屜,拿出個本子讓冷剛簽收,本子的封面上壓著一枝艷艷的紅梅。
簽收后,冷剛拎起牛皮條就往自已的挎包里插。
曲主任則不高興的阻撓:“不行不行,這是國寶,要一直拿在手上,折皺了怎么辦?”
冷剛就又把它取出來拎在自已的手中。曲主任也不再挽留,卻一直堅持送到了門市外面的公路上,才戀戀不舍的轉身回屋。
曲主任這樣一做,讓本來沒有什么緊張感的冷剛,不由得的感到了不安。
他瞧瞧茹鵑,茹鵑同樣顯得緊張不安。
再瞧瞧克服,不由得笑了:“克服,誰借了你錢沒還啊,嘴巴撅那么高做什么?”“不高興唄!”克服倒也干脆,邊走邊咕嘟咕嚕:“平時達股都是讓我拿著的,冷剛,你這是不相信我哩”
冷剛聽清楚了,把手中的牛皮條往他懷中一扔。
“那你就拿著吧,真是的,克服,我可給你說了,回去的車費你自已掏腰包,早點準備好。免得像來時弄得一車人不愉快!
克服接過牛皮條,緊巴巴的握在自個兒右手間。
然后不緊不慢的回答:“不是有你和茹鵑嗎? 我說過,我替公家辦事,不能私人掏錢的!
二人只好哭笑不得的對視一眼。上了車,這廝果然裝聾作啞,固執(zhí)己見。眼見得售票員姑娘極不耐煩,柳眉倒豎,就要發(fā)火,冷剛只好自認倒霉,掏腰包為他買了車票。
許是這段路面凹凸不平,一直開得平平穩(wěn)穩(wěn)的電車開始了顛簸。
咣當!哐!咣,當!
前車廂里,一個嬰兒哇哇大聲的哭叫起來,接著是母親不滿的吵聲:“哎呀,司機,開穩(wěn)點,開慢點喲,把孩子都顛哭了,你開的什么車喲?”
咣當!電車驟然減速,像蝸牛一樣慢騰騰的爬行。
同時,傳來司機無可奈何的辨解聲:“我有什么辦法?這條路幾十年都沒修過,要找,找市里喲!
一個男聲緊接著響起:“哎司機,說話可要負責任。
誰說這條路幾十年都沒修過?我就是市政處的,我證明。前幾年,也就是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時,市政撥款翻修的,我就是工地指揮長!
冷剛抬眼看,原來是站在前面不遠的一個干部模樣的中年人。
中年干部憤懣的睜大眼睛,望著前面駕駛室:“現(xiàn)在的人怎么了,一有什么難事就往市里推,還八十年代的新一輩呢?
一點壓力委屈都受不得,承受力這么差,實現(xiàn)四個現(xiàn)代化靠你們?我看危險!
司機沒有再爭辯。
可中年干部一蒿桿掃倒一船人的作法,卻激起了大家的抗議。有人大聲反駁:“我們是一點壓力委屈都受不得,還承受力差,可你們這一代堅韌喲,堅韌到同流合污,沆瀣一氣,把國家弄得支離破碎,烏煙嶂氣,看看中國落后別國多少年吧?都是你們堅韌得好喲!
一個尖聲尖氣的女聲喊:“瞧他那模樣,沒準當年就是個抄別人家的紅衛(wèi)兵,還有臉在這兒表功?”
緊接著,一個滄桑的男低聲相勸:“姑娘,少說二句,少說二句好喲,你忘記了,七八年再來一次?過了六年啦,小心點好喲。”……
聽到這里,冷剛對茹鵑說:“什么亂七八糟的?我聽不懂,你呢?”
“一樣!”
茹鵑苦笑道:“老是扭著過去不放,味同嚼蠟,沒意思?晌液鋈话l(fā)現(xiàn),我們居然是站在了峰巔之上,是不是歷史對我們的期待太高了一點?”
冷剛望望車窗外。
一大抹白云,浮沉在天宇,隨著慢騰騰的電車,飄呀飄的;白云之下,一片迷漓。
冷剛再回頭,說:“我是學物理的,可也喜歡中文。位卑未敢忘憂國,事定猶須待闔棺;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可國家真的需要我們這樣做嗎?
我們這樣做了,國家知道嗎?
國家是屬于強權者的,治下的一切,其實都是強權者眼里的草芥。我記得在大一聽高年級學友的演講時,有這么一句話:
當別人被凌侮時,我沒看見;當別人痛苦時,我沒看見;當別人絕望時,我同樣沒看見?墒牵斘易砸淹瑯用媾R著被凌侮,而痛苦絕望時,別人也沒看見。
是的,夠精典,精僻和深刻,其意義不外乎是要大家團結一致,同仇敵愾罷了?晌腋矚g和愿意獨善其身,修身養(yǎng)性,齊家治國,平天下。
像這樣動不動就聚眾成伙,揭竿而起,嘯呼山林,哪能行?所以,與其說我們在創(chuàng)造歷史,不如說歷史在創(chuàng)造我們!
茹鵑以手捂掌,吃驚的瞪起眼睛。
“高論高論!看不出你一個學物理的,還能說出這一番道理。哎,冷剛,我可看你平時不哼不哈的,怎么一下”
冷剛打斷她的話:“不要和我比懶,我懶得和你比。哎,克服呢?”
是的,坐在前面的克服不見了。
冷剛站起來,發(fā)現(xiàn)克服正擠在鬧哄哄的人群中,東望望,西瞅瞅,津津有味的聽著,時不時的還插上一句,推波助瀾。茹鵑忽然有些擔心:“這個克服去湊什么熱鬧,弄不好那牛皮條不見了呢?”
冷剛就伸直頸脖子叫:“克服克服,過來,快過來!
克服也就聽話地回來了。
他可一臉的興奮,手舞足蹈:“好熱鬧好快活,怎么不打起來喲?打起來才好,才讓人高興喲。啊哈,原來城里人和我們農村人一樣火氣大?
我們農村人是因為窮!
窮人氣大喲,就老想著打架揍人!可城里人有錢,為什么也一個個像公猴見了母猴似的,性急得亂蹦亂跳?”
二人冷冷地掃他一眼。
冷剛的臉突然發(fā)白:“你的牛皮條兒呢?快拿出來。”
克服一驚,舉起自已的雙手看看,又渾身上下摸摸,揪揪,呆若木雞:“不,不在啦?剛才還捏在我手里的。是,是不是在”
一面上來揪住冷剛:“在你身上?”
冷剛氣得將他一推,一挺身,高喊:“司機,停車,快停車,我們的東西被盜了!
可下車后,三人卻全傻了眼:一片白光,一片灼熱,馬路彎彎,樹蔭裊裊;正是下午五點多鐘,平時寬寬松松的街道兩旁,有了越來越多的行人。
閑庭信步的少,匆匆忙忙的多。
二個老頭兒一面走,一面臉紅筋漲的在爭論什么;一個白警服紅領章,慢悠悠的走著,筆直的腰板,威嚴的眼光……
茹鵑身子一歪,扶住一棵樹干嚶嚶而哭:“這下怎么辦。俊
克服鐵青著臉,手足無措,雙手握成拳狀,嘴里咕嘟咕嚕:“狗日的,狗日的,好狗日的!”
冷剛則緊咬著嘴唇,叉腰分腿而站,狠狠地瞪著前方。他明白:發(fā)昏沒用,國寶丟了,確確實實是丟了,不,應該說是被克服弄丟了。
現(xiàn)在怎么辦?
是的,現(xiàn)在怎么辦?
沒說的,二個滿腹經論的大學生,一個孔武有力的壯小伙子,居然讓國寶在自已的眼皮底下不見了?這,說得過去嗎?
堅守自盜,玩忽職守,開除法辦,巨款賠償……
27歲的人生,從此變了模樣!
而且,可以肯定的說,真正倒大霉的只有自已。這還用問嗎?克服,達股的跟屁蟲,工齡也比自已長,達股不保他,難道保一向視為自已眼中釘,肉中刺的我冷剛?
茹鵑,美麗活潑的女孩兒。
達股平時看她的眼色就不對,不,是色迷迷的不懷好意。
這事兒正好給他提供了親近和討好的機會,以他的色心和聰明,不會緊緊抓住?這樣,真正的替罪羊就只有我了。
一陣煩躁涌上來,冷剛頭一熱,一跺腳,朝克服大喊。
“你還呆著做什么?找啊,報警啊,笨蛋,蠢豬,你把我們都害了,你殺人啊你!”
很少發(fā)火的冷剛,把克服罵得更楞怔了。他只是害怕的瞅著對方,咕嘟咕嚕:“找,怎樣找,找誰啊?報警不要了吧,達股說過,不要輕易報警的,把矛盾消化在公司內部才是高手的!
克服的咕嘟。反倒一下提醒了冷剛。
是不能報警!因為誰也不知道丟失的牛皮條兒,是不是真正的國寶?
說實話,冷剛一直感到曲主任有點做作夸張。他就敢那么肯定從廢舊紙堆撥出的條兒,是真跡的國寶?
還有,再怎么樣這事兒也得給達股匯報后,才決定吧?
達股畢竟是領導和頂頭上司,他的表態(tài)和處理,代表著公司張書記。
如果他真選擇報警,真有什么意外和后果,就應該他自已承擔了!袄鋭偅瑒e冒火了,我們還是回公司找達股喲!
克服咕嘟咕嚕的,正眼也不敢看對方一眼。
“達股有辦法的,上次,我在美工路拿的那清·乾隆御旨,也被弄丟了。達股一想辦法,就過去了,屁事兒也沒有!
冷剛聽得真切,心里一動。
清·乾隆御旨,丟了居然屁事兒沒有,是達股真有辦法還是克服病急亂嚼舌?
達股達股,看來關鍵還在達股身上。好吧,只有這樣死馬當活馬醫(yī)了;也許天照應,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茹鵑還在嚶嚶而哭。
冷剛說:“咱們走吧,哭也沒用。茹鵑,這不關你的事,是我喊你一起的呢,全怪我!”
克服也說:“莫哭了莫哭了,冷剛說過不關你的事兒。放心,我克服一人做事一人當,該怎樣,就怎樣,不關你和冷剛的事兒,我們回吧,回去找達股想辦法。”
看看天,望望地,冷剛猛然想起了今上午水剛的電話。
于是瞅瞅自已的腕表,五點半啦,離答應水剛救場的時間只有一個鐘頭啦。
冷剛有些遲疑不決,雖說答應了,可去不去呢?
冷剛也和吳剛一樣,樂感比吳剛還好多了,可同樣對舞會不感興趣,特別是這種地下舞會。大學里的冷剛,是學校舞會的伴奏者,可也是光伴奏不下舞池的。
不知怎的,老婆也和自已一樣,對所謂的舞會提不起興趣,而是暗地嘲笑為“摟摟抱抱,你推我擠,是嫌對方討厭還是空間太窄。俊
可是,現(xiàn)在,國寶丟啦。
冷剛不由得不馬上想到,如果因此被開除淪為無職業(yè)者,拿什么交給老婆養(yǎng)家糊口?
地下舞會雖不好,可能得到實惠啊。水剛答應伴奏一場,給三塊錢的伴奏費;再算算自已現(xiàn)在的工資,每月也只有120塊,平均投4塊錢一天。
因此,放棄不去才是大傻瓜呢。
這樣想著,冷剛就釋然了。
“達股不是趕到幼兒園去了嗎?現(xiàn)在趕到回收辦,他也不在啊!,茹鵑停止了抽泣,抬起了頭:“那就到他家,越快越好!
克服居然變戲法一樣,掏出一小盒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玩意兒。
然后瀟灑的一拍,砰!幾張雪白柔和的軟紙,就遞到了茹鵑面前。
“擦擦,眼睛水還吊著喲!,茹鵑抓過,在手里揉揉,再看看,然后按到了自已臉蛋上。冷剛問:“什么玩意兒?不用手絹手紙,哪來的?”
“達股家!”
克服把小玩意兒揣進自已衣兜,驕傲的回答:“大學生,沒見過吧?這玩意兒叫衛(wèi)生紙,易帶,不洗,用完就扔。就是有點貴喲,要一塊錢一包!
輕輕擦沾著臉蛋兒的茹鵑,嚇了一跳。
“一塊錢,什么東西這樣貴啊,我擦臉就用了一塊錢?我每天的工資才四塊錢啊,達股家很有錢嗎?”
冷剛有些不高興的瞟瞟她。
錢多錢少又怎么啦?內在的東西才是最重要的。
一個人要有理想和氣質,才能受到別人的尊敬。茹鵑怎么啦,還是大學生呢?克服卻驕傲的回答:“那當然喲,人家爹媽是歸國華僑,錢多得用不完;人家家里的那臺大電視,是彩色的。好狗日的,好大好彩色喲。問問看,本市幾個人有?”
說著,嘴巴咂得山響,挺起胸膛,好像他就是擁有這一切的達股。
“啊唷,大彩電,彩色電視機?我記得只有在大學教研室才看到過!
茹鵑一臉向望,眼睛露出了羨慕的光芒:“達股家真的有?”“哄你是小狗!要不要我領你去看看?”“行啦行啦,事情還沒完,怎么就扯歪了啦?”
冷剛悻悻的嚷嚷,扭扭頭,看著克服。
“克服,你就馬上趕到達股家里去,先代表我們回收辦全體同事,問問達軍傷情;再代問他的華僑爹媽好。最后把他拉到沒人的角落,把牛皮條兒的事告訴他。明天我們上班后,再聽他的指示和辦法。明白沒有?”
克服點頭。
“不是,我是問你明白進門后先說什么,后說什么沒有?”
克服又點頭!昂昧,你去吧,我和茹鵑再商量商量!,克服走后,冷剛說:“我做好了被公司除名的準備,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我想好了!
“我也不怕,大不了找個人嫁掉,在家當家庭婦女。”
茹鵑也挺挺胸,然后眨巴著眼睛問:“可我還沒有男朋友呢,沒有戀愛經驗,找不找得到?”
冷剛吃了一驚。
“你多大?沒有男朋友,真是令我匪夷所思,這可能嗎?”
“我五歲讀的書,24啦,哄你是小狗。”茹鵑咬住了自已的嘴唇:“我知道你27,小香25,我們三人中間我最小哦!
“那小香呢,也和你一樣?”
冷剛迷惑的瞧著她:“在我們南大,還有女孩兒23歲結婚的。一面結婚,一面讀書,可比你們開放多了!
“小香也沒男朋友的。你們南大開放?那西單墻貼大字報時,聲援學校的名單中,怎么沒有你們的大名啊?”
茹鵑撅起了嘴巴。
“哼,討厭,別在這兒逞英雄了。你冷某人當時怕是關在自已宿舍中,修身養(yǎng)性,齊家治國,平天下吧?”
冷剛楞楞,沒想到一向寧靜的茹鵑,嘴巴居然這么厲害不饒人,一下被剛才自已的豪言壯語堵住了。
好半天,才悻悻回答:“幸虧我的老婆不是你,要是你啊,嘿嘿,我冷剛早死了好幾回啦。”“你胡說些什么?”
茹鵑握緊了拳頭,咬緊了銀牙,看樣子真是發(fā)火了。
“你再敢胡說八道,試試!”
冷剛只好陪笑,好一會兒才把話題轉過來:“這事兒我得負主要負責,你想想,我,克服和你,達股選擇誰當替罪羊?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呢。好,不想它了,晚上,我想去跳舞散散心!
果然,茹鵑立刻就緊緊跟上。
她驚喜的問:“好啊,跳舞,我也去,在哪兒?在大學時,我最喜歡跳舞啦!
“不過,”冷剛拉長了腔調,故意賣弄著關子:“一般人可是不敢去!薄盀槭裁床桓胰?哦,我明白了,一定是地下舞會!
茹鵑恍然大悟,笑了。
她歪著小腦袋瓜子瞧著冷剛,揚揚眼睛。
又瞧著他:“你嫌我膽。抗,告訴你吧,只要跳舞,我哪兒都敢去!保鋭偢械奖仨毻鶎嵉卮反,就故意害怕的東瞧瞧,西瞅瞅。
然后正色道:“不是我不帶你去,實則這確是地下舞會。弄好會被當局封場和追究的,這事兒非同小可,會影響你的一生!
可舞迷茹鵑早急不可耐了。
冷剛話音未落,就馬上接嘴。
“不是我扭著想去,實在是業(yè)余時間毫無樂趣,F(xiàn)在,音樂和電視劇呢,倒是不少,可就是這舞會到處找不著,讓人雙腳直發(fā)癢。
冷剛,我發(fā)現(xiàn)自已有點錯了。
在大學時,想到工作后一定繽紛愉快。
那工作的日子,天天花一樣新鮮開放,高興得天天想,夜夜盼。可工作后才發(fā)現(xiàn),按部就班,千遍一律,聽人訓話,與人斗心眼兒,令人感到絕望和窒息。所以,帶我去吧,放心,我就說是我自已找去的,不關你的事兒。”
冷剛偷著樂。
臉上卻神態(tài)自如。
“這可是你自已說的?要不,你是不是約小香一起?路上啊回去啊什么的,也好有個伴兒相互說話照料!
茹鵑眼睛一亮,雙手一拍:“這個提議好,通過了。我馬上辦公室叫她,哎,冷剛,我們怎樣聯(lián)系?”
“六點半準時,我在沙河鋼研院后門口等你倆!
可茹鵑一頭霧水:“沙河鋼研院,可鋼研院在哪兒啊?”
冷剛就跺跺腳:“老鼠扛刀,滿街找貓。上次,我們一起到沙河回收門市部對帳盤點,坐的哪路車?”“4路電車嘛,我記得的。從這兒到沙河鎮(zhèn),要開半個鐘頭的。”
“對了,下了車過街向前走是不是一個大轉盤?”
“是有個大轉盤”
“站在轉盤向右邊看看,再向前走,一直走下去,直到看見一道大鐵門就是!薄懊靼琢!”,其實,這路根本沒有這么復雜。
下了4路電車,過馬路就會看見。
冷剛之所以說得這么彎彎繞,是有意逗茹鵑開心,他發(fā)現(xiàn)自已有點喜歡上了她。
還有,確像他心里所想的一樣,如果茹鵑小香找不到更好。因為,這地下舞會躲躲藏藏,真是難免會出現(xiàn)什么意外。自已倒霉也就罷了,連累到二個無辜的女同事,自已會一輩子內疚不安。
【編輯:黃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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