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心一橫,不再管老頭,然后挑著半桶水回去了,半路上遇到一個身板高大的老婦人,她手里抱著幾件衣服正急切地朝河邊走去,當我們擦身而過時,她惡毒地斜睨了我一眼,那目光刺得我全身顫栗起來,忍不住想,我和她有仇?難道我們之間存在著多深的宿怨?
晚上夏斌還沒有回來,我開始做飯,娃娃躺在床上聽收音機,小杰在房間里玩玩具,我聽到外面有人一邊敲門一邊喊:“娃娃,開門啦,是我!”
娃娃沒有聽到,我過去開門,是她,娃娃的奶奶,早上挑水回來的路上我們遇到過,我站在門口愣一下,立刻回過神來,為了表示尊敬,我叫了她一聲奶奶。
可是我的尊敬換回來的只是一盆冷水,“奶奶”瞪著眼反問我:“你叫誰奶奶?誰是你奶奶?讓一邊去!”
我趕緊閃身低下頭,心里生出一股岔氣來,卻又不敢發(fā)作,是被她的氣勢淹埋了,在她的強悍里,我頓時變成了一只羔羊,忍不住詛咒般的猜測,年輕時她一定是個霸道的潑婦。
我腦子開小差的時候她兇著臉問我:“娃娃和小杰呢?”
我趕緊回答:“他們都在家!”
“讓開!”
我把已經(jīng)讓開的身子又往里邊挪了挪,她進門來,開始大聲叫喊,她的聲音把墻上的石灰都嚇得掉了一層。
“娃娃,小杰!”
小杰聽到奶奶的聲音趕緊跑出來叫道:“奶奶,奶奶!”
她把小杰抱在懷里,從衣服里拿出一把糖果出來,溫和慈祥地對他說:“小杰吃飯沒有啊!
小杰:“沒有!”
奶奶:“餓不餓?”
小杰:“餓!”
奶奶:“餓了就去奶奶家吃飯,!今晚有肉喔!走!”
小杰:“媽媽也去吃肉!”
顯然奶奶還沒有聽出來小杰口中的“媽媽”是指誰,她問小杰:“哪個是你媽媽?”
小杰伸出小手指了指我,奶奶臉上的慈祥瞬間變成鄙夷,不屑地說:“她不是你媽媽,你沒有媽媽,只有奶奶!
小杰轉(zhuǎn)動著眼珠子問:“三姐去不去?”
奶奶:“三姐不去,三姐在家自己做飯!
奶奶帶著孫子走了,我在走廊上目送他們離去,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當我出神地想著一些事情的時候,身后傳來娃娃的聲音:“姐姐,你知不知道奶奶為什么只叫小杰去吃飯而不叫我?”
我很好奇:“為什么?”
娃娃說:“因為小杰是男的,我是女的!”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這有什么區(qū)別嗎?”
娃娃說:“區(qū)別可大了,奶奶只喜歡男的,不喜歡女的!
聽了娃娃的話,我在震驚中漸漸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晚上夏斌還沒有回來,直到第二天也還沒有回來,我想打他電話問問情況怎么樣,可是在這山腳深凹里,手機根本沒有信號,娃娃昨晚聽收音機聽到很晚,第二天我起來的時候她還在睡,我照列去河邊挑水,回來后打掃家里衛(wèi)生,整個房間空蕩蕩的像倉庫,就算是巧媳婦也難為無米之炊,任我怎么打掃收拾它還是顯得灰暗空洞,就像東施化裝越化越脹,唯一看上去亮潔一點的就是那個小小的書桌了,娃娃說那是她媽媽以前給大姐和二姐買的。
拖地的時候我隱約聽到外面?zhèn)鱽硪粋小孩子的哭聲,于是放下拖把去到外面走廊上,聲音像是從房子后面?zhèn)鱽淼,于是我去到樓頂,在那里可以看到娃娃爺爺奶奶家的房子和大門,那座矮小的房子像個侏儒似的蹲守在半山腰上,顯得那么孤僻另類,卻又那么高傲不與群聚,它的周圍沒有一戶人家,只有一棵棵比它高挺的槐樹圍繞在周圍,與它為伴,那些槐樹現(xiàn)在已經(jīng)掉光了葉子,看上去一個個像是被拔了衣服的高個瘦子,他們的樹枝交叉著,根根細小的手臂籠罩在房頂上空,看上去像是房子的最后擁護者。
小孩子的哭聲就是從那間矮小的房子里傳出來的,昨晚小杰沒有回來和我們一起睡,所以我想哭聲一定是小杰的。
回到房間,我猶豫著要不要叫娃娃和我一起上去看是這么回事,對她爺爺來說,我是領(lǐng)教到了他的乖張和冷漠,所以我是惟恐避之不及而退避三舍的,而對于她奶奶,那個面目可憎的老巫婆我更是忌憚三分的,經(jīng)過再三考慮我還是一個人去了,一是我不想打擾了娃娃的美夢,二是遲早有一天我還得面對那兩個怪人,逃避不是辦法。
像上次一樣,我敲了半晌門仍不見動靜,好半天才聽到里面?zhèn)鱽砝衔灼诺穆曇簦骸罢l!”
我趕緊回答:“是我!”
里面的聲音:“你來做什么?”
我說:“小杰是不是哭啦?他怎么哭啦?”
里面的聲音:“我孫子哭不哭關(guān)你什么事?”
該怎么說呢?我在心里想,小杰哭了當然關(guān)我的事,他是你孫子,可他還是我“兒子”呢。
我并沒有把心里想的這些話說出來,正當我思考著該怎么說的時候,門開了,只是輕輕動了一下,開得很勉強,只有手指頭寬一個縫,人也沒出來,看到那條縫我知道老巫婆是允許我進去了,然后我就推開門進去了,接著我被房里的景象驚呆了。
姑且算是房間吧,如果誰沒有見到過地下室或庫房的話,里面狹窄逼人,一片昏暗,還有一股嗆人熏眼的煙火味,夾雜著某種濃郁的中草藥味,站在里面仿佛置身于魔鬼口中,倒不是因為恐懼,而是窒息,身體和靈魂的窒息,前面窗臺——不知道能不能算是窗臺——墻壁上鑿出來的一個四四方方的洞口,整個房間的明亮就是從那個墻洞里照出來的,如果這樣的昏暗也叫著光明的話,我驚訝的看到,里面亮著的不是電燈,而是一盞幽幽漸滅的油燈,連地面都看不太清楚,我漸漸適應里面的光線,看到地面上是坑哇不平的泥土,屋里有面墻壁,墻壁中間有道沒有門的門,緊靠門的后面有口水缸,有兩只木水桶放在水缸旁邊。
等我完全適應面的光線之后,我看到前面墻壁上掛有一個神龕,神龕下面有張桌子,桌子上擺放著幾個大碗,碗里放有各種水果,都已經(jīng)干癟了,幾柱燒盡的香插在水果上,碗里是一碗灰燼。
大概小杰察覺到了我的到來,他在另個房間里哭得更大聲了,我尋聲從那道沒有門的門走過去,那里又是另一番景象,我看到前面墻壁上又是一個方形洞口,這個洞口直穿整個墻壁,有些白色塑料袋堵在洞口上,外面微微一片天光透過塑料袋照射進來,在洞口下面有個石頭壘成是方形抬子,大概有三米長,一米多高,在這個方形抬子中間燃著一團明火,火上正燒著一個漆黑的土罐子,房間里那股中草藥味就是從那罐子里散發(fā)出來的,后來我才知道這個方形抬子叫灶,是用來燒火做飯的,冬天還可以取暖,夏斌告訴我說那個灶養(yǎng)育了他們夏家好幾代人。
老巫婆在灶前燒火,小杰坐在灶上,我一進去小杰就哭叫著媽媽,我想他是要我了,我極力忍住煙熏和藥味去灶邊把他抱下來,老巫婆急忙拉住小杰的手,惡狠狠的瞪著我,說:“你要干啥?”
“小杰受不了煙熏,他要回去!”
老巫婆說:“他爹這么小的時候都受得了,他怎么就受不了啦?”
我一時語塞,這時小杰哭著掙開他奶奶的手,哭叫道:“我要回去,嗚嗚嗚,我就要回去,我不要在這里!
我看到老巫婆正要發(fā)作,突然聽到里屋傳來有人咳嗽說話的聲音:“哄哄,不要把娃兒們管得太緊了,你看老二今天這個樣子還不是你慣出來的,你還不長記性,小杰要回去就讓他回去,哄哄哄……”
在爺爺?shù)拈_脫下,我才得以把小杰帶回家里,在路上小杰告訴我說爺爺生病了,昨晚咳得很厲害,把他吵得睡不著,到家后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娃娃,當時她聽了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不說一聲就撒腿跑開了,沒多久這姑娘把一個背著藥匣子的老頭帶到家里來,她說這老頭是村子里的老醫(yī)生,姓黎,他們小一輩的都叫他黎公公,他看病很好的。
這丫頭有心思,她大概知道我和她爺爺奶奶有間隙,所以她沒有陪老醫(yī)生上去給爺爺看病,也沒有叫我?guī)Ю厢t(yī)生上去,她叫人家獨自一個人上去,她對黎醫(yī)生說:“麻煩你了,黎公公!我在家還要照看小杰,你一個人上去好了,我爸回來我會叫他給你錢的!
老醫(yī)生慈眉善目的樣子,后來我聽人們說他心腸極好,在村子里極有口碑,哪家有誰生病了都叫他去,他對娃娃說:“娃娃真懂事,看病要緊,我先上去了!
說完他微笑著走了,我卻在想為什么娃娃要這么做,誰都知道娃娃的爺爺奶奶不喜歡她,按照我一貫的思維,娃娃想必也是不喜歡那兩個老迂腐的,可是我錯了,她雖然年紀小,小小的身體里卻有著以德報怨的肚量,小小的腦袋里還懂得深明大義的道理,我問她:“你爺爺奶奶都不關(guān)心你,為什么你還這么關(guān)心他們?”
娃娃回答說:“我爸爸叫我這么做的,他說他們可以不喜歡你,你也可以不喜歡他們,但是他們發(fā)生什么事的時候你必須管,我爸說他在家的時候他管,他不在家的時候叫我管,我都管了他們好幾年了。”(待續(xù))
【編輯:黃先兵】
期待中。。。
版權(quán)所有:西南作家網(wǎng)
國家工業(yè)信息化部備案/許可證:黔ICP備18010760號 貴公網(wǎng)安備52010202002708號
合作支持單位:貴州省青年文學研究會 四川省文學藝術(shù)發(fā)展促進會 云南省高原文學研究會 重慶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郵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滿) QQ2群:1042303485